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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uuhy

【利韩】每分钟120击

*CP:Levi Ackerman / Hange Zoe

私设如山,感谢阅读。


——

每分钟120击


韩吉突然朝他的方向凑过来,离利威尔很近,从他的视角往下只能看见她乱糟糟的红发。彼时他们正在一个常规的调查任务的归途中,来的人不多,离出发地不远,目的也很简单,只是为了排查附近区域还有没有残留的巨人。利威尔在之前战斗中落下的手伤还没完全养好,骑马勒紧缰绳时小臂处总会传来一阵微弱的肿胀感,像被过路的空气拽紧筋骨。但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在此之前利威尔受过不少比这更严重的伤,腿上、腰间、有一次巨人的手指还险些划过他的左眼,还好他迅速反应过来,挥动刀片的同时往外避开了一点,但纵使...

*CP:Levi Ackerman / Hange Zoe

私设如山,感谢阅读。


——

每分钟120击


韩吉突然朝他的方向凑过来,离利威尔很近,从他的视角往下只能看见她乱糟糟的红发。彼时他们正在一个常规的调查任务的归途中,来的人不多,离出发地不远,目的也很简单,只是为了排查附近区域还有没有残留的巨人。利威尔在之前战斗中落下的手伤还没完全养好,骑马勒紧缰绳时小臂处总会传来一阵微弱的肿胀感,像被过路的空气拽紧筋骨。但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在此之前利威尔受过不少比这更严重的伤,腿上、腰间、有一次巨人的手指还险些划过他的左眼,还好他迅速反应过来,挥动刀片的同时往外避开了一点,但纵使这样利威尔也还是没来得及躲过留在眼下的那道划痕。他作战的时候很果断,养伤时倒很乖巧,于是每一次恢复后都不影响利威尔再次反手拿起刀。这次也没什么不一样,他心中不太在意,但兵团里总有些爱操心的人对此格外顾忌,于是临近黄昏,他们决定在路过的村庄附近稍作整顿,而这很快得到了埃尔文的批准。利威尔找了个远离人群的高地坐下来,身上披着昨晚随手拿的一件被人遗忘在椅背上的外套。青草刚蹭过他的小腿,韩吉便迈着奇行种般的步伐朝他靠过来,一屁股坐在更下一层的台阶上,衣摆掉落到他的皮靴旁。韩吉的身上散出和那件外套相同的气息,而利威尔被她投下的阴影所覆盖,似乎连带着内心也震起一种细碎的不安——果不其然,他皱起眉毛,刚准备说话,对方的右耳便在瞬间贴进他的心房。于是利威尔刚送到嘴边的质问突然犹豫下来,韩吉的红色脑袋则抓紧了这个机会,更加用力地埋进他的胸腔。此时此刻,不远处的米可还坐在马上打圈侦查,莫布里特的笑声惊起田原中的潮气和飞鸟;可利威尔耳中的世界却安静下来,他抬起头,发现三笠脖子上的那根红围巾仿佛也失去了原有的鲜艳色彩。而韩吉伏在他胸口,呼吸声很轻,像一只打盹的猫咪。

于是他僵硬地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声不吭地又盯了会儿韩吉头顶的发漩,而飞鸟贴着村庄的房檐略过。利威尔的舌尖涌上很多话,他很想问韩吉几天没休息了——他了解对方的习性,没时间洗头说明这几天她又在醉心实验、没时间干任何其他事情。想到这里,利威尔伸手熟练地揪住了韩吉的皮筋,将整个人往后拽开。诶——!干嘛,等一下...韩吉的脸露出来了,包括一对干瘪的黑眼圈和亮晶晶的眼睛,是利威尔熟悉的那种强行忽略疲惫后的鲜活表情。下一秒,他松开抓住她发髻的手,而韩吉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疑惑,她对他眨眨眼睛。于是利威尔顿了一下,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不坦诚的一句:滚开,熏到我了。

韩吉愣了愣,然后突然懊恼地一拍大腿:哎呀,刚刚是几来着?利威尔不说话,视线徘徊在她的眼圈上,而韩吉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撇撇嘴为自己辩解道:不好意思嘛,最近是有点忙,上次活捉的那两个巨人..

利威尔把目光移开了,他抿紧嘴巴,心想这就是他不喜欢和韩吉说话的原因:对方总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虽然商量正事时这能为他省下不少麻烦,但在平日的交谈中,利威尔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有人以抽枝拔节的耐心将血管缓缓抽离出他的指干,连带着心脏也被丢进光下,他感觉自己在这样锋利的审视中暴露了许多。所以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艾伦那种傻瓜,他用屎尿屁问候对方的时候,男孩就只会抿紧嘴巴,乖乖站在原地耷拉着肩膀,当真以为自己是在向他发泄怒火。


而韩吉将他的沉默误认成默许,于是她不死心地重新靠过来,利威尔立刻警惕地往后退开半步,并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马尾往后拽:干嘛?他朝她瞪眼睛。韩吉仰起头,冲他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测心跳,配合一下嘛。我想看看和巨人有什么不同。

利威尔板着脸不说话。他想拒绝,就像当年拒绝教她用立体机动装置、拒绝帮她抓巨人。但韩吉看着他,镜片后的双眼像被秋夜的雨洗刷后般清亮。利威尔突然想起来当年韩吉也是这样给了伊莎贝尔一袋糖、他们一起去树林散步,然后在那里发现了伊泽尔的笔记,埃尔文下了命令,于是之后利威班的每次出征都刻意避开了巨人的后颈。而韩吉大笑起来,奔向那些被钉住的巨人的每一步都扬起一阵季节性的疾风骤雨,莫布里特在后面操劳地拖长嗓音:分队长,你离得太近啦——而在一片混乱中,利威尔注意到她的眼睛,就像现在这样,看向他的目光里闪动着跳跃的光点,波浪在其中翻滚旋转。于是利威尔抓住她马尾的手指稍微松开了一些,韩吉的左耳就此重新贴上他的胸腔,声音则从外套间冒出来:到了六十秒就叫我。

后来的六十秒变得很安静,时间流淌得像他们身旁的溪流,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利威尔不再低头去看韩吉的发漩,转而将注意力搁置到另一个方向。他坐在原地,眼看着不远处的村民们为迎接夜晚在林间升起篝火。白色的烟雾蒸腾进黑雨滴般的鸟群中间,被风吹往东北方向的墙外去了。他安静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轻轻推开了韩吉。时间到了,他淡淡地说道。


之后利威尔又看了会儿旁边的树叶,而在此期间,韩吉跑到艾伦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直到他的余光在捕捉到这个场景的瞬间,利威尔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们方才动作的亲密性,他突然想起韩吉撑在他膝盖上的掌心。于是利威尔低下头去,感觉自己的膝盖上依旧残存着韩吉的温度。他就这样在心中默默又数了六十秒,直到韩吉佐耶的声音从他在意的方向再次传来:艾伦,你的心跳好像有点慢呢。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艾伦的脸庞。怎么回事,是变身巨人带来的影响吗?艾伦,你平时会觉得头晕吗?

对方想必摇了摇头,利威尔不难想象此刻艾伦那张蠢脸上显露出的表情。“什么状况都没有。”果不其然。而利威尔继续看向自己的膝盖,感觉脚尖紧绷得像翘起的树根。他听见韩吉往另一边又走了几步,三笠.阿卡曼的方向——休息时间应该快结束了吧?利威尔站起身来,准备朝马群那边走去。一步、两步,莎夏和科尼打趣的声音从他耳旁穿过,佩特拉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步伐,而让似乎又在和艾伦争执着什么;时间再过去六十秒,三笠的心跳声终于在利威尔听不到的地方远离了韩吉的耳朵,他的手刚抚上马的鬃毛,脚步却蓦地一顿,皮靴不慎踩碎一枚落叶,一种不祥之感即刻席卷了他的心脏。而下一秒,韩吉充满困惑的声音便从另一边传来:喂——利威!好像是你的心跳有点快哦。

韩吉一定皱起了眉:你是在紧张吗?

....滚。而利威尔翻了翻眼睛。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仍然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紧缩成一团、有力跳动着。韩吉充满疑惑的视线还黏在他脸上,即使利威尔此刻并没有看向她,而在这样的注视下,利威尔只好赶忙解释一句:可能刚才超出60秒了吧,我没太注意。

韩吉又马上接话道:所以你没专心?走神了?


利威尔从不走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战场上走神的下场将是什么。所以与其说走神,他更愿意承认自己方才久违地失神了一秒,在把韩吉的脑袋从自己胸口拉走之前,而再上一次竟要追溯到他第一次壁外调查时听见巨人的嘶鸣。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秒,并不会对韩吉的调查结果起到什么重大影响,就像当年也并没有妨碍他挥刀砍下巨人的后颈。

利威尔不再说话了,而边上的埃尔文已经翻身上马,用行动提醒他们休息时间的结束。韩吉记录好了数据,默默踱步到他的方向,似乎将利威尔的回避理解成一种哑口无言。于是她跟上埃尔文的步伐,在路过利威尔时刻意停下脚步冲他偏偏脑袋:我看你也好好休息下吧。她关切地睁大了眼睛。

利威尔想让她闭嘴。他向来休息得不错,因为利威尔从不是韩吉那种兴致来了就会熬上一整晚的人,诚然有时候有推不开的夜间任务,但在没有事情的晚上,他会选择好好睡觉,很少时候他会出去转转,比如现在这样。利威尔朝树林前的帐篷处走去,毫不意外地发现那儿灯火通明,而莫布里特正从里面挠着头走出来。兵长好,在看到自己的瞬间,他朝利威尔的方向敬了个礼,而他点点头,掀开门帘走进去,看见韩吉正蹲在离巨人很近的地方,脸上带着他所熟知的那种兴奋表情。于是利威尔站在原地,安静等了她六十秒,直到韩吉的马尾在空气中跳动一下,湿气般烧化了此刻凝结的夜风,她的脑袋从巨人身前抬起来:哟,利威!韩吉笑起来,用谈论天气般的轻松语调同他打了声招呼。

怎么样?埃尔文让我过来问一下。利威尔拢了拢外套,他在韩吉面前总是真话假话各说一半。

你知道吗利威?韩吉的嘴角快要扬到她的眼睛,我们人类的心跳一般在60到100之间,而巨人由于体型庞大,心跳必须跟上他们需要的供血量,可以达到每分钟120击。讲到这里,韩吉站起身来,那你呢,利威尔?她收起笑容,很严肃地凑到利威尔眼前,你的心跳为什么也会那么快?难道一米六的个子也需要这样的心跳吗?

利威尔愣了一秒,然后沉下脸伸手想去打她,而韩吉边躲边大笑起来。


利威尔本以为这样的韩吉将持续进他一生的记忆里:对着巨人大呼小叫,为了找资料笨手笨脚地摔倒,不知道谁借她的胆子敢在自己面前开那些并不好笑的玩笑。直到几个月后,他们九个人从玛利亚城墙前死里逃生,以惨痛的代价揭开了世界的序章:利威尔身上添了不少细碎的伤口,而韩吉直接被剜掉了一只眼睛。她失去了自己的部下,就像利威尔同样失去了他的长官。他们刚回来的那天晚上,利威尔在路过韩吉的办公间时恰好撞见她在笨手笨脚地给自己处理伤口,于是他停住脚步,透过门缝安静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对方的惯用手应当也受到了些波及,用药的动作显得相当奇怪。想到这里,利威尔往后退开一步,抬手敲了敲门,然后不出所料地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他推门一看,发现方才摆在桌子上的医疗用品都不见了踪影,而那块取下的纱布又被韩吉随手缠上了。啊,原来是你,在抬头对上利威尔的脸的瞬间,韩吉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方才瞬间紧绷的肩膀也耷拉下来。吓我一跳,她一边嘟哝着一边弯下腰去把抽屉里的那些药品重新拿了出来。而利威尔站在原地揣着手臂,在心中暗自取笑她的行为,韩吉显然看透了他此刻的表情:真是的。她无奈地说道,所以你干嘛要在门口偷看我。利威尔不回答,韩吉便接着解释说:我是怕吓着那些小孩。

利威尔知道韩吉自然是不怕吓着自己的,这些伤他曾见过太多次,也帮着处理过很多次,韩吉知道他曾亲眼看过巨人掰断伊莎贝尔的头颅。于是她就这样在利威尔面前坦坦荡荡地摘下纱布,露出自己那只受伤的眼睛。而利威尔突然发现原来那块纱布掩盖住的不止是一只失明的瞳孔,在那下面的皮肤上还有一道很长的划痕和淤青,划痕应该是被气流或炸裂的刀片不慎割伤的,利威尔想,但那道淤青...?是摔伤吗?

他刚想说话,韩吉便又继续自顾自地处理起伤口来,利威尔看她笨手笨脚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少了莫布里特,韩吉又要开始准备接手埃尔文的职务,着手整理他们从地下室里获得的情报。想到这里,利威尔走上前去,抬手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你处理的步骤就不对。他接过韩吉手中的镊子和药瓶。利威尔耐着性子一步步教,韩吉也难得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一点点学。可到了第二天晚上,在他再次路过韩吉办公间时,利威尔却还是没忍住又敲开了那扇木门。而韩吉一边任他摆布一边噘嘴嘟哝道:既然如此,你昨天又何必教我?于是利威尔帮忙敷药的手一顿,半晌才抿抿嘴道:...你总会用上的。


后来韩吉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出了一个黑色眼罩给自己戴上,又把脑后的头发修短了一些,因为长度绑不上的碎发就这样随意搭在肩膀上。于是渐渐地,军团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新团长失去了一只眼睛,但谁都不敢在韩吉面前主动提起这件事。没有人说话,可每一个人完好的双眼却在无数个过路的瞬间覆在韩吉佐耶的脸上和后背,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利威尔并不确定她本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又或者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但他很确定自己对此感到非常心烦。于是利威尔干脆代替那些欲盖弥彰的人单刀直入道:感觉怎么样?

韩吉回过头问:什么感觉?

利威尔就伸手指一指她被黑色眼罩罩住的那半只眼。与他们同路的三笠和阿尔敏一下不说话了,连带着方才过路的那些隐蔽目光也在瞬间销声匿迹。三笠和阿尔敏迅速交换了一个目光,颇有些面面相觑的意味。利威尔不难猜到他们此刻内心的想法,但他同样知道的是韩吉并不会对此感到介意。更何况他本就不是想问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这根本不该成为什么谈论的禁忌,所以利威尔随口一问,并打定主意韩吉会继续像从前那样同他开玩笑:啊,就是那种便秘的感觉。你肯定懂的吧,利威?——诸如此类。但韩吉却煞有其事地停下脚步,认真思考几秒,最后回答他说: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受。

...利威尔决定不再继续叫她四眼仔,但这倒不是说他觉得韩吉自己有多在意她那只失明的眼睛。单单是因为埃尔文死了,而她则因为利威尔的选择被迫接手了团长的位置,他自然知道军团中有不少人对此感到灰心丧气,包括韩吉本身,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利威尔想站在表达信任和尊敬的一方。的确,自打韩吉上任以来,利威尔就听到过不少流言碎语,而其中大多出于意外的角度。利威尔从未质疑过埃尔文的决定,因为他知道韩吉的确一直都有这样的一面,并且不止如此,她身上还有着埃尔文所没有的温柔。地下街的经历给了利威尔一双善于洞察的眼睛,在此之前,他遇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利威尔从他们身上感到过仇恨、感到过悲伤,埃尔文是这样的人、艾伦也是,如果他离得够近,利威尔发誓自己会从中听到类似于墓园里回转出的声响。可是韩吉,韩吉和他曾经见过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当她把头埋进利威尔胸口时,在万籁俱寂中,他听见的却只有跳动的火花发出的声响,噼啪作响,烙印般打进她的四肢百骸。事实上利威尔早在初见时就有从对方的眼睛里明确感受到这一点:韩吉的灵魂远比自己宽广。利威尔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有趣的人,他的内心最多算座没有声响的小坟丘,里面装着母亲、法兰、伊莎、凯尼和他早已牺牲了的部下们的尸体,寸草不生、满目疮痍,和韩吉并不一样。在利威尔心中,韩吉要更趋向于某种无限广阔的事物,比河流壮丽,比天空喧嚣,就像层层叠叠的流水会发出的那种叮咚声响,直到一年后,他们消灭了岛上残余的所有巨人、骑着马驶过荒野和沙漠后利威尔才知道,那原来是他未曾谋面过的海洋。


在帕拉迪岛与海对面的国家建立起联系后,相比起从前,韩吉休息得更少了。她再也没有在巨人身上做过实验,利威尔很少再看见曾经那个兴致勃勃的她。有一天晚上利威尔去办公室找韩吉,发现对方正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而就在他推开门的瞬间,韩吉几乎条件反射地从办公桌上醒来。于是利威尔挂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抱歉,你准备休息了吗?他皱起眉头,而韩吉摇摇脑袋,强行驱赶走了最后一丝困意,让自己恢复到往常的精明模样:怎么了利威?找我有事吗?

利威尔不说话,因为他并不喜欢韩吉现在的表情,即使他在此之前已经看到过无数次:在宪兵团和驻扎军团面前、在总统面前、在报社媒体面前、在部下面前,利威尔觉得自己永远都不能说服自己习惯韩吉现在这个模样。他想,那是因为他认识的韩吉远要这更显张扬,利威尔永远记得当年她为了调查巨人和埃尔文在办公室里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那才是他心中韩吉应该有的样子。利威尔自然理解韩吉现在不得不承担的重任,更不用说他也是同对方一起经历了这些事的其中一员,但利威尔至少希望,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场合,韩吉永远不要对自己做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一个强打着精神堆砌出的完美无瑕的韩吉佐耶。或许旁人能从中看到一个毫不逊色于埃尔文的团长,可利威尔却只能看到韩吉眼下那两道浓重的黑眼圈。连带着过去眼中鲜活的光点也被永远埋葬在她那黑色的眼罩下了,如今利威尔只能感觉到她身上那份掩盖不住的疲惫。

于是他说:只是有个文件要你签字罢了,你今晚还有别的事吗?

韩吉愣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道:一个小时后皮克西斯司令要来找我。

利威尔说噢,这样。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手中的那份文件,然后踱步到韩吉办公室的那张长沙发前。而韩吉的眼睛追逐着他的步伐,怎么呢?她的声音中逐渐染上一丝久违的玩笑意味。你要约我吗,利威尔兵长?

利威尔点点头:对,约你睡觉。他转过身去,捕捉到韩吉一瞬间的惊异表情,她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但立刻,这份惊异又被困惑所取代:诶?什么...?

睡觉。利威尔翻着眼睛又强调了一遍,弯腰把沙发上闲置的物品清理干净。而韩吉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冲利威尔的背影苦笑道:睡也只能睡一个小时,没必要,利威。

利威尔停下动作转头瞪她:那你这几天加起来又睡了几个小时?

韩吉不说话,她就坐在那个曾经埃尔文的座位上跟对面的利威尔干瞪眼睛,而利威尔同样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直到两分钟过去,韩吉挫败地叹了口气,她站起身,终于踱步到利威尔身旁的沙发前,乖乖躺了下来。但如果有什么事,你要记得马上把我叫醒。在闭上眼睛前,她很严肃地拽住了利威尔的衣袖,从下往上注视着他,面容很平静。你得向我保证,利威。

而利威尔低头看了眼韩吉拽住他的手指,突然有些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当年地下室里萨尼斯被他们残忍剥去的指甲。此时此刻,他的手分明还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利威尔却感觉自己就像那时的萨尼斯般无处遁寻。噢,所以现在轮到我了,利威尔在这瞬间恍然大悟。但他同样知道的是:击垮他的并不是那个在审讯里咄咄逼人的韩吉佐耶——阿克曼家族生来就太过习惯去面对这些强大而残忍的族群,所以利威尔刚进兵团就能面不改色地挥刀砍下巨人的后颈、可以直面同伴和部下的死亡、可以在埃尔文和阿尔敏中做出那个残忍的决定。也正是因为这样,几年前的利威尔从玛利亚城墙前拼死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但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就这样在韩吉佐耶的脆弱里分崩离析,连带着那场战役后毫发无伤的手指也变得伤痕累累了。

我答应你。利威尔最后这样说道,然后伸手接过韩吉取下的那根皮筋,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指甲盖完好无损。而韩吉又看了他一眼,终于把搁置在利威尔衣角边的手慢慢松开了,她慢慢阖上眼皮。利威尔走到窗边想要为她拉上窗帘,而就在这时,他听见韩吉在他背后翻了个身,梦呓般喃喃了一句:利威,我确实很累。于是利威尔在一瞬间顿住了动作,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随着这句话高高抛起、又再重重落进泥地。他很想说我知道,却发现自己在这间死一般沉默的办公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后来利威尔帮她整理好了那些文书,其间阿尔敏有事来找韩吉商议,却在推开门的瞬间尴尬地对上利威尔的眼睛。利威尔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阿尔敏的不自在般出声喊住了对方,因为他并不觉得阿尔敏汇报的事自己不能知道,更别提韩吉几乎同他无话不谈。而这并不是在埃尔文死后的这几年里他们才养成的习惯,早在他们刚进兵团搭档不久,利威尔和韩吉之间就已经不知不觉培养出了这般的默契。韩吉擅长谋略、利威尔敢于行动,埃尔文则偏向决断和定夺的角色,可如今埃尔文已死,他们的每次重要决断都无一不经由双方的商讨。而眼下,阿尔敏上报的事并不着急,利威尔便帮忙拿了个大致的主意,等他走后,利威尔走到办公桌的置物架前,熟练地翻找出韩吉的医药箱,打算为她那只受伤的眼睛定期上药。他蹲到沙发前,轻手轻脚地取下对方的黑色眼罩,在上完药后又看了很久韩吉那只紧闭的左眼,而当年她眼下的那道疤痕和淤青早已褪去了,可利威尔却发现自己依旧能记起有关那道伤疤的所有细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刻进了他的记忆深处。利威尔叹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而韩吉似乎察觉到他的动静,往那张薄毯里又钻了一点,于是这次换利威尔为她披上外套。


利威尔后来再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悲哀地意识到那原来只是一切的开始。后来他和韩吉甚至连见面的时间都越来越少,眼下军团里能完全信赖和交付的人不多,所以大大小小的事都必须经过他们二人亲自核查。韩吉露出的笑容越来越少,利威尔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更别提他的休息质量本身就不尽人意。之后韩吉决定分头行动,并为利威尔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小树林,可他却在红酒上犯了致命的错误,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失去了他的所有部下、失去了他完整而健康的身体。而在利威尔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感觉到一些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进了他刚被炸伤的皮肤上,利威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生里有关雨的记忆很多很多:他在地下街被凯尼抛弃的那天、和埃尔文初遇的那天、失去法兰和伊莎的那天,还有今天。利威尔不想就这样死了,不想就这样狼狈地死在树林前,离军团很远,离韩吉很远。他想知道吉克现在是否还活着、他答应埃尔文的事究竟做到没有。而在这无数个用雨水、高烧、疼痛和虚热交杂进的混乱思绪里,利威尔想起他的母亲,想起库谢尔的黑发。因为地下街资源的有限,她的头发总是脏兮兮的,和韩吉一样。而除此之外,利威尔想弄清的事还有很多:他不想再对父亲这个单词条件反射出凯尼那张滑稽的脸、他想知道他父亲真正的模样;利威尔还想和艾伦那个傻小子再说说话、想告诉韩吉:臭四眼,我就说我们果然还是更适合在一起工作,不适合分开。所以他真的不想死,他想要见的人还有很多、不想见的人也很多,利威尔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做好准备去找妈妈和凯尼了,后者一定会拉长语调取笑他的: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利威吗?你怎么年纪轻轻就来见我啦。可凯尼的脸还没来得及出现在他脑海中,利威尔就突然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稳稳托住了他的身体。而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他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母亲。可下一秒,一颗红色的脑袋贴近了他的胸膛。于是沉睡的记忆在瞬间苏醒,利威尔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库谢尔,而是韩吉。他们现在还在回程的途中,利威尔坐在梯坎上,韩吉跑过来恶作剧般听他的心跳。可这次不等利威尔揪住她的马尾把韩吉拉出去,一股刺骨的冰凉便沿着他的四肢百骸抵达了心脏,就像是过去的雨滴凝聚成了此刻覆盖在他身上的水流,一切重责海浪一般压进他的肩膀,于是那些死去的人的眼睛在利威尔眼前一一闪过:伊莎贝尔、法兰、佩特拉、欧鲁、米可、纳拿巴、莫布里特,而埃尔文伸出代表审判的左手拍拍他的肩膀,蓝色的眼睛像被海水冲刷过的宝石般沉重而闪耀:利威,他说,你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吗?

利威尔垂下眼睛不敢回答。但立刻,沾了水的伤口爆发出的疼痛又将他的意识拉回进现实,同伴的鲜血、雷枪的声音和吉克的嘶鸣重又涌回利威尔的大脑。他终于反应过来了:是河水堵住了他的鼻腔,但利威尔却在水压下越发感觉头昏脑涨,他就这样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利威尔醒过来,在黄昏的风声中,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两声枪响,一声犹豫,一声果断,于是他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想要反手握住他的刀。利威尔确定自己现在神志清醒,尽管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向他叫嚣着疼痛与疲惫。他想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如今兵团内部又是什么情况。但相比之下,利威尔最想知道韩吉的现状,耶格尔的追随者究竟将变革进行到了哪种程度,她身边有没有可以帮到她的人。但下一秒,皮靴踩过草地的声音钻入利威尔的耳朵,而他辨别出那是韩吉的声音。于是他松了口气,彻底放下心来。利威尔很想睁眼看看她,但奈何他的眼皮还是像生铁一般沉重,于是他架不住身体的疲惫,再一次昏睡了过去,而这一次利威尔的梦境里什么都没有,他久违地睡得很安心。

利威尔在入夜后彻底恢复了意识,当他的感官随着头脑的苏醒缓慢归位时,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落在他脸颊上的柔软指尖。利威尔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但他猜测韩吉又把他送回了一个月前他们讨论过的那个用于关押吉克的树林,因为他听见了附近篝火跳跃发出的美妙声音。利威尔想象着那些白色的烟雾蒸腾进黑雨滴般的鸟群中间的场景,只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它们还能被风吹往何处了,他只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口还隐隐泛着疼,虽然那些血污很显然都被韩吉好好清洗了干净。现在利威尔感觉浑身上下都干燥清爽,没有往日里他所厌烦的那种战斗后的粘腻感,方才几乎要压垮他的水流也在不知不觉中被风干了。而在这跳跃的火点之间,他听见身旁的韩吉正在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些什么,但她的声音里已经失去了初见时的欢乐和这几年磨炼下来的沉稳,眼下只有一望无际的疲惫。利威尔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没有选择出声打断她,他就这样躺在原地,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有力,而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找回了一种劫后重生的实感。他还活着、并且还和当年一样,心脏会因为韩吉的一个小动作或一句话而砰砰直跳。于是利威尔终于睁开眼睛,并在右眼久久没有到来的光明中意识到他的余生都将蒙上这层挥之不去的阴影,而当年他随口同韩吉承诺的那句玩笑:“总会用上的。”到头来那些纱布、药品、缝针的技巧和指尖的柔情,竟又重新落回给了他自己的另一只眼睛。

而韩吉见他醒了,便朝他的方向走来,从前亮晶晶的左眼被蒙在眼罩下面,紧皱的眉头和瘦削的脸颊里写满了连曾经埃尔文都从未设想过的重担。利威尔直视着她的眼睛,并在这瞬间突然想起韩吉曾经说过的话:这的确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慢慢伸出手去,想像几年前那样再次揉揉韩吉的头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手果然如当年的萨尼斯般伤痕累累,仅存的三根手指甚至握不出一个完整的圆形。


晚上休息时韩吉在他身边躺下来,一言不发地把头埋到利威尔的胸前,让他在诡异之中突然感到一阵错乱的安定感——自从埃尔文死后,利威尔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垂下眼睛,看见韩吉红色的发漩,就再一次想起几年前他们路过的那座村庄,但这次的画面比方才濒死时的凌乱回忆清晰太多,利威尔听见他的脑子里再次落下六十秒的倒计时:莫布里特拿着牛皮本画下一些速度、马匹和金黄稻田的故事;佩特拉站在角落用自以为隐蔽的目光冲他的方向微笑;莎夏叼着马铃薯口齿不清地和科尼拌嘴,艾伦的短发乖巧地趴在耳边,看起来像田间的稻草一般温和软绵;而埃尔文站在灰蓝色的山脚。在他们不远处的梯坎上,韩吉走到他身前坐下,红色的脑袋第一次埋进他的胸膛。



FIN

白井蜡烛

【利韩】无名时代

*某种意义上的乐队设定混杂轻微美高 捡只猫家人们

大量社畜韩吉和吉克内容

很旧的一个点子 冷饭回锅

真正的利韩含量不高

随便写写 仅供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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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时代

  

  

  那天没有下雨,但坐进驾驶座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方向盘,又带到了控制雨刮器的手柄。虽然带到了,前挡风玻璃上的两根东西却并没有动作。韩吉·佐耶关上车门,点火,又拨了几下开关,确认这两根脆弱的东西又坏了。她不知道这是雨刮器本身的问题,还是驾驶室里开关联通雨刮器的回路出了差错,在那天她知道的事情是,这已经是五个月里她第三次去修雨刮器了。“你是不是...

*某种意义上的乐队设定混杂轻微美高 捡只猫家人们

大量社畜韩吉和吉克内容

很旧的一个点子 冷饭回锅

真正的利韩含量不高

随便写写 仅供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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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时代

  

  

  那天没有下雨,但坐进驾驶座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方向盘,又带到了控制雨刮器的手柄。虽然带到了,前挡风玻璃上的两根东西却并没有动作。韩吉·佐耶关上车门,点火,又拨了几下开关,确认这两根脆弱的东西又坏了。她不知道这是雨刮器本身的问题,还是驾驶室里开关联通雨刮器的回路出了差错,在那天她知道的事情是,这已经是五个月里她第三次去修雨刮器了。“你是不是也到年纪了?”她问车子,拍了拍方向盘,但听上去更像在问自己。好吧,她看了看后视镜里自己的脸,一张三十出头的女人的脸,正因为听不懂人话的实习生而拧着眉头,不算太憔悴,但上了一天的班,也绝对算不上太有生气。韩吉·佐耶。她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现在打起精神。虽然你今天非常渴望立刻回到家,洗个澡(也可以不洗),扑上昨天你刚换过全套用品的床,然后先不管不顾睡它个四小时——你很渴望这样,但雨刮器必须得修,根据天气预报,接下来的两周里大概有十天会下雨。很烦人吧?这就是住在南方的代价。你不需要再忍受冬天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取而代之的是雨水充沛。好了,也不可以在这里抽烟,地下车库禁烟,你的头顶就有一个摄像头正在运作,现在能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就是,把车开出去,开到修车行,告诉他们操丨你们丨的丨妈,这是我五个月里第三次来修雨刮器,你们这次最好把活给我干得漂亮一些。当然可以报上自己的名字,假如你想的话,不过大概那些修理工不会记得你,他们每天会有超过三打歇斯底里的顾客冲进来,声嘶力竭地说车上某某零件又坏了。对于你而言这是雨刮器,对于一些人而言这可能是刹车灯,对于吉克·耶格尔而言,这是尾气管。这就是买这一系列车的代价,车头大一些固然好看,加速固然优秀,但它总是会有一些这样那样不痛不痒,却也不能放着不管的小毛病。

  

  好了,就这么办。下班十分钟,坐进驾驶室里六分钟后,韩吉·佐耶终于把车开出了停车位。她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期间处理了三封下班时间后发来的工作邮件,两条房屋中介的短信,以及一则语音信箱里的留言。留言来自于她的瑜伽课教练。嘿佐耶小姐,韩吉的手机连接着车载音响,那个虚伪得恰到好处的女人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填满整个狭小的空间,韩吉的脑子里立刻冒出起码十张皮肤晒得火候正好,每周会去把新长出来的棕色头发漂成金色,只要开口必定准确露出八颗牙齿的女人的脸。只是想提醒你——假如你想要正式成为我们俱乐部的会员并购买课程的话,明天体验优惠价就结束了。韩吉没听下去,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文。看来这招还能用几次,她想。城市里大部分瑜伽俱乐部都有免费的体验课程,韩吉·佐耶这个名字已经至少在二十家瑜伽俱乐部里登记试听,当然她没有一次成为正式会员。四十分钟后她总算开到了汽修店。韩吉把车停在外面的停车位里,走进去和和气气地告诉前台的接待员,自己的雨刮器*又一次*出了问题。接待员是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正在用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嚼口香糖。她一边听韩吉说话一边吹了个泡泡。然而那个泡泡越吹越大,吹到盖住女孩的整张脸的时候,连韩吉都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她。最后那个泡泡在快吹到韩吉脸上的时候破了,韩吉和女孩同时失望地叹了口气。女孩用左手把糊在脸上黏糊糊的糖丝拽下来,右手从柜台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

  

  “请填写,把车钥匙留在这儿,修完后我们会联系你。”

  

  “我知道,我知道,这已经是我五个月里第三次来修雨刮器了。”韩吉接过那张同样带着可疑粘性的表格,在柜台上寻找水笔,用谈天说地的语气说。

  

  女孩皱起了眉:“天哪,想来你在这上面浪费了许多时间。”

  

  “我知道,亲爱的,是吧?”韩吉抬起头,冲女孩微笑了一下,“哦,我不记得我的会员卡号了,稍等。”

  

  “没关系,填上你的主要联系方式,我会帮你在系统里关联。”女孩说着开始操作键盘,用很夸张的手势敲了一下回车,“我也会盯着那些家伙让他们这次把活干得漂亮些。”她的语气变得很严肃。韩吉从她的侧脸看出来她是一个很年轻,不如说是年幼的女孩,大概刚刚高中毕业。“帮大忙了,你人挺好的。”她说,盖上水笔盖子,把表格递给女孩。女孩拿过去,重新用她夸张的手势开始在系统里录入这张工单。几分钟后她从旁边拿过来一台pos机,韩吉在上面刷了信用卡,女孩把收银条和工单回执递给她。韩吉又一次冲她微笑,说:“谢谢你,祝你一天愉快。”

  

  “祝你夜丨生活愉快。”女孩冲她挤了挤眼睛。韩吉想她晚上有约会?她走出汽修店,车要留在店里,她就站在门口把单据塞回包里。把pos机回单塞进钱包里之后,韩吉发现下面还有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以及一句潦草的留言:我今天七点下班。她有些不确定地把便签翻到背面看了看,再翻回去的时候,手指上沾上了还没干透的水笔的印子。她回头看了看,天已经暗了,离柜台有一段路,所以韩吉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看到柜台后面的女孩也在看她。好吧,韩吉心想,把便签对折塞进了口袋。晚上确实没有安排,要不要和她出去?不,她立刻否决了自己不受控制滋长的念头,事实是她今天已经很累了,况且对方刚高中毕业,实在是太年轻了。

  

  再坐公交回到公寓附近的路口已经是六点四十分了。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介于夜晚的深黑色和黄昏的暗紫色之间。这种天色使得韩吉看不清脚下和眼前的路,她慢慢从大路转到小路,再踩着小路上凹凸不平的地砖向印象里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还差二十步路,她迈开右腿,鞋尖却踢到一个不硬不软的东西。路砖脱落,自己踩到土了?她做了一个不确定的假设,试图往右两步绕过那个东西。然而再一次迈开腿时还是踢到了,伴随着一声活物的叫喊。韩吉愣了一下,想起来这是猫叫。公寓楼下,她忘记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盘踞着一只黑猫。说是黑猫,其实不完全准确,它的胸口和四条腿上各有一些白毛;胸口的那块是倒三角形的,四条腿则是像套着白色的手套。韩吉蹲下身,距离拉进并不能使她看清楚多少,不过勉强辨认出地上躺着的四点白色。她犹豫了一下,用手指碰了碰猫的身体,猫又起劲地叫了一声。

  

  “好吧,好吧,”韩吉低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她没有那么喜欢猫,不过也不讨厌。她曾经试图和这只猫建立良好的关系——无论如何,摸一摸温暖光滑的毛皮总是没有损失的,但那只猫不管怎样都不会让她碰。韩吉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立刻明白了猫突然如此亲近她的原因。它的后腿似乎受了伤,黑色白色的毛被红色的血糊得乱糟糟的,绿色的眼睛因为光线变强而收缩了瞳孔,有些锐利地蹬着韩吉。韩吉和它对视了一会儿,关掉手电筒站起了身。她几乎立刻感到一个有温度的东西贴上自己的小腿,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像是猫三条腿站着,用尾巴圈着她的脚踝。韩吉往前走一步,猫跟着往前蹭一步。她有些束手无策地在原地站定,猫也就跟着站定。

  

  “你等我一下,行不行?”最后韩吉试图和猫讲道理,“我回去——拿点东西。”要拿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猫叫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很坚定(不知道是怎么听出来的)。韩吉只好说:“我回去拿个纸箱,打车带你去医院。”她觉得自己可能累出神经问题了,竟然在对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更加疯狂的是自己觉得猫真的听懂了。因为脚踝上毛茸茸的尾巴的感觉消失了,韩吉往前走了两步,也没有东西再来绊她的左脚。她上了楼,用钥匙打开门,在放下包睡大觉和带猫去医院之间犹豫了两分钟,最后还是从门口堆成一座小山的纸箱堆里挑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现在又该庆幸自己懒得扔纸箱了。

  

  韩吉抱着纸箱下楼,发现猫已经在楼下等她了,两只眼睛像两点鬼火,散发出幽幽的绿光。她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想自己还好刚刚没有被懒惰和疲惫战胜。她弯腰放下纸箱,猫立刻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楼道。韩吉想伸手把猫放进箱子里,却被后者挥了挥爪子拒绝了。虽然有些艰难,但猫还是自己爬进了箱子里,挑了一个舒服的角度趴下。韩吉抱起纸箱,走到公寓楼外放下,摸出手机。

  

  “喂喂?”

  

  “吉克?是我,韩吉。”

  

  “我们说好下班之后不谈工作的事吧?还是你今天要去喝酒?”

  

  “呃,都不是。”韩吉抓抓头发,“我记得你之前请过一天假去过宠物医院吧?说家里的狗生病了还是什么,能把那个地址发给我吗?”

  

  电话那边的吉克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就在韩吉忍不住想要确认通话情况的时候吉克总算回答:“你是要去宠物医院?”

  

  “对,说来话长,有空再告诉你。”

  

  “我把地址用短信发给你吧。”吉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韩吉拿不准他到底在干什么,“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找一下信用卡的消费记录,给我五分钟。”

  

  “我还以为是你们自己家的狗。”韩吉疑惑道,“常去的宠物医院,也会记不清地址吗?”

  

  “呃,其实那次是艾伦生病了,我说我请假那次。”吉克有些尴尬地说,“说来话长,有空再告诉你,不过我确实也去过宠物医院。”

  

  “好吧,”韩吉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知道了同事家庭里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我等你短信。”

  

  “我先挂了。”

  

  “拜拜。”

  

  韩吉等了大概五分钟,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吉克发了个地址来,下面还有一串数字。韩吉点开,数字下面吉克的留言是:我还办过那家医院的会员卡,如果你懒得办,可以用这个。韩吉回了“谢谢”,不甚熟练地打开打车软件。一辆深灰色的suv停到韩吉面前,她才心虚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说明会带猫上车。好在司机没有在意那个可疑的纸箱,韩吉把箱子虚虚盖着,不让猫有空隙跳出来,不过也不至于憋死。“别给别人添麻烦,”她在音乐大声播放的掩饰下低头用警告的语气对着纸箱说,“也别给我添麻烦。”

  

  这个点的宠物医院还挺忙,韩吉在门口候诊,脚下放着的纸箱在一众航空箱或是专用背包中格格不入。她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等到自己的名字。佐耶——博士,负责叫号的甜美的女声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报出了她的称呼。韩吉想原来这不是机械音啊,弯腰抱起纸箱走进了诊间。

  

  “这是我捡的猫。”这句话是来的路上吉克教她的,虽然不会明写,不过一般宠物医院都会有针对流浪动物的优惠。韩吉看着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小心翼翼打开纸箱,从里面提出猫,立刻注意到了它后腿的伤口。

  

  “这个伤口,”医生说,“看起来应该是被车或者别的什么撞了,骨折,合并外伤感染,可能需要住院。您对它的检丨疫情况了解吗?”

  

  还要住院?韩吉和猫对视了一眼,但现在显然不是逼问动物的时候。“抱歉,这是我第一次和动物打交道,检丨疫情况——”医生了然地点点头,从诊疗台下方抽出几个盒子:“没有关系,只是一些常规的检测……很快就好,马上就会出结果。”

  

  韩吉很想问这个要不要额外收费,然而医生已经拆开了试纸的包装,她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她看着医生仔细地捏着猫的下巴,采集它的唾液——棉签进入肛门的时候猫凄厉地惨叫了一声,韩吉和医生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他们越过猫看了看对方的眼睛,不过医生马上低头把棉签拿了出来,然后开始进行样本检测。韩吉一个人傻笑一会儿,在猫怒气冲冲的表情里别开了头。

  

  “倒是没有疫丨病。”医生说。韩吉抬起头,医生把几根试纸排成一排,转向她的方向:“您看一下,都是一根线,是阴性的意思。”韩吉看了两眼,觉得自己大概理解了检测的原理,点点头。“没有这些,就可以考虑住院接受治疗。”医生转着笔,猫有些不安地用三条腿在诊疗台上滑稽地踱来踱去。它几次朝韩吉投来暗示的眼神,想要她伸手接,不过韩吉没有理它。

  

  “当然,住院的费用会高一些。”医生又说,“毕竟是流浪动物……假如您的预算有限,我也完全理解。骨折不算特别严重,我们可以试试石膏,或者物理固定,只是猫毕竟是猫,很可能会把石膏和固定咬坏,就起不到治疗的作用。”

  

  “住院大约需要几天?”

  

  医生耸耸肩:“五天到一周左右。”

  

  韩吉看了看猫的表情,她很想问“你怎么想”,然而在医生面前和猫说话也太蠢了——不,也说不好呢,可能养宠物的人大部分都会在这个环节征询动物的意见也说不准。

  

  “您看着办吧。”她最后这样模棱两可地说。医生说:“我个人的建议,当然是住院。”

  

  “就住院吧。”

  

  “那还需要进行一个血常规检测。”医生站起身,“请稍等一会儿,我去隔壁找护士来抽血。”

  

  医生出去了,韩吉一个人坐在诊间,不禁猜测这是不是她最后反悔的机会。猫这时候又看起来一点看不懂形式,迷茫呆滞地坐在键盘旁边,心神不宁地舔了舔自己的毛,但舔到一半又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没有受伤的后腿就这样举在半空。韩吉看了觉得很好笑,怀疑是它还没从刚刚被捅屁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医生很快就和护士一起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负责叫号的那个甜美的女孩子。他们一起用并不怎么温和的方式按住猫,剃了一小块它前爪的毛,往它的静脉里埋了一枚采血针。

  

  “它长得很漂亮。”等待血液流进血样管的时候护士说,“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韩吉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医生。医生专注地转着手里的塑料管,头也不抬地说:“没有关系,您可以慢慢想,不过办入院手续的时候需要动物的名字或是昵称。”

  

  采血结束了,护士拿走了血样管,医生去墙角的台盆洗手。在水流的声音里韩吉摸了摸猫的头顶,自言自语道:“叫你‘利威尔’是不是太奇怪了?”

  

  猫不客气地抬起前爪挥走了她的手。医生洗完手回来,在电脑前开各种单据。韩吉想起来吉克给的那个会员卡号,试探性地报了那一串数字,医生登记了。“请您到收费处付款。”医生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大叠纸,“住院手续在夜间急诊的左手边办,您跟着指示就可以。”

  

  “‘兵长’。”韩吉硬着头皮对收费处的年轻女孩说,“它叫兵长。”

  

  “‘兵长’。”女孩干脆利落地重复道,把显示屏转向韩吉的方向,“请确认一下。”

  

  “是的,就是这个名字。”韩吉说,女孩又立刻把屏幕转了回去。她快速地敲了一阵键盘,韩吉想起来下午汽修店的那个女孩。“我还以为这个名字很奇怪呢。”她忍不住向正在检查收费条目的女孩搭话。

  

  女孩快速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点疑惑:“是吗。”

  

  “不过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女孩扁了扁嘴:“还行,并不算我见过的名字里能排的上号的奇怪。您用卡支付么?”

  

  韩吉一天内第二次抽出信用卡,插进旁边机器的窄缝里。片刻后女孩手边的机器吐出一张收银条,女孩把收银条和单据钉在一起,另外拿了一张凭条让韩吉签字。韩吉还在签,女孩已经把属于韩吉的那一份凭证放在了她手边。韩吉签完了字,女孩说:“请妥善保留凭证。”

  

  “谢谢。”韩吉回答道,不过没有急着去拿那些纸。女孩歪了歪头,韩吉说:“你见过什么样的奇怪名字?”

  

  她确信自己看见女孩有一瞬间露出一种百无聊赖的厌恶表情,不过马上就恢复了那副干练的样子:“抱歉,这部分属于顾客的隐私。”

  

  为了防止纸张被空调风吹走,她的手指一直按着那叠单据。韩吉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她的手指:“之后还要多麻烦你。”

  

  “职责所在。”女孩冷冷地说,快速抽回了手。韩吉莫名其妙觉得心情好了些,把那些纸对折两下,胡乱塞进了背包。猫被护士接管,前爪根部栓了个名牌,上面写了它的名字:“兵长”。韩吉心满意足地看猫被带进住院部(说叫住院部,本质上是很多个金属笼子叠在一起),独自一人离开了宠物医院。

  

  第二天在公司碰到吉克,他依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右手拿着一杯星巴克。“嗨。”韩吉说。吉克虚弱地向她点点头,电梯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个到17楼。电梯到15楼,吉克像想起什么一样低声问她:“你的宠物怎么样了?”

  

  “捡来的猫。”韩吉回答他。吉克有些怀疑地说了句“好吧”。隔了一会儿说:“不对,我没问你猫是怎么来的。”

  

  17楼到了,电梯门滑开,韩吉和吉克一起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工作时间,他们谁也没给谁发消息,但午休时又在吸烟室碰到了。他们像面壁思过的小学生一样并排站着,脏兮兮的玻璃床上,是两张如出一辙阴沉的脸,就好像他们做错了什么事。

  

  “你这是什么烟。”吉克苦着一张脸抱怨道,“焦油的味道很重。”

  

  “是吗,”韩吉看了看手里烧到一半的香烟,“我也不知道,加油的时候顺便买的。哦,说到车,昨天我的雨刮器又坏了。”

  

  吉克又虚弱地吐了口烟。韩吉说:“真他妈不像话。”

  

  “你说的是你的雨刮器,还是你的实习生?”

  

  “我也不知道,可能说的是你吧。”

  

  吉克说:“我又怎么你了。”“你什么也没做错。”韩吉敷衍道。烟已经抽完了,但他们还在原地站着。吸烟室正对着对面大楼的广告屏,韩吉和荧幕上眼部裹着绷带的利威尔对视(这也能算对视吗?),接着不知道是韩吉的眼神先转开了,还是利威尔的脸先从大幕上消失了。吉克说:“竟然真的要来,No Name。”

  

  “嗯哼。”韩吉说了两个没有意义的语气词。

  

  “对了,说起来,宠物医院怎么样?”

  

  “还行吧。”韩吉想到正在住院的猫,“有点贵。”

  

  “能开夜间急诊的宠物医院都便宜不到哪里去。”

  

  “我也还没问你,狗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吉问,“你到底养没养狗?如果没养狗,为什么还会办宠物医院的会员卡?”

  

  吉克心烦意乱地抓抓头发,没有说话。韩吉穷追不舍,不过音量听上去像自言自语:“或者养了狗?那天生病的是艾伦,你只是用了狗的理由请假。但是为什么?假如是狗生病了,用了艾伦作为理由,那还比较合理,毕竟在常理看来人生病总是更加重要一点,可是你的情况是反过来——”

  

  “求求你别说了。”吉克忍无可忍打断了韩吉,“说来话长,我思考一下怎么和你解释。”

  

  “好吧,其实我没那么感兴趣。”韩吉把烟蒂扔进垃圾桶,“主要是每次你一说‘说来话长’,就意味着你要找借口,我觉得听借口是浪费时间。”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吉克没好气地说,越过韩吉也把烟蒂扔进了垃圾桶,“我也还没问你,你的宠物又是怎么回事?”

  

  “我捡了个猫。”韩吉为吉克撑住吸烟室的门(后者说“谢谢”),“楼下的猫,好像腿断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富有爱心的人。”

  

  “那你该更新一下对我的认知。”

  

  “我只是开玩笑。”

  

  “好吧,那我也只是开玩笑。”

  

  他们在通向工位的走廊面前最后又相对叹了口气。韩吉走回自己的小隔间,莫布里特已经回来了,不过正在争分夺秒地利用最后几分钟午休的时间看手机。他抬头看她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韩吉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些。她尝试了一下,工位上挂着的一小块镜子告诉她没什么效果。“嘿,”妮法从身后叫她,“给你买了个可丽饼,吃点甜的。”

  

  “谢谢。”韩吉受宠若惊地从妮法手里接过外带餐盒。妮法眨眨眼睛:“开心点,老板。”

  

  “我尽量。”韩吉说。

  

  下班之前吉克给韩吉发了条信息:“你的车是不是不在身边?”

  

  韩吉看见信息顿了一下,摘下眼镜擦了擦。她忙了一天,加上昨天一晚上,还没有想到这件事。她其实应该给汽修店打个电话问一下,然而如果又是昨天那个女孩接电话的话会有些尴尬。

  

  “是。”她回复吉克。

  

  “准备几点走?我把你送回去吧。”

  

  韩吉表情有些微妙地抬起了头,镜子里的她咂了咂嘴。为了不让自己的举动看起来太突然,她假装在活动颈椎。脖子和肩膀都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响动,反而弄巧成拙,引来了莫布里特和实习生的视线。韩吉猫下腰,晃了晃鼠标唤醒休眠的电脑屏幕,给吉克回消息:“我现在就想走。”

  

  “真巧。”吉克的气泡立马就到,“我也想现在就下班。”

  

  “地下车库见。”韩吉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对着空气宣布了一声“我先走了”。临走前她发现中午妮法买给她的可丽饼还剩半个没有吃,韩吉伸手拿在手里,原本想扔在电梯旁的垃圾桶里,结果在等电梯的时候改变了想法,决定带回去再说。吉克比她先一步到车库,正在车库监控的死角抽烟。韩吉问:“你的排气管修好了?”

  

  吉克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耸了耸肩说:“至少眼下还没坏。”他拉开驾驶座的门,韩吉则坐进了副驾驶。他们朝相反的方向扭动身体,扣上安全带。吉克换挡,韩吉都想开口了,又决定等吉克自己说话。

  

  果不其然,驶出地下车库的时候吉克假装漫不经心地说:“No Name竟然真的要来这里开巡演了。”

  

  “你中午说过了。”

  

  “哈哈,是吗,不过看到对面的广告而已,随口一提,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韩吉顺着吉克眼神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然对面大楼的广告屏又开始播放No Name偶像乐队巡回公演的广告,显而易见本市是他们此次西部巡演的目的地之一。从楼底抬头向上看,利威尔的脸变得很滑稽,但同时变得十分庞大。韩吉默然看了两眼,捉弄吉克一般是她作为日常调剂的有趣的插曲,然而最近她觉得自己变得尤其懒散(说不定这次真的该去报个瑜伽课了),连捉弄吉克的兴趣都没有。

  

  车转了个弯,广告屏看不见了。吉克说:“好像他们这几年真的变得很火。“

  

  “是吗。”

  

  “嗯,艾伦的房间里全是他们的专辑。”

  

  韩吉突然对右边的后视镜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兴趣,专注地盯着看。吉克的眼神像空调风一样,一波一波从后视镜里吹过来。

  

  “他大概这次会全力以赴去买票。”

  

  “青春啊。”韩吉用一种做作的怀念语气说。

  

  “不过我听说No Name的票很难买。”

  

  “是吗?我不太了解。”

  

  吉克彻底哑火。韩吉试图享受由自己有意制造的尴尬和沉默,但发现自己只是和吉克一样变得越来越坐立难安。

  

  “好吧。”她最后叹了口气,“艾伦想要多少票?”

  

  吉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韩吉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释然和羞耻混杂的表情。她想到一个不光彩但贴切的形容,然而因为那太像利威尔会说的话而不像她会说的话,于是她只是想了一下,就把那个念头塞在最底下。

  

  “六张。”吉克说。韩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狮子大开口?”

  

  “呃,只是可以的话,”吉克赶忙说,“不是说一定——”

  

  “我会去试一下。”韩吉一边平复自己的呼吸一边勉强说,“不过你得让艾伦做好一张都拿不到的准备。”

  

  “当然,当然。”吉克连忙点头。韩吉说:“每次和艾伦有关的事情你都很上心。”

  

  “哈哈,有吗?”吉克装傻,韩吉突然觉得舌根发苦,于是她不再多说什么。

  

  “说到你的猫。”吉克解决了心事,语气变得轻松了一些,开始多嘴。

  

  “严格来说,还不是我的猫。”

  

  “我知道,好吧,我只是想问它做绝丨育了吗?”

  

  “绝丨育?”韩吉愣了一下。她昨天并没有和兵长有过多的亲密接触,甚至连它的性别都不知道(只能说直觉是公猫?不过还好直觉没有背叛她),有没有绝丨育这种事实在超过了她的知识范围。

  

  “它是公猫还是母猫?”

  

  “呃,公的。”

  

  “我可能听起来有些多管闲事。”吉克慢吞吞地说,听上去像在斟酌词句,“不过就算是对于公猫,绝丨育也有很多好处。”他说了一些关于绝丨育的事情,韩吉心不在焉地听着。

  

  “它现在在住院,兵——我是说猫,”韩吉说,“呃,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让医生顺便看一眼的。”

  

  吉克半是赞许半是感激地看了韩吉一眼。“到了。”他说,为韩吉打开了车门。韩吉下车,关门前吉克探出半个头:“门票的事就拜托了。”

  

  韩吉心烦意乱地点点头,甩上车门的力气大了一些。今天到家比昨天早很多,天还很亮,她踢着路面上的石头回到了公寓,在沙发上坐下,发了会儿呆。

  

  “行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行动起来。”

  

  韩吉从包里摸出手机和已经被折得皱皱巴巴的医院单据,找到了上面的联系电话。根据位数来看是个固定电话,她没有管,按照上面的数字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中年男性,韩吉报了兵长的名字,说是昨天送来住院的猫。那边让她稍等,然后是一阵敲键盘的声音。

  

  “抱歉,久等了,”电话重新被接起来,“我找到了兵长的住院信息,您是想要知道它目前的状况吗?”

  

  “呃……假如可以知道的话也不错,”韩吉有些结巴,“不过我主要是想来问……它绝丨育了吗?”

  

  “绝丨育?”对面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不过马上换回专业的语气,“没有找到相应的手术记录,如果您在意,晚间的例行检查中可以请医生确认一下。”

  

  “那就麻烦了。”韩吉说,“那个,假如还没有绝丨育——可以顺便给它安排去丨势的手术。”

  

  “如果届时您决定进行手术,还是需要来医院签字。”接电话的人说,“绝丨育手术也有相应的风险,尤其是麻醉阶段,所以还是建议您慎重考虑。”

  

  “好吧。”韩吉有些挫败地说,“总之,麻烦今天晚上先为它检查一下。”

  

  “没有问题,我会帮您安排。”那边又有几下敲键盘的声音,“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暂时没有。”韩吉想明明我还想给它做手术,“谢谢,再见。”

  

  “再见,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韩吉握着手机坐了一会儿,她心里期待有什么工作邮件或是其他的联络在这个时候突然进来,不过什么也没有。韩吉·佐耶,她告诉自己,你应该庆幸,珍惜这个如此正常的傍晚和夜晚。当然,有很多事情等待你处理,但它们都不困难,只要做完就可以——很简单吧?这些事情不是项目,不是工作,不需要你反复去接各个地方抛来的球,只需要把球扔出去——狠狠地扔出去,扔到墙里,就结束了,很简单吧?

  

  “好。”韩吉又一次自言自语,打开了通讯录,“做完就行了,做完就行了。”她用普通的力气按下了屏幕上备注为“利威尔·阿克曼”的电话,在让人口干舌燥的嘟嘟声中等待。

  

  “喂?韩吉?”出乎她意料,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一个她很熟悉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

  

  “埃尔文?”韩吉也很惊讶,几乎是喊出了声。她听见电话对面埃尔文的声音远了点:“是我,怎么突然想到打这个电话?”

  

  “不,不不,应该是我问为什么现在这个电话是你在用吧?”韩吉激动地反问道。

  

  “哦,我现在是No Name的经纪人——我以为你知道来着。”埃尔文自我介绍,“这些号码是成员的工作号码,全部都会被呼叫转移到我这里,不过我没仔细看你是给谁打的,是利威尔吗?”

  

  韩吉支支吾吾,不过埃尔文非常善解人意,立刻把话题引向了别的方向:“怎么了,打电话过来?”

  

  “好吧,只是你们不是很快要来开巡演吗,”韩吉借坡下驴,“所以——不太光彩,不过我想试试能不能拿到些门票,听说现在No Name火爆到很难买到票。”

  

  “没问题。”埃尔文很干脆地答应了,“你要几张?”

  

  “啊?”这一切未免进展得有些过于顺利,不过韩吉马上说,“六张——我知道我要得很多,所以不管给我几张我都很高兴。”

  

  “我知道了。”埃尔文的回答还是一贯的简短,“地址还是原来那个吗?”

  

  “嗯。”韩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真的没问题?”

  

  “没有关系,公演的规划中原本就有一些座位是作为礼物送出的,我只不过是把你的名字加到那个名单里。纸质的门票会提前大概一周左右寄到你的信箱,注意查收。”

  

  “埃尔文……”韩吉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那个,谢谢你。”

  

  “举手之劳。”

  

  “对了,钱,我该怎么给你钱?”

  

  “这个部分倒无所谓。”埃尔文说,“那些票原本就是赠票。”

  

  “不,有所谓,”韩吉很坚决,“给我一个汇款的渠道。”

  

  埃尔文没有继续和她推拉,只说到时候随门票会寄一张汇款信息过来。他故意没说这是谁的账号,但韩吉懒得去问。

  

  “那一定要记得。”挂电话前韩吉叮嘱道。

  

  “我知道,不会让你的朋友们去不成演唱会的。“

  

  “我说的是汇款信息的事!”

  

  “当然,当然。”埃尔文的声音有些隐隐的敷衍,“抱歉,拍摄快结束了,我要挂电话了,还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为了门票而已。”韩吉说,“谢谢你,埃尔文。”

  

  “哪里的话。”埃尔文温和地说,“再见,韩吉。”

  

  “再见。”

  

  韩吉放下手机,大脑放空地坐了一会儿,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被吓了一跳,缓过来之后从地毯上捡起手机,是汽修店的电话。“车子修好了。”一个不带感情,韩吉几乎要怀疑是机械音的男声说,“请在营业时间内过来取。”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谢谢”,电话就被挂断了。韩吉握着手机,觉得自己慢慢地又重拾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代价是心情变得有些恶劣。

  

  她没有急着和吉克说门票的事,而是决定等到埃尔文真的给她寄来了再告诉吉克和艾伦。一周后宠物医院打电话给她,说兵长总算痊愈到了可以出院的水准,可以来接它了。韩吉在车的后座放上一个吉克送给她的航空箱,开向宠物医院的方向。

  

  “兵长没有被绝丨育过,”医生最后浏览住院小结,为韩吉介绍兵长住院一周的情况,“我知道您中间打电话来问过相关的情况……还要求做手术?不过应该当时也告知您了,公猫的去丨势手术虽然已经很成熟,相比母猫而言创口也小很多,但依然有相应的风险,所以需要您再一次进行手术确认。您考虑好了之后再带兵长来吧。”

  

  韩吉开车回家,兵长在后座的航空箱里。她并不算太轻松地抬着航空箱走到自己的公寓门口,用指纹和密码打开了门。她把航空箱放到地上,为兵长打开了门锁。黑猫立刻轻巧地从狭小的容器里跑出来,悠闲自在地开始巡视这套不算太大的公寓。韩吉跟在后面,发现兵长立刻锁定了自己的卧室。

  

  “不许上床。”韩吉对在卧室地毯上打滚的兵长说,“我对你就这一个要求——不许上床,行吗?”

  

  黑猫不算太赞成地对她叫了一声,不过韩吉也一样坚决:“你必须要做到。”兵长和她无言地对峙一会儿,最后妥协一样地低头,开始矜持地舔自己的前爪。

  

  “行吧。”韩吉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蹲下来,向兵长伸出了手,“希望我能和你好好相处。”兵长高傲地看了她一眼,放下爪子转身走了。

  

  埃尔文办事还是相当靠谱,在公演开演前一周把票寄到了韩吉的地址。韩吉给吉克发了消息,让他转告自己的弟弟。艾伦很激动,亲自来拿票。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看起来也很年轻,大概和艾伦一样是高中生的孩子。一个是戴着眼镜,金色短发,穿着颜文字T恤和格子衬衫拼接的假两件套的科技宅男,另一个是表情和打扮都很阴沉,不过坐着喝茶的样子很安静的哥特少女。吉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起来,韩吉和三个高中生面对面坐着,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一些。艾伦尤其激动,像是抚摸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触碰着门票。

  

  “对了,韩吉小姐,”他嗓音嘶哑地说,“我们给你买了回礼。”

  

  韩吉想说吉克会把门票钱给我——不过艾伦已经给她看了那个回礼的商品界面,那是一个巨大的,近似于别墅的猫爬架。艾伦没有展示价格界面,不过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吉克先生和艾伦提起过,说您养了猫。”宅男解释道,“所以我们想……或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看起来您家也没有这种设施。”

  

  “呃,谢谢你们。”韩吉勉强说,这才想起来一早上都没看见兵长在哪里,“不过好像那只猫不算太喜欢玩具的样子……”

  

  “我们应该的。”艾伦坚定地说,“虽然不便宜——阿尔敏你为什么打我?好痛——反正,是我们六个人凑的钱。”

  

  “请您务必收下。”宅男用惶恐的声音大声说,像是要掩盖艾伦的胡言乱语,“这也只是我们微不足道的一点心意。”

  

  “是,是,”韩吉赶忙安抚他们,“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就算只是作为摆件也很不错。”

  

  哥特少女伸出手臂,按住了艾伦的肩膀。“艾伦。”她用柔软的声音低声呼唤道。艾伦总算安静了下来,宅男慌忙转移话题:“不过,韩吉小姐是怎么获得这些票的呢?据我所知,No Name的公演不管在哪里都是一票难求,更不要说是在这里,主唱利威尔·阿克曼的家乡。”

  

  “这个嘛,”韩吉含糊其辞,“——我和他们有一些私人关系。”她原本只想说到这里,不过高中生们好奇的眼神让她不得不接着说下去:“好吧,就是,童子军——你们还知道吗?童子军,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一种夏令营?总之,我和他们是那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埃尔文是团长,利威尔是兵长,我是分队长,都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头衔,不过后来变成我们称呼彼此的外号了。当然,后面利威尔他们去做了乐队,我嘛,一直在读书,现在和耶格尔博士一起在业界受苦。”

  

  “原来如此。”艾伦说。哥特少女也跟着点点头。宅男的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有些激动地捶了一下掌心:“天哪——我听说过No Name一开始只是本地的一支高中生乐队,最后成功走向了唱片市场,不过人员在出道前夕进行了变动,其中就包括主音吉他手,韩吉小姐,不会您就是——”

  

  阳台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同时向外面看去,兵长面无表情地蹲在洗衣机上,把韩吉整整一罐洗衣凝珠推到了地上。四人一猫面面相觑,最后哥特少女说:“艾伦,邪恶散落在地上,净化它们是我们的使命。”

  

  “哈?三笠,用不着你说,我当然也是这么打算帮忙收拾的!”艾伦不服气地说。韩吉及时插话:“没关系——还好它推的不是什么更不得了的东西,放着就行,我自己收拾吧。”

  

  “这太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韩吉的语气很坚决。宅男和哥特少女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站起身,只有艾伦还一头雾水地坐在原地。

  

  “我们先告辞了。”宅男有些抱歉地说,“实在是太感谢您了,韩吉小姐。”

  

  “你们玩的开心比较重要。”韩吉说。

  

  “希望那高耸入云的瑰丽居所能让恶灵使者满意。”哥特少女微微颔首说。宅男的脸上划过一丝冷汗:“那个——三笠的意思是,希望您的猫能够喜欢我们给您的回礼。”

  

  “哈哈,谁知道它的脾气。”韩吉也站起来,“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吗?”

  

  “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打车。”艾伦自信地说,“韩吉小姐,我们也不是小孩子啦。”

  

  韩吉没多说,把他们送到楼下,自己上楼了。兵长已经不在阳台了,她蹲下身,一点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洗衣凝珠。起身的时候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她在原地等着这阵感觉过去,咂了咂嘴。

  

  “最近艾伦在搞乐队?”转天韩吉在吸烟室问吉克。吉克猛吸了一口烟,白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挤出来:“何出此言?”

  

  “昨天他和两个朋友一起来找我拿票了,好吧,虽然没什么关系,只是我的直觉。”

  

  “那大概就是吧。”吉克看上去不太想多谈这个话题。高中生们的礼物在当天晚上送到了,配送员同时也是安装员,很利索地把那个庞大的建筑组装完成,然后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韩吉在阳台抽烟,打量着客厅里那个类似城堡一样的玩意儿,觉得还好自己没有在客厅囤积除了纸箱之外的东西的恶习(纸箱在昨天知道会有猫屋之后就扔走了),不然真的没地方放。兵长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矜持地绕着猫屋转了几圈,最后勉为其难地趴在了二层平台上。韩吉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还好主人满意。

  

  一周后公演正式开幕,整个城市都弥漫着隐约的疯狂,通向主场馆的道路在前一天晚上就开始进行流量控制和交通管制,确保开演当天展馆附近不会水泄不通。实习生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韩吉干脆让所有人都提前下班了,当然用的是“交通管制,回家的时间变长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等电梯的时候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公演要连演四场,虽然最后两天是休息日,但明天无疑也将效率低下。

  

  一连四天,从No Name的公演开始到结束,吉克都没和韩吉说过话。他们在公司没有碰上过(韩吉怀疑是吉克故意的),在各种社交软件上当然也没有交流。反倒是艾伦,在第一天去了之后给韩吉发了很多现场的图片和感想。看得出来他很激动,说话颠三倒四的,图片八张里也有五张是糊的。韩吉适当地回复了几句。还有几个陌生的号码给她发了感谢的短信,一共五条,韩吉觉得大概是艾伦的五个朋友。这其中当然有那天陪他来拿票的两个人,不过韩吉暂且对于推理谁是谁这个游戏不感兴趣。

  

  周一上班,这次总算碰到了吉克,不过他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关于猫的。

  

  “所以,你的猫做手术了吗?”

  

  韩吉“哈”了一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吉克在说什么。

  

  “去丨势手术。”吉克提醒她,“公猫的绝丨育手术。”

  

  “不,我当然知道这个。”韩吉说,“你怎么突然想到关心那只猫?”

  

  “可能因为我比较关注这个。”吉克面露忧愁之色,“生物的交丨配和繁丨殖真是充满了痛苦。”

  

  韩吉对后半句不置可否,但不得不据实回答:“还没有,这几周太忙了。”

  

  “那千万要记得做啊。”电梯到了,吉克有气无力地嘱咐道,“不然等到春天发丨情丨期,公猫可能会乱尿。”

  

  好吧,这是不得不在意的事情,韩吉在心里默默把给兵长绝丨育提上日程。

  

  “对了,我还一直想问你。”吉克都已经走出电梯,又猛地回探了半个身位:“到底为什么那只猫会叫‘兵长’?”

  

  “因为我觉得叫‘利威尔’更奇怪。”韩吉面无表情地说,吉克打了个寒噤。

  

  韩吉原本以为公演结束后实习生能够回魂一些,但好像情况越来越糟了(吉克曾经提过,叫什么假期后综合征)。莫布里特看起来快要晕厥了,妮法也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们勉强工作到下班时间,韩吉又一次第一个拎起包走了出去。项目的死线在三周后,虽然不算多紧迫,但按照现在的状态,想来只会在全组的业绩上添败笔。她罕见地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一个人坐电梯下到了地下停车库。韩吉找到上次吉克抽烟的监控死角,像是要报复什么一样也抽了两根烟。抽完烟她回到自己的车上,开车回家。

  

  那天晚上韩吉睡得很早。她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之前就会这样,早早睡觉,然后第二天就把要做的事情全部解决。半梦半醒间她察觉到什么东西的响动,大概只是兵长,韩吉·佐耶,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对自己说,无需过多介怀,也不要睁开眼睛,否则睡意会溜走,你还得专门嚼两粒褪黑素软糖强迫睡眠继续。然而她随即听见一声猫叫——无疑是兵长的声音,那是警告的叫声。韩吉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舒服地微微睁开眼睛。房间还是漆黑一片,兵长的叫声持续不断,夹杂着另外一个生物活动的响动。韩吉侧着身体听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兵长的叫声就在房间里,确切来说就在门边,也就是说——不管兵长在对着什么叫,那个东西也离房间很近了,甚至也有可能在房间里。比起恐惧,那一瞬间冲上韩吉脑袋是愤怒——不如说她在暴怒。在一瞬间她完成了从床上弹起来,找到床头灯开关和按亮床头灯开关三件事。兵长大声喵了一下,精准地跳上了韩吉的床,三两步蹿到了韩吉弯着的手臂里。韩吉来不及和猫算不能上床的账——显然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半开的房间门外,床头灯的灯光已经衰退的空间里朦胧地站着的利威尔,分出一只手去柜子上摸自己的眼镜。

  

  “这里。”几下眨眼后,利威尔在她身边有些别扭地说,同时把韩吉的眼镜塞到她手里。韩吉胡乱戴上,低着头看她的男人的脸变得清晰了。“利威尔!”她大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兵长被她吓了一跳,也大叫了一声。韩吉叫完,一时间接不上下文。利威尔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当红明星,没有化妆,头发乱七八糟的,甚至可以用狼狈来形容。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的黑眼圈很浓,显得那张本来就很不高兴的脸更臭了。

  

  “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韩吉总算找回一些语言能力。兵长在她的大腿上伏下了身,韩吉隔着被子感受到它身体的颤抖,不知道这是害怕还是激动,又或者是某种攻击的准备和前兆。

  

  “是你没有改门锁的密码,甚至没有删掉我的指纹。”利威尔声音有些沉闷,他的嘴被两条围巾挡住了,“你的安全意识连三岁小孩都不如,韩吉。”

  

  “呃,请问我是要防备谁?防备当红偶像乐队主唱半夜突袭我的卧室?”韩吉难以置信地说。话出口她才觉得有些尖锐,然而利威尔不发一言,扭过了头。

  

  “抱歉,”他生硬地说,“我考虑不周,你吓到了吧。”

  

  假如再年轻一些,韩吉一定会呛回去,然而现在她只想捂着额头,可以的话快点回去睡觉。“不说这个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疲倦地问,声音干巴巴的。

  

  利威尔过了很久才回答她:“……我也不知道。”

  

  韩吉笑了一声:“这不算答案。”

  

  “我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他最后这样说。

  

  好吧,依然不是满分回答,但就这样吧。韩吉勉强抬起头,扫试了一圈昏暗的房间:“你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利威尔依然没有说话。韩吉感受到一种手足无措的氛围在他们中间,像是热带风暴一样开始旋转起来。利威尔不善言辞,特别是在这种他本人也不想用那些用词奇妙的恶言恶语掩盖过去的场合。过去一直是韩吉充当他的翻译机,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况且再怎么理解彼此,利威尔什么也不说,韩吉也无法虚空猜测他的心思。兵长一直卧在她的腿上,使韩吉在夜晚感到一份多余的安心。出于这种安心她开始轻轻抚摸兵长的脊背。

  

  利威尔的眼神跟着移到她的手上:“你养猫了。”

  

  “捡的。”韩吉纠正他,“楼下的野猫。”

  

  兵长叫了一声。

  

  利威尔下一次开口的时候,韩吉几乎以为自己要睡着了:“韩吉,我们——那个时候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那个时候……”她机械地重复了一句,突然很想笑,或者大叫,两个都可以,不过制作一个就行了。

  

  “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吧。”利威尔用一种很勉强的语气说,韩吉知道他一定在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这句话,“至少——坐下来,能够心平气和好好再说一次话的机会,我——”

  

  韩吉摇摇头,虽然她也不知道黑暗中利威尔能不能看见她的动作:“我不会和埃尔文说你来过,回去吧。”

  

  “韩吉!”利威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控了,同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摇晃,强迫韩吉抬头向上看。兵长的喉咙里滚出一连串吼叫一样的低音,韩吉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去按住兵长的后颈。“既然这样,为什么最后一天要来公演?”

  

  “埃尔文给我票了。”在晃动中韩吉晃动着说,“所以来了,就这样。”

  

  利威尔猛地甩开了她。韩吉向后倒了一下,但及时用手臂撑住了自己的上半身。他们乱糟糟地瞪着对方,利威尔的眼睛有些发红。韩吉说:“歌还不错,现场氛围很好,恭喜你们。”语气很客套。

  

  利威尔没有说话。韩吉的眼神飘了一下,然后她侧过头又摸了摸那只黑猫的背。他的心里燃烧着冷焰火,样子和颜色是希望的,但温度是绝望的。韩吉只是对着黑猫说:“照顾好自己,好吗?就这样吧。”说完她抬起头,他们生疏地而长久地对视,有那么几个瞬间韩吉的眼睛里看上去好像有不舍,但就像幻觉一样不切实际。

  

  “韩吉,”他麻木地说,“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吗?”她的表情动摇了一下,碎裂成一地倒映着恋恋不舍的碎屑,即便是七年前在公司楼下被拍到即将出道的乐队主唱和吉他手接吻的照片时,利威尔也没有在韩吉脸上见过这样柔情似水而又面如死灰的神情。

  

  “我会换门锁的。”她说。兵长从她的身上跳开了,像是要追随层层叠叠的关门声一样跑下床,跑出房间,跑向玄关的方向。


无坦

【利韩】恰好

纯R。没什么情节,两人就是普通地做了一场。对全文感兴趣的朋友请戳这里 

或走wb id:在银河系尽头蒸发;关键词:利韩


  恰逢休息日。步入团长办公室时韩吉伏在桌面睡着了。窗户透进来的光落在她侧脸。利威尔放下文件,盯着她眼角的细纹看了许久。

  也许因为恰好她昨日洗了澡,此刻晚春的暖阳又将蓬软头发烘出干燥花香,害他一时迷了心智,低下头去嗅了嗅,又恰好把目光落在亮得发白的耳尖上,不禁凑上前用唇珠轻轻蹭了蹭。

  耳软骨微动。她睁开眼。沉默对视间,疑问和讶异的风暴在镜片后安静地翻涌。

  他陶醉于这种注视。


  曾经有过很多暧昧的夜晚。月色温柔得迷人。一起踏...

纯R。没什么情节,两人就是普通地做了一场。对全文感兴趣的朋友请戳这里 

或走wb id:在银河系尽头蒸发;关键词:利韩


  恰逢休息日。步入团长办公室时韩吉伏在桌面睡着了。窗户透进来的光落在她侧脸。利威尔放下文件,盯着她眼角的细纹看了许久。

  也许因为恰好她昨日洗了澡,此刻晚春的暖阳又将蓬软头发烘出干燥花香,害他一时迷了心智,低下头去嗅了嗅,又恰好把目光落在亮得发白的耳尖上,不禁凑上前用唇珠轻轻蹭了蹭。

  耳软骨微动。她睁开眼。沉默对视间,疑问和讶异的风暴在镜片后安静地翻涌。

  他陶醉于这种注视。


  曾经有过很多暧昧的夜晚。月色温柔得迷人。一起踏雪砌篝火共饮一壶酒,听她辨认头顶的星座,预测次日的气象。肩并肩躺在冰凉的夜里,之后什么也没发生。

  他忽然意识到上一个那样的夜晚也变成了遥远的过去,繁忙公务之外他们没机会再有一段私下独处的时光。奇怪的落寞攀上心头。

  或许今日只是恰好。温度,阳光,空气,一切都恰到好处,让早已萌芽的种子开出了花。

  比起词不达意的解释,他选择用行动回答:摘去眼镜,在下意识闭起的眼上落下一吻。

Jelly_姜姬_猹

利威尔兵长想要女团长给他一份体面的工作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体面的工作安排上!!!(恼) ​​​

“体面的工作”注释见图5

最后是附赠的一首小诗

利威尔兵长想要女团长给他一份体面的工作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体面的工作安排上!!!(恼) ​​​

“体面的工作”注释见图5

最后是附赠的一首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