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花1】有须堪折枝
古代架空江湖背景,为了剧情合理会有私设,和和原著关系不大,ooc致歉
一命换一缘,夜来闻幽棠。
1.
是夜。
大雨倾盆如注,压弯了枝桠,枯叶落到湿泥里,又让黑靴踩得烂碎。
黑衣男人格外狼狈,胸口被什么利器划拉道大口,周身小口遍布,瞧起来像个落魄乞丐。他眼上的黑布早就掉了,露出一双锐利的鹰眼,不过眼球覆了层薄薄的灰翳,看上去是一片灰蒙的漩涡。——这人好像是个瞎子。
眼睛里的刺痛格外强烈,即使在黑夜也看不清。黑瞎子明白,要是不及时祛毒,他这双眼怕是要彻底废了。
雨太大,脚下更是湿滑。
黑瞎子暗骂了句下毒的人,凭借感觉躲避山里的绊脚石和粗大的...
古代架空江湖背景,为了剧情合理会有私设,和和原著关系不大,ooc致歉
一命换一缘,夜来闻幽棠。
1.
是夜。
大雨倾盆如注,压弯了枝桠,枯叶落到湿泥里,又让黑靴踩得烂碎。
黑衣男人格外狼狈,胸口被什么利器划拉道大口,周身小口遍布,瞧起来像个落魄乞丐。他眼上的黑布早就掉了,露出一双锐利的鹰眼,不过眼球覆了层薄薄的灰翳,看上去是一片灰蒙的漩涡。——这人好像是个瞎子。
眼睛里的刺痛格外强烈,即使在黑夜也看不清。黑瞎子明白,要是不及时祛毒,他这双眼怕是要彻底废了。
雨太大,脚下更是湿滑。
黑瞎子暗骂了句下毒的人,凭借感觉躲避山里的绊脚石和粗大的树干。
“追!”
黑瞎子听到后头有人在大喝。
他咬紧牙关,手扶上树干。
突然,黑瞎子闻到一丝腥味,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忙缩回手,不过为时已晚——是一条蛇。蛇冰凉滑腻的鳞片挨在黑瞎子小臂上,尖利的牙已经扎入皮肤。
黑瞎子只感觉头晕眼花,被咬中的右臂酸麻。
真是霉运缠身,这蛇有毒。
黑瞎子摸出腰间的黑金短刀,将出鞘的刀身捅进蛇身 ,紧接着他抬臂一个劲力,甩飞刀上的毒蛇,再用刀尖挑断胸前一块黑布,将它绕过伤口,用牙咬住捆了死结。
“咻”的破风声传来,黑瞎子偏头躲开,那东西就扎到树干上,震下几片叶子。
大概是小鱼飞刀,他吸了口气,人追上来了。
黑瞎子“啧”了一声,转头笑问:“这位大哥什么仇什么怨,非要追瞎子我追到这地步?”
“少废话,你做事不计后果,沾了不该沾的,自有人买你的命。”
追击者现了身形,一身蒙面连体黑衣,打扮严实,唯有一双眼睛杀气毕露。
他看着黑眼睛嘲道:“毕竟十四年前红府一事,血染海棠,你可是出了大名。”
听到黑衣人的嘲讽,黑瞎子没什么感觉,反倒在脑内迅速回忆了下。
红府那事具体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应人所托救了个少年。不过他行事诡谲,知晓他插手的人应当没几个,答案也瞬间明了。
黑瞎子漫不经心“哦”了声,还吹了个口哨。
“原来是汪家走狗啊。”
汪家人,江湖上有名的黑手,下手雷厉风行且手段阴毒,各种法子层出不穷,除去江湖九门那几家,没人会和他们对上。
看来今天这伙人是非要留下自己的命了。
黑瞎子摇头,手背到后头。
“嘿,你后头有人!”
黑瞎子大喊一声,那人却不为所动,冷冷淡淡的说:“别骗我了,如今你已穷途末路。”
“谁骗了,不信罢了。”
黑瞎子勾嘴一笑,左手朝黑衣人疾射出什么东西。
黑衣人一惊,偏头躲过,不明物“啪叽”一声掉在泥地里,黑衣人才看清那是根小枯枝。
“你!”
被戏耍的黑衣人怒气冲冲,黑瞎子已经往下一倒,直接滚进后头的矮灌木丛,消失不见。
黑衣人心道糟糕,快步追上去扒开灌木,有明显刀砍断的痕迹,地上还有一道滚过的泥印。那是一个小陡坡,显然,那人在诈过自己后提刀砍断地上阻碍的灌枝,利用陡坡溜了。
“老六,人呢?”
黑衣人转头,是自己的同伴赶过来了 。
代号老六的黑衣人摇头,指向那道泥印。
“他太狡猾,顺坡溜了。”
“怎么办,鹤一,要追吗?”
一个黑衣人问领头,也就是喊老六的那人。
鹤一摇了摇头,道:“那个方向…是暗谷,罢了,那小子大概活不了,撤。”
鹤一一发话,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再说的,纷纷撤退。
鹤六回头看了看那黑漆的树影,后面的陡坡就是去暗谷的方向。
暗谷。
鹤六打了个寒颤,赶快跟上队伍。
暗谷那地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黑瞎子几乎全身都要散架了,骨骼仿佛被锤子锻碎又扔进熔炉里烤炙,火辣辣的疼。
眼睛被那群杀手下了毒,全然看不见,还有强烈的刺痛感时时侵扰。
右臂已经没了知觉,毒素还在往身体各处蔓延。
完蛋,我不会就这么折在这吧?
黑瞎子喘了口气。
这时,他听到悉悉索索的摩擦声,紧接着,熟悉的滑腻感笼上他的左臂——又是一条蛇。
不是,天要亡我啊。
这时,一股清淡的海棠香钻进他鼻里,温温润润。
恍惚之间,他感觉有人矮身在自己一侧。
“是那把刀……小子,算你命好。”
是…谁?
黑瞎子想伸手去抓那一抹花香,伤口和毒素却让他彻底昏死过去。
故人今在否,刀续旧日盟。
2.
“帮我这回,我和吴三省那边脱不开身,你护他一程。”
“你是谁?”
“你的眼睛…没办法,毒入骨髓,没救了。”
“没有时间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又坑我!”
形形色色,或老或少的声音在黑瞎子脑内闹腾,搅得他头昏脑涨,似一把钝刀切割脑颅。
别吵了!
黑瞎子大喝一声,瞬间醒了过来,左手剧痛,激得他脑门上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扭摁住他手的人见他醒了,放开了桎梏,顺便替他纠正腕骨。
“刚想看看你什么情况就动手,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黑瞎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自己被人救了。鼻腔里是熟悉的海棠香,是昨晚那个人。
黑瞎子挣扎起身,扯到伤口又疼得呛咳。
自己眼睛上裹了厚厚一层白纱,身上也干爽不少,想必都是面前人的手笔。
“多谢这位侠客相救,在下无名无姓,人都称我一句瞎子,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解雨臣看着面前的瞎子,眼皮微动,掩去眼里莫名,抬手按住他,示意他躺下。
“我姓解,你唤我……罢了,你唤我解先生便可。”
姓解。
黑瞎子心里默念了几回,总觉得熟悉,但解家好像没这号人,起码他没见过,否则怎么会左嚼右品愣是记不起。
“你伤太重,不宜多动,这段日子你便待在这,我会帮你。”
解雨臣一骨碌的话抛出来砸黑瞎子满脸,黑瞎子不知道面前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也不影响他调笑。
“解先生,你救我时应当知道我的怪处,实不相瞒,我摊上了大麻烦,解先生应该也猜得到?既如此,解先生是心怀大善呢,还是……”别有目的。
解雨臣笑了,自己面前的瞎子倒是敏锐,他也索性摊开。
“我想知道你身上那把黑金古刀是哪来的,作为报酬,我替你疗伤,保你修养期间安全。”
黑瞎子头次遇到这等好事,要不是刀主人是他,他还真供出来了。
这个人见过他。
黑金做的器物金贵,对使用者要求亦是极高,据他所知,目前拥有黑金锻造成武器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他,还有一个是他的老熟人哑巴张。
“刀啊,我坟头捡的。”
黑瞎子撒谎了,毕竟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解先生”找刀主人干什么。拜托,可别是他黑瞎子早年惹的孽灾。
“你确定?”
解先生一副不相信的派头,犹疑问到。黑瞎子点头,又补了一句说前一年在一坟头捡的,新鲜热乎。
解雨臣抓进了黑瞎子的手腕,指甲陷进白纱里。
他还记得十四年前,那个男人惊心动魄的一刀,和溅了鲜血,雨夜里灼灼发亮的鹰眼。
这是二月红仙逝的第七天,挑了个吉时,九门众人送二月红的棺椁上山埋葬。
事毕,红府的管家到门口一一送走九门中人。
解雨臣还跪在二月红的灵堂 ,管家送完人回来,看到他这模样,心头酸梗。
“解小爷啊,这么晚了,您先下去歇着,地凉,莫要让凉气侵了身子。”
解雨臣摇了摇头:“洪伯您先去歇会吧,我再守会二爷。”
洪伯见劝人无果,无奈,叹气走了。
“我劝你还是早日想个法子,解府是不能回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们一定会动手。红府除了二月红和老戏班,没人碰江湖事,你待在这也只是权宜之计,还会平白扰了红府安宁。”
张启山踏着黑靴从暗处出来,夹着烟斗,沉默看着二月红的灵牌。
解雨臣撩起袍角起身,看向张启山,低声道:“我知道,不过是再陪二爷一程,这就走。”
说罢解雨臣走向房门。
他又回头说:“张大佛爷还是掐烟吧,二爷的灵堂还是干净些好。”
解雨臣还是低估了汪家的丧心病狂,没等他回解家,准确来说,刚拐过红府的长林街,兜头而来的就是黑衣人铺天盖地的截杀。
解雨臣饶是再有本事,也寡不敌众。最好受了伤,拖着半身血躲开敌人追捕。
踏踏的踩水声在暗巷里不停地响,解雨臣大腿中了镖,行动受限,速度慢了不少。
猛地,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条长鞭劈开雨水,犹如张牙舞爪的黑蛇,直直对准解雨臣咬来。
解雨臣心喊一句糟糕,他已经躲避不及了。
“哟,人挺多的嘛!”
“铮”地一声嗡鸣,一把黑金短刀凭空出现,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对上鞭子,划拉出一溜火星,把长鞭挡了回去。
那鞭是铁制的,要是打在身上,不死也残。
解雨臣浑身湿透了,雨和汗液交加。
他抬头看向帮他的人,正好那人也低头看他。
来者瞧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五官已经彻底长开,是多数人喜欢的英俊外貌,配上那双明粲的鹰眼。一袭简单的黑袍勾勒出挺拔身形,嘴角挂着落拓不羁的笑,有点吊儿郎当的意味,自然而生一股江湖痞气,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藏在夜里的蛇。
这个人不简单。
解雨臣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他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解雨臣头绪混杂时,黑瞎子已经握回短刀,站到他面前,对上一众敌人。
为首的黑衣人没想到自己的攻势就这么被化解了,脸色很不好看。
“江湖规矩,恩怨自了,你是哪来的,你是要卷进来吗?”
黑瞎子摆了摆手:“哎呀哎,没有的事,我不过受人所托而已,对你们的事可没兴趣。”
黑衣人半信半疑盯着他:“是吗?既然如此就让开!”
“这可不行。”
黑瞎子抛了抛手里的短刀:“都说受人之托,我这人收钱办事。”
话音刚落,解雨臣就见这人动了——他的速度很快,在雨中掠过一道残影,如同一只雨燕,刀尖划过优美的弧线。
一个呼吸间手起刀落,一个黑衣人就忽然倒下,脖子处是红艳的血线 。
好快!
解雨臣大为惊叹,这个人,很强。
为首的黑衣人也被黑瞎子这一手镇住,握紧鞭子作出防御姿态。
黑衣人:“你再厉害对上我们一群人也是徒劳!我劝你退开,莫要插手!”
黑瞎子噗嗤一笑,那双眼睛里全是漫不经心。
“不行啊,我收钱不做事可要坏名声的!况且…你们一起来,我也能杀了你们,就是费些功夫。”
狂妄,太狂妄了。谢雨臣简直捏了一把冷汗,黑衣人们也没想到黑瞎子的油盐不进。
黑瞎子再次动了,挥刀斩去,黑衣人急忙交出鞭子格挡,然而黑瞎子的目标不是他,只见他后侧方倒了一个,脖子上是平直的血线。
“下一个。”
黑瞎子就像一只见血的邪兽,舔着刀尖,一下收一条命。
为首的黑衣人愤怒至极,指挥一众人冲上,黑瞎子混在其中,与他们缠斗。一时间,锵锵的尖鸣不绝于耳。
解雨臣记不清过了多久,雨小了,黑瞎子走到他面前,抬臂抱起他。
黑衣人没剩多少,都跑了。
“你是谁?”
年仅十二岁的解雨臣强装镇定,淡漠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嘿了一声,全是血的大手揉了揉解雨臣的脸。
“小鬼头一个,别多问,反正不会害你就是了。”
“哦。”
解雨臣闷闷应声,然后又戳黑瞎子的肩:“以后我会报恩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小鬼有意思。”
黑瞎子把解雨臣放下——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霍家宅院。
“等你长大了,有能力再讲吧。”
黑瞎子朝他挥手,几个跃步跳上街边墙头,消失不见了。
夜来骤风雨,折枝落海棠。
3.
解雨臣收回思绪,一时间心头砸吧不出个酸甜苦辣。
那人太神秘了,当初他到霍家后花了几年理好一堆杂虾烂事,等他成为江湖上有名的解家掌权人解语花,再去打听那人,却毫无头绪。
那个雨夜出现的男人,犹如蒸发的露珠,不遗丁点踪迹。
解雨臣还以为,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镜花水月的幻梦。
如今再听到故人消息,却是死讯么?
受二月红影响,解雨臣是个重诺的。
他垂眼看向黑瞎子,想到:两人倒是长得相似,许是那人的孩子吧。罢了,既然故人已逝,这份恩情就报给眼前的瞎子。
一恩还一恩,一命救一命。
“知道了,养伤这段日子你就暂住此处,我在隔壁厢房,你若有事,可知会我的小童,或是找我。”
说罢,他便唤道:“阳生,青雪。”
两个十五有余的小童应召,站在黑瞎子塌前两侧,对着解雨臣作揖道:“是,公子。”
自打那后,黑瞎子就在暗谷安顿下来。
黑瞎子本以为这个解先生是个正儿八经的古板人物,相处下来,倒觉得他有意思极了。
平日黑瞎子最爱摊在屋外那张老藤编的躺椅上晃悠悠晒太阳,解雨臣见状,指间夹颗青枣,对准黑瞎子使力弹射。
黑瞎子似有所觉,右手食指和中指一截,拦下那颗青枣。
黑瞎子哈了口气随便擦擦,一口吃了,枣核则被他一吐,不知道砸到了哪朵花。
“不厚道啊解爷,不带偷袭的。”
解雨臣哈哈一笑往屋内走去。
“恢复得不错,进来吃药了。”
“得嘞!”
黑瞎子一个翻身下地,跟在解雨臣后头。
屋内药茶煎得正酣,白雾在壶口上头云绕,药香浸了满屋的味,黑瞎子一进屋就蹙紧眉头。
药越香,味愈苦。
他不怕苦味,但也不喜。
解雨臣拿小杆挑下炉上的绿瓷釉茶壶,湿巾裹着茶柄手倒了杯药茶。
黑瞎子等药茶凉了些,吹气仰头一饮而尽。
药茶又苦又涩,舌尖还有股奇怪的酸味,混合起来真像是大老爷的臭靴味。
黑瞎子一把抓起旁边食碟里的点心,捱了捱嘴里怪味。
解雨臣玩笑道:“这点心你吃了可要记账的。”
“解爷,瞎子我身无分文,”黑瞎子摊开双手问:“但我可以肉偿。”
“得了吧你!”
解雨臣瞥了一眼黑瞎子,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我长得不错,要你肉偿倒是我亏了,换个方式吧,今日我那书房还没收拾,你就把阳生青雪的事做了。”
感情在这等着。
黑瞎子好好好的应声。
“不过我眼瞎,没收拾干净还请解爷海涵。”
黑瞎子收拾书房时,解雨臣就坐那翻书。
黑瞎子听到唰唰唰的翻纸声,不免有些好奇。
这人平日里看些什么?
解雨臣翻了翻,说是近日江湖上的事。
这人待在山谷里居然还有外头的消息,奇了怪了。
黑瞎子内心暗自诽腹。
等解雨臣念给他听,黑瞎子内心只能说是,百感交集。
说是江湖消息,更该称之为江湖八卦,主人公还是老熟人——他那好徒儿吴邪。
听说吴家小三爷吴邪为讨一美人欢心,竟在新月酒楼点起了天灯,可惜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吴小三爷拒不认账,带着两个人抢走了酒楼八宝匣里的一方印章。
那印章多半是哑巴张一直找鬼玺,吴邪那小子多半是让人坑了,稀里糊涂就点了天灯,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
解雨臣笑了好一会,黑瞎子听到他几不可闻说了句傻子。
他认识吴邪。
黑瞎子确定,这熟稔的语气,想必是相识的,但他从未见过吴邪身边这人,莫非他会变声?
黑瞎子思衬着,解雨臣突然喊他一句瞎子。他才回魂,问解雨臣怎么了 。
“好好的怎么发起呆来了?”
面对解雨臣的询问,黑瞎子摇头,说没什么事。
解雨臣也就没再问,又去翻自己的书去了。
这天半夜下起了大雨,哗啦啦下到天明。解雨臣怕自己那些书受潮会让虫蛀,就去翻熏虫保燥的驱虫香。
黑瞎子推开门,解雨臣没管他,径直做自己的事。
等黑瞎子靠近,解雨臣闻到了淡淡的海棠香。
“干什么?”
“鲜花配美人,小的给解爷献花来了。”
黑瞎子别了朵西府海棠在解雨臣鬓角,解雨臣被他逗乐了。
“你又没见过我的脸,怎么知道我好看不好看?”
黑瞎子感受着解雨臣的吐息,那抹香像初见一样往鼻腔里钻。
解语花枝娇朵朵,会是他吗?传说中六年前死去的解家当家解语花。
“这个啊…”
黑瞎子指了指自己胸口:“我心里明净,解爷一定人美心善。”
“就你会耍嘴皮。”
解雨臣翻到了驱虫香,吹亮火折子把香点好扔进香炉里。
他摘下鬓角那朵艳海棠,看着瞎子似笑非笑:“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黑瞎子心道还是解爷门里清,因为伤势原因,最近一个月吃的都是清汤寡水,加上解雨臣是个淡口的,黑瞎子这段时间嘴巴都淡出鸟了。
“解爷,打个商量,能不能换个菜谱,吃得忒清淡了。”
解雨臣倒没有不同意,只说看下黑瞎子的眼睛,了解情况再决定。
解雨臣解下黑瞎子蒙眼的纱布,掀开他眼皮认真瞧了一番,说好了很多,也就答应了黑瞎子的请求。
黑瞎子见他同意,就乐呵呵跑去院外的躺椅那晒太阳了。
解雨臣看着桌上的海棠,红艳艳一朵,像是昨天大雨打折落下的。
“阳生,我等下出去一趟,你看着他,莫要让他乱走,盯着点。”
“是。”
阳生从书房的梁上跳下,稳当着落。
解雨臣眯了眯眼,对着院外的方向,眼神意味不明。
小剧场:
解雨臣当晚煮了青椒炒肉,黑瞎子难得碰到了不是清汤寡水的菜,乐开了花,现场著词一曲。
解雨臣:有点难听。
第二天,解雨臣又煮了青椒炒肉,在里面放了决明子和夜明砂干炒。
黑瞎子:我们是一堆青椒炒饭~∽呕
【鑫多】当风吹来
*约文@MrZ 经单主同意后发出
“我一直当你从来没走 只是再也没碰到了”
———————————————————
爱人死去第七天,灵棚还搭在外面,檀健次趴在阳台抽烟,烟灰随着磕碰的动作落在地板上,骤然起了阵大风,烟灰和空气中的尘土合二为一,他把烟捏灭。
风声随着火星消失而停止。
也就是那一刻,檀健次的身后传来微不可查的一声脚步声。
空荡荡的房子,落针可闻,他整个人僵住一瞬。
……
“健次。”
那声音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檀健次眼睛猛然睁大,几天来鼻梁骨的那阵酸意在此刻到达巅峰,眼泪夺眶而出,他僵在那儿,背挺得很直,双手垂着...
*约文@MrZ 经单主同意后发出
“我一直当你从来没走 只是再也没碰到了”
———————————————————
爱人死去第七天,灵棚还搭在外面,檀健次趴在阳台抽烟,烟灰随着磕碰的动作落在地板上,骤然起了阵大风,烟灰和空气中的尘土合二为一,他把烟捏灭。
风声随着火星消失而停止。
也就是那一刻,檀健次的身后传来微不可查的一声脚步声。
空荡荡的房子,落针可闻,他整个人僵住一瞬。
……
“健次。”
那声音响起。
几乎是同一时间,檀健次眼睛猛然睁大,几天来鼻梁骨的那阵酸意在此刻到达巅峰,眼泪夺眶而出,他僵在那儿,背挺得很直,双手垂着,开口却是哑然。
他无声地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
“我…”那语气满是哭腔,尾音劈叉,“我能回头吗…?”
……
今年是檀健次和赵泳鑫相恋的第七年,是赵泳鑫离开檀健次的第七天。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檀健次依旧有些恍惚。
七年前,他大学刚刚毕业,过二十三岁生日当天下午养了两年的小狗心衰死了,找了片荒地埋葬好小狗,去旁边超市买了瓶水,坐在长椅上看到了母亲发的朋友圈。
∶我最重要的小宝
配图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看着这条朋友圈,檀健次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点开母亲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停留在半年前,春节,他发了句“妈 新年快乐”。
无人回复。
他轻轻眨了下眼,睫毛微微颤动,犹豫了两秒,开始打字。
∶妈 恭喜小宝出生
打完这句,他犹豫了一下,又删掉,改成了“妈 看到您朋友圈了 小孩儿真可爱”。
然后他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悬空着停留了三秒。
最后把一行都删了,又改回了“妈 恭喜小宝出生 您注意身体”。
眼一闭心一横,他点了发送,绿色消息后面跟着个圈圈一直转,他心脏高高悬起。
一秒后,那消息后面蹦出来一个红色感叹号。
他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关掉手机,他坐在椅子上,目光远远看着前方不甚平整的土地,那里埋着刚刚下葬的小狗,有阵风吹过来,刘海扬起又落下,挡住他半只眼睛。
他想起自己的童年。
他十三岁那年刚从初中下学,母亲就穿着高高的高跟鞋,拉着他的小手气势汹汹地一路快步走进酒店,他那时不太高,为了跟上步伐几乎只能跑起来,一路上都在问“怎么了”,但也无人回应。
母亲轻车熟路找到了一间屋子,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曲起来重重敲击门板,门后传来兵荒马乱的动静,母亲开始转为拍门,重重的,一下接一下。
那门终于开了,檀健次被拖着进去,他父亲站在里面,上身赤裸,母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进屋掀开被子,又拉开窗帘,最后从柜子里扯着头发拽出来一个几近赤裸的女人。
檀健次尖叫了一声,捂上眼睛,听见有谁在打架,听到女人的尖叫,还有男人的劝解,乱糟糟,直到重重一声巴掌响,全世界都安静了一瞬。
檀健次从指缝中看去,他母亲摔倒在地,一只手捂着脸,脸高高肿起,是一个巴掌印,他父亲挡在那个瘦弱的女人面前,高高在上指着他母亲。
“滚出去。”
他说。
……
那之后他父母就离婚了,他想跟他母亲走,收拾行李时拉着母亲的手泪流满面叫“妈妈”,他母亲也在哭,但不理他,直到她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檀健次一路跟着一路哭求,手臂上有道伤口,是被母亲甩开时磕到床脚划开的。
她终于转过头。
那是个深秋。
“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她说,“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于是檀健次站在原地了。
那时风已经有点冷了,吹过伤口,在行李箱滚轮的咯噔咯噔声中,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母亲,是鹅黄色的背影。
多年以后再次想起,面容已经模糊,徒留这一个背影。
那以后他在父亲家长大,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但还能活,上大学后再也没和父亲联系过,时不时在节假日给母亲发点消息,赚到第一桶金时给母亲发了个红包。
然而这么多年,无人回复。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母亲已经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又生了一个孩子,是她“最重要的小宝”,并不像自己一样,身体里流着让她恶心的血液。
手机屏幕上的红色感叹号明晃晃的刺眼,他却突然有些释然了——他母亲是真的和过去的一切告别了,自己她是同过去的苦难最后的联系,又有什么资格像恶心的虫子一样是不是出现在对方生活中。
他坐了很久,直到太阳都快下山时才动作起来,身体一时有些像生了锈轴住的机器,他路过那块不平整的土地,偶然听到旁边路人的谈话。
“诶,这块儿真荒啊。”
“是呢,不过没关系,听说半个月后政府要返修,建高楼。”
……
翻修。
他的脚步停住,想,翻修的话,土会被翻起来,小狗的尸体会被挖出来。
……
檀健次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小狗尸体重新从土里挖出来的了,只记得那天穿的衬衫上蹭的都是土,抱着狗进便利店买酒时售货员看自己的眼神像看神经病。
天已经黑了,坐在河边时是八点多,他慢慢悠悠喝了三罐啤酒,看远处高楼的光明明灭灭,河对岸是条商业街,灯火通明,一开始河边还有路人遛弯,后来也没什么人了。
十点多,啤酒瓶被捏成瘪瘪的样子,他摸了摸身边小狗的尸体,心想∶土葬葬不安稳,咱们水葬吧。
我陪你。
他站起身,抱着小狗顺着河边的台阶往下走,直到水浸透鞋子,冰凉。
他低着头,水面黑沉沉的,看不清还有几节台阶,说不定下一步就会坠入河里,这样想着,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还是台阶。
就在他继续抬起脚步,准备迈下一步时,河对岸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喂!”
他吓了一跳,腿一软,收回了脚步,抬头看去。
河对岸的岸边也坐着一个男人,脚悬空搭在河边摇摇晃晃,离得太远,檀健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无端觉得那人是在笑着的。
那人坐在那儿,身后是暖融融的灯光,冲他挥了挥手,又隔空指了他一下,似乎是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随即对方慢悠悠起身,两步回到岸上,一开始缓慢地走,后来渐渐跑起来。
那时是有一阵狂风的。
檀健次不记得风是怎么吹来的了,但他记得对方随着奔跑的动作,刘海扬起,衣角纷飞,越来越快,踏上远处的桥梁,就这样一路跑到了自己面前,因为跑步,对方的脸颊微微有些红,呼吸不太规律,看到自己的一瞬间露出一个笑,不分三七二十一就伸手勾住自己的脖子。
檀健次吓了一跳,手里还抱着小狗尸体,衣服上和手上的土蹭在那人的白衬衫上∶“干嘛……”
“你想干嘛?”那人还是搂着他脖子,似乎是为了控制住他,话音里带着笑意,“你刚刚想干嘛?”
檀健次看着他的脸,对上那双眼睛,突然觉得这河的对岸实在是太亮了,这人一路跑过来,眼睛里怎么还含着细碎的光。
……
“我刚刚是想自杀。”
两个人重新坐在河边,风有一点冷,檀健次的肩膀和那人的肩膀碰在一起,是唯一的热源。
那人微微低头看着檀健次怀里的小狗,指了指∶“为什么…和宠物殉情?”
檀健次一愣,随即被逗笑了,手里抱得更紧,低着头一直笑,肩胛骨微微颤动,笑着笑着就哭了,停不住。
那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边上,许是檀健次哭了太久,那人一开始嗓子里哼出来一些调调,到后来有了词,但不是汉语,像什么地方的方言,曲子悠长,无端给人一种安静又平和的力量,和河水的声音交相呼应。
良久,檀健次抬起头。
“这是什么歌。”他问。
“《不要怕》”
那人看向他,冲他眨了眨眼睛∶“是彝族歌,我自己写的,厉害吗?”
不要怕。檀健次点点头。真好听,好厉害。
……
檀健次也不知道,怎么就把所有事都和对方说了。
那人安安静静地听,时不时用语气词回应一声,直到檀健次讲完所有故事,空气安静下来。
“那现在呢?”那人开口,“现在还死吗?”
檀健次一愣——说实在的,他挺怕讲完这些后看到对方脸上同情的表情或是那些无力的安慰的,但那人什么反应都没有,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还是那副眼里带着笑的样子,檀健次这才发现这人眼尾很长,既像桃花眼又像狐狸眼,看过来时风光流动在眼尾眉梢。
“我讨厌你。”他多看了两眼才转过头去,盯着河面,被河水浸透的鞋袜后知后觉地开始冰凉。
那人笑了两声∶“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我就已经死了。”檀健次看着湿透的鞋子,“可现在不行了…河水太冷了。”
那人没说话,檀健次也没继续说话,过了两三分钟,那人一只手拍在檀健次肩膀,站起身,檀健次仰头看他,只见对方伸出手,居高临下露出一个笑容。
“那就先别死了。”他说,“至少等到夏天吧,夏天暖一点。”
……
“可我的小狗死了,没有地方埋,本来我想埋在城东的郊区,可那个地方要被翻修了,埋在别的荒地也免不了有朝一日被挖出来……而且它也怕河水凉。”
“埋在我家吧。”
“嗯?”
“我家房子挺大的,有个小院,你不介意的话就把它埋在那里。”
遇到神经病了。檀健次伸手握住对方的手站起来,余光瞥见对方身上蹭上的土。
他鼻梁一酸。
今天遇到神经病了。
……
两个人拿着大铲子把小狗葬进了小花田里,这处本来种着成片的月季花,这么一下铲,月季花正中央秃了一块,挖出来的月季遍地都是,直到最后一块土盖上,檀健次的汗滴进土里,满满蹲下。
那人同他一起蹲下,伸手去捡地上的花,捏了一大把,伸手递给檀健次。
“你好,要不要认识一下?”他说,“我叫赵泳鑫。”
檀健次慢慢转过头看向那束花,嘴唇抿了抿,似乎是无声哽咽了一下,伸手就要接那束花∶“我叫檀健次…”
没想到赵泳鑫突然收回了手,檀健次去看他的脸色,只见那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把花换了只手,摊开手掌,上面有两三个血点。
檀健次眼睛骤然睁大。
那人大笑出声。
“月季花有刺。”他说,“我刚忘记了,扎死我了。”
……
“你神经病吧。”
檀健次语气平静,捏着对方的手在水池下挤血,又在对方的指示下去拿创可贴。
“你才神经病。”赵泳鑫疼的有点龇牙咧嘴,“你轻一点呢?”
“我说真的。”檀健次动作放轻了点,给人贴上创可贴,“我感觉你这人很怪,莫名其妙阻止我跳河,莫名其妙让我把一具尸体葬在你家院子里…还是在献祭了一堆花的情况下,然后现在又莫名其妙让我进你家。”
“诶明明是你自己急着要进来给我包扎的。”赵泳鑫睁大眼睛,“而且你别说的这么可怕行吗,说全了,是一具小狗尸体…你要是抱着个人的尸体那我就报警了。”
这个神经病还挺有法律意识的。
“那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缘分嘛。”赵泳鑫靠在沙发上,檀健次这才有功夫打量一下对方的家,很大的一套别墅,但家具置办的精简,看上去很没有人烟味。
“你饿了吗?”
赵泳鑫突然问。
确实饿了。檀健次看向他∶“有点…怎么?还准备给我做顿饭?”
赵泳鑫一笑,高深莫测地勾了勾手,檀健次不明所以,跟着那人一路走到厨房,看着对方从冰箱里拿出来一袋挂面,两个鸡蛋,两根火腿肠和两个西红柿,一个接一个塞进了自己手里。
?檀健次疑惑。
“饿了就给我做顿饭吧。”赵泳鑫关上冰箱门,转头就要出厨房,“我也饿了。”
……
哪儿来的大少爷。
檀健次一边在心里骂,一边把鸡蛋打散倒进锅里。
……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茶几两端,凌晨三点,吃掉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滚烫的面条烫得檀健次唇角发红,赵泳鑫放下空碗,瘫在沙发上,对檀健次竖了个大拇指。
“好吃。”他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刚大学毕业,大学学的建模,暂时在奶茶店打工,还没找到正经工作。”
“那你来给我做饭吧。”
“听起来是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工作呢。”
“啧。”赵泳鑫一仰头,“肯定够你干到明年夏天了。”
檀健次翻了个白眼,心想反正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干就干∶“月薪?管吃住吗?”
“都行,管。”赵泳鑫挥了挥手,“但你除了做饭还得陪我玩儿,听我写歌什么的。”
“听完了用写听后感吗?”
“允许口述,不用交纸质版。”
“成交。”檀健次一拍桌子,伸手比了个三,“一月三千,吃你的住你的。”
……
拎包入住第二天,檀健次才对这个诺大的空房子了解了个透,不禁感叹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上下两层就住一个人,常年不见光的犄角旮旯足够养上下八代小鬼了。
偏偏那人还没什么自觉,每天晚上不睡白天不起。
也就是在城郊周围没邻居。
檀健次看着那人凌晨两点弹电子琴写谱子时心想。
“好听吗?”檀健次困得都已经躺在沙发上了,那人还要问他,“你觉得这个旋律怎么样?”
“大少爷你放过我。”檀健次拿了个抱枕压在脸上遮光,“咱能不能阳间时间搞艺术创作?”
“有一位音乐家是这么说的∶灵感往往滋生于夜晚。”
“哪位音乐家这么混蛋?”
“我本人。”
“……我要离职。”
“诶诶错了。”见状赵泳鑫一边笑一边收了琴,慢悠悠坐到檀健次边上,神手去抓对方脸上的抱枕,檀健次同他拉扯了两下,最终放弃,瞪眼无声对峙。
那人露出点很刻意的打趣表情∶“你这工作也不到位啊做的?”
“那你换别人。”檀健次自暴自弃,抬腿就要踹他。
赵泳鑫一把抓住他脚腕∶“那可不行,我就看你顺眼。”
“我哪儿惹你了?”
“你夸我唱歌好听。”
檀健次回想了两秒,想起来是在河边,对方唱《不要怕》,自己说好厉害。
得。他抽了下脚,没抽动。双手合十∶行,算我的…咱睡觉吧行不,困啊。
那人站起身,一边笑一边往卧室走,半路上打了个哈欠∶晚安——
……
从那天以后,对方写歌唱歌的时间慢慢变得阳间起来,檀健次这才有耐心听他好好唱歌,不得不承认,对方声音很好听也很有创作天赋,无论是坐在懒人沙发里抱着吉他慢慢弹的样子还是捏着一堆曲谱弹钢琴的样子都很吸引人。
檀健次听他的曲子,听他的词,在某个下午,赵泳鑫的手指从钢琴上抬起来,檀健次插话∶
“为什么你的曲子和词都这么悲伤。”
他问出口,才意识到这么久过去,对当已经完全了解自己的过去了,而自己却几乎一无所知。
“因为我有一个神秘又悲伤的过往。”那人扬起下巴一笑。
又满嘴跑火车。檀健次啧了一声。想着对方大概是不想说,于是没继续问下去。
……
“我明天上午要出去一趟。”
“我又没有囚禁你你愿意去哪儿都可以啊。”
“…”檀健次无语,“我要去超市,这两天已经把你家冰箱吃空了。”
“?”赵泳鑫猛得从沙发上坐起来,比划比划,“不对吧,我记得还有两袋小龙虾呢,没进我的嘴啊?”
“你日夜颠倒那阵子我大早上起来太饿了。”檀健次一扬眉,“进我嘴了。”
“……”
“朋友。”赵泳鑫瞠目结舌,“你一大早上起来吃两斤麻辣小龙虾啊?”
“你说的包吃住。”
……行。
赵泳鑫气笑∶“那明天我也要去。”
“为啥?”
“因为最近的大超市离这里三公里远,走路五十分钟能到,打车得走出一公里上主道才能打。”
“瞅你住的这偏僻地儿,被鬼吃了都没人知道。”
“现在不是有你了吗?”赵泳鑫笑,“明天我开车送你,咱俩一起逛超市啊。”
檀健次一愣。
随即低头应下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朵,有点热。
鬼来了多一个我也不管用啊…他想。
……
推车走进果蔬区,檀健次把盒装土豆放进小推车,赵泳鑫一边推着在旁边碎碎念∶“我想吃水果罐头了咱们一会儿一起去买。”
“嗯嗯嗯嗯。”檀健次随声应下,想着晚上要不吃排骨土豆吧。
“小龙虾再买两袋?”
“一会儿去一会儿去。”排骨怎么挑啊我不会啊。
“我想喝酸奶。”
“行行。”番茄牛腩好吃,买点番茄和牛肉。
“咱们买个咖啡机在家磨咖……”
“啧。”檀健次转头瞪他,心想这个人话真的多。
“怎么了?”赵泳鑫瞪回去,“你不想吃?”
檀健次一笑∶“买吧。”趁你睡觉回来通通给你吃光。
于是慢慢悠悠逛到罐头区,檀健次看着赵泳鑫拿了个黄桃的,又拿了个草莓的,然后念叨着差不多了。
他目光不动声色投向最底层的椰果罐头,但没开口。
“诶。”没想到那人推着车的步子停住了,蹲下身,拿了个椰果罐头放进车里,檀健次抬头看对方,和赵泳鑫笑意盈盈的目光对上。
“你喜欢吃椰果的呀?”那人问,“那你为什么不说?”
檀健次安静了几秒钟,侧过头。
“我还喜欢菠萝的。”
……
赵泳鑫拿着菠萝罐头放进车里。
“没品啊。”他说,“菠萝超难吃,黄桃最好吃。”
“菠萝好吃。”
“黄桃好吃。”
……
买了一大堆东西,檀健次一手拎一个袋子看着前面的人把咖啡机搬上车——实在没想到这人真的买了咖啡机。
“我不会磨咖啡。”他说。
“机器很先进哒。”赵泳鑫拍拍手,示意檀健次把东西放在后座,人坐到前排,“以后每天早上我来磨,你一杯我一杯。”
“我不喝咖啡,苦。”
“我磨的甜。”
神经……
……
还真甜。
隔日清晨,檀健次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怀疑这一杯里能有三颗咖啡豆都实属不易,于是他探头去看对方那杯。
黑黑的。
噫——他想。看着就苦。
赵泳鑫站在旁边仰头喝掉,对他露出一个笑。
……
“为什么你写了这么多歌,一首都不发布?”
相识半个月,檀健次端着刚切好的哈密瓜放在对方旁边,那人正用鼓锤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架子鼓鼓面,这么久过去,朝夕相处,檀健次对这人也有一定的了解了,看一眼就知道对方是陷入了某种音乐困境中,譬如写出来的曲子不满意之类的,先前也有这种的情况,往往安静几个小时就好了。
说起来在这儿工作了这么久,檀健次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好差事,赵泳鑫这人看起来事多实际上平时很随和,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厨师或者保姆什么的,相比较打工关系,反而更像好友。
譬如吃喝住行都在一起,檀健次有时想小狗了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花田前看月季花,先前那块被挖的光秃秃的土地又长出来一层薄草。
这时赵泳鑫就慢慢走过来和他坐在一起,檀健次问他这里还会不会长一茬新的花,他说会的。
檀健次眼眶一湿∶是因为我的小狗变成花了嘛。
赵泳鑫回答他∶是因为我洒了新种子。
……
檀健次安静两秒,起身,念叨着我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了,结果下一秒就被人拉住手腕,对方轻轻地笑,手指在檀健次凸出的骨节上磨蹭了一圈。
“是呀。”他说,“小狗变成另一种样子陪着你了。”
……
思至此,檀健次也搬了椅子和那人坐在一起,手指在对方眼前摇了摇,再次发问∶“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嗯?”赵泳鑫猛然回神,“哦…为什么不发布啊。”
他眨了眨眼,盯着鼓面,张了张口,又闭上了,隔了几秒钟又张开,说话有些含糊,断断续续,拙劣得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没必要…我自己听就好。”
“没有艺术家不想要自己的观众。”
“我现在有观众了呀。”赵泳鑫笑着看他,这时檀健次才意识到这人总是挂着副这样的笑容,毫无破绽,淡淡的,他第一次觉得这人可能并没有那么开心。
“你不是在听我的歌嘛。”他说。
“可明明可以有更多……”
“你知道比观众更重要的是什么嘛?”
赵泳鑫插了块哈密瓜放进嘴里,慢慢嚼。
“…是什么?”
檀健次盯着对方的唇,有汁水在上面,润润的一层水光,他问出这句话才意识到自己心跳有点快。
“是缪斯。”
……
檀健次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他侧过头∶“可我们才认识不久…”
“你知道吗?”
赵泳鑫说得漫不经心。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知道你是我的缪斯了。”
为什么?
檀健次心中冒出些怪异的感觉,可随即赵泳鑫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我晚上想吃水煮鱼。”
这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考——“家里哪有鱼?”
“我想吃嘛。”
“…你好烦。”
……
同居一个月,檀健次已经完全摸清这人的喜好和一些小习惯了。
比如讨厌吃菠萝但是爱吃菠萝鸡块,讨厌写歌时有人说话但写歌时自己爱碎碎念。
而且有时会失眠。
这事檀健次是无意中发现的,那天他半夜饿了,从客房跑出来找吃的的时候发现主卧的灯竟然还亮着,里面安安静静。
他猜测那人或许还没睡,大概是在搞音乐,于是跑进厨房泡了两碗面,然后敲了敲主卧的门。
不一会儿,门从内打开,那人探出来脑袋。
檀健次推门进去,把面放在桌子上时才发现赵泳鑫床上的被单很平整——看起来不像没睡着,而是根本没睡,然而桌子上也并没有曲谱或者歌词。
“你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
“你不也没睡嘛。”赵泳鑫坐回椅子里,很自然端过来一碗面,康师傅牛肉面的油腻味道充斥鼻腔,他用叉子插了两下,轻轻皱了皱眉,“就吃这个…?”
“你晚饭刚吃过澳龙。”
赵泳鑫撇撇嘴∶“你不也吃了。”
檀健次低头嗦了一大口面,没工夫理他,没两秒就觉得那人站起来了,端起来自己的面又端起来檀健次的,檀健次一口面还没吃完,见状睁大眼睛。
“走。”赵泳鑫拍拍檀健次侧腰,“不吃这个,咱们吃宵夜去。”
……
想一出是一出…
檀健次坐在烧烤摊的摊位上时才意识到那人不动声色地回避了自己问他为什么不睡觉的问题。
赵泳鑫端着羊肉串走过来,掏出湿巾擦手。
已然入冬,半夜的气温更低,两个人开车兜了二十分钟才找到一家开着的店,此刻风吹过来,檀健次轻轻兜了一下,喝了口杯子里的大麦茶才暖过来。
他看向对方,那人吃东西时总有种虔诚感,盯着食物看得很认真,似乎很享受吃掉它们的过程,此刻寒风吹过,对方鼻尖有点红,眼尾也有点红——似乎…
檀健次心想。
这眼尾…是被风吹红的吗…?
似乎刚刚…就已经红起来了。
……
“这么大个房子,你一直都是自己住?”
开车到楼下,赵泳鑫开门时檀健次靠在墙边,刚刚喝了茶又喝了两杯酒,此刻有点晕乎乎。
“嗯哼。”赵泳鑫也喝了酒,比他喝的还要多,但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反应。
“没想过谈个恋爱什么的…自己一个人多孤单?”
赵泳鑫摇摇头∶“一直都是这样的…况且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檀健次深深看了他一眼,话在口中滚了好几圈,最后换了个说法。
“那你现在有想谈恋爱的想法吗?”
这句话吐出来,他的心脏骤然像被一只手握紧,高高悬空着,跳动的速度很快——这么久过去了,就在刚刚第一杯啤酒下肚时他眼前花了一下,短暂几秒失神中他看到一双眼睛。
他意识到,那是那时在河边,赵泳鑫微笑着的双眼——或许还有弹吉他的手指,磨好的高糖咖啡,院子里的小狗尸体和月季花,磨蹭过手腕的手指。
还有缪斯。
他想。我这种人,连父母都不爱我,小狗都离我而去,连自己都要放弃自己,为什么会有人视自己为他的缪斯?
他想,可能我喜欢他。
或许是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上了——那时有阵风,他迎着风跑过来,吹散了我前半生的阴霾。
于是借着酒精,他隐晦又大胆地问了出口。
然而他看到赵泳鑫推门的手一顿,似乎整个人轻轻颤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又露出那种拙劣的回避样子∶“我……”
“我大概…没有吧。”
……
檀健次偏过头,轻轻笑了一下。
是谁在捏我的心脏。
怎么从酸涩变成了疼痛。
刚刚跳得那样快,现在怎么就这样慢了。
……
“我想了想。”
大门关上,屋内客厅没开灯,檀健次默默看那人换鞋。
“我不想在这里工作了。”他说,“我前两天在网上找了找和我学的专业有关的工作…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就离职了。”
离职啊。
那人的脸色在一片昏暗中看不太清,檀健次不记得那时安静了多久了。
只记得是很久。
很久,赵泳鑫才出声。
轻轻的,一个“嗯”。
……
回到出租屋的第一个晚上,檀健次看着熟悉的装横,泡了碗牛肉面。
行李还堆在墙角没有收拾,他看过去,复又低头吃面,无端想起那碗被赵泳鑫丢掉的面。
今天上午他收拾好东西时那人躲在音乐室里没出来,他过去敲敲门。
“我走了?”
里面没什么声音,只是吉他声停下了。
“我走了。”檀健次又说了一遍。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垂下眼睛,慢慢挪动脚步,不甚在意地感到鼻梁的酸涩,而就在这时,里面的人终于出声了。
“这一个月来,我唱的歌好听吗?”
檀健次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问出这样的话——不过的确是好听的,不得不承认,对方在这方面极其有天赋。
“好听。”
他轻声。
于是里面再也没传出来任何声音,直到檀健次推开门离开。
……
嘴里的面没味了檀健次才意识到自己在哭,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他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朝夕相处的一个月里,睡不着觉的每个夜晚,看月季花时的每次肩并肩…为什么说我是你的缪斯,又不阻止我离去?
为什么在最后问我……
他低着头微微颤抖的身体突然停住,手一抖,面和筷子一同掉进碗里。
……
出租车开出了跑车的速度,檀健次付了钱后火速下车,这夜晚刮起一阵大风,吹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重重关上车门,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开始狂奔,狂风中夹杂着几粒灰尘卷进口中,细小的硬度却十分明显,他在呛咳中远远的看到那条河。
那条熟悉的,一切之初始的河。
在那条河的河边,自己曾坐过的位置,坐着一个人。
昏暗的晦涩,狂风中的无声,檀健次一瞬大脑空白,耳鸣剧烈,全世界安静一瞬,复又在他重新奔跑起来,尖叫出一声“赵泳鑫!”时炸开一声巨大的惊雷,他的腿是软的,跑向对方时被风迷了眼,泪水滚滚而下,不等那人反应就扑进了对方怀里,膝盖蹭到石板生疼,手臂紧紧勒住那人,抱得死紧。
“赵泳鑫!”他听见自己的哭声,他从未这样崩溃的哭过,这么多年再苦再累也早已习惯润物细无声的崩溃,“你他妈的想要干什么?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那人似乎还在愣神,没反应过来发生的一切,只是下意识把手放在檀健次后背上顺着脊骨轻抚,随着对方的动作收紧,在这十一月的寒风中体会到片刻温暖。
“我问你。”
檀健次浑身都在颤。
“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那次,你坐在河对岸,是想干什么…?”
……
“我是想自杀的。”
……
檀健次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说,看到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缪斯了。
他把脸埋进那人的颈窝,泪水滚烫,赵泳鑫在这温度中体会到一丝灼烧感,再反应过来时惊觉自己脸上也有泪水。
“小鑫,赵泳鑫。”檀健次抓着对方,“冬天的河太凉了,你也活到夏天好吗?”
“可我不怕凉啊。”
“可我想活到夏天!”
檀健次从他怀里猛得抬起头,哭得眼眶通红,很不体面,表情扭曲着崩溃。
“是你说的!你说让我活!我便活!你说你是我的缪斯我便爱上你!凭什么?凭什么!我讨厌你!我讨厌你!现在你也要活!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赵泳鑫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似乎被吓到了,下意识把人抱回来,檀健次这才发现这人眼尾的通红——他想,原来如此,那天他睡不着觉,我们在风中吃夜宵,他眼尾红红的,原来是早就哭过。
“好…”赵泳鑫一下又一下抚弄檀健次的后背,耳中一遍遍回响着那句“我便爱上你”。
他说∶“健次,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他说∶“别哭了,我来给你讲故事…关于我的。”
……
“我小时是在国外长大的,从小就学习乐理,我父亲是钢琴家,我也很有天赋,很小就会写歌了,那时身边有一群玩伴,我喜欢给他们唱歌,在一个废弃的教堂里,他们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批观众,那时我就喜欢上这种站在台上…或者说是被欣赏,被看到的感觉。”
“我希望我的歌被听到,希望自己被看到,打小就希望。”
“在我的记忆中,我母亲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后来才知道她身上有一些家族遗传病…我对她的记忆不是很深刻,因为她很早就死掉了,是得癌症死掉的,也是家族遗传,在我的记忆中只记得她很温柔,在我唱歌时会轻轻拍手。”
“她死后我父亲很难过,在国外染上了大麻…他其实是个还算有名的钢琴家,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没人记得他了,但我记得他坐在琴凳上的样子,台下有很多观众,我也是其中一员,很多人为他鼓掌,他弹完一曲后会站起身向众人鞠躬,优雅又高傲。”
“可后来,他除了吸食大麻,还沾染了危害性更高的那些毒品…其实这中间没间隔太久,毕竟人都是这样的,尝过一点甜头就想要更多,他开始吸食海洛因一类……这种在国外也是违法的,于是他动用关系悄悄购买。”
“我也记得他病发的样子,会伸出手挠破自己的脸,他弹钢琴时背向来挺得很直,但吸毒后却躬下身子,蜷成一团。”
“毒品的价格很昂贵,即便我家很有钱,但时间久了也承担不起,国外比国内更好购买,于是他起了歪心思。”
“运毒贩毒。”
“不到半个月,他就被国内的缉毒警抓住了,进了监狱,我也被遣送回国,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圈内人全都知道…我父亲在国内有三四套房产,卡里还有些积蓄,够我一辈子丰衣足食。”
“自那以后,我就没有家人了,把几套房子卖了买了这套别墅,然后一直生活在这里。”
“我还是很喜欢写歌。”
说到这儿,赵泳鑫的话音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檀健次——他终于没再挂着那副微笑的面具了,檀健次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看到了对方心中最真实也最黑暗的一面。
“但你知道吗。”他轻声,“不会有音乐公司给一个父亲吸毒贩毒入狱,走进大众视野就是塌房的歌手买单的。”
“在这种事情上,无论是天赋还是艺术,都抵不过流言蜚语。”
“没人会听我的歌。”
“所以后来我一直做幕后工作,帮别人写歌…作词作曲还不能标注我的名字,囫囵一并卖给他人,我的艺术成为别人的艺术,我的天赋成为别人的天赋。”
说到这儿,他突然转过头笑了,笑的很苦∶“说不定你还听过我的歌呢…他们有些人发出去后很火。”
但我永远是阴沟里的金子,是见光即焚的真品。
“你说得对。”他说,“没有艺术家不想要自己的观众。”
他看向檀健次∶“那天我确实是想要跳河的,没什么原因,我一个人浑浑噩噩活了这么久,那天给自己煮了碗番茄面,端出来时扣在地上了,我收拾完下楼扔垃圾,觉得是个自杀的好日子,于是就想着去死,结果在河边遇到你。”
“你说你恨我,因为我打乱了你的自杀计划。”
赵泳鑫轻轻抱住他。
“其实我也恨你,因为你也打乱了我的自杀计划。”
“但我也爱你,就像你爱上我一样。”
“你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听众,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与我相遇的缪斯。”
如果我说,没遇到你前的无数个深夜,我都偷偷许过“求求了,让人看到我”的愿望,你信吗?
我说我不是故意推开你的你信吗?
“我总在想,如果我从来没学习过音乐,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一样痛苦。”
“所以你赶我走。”
檀健次终于开口。
“你怕你爱上什么了,什么就会变成你痛苦的源泉。”
是啊。
赵泳鑫的脚悬空着,一晃一晃,一如二人初见时的样子。
“我有时觉得,你是不存在的。”
他说。
“那天刮了很大的风,我眨了眨眼,就看到河对岸的你了…今天又是很大的风,我刚要起身跳下去,你就扑过来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样子。”
檀健次问。
“那时你是逆着风的。”他说,“我真的爱你。”
“或许…当风吹来,我们就会回到对方身边吧。”
他站起身,像当初赵泳鑫拍他肩膀一样拍了赵泳鑫的肩膀,等那人仰起头时伸出手,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有第三个人看到他的脸,一定会惊叹于这二人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相像。
“至少活到夏天吧。”
他说。
“我们一起。”
……
命运派一阵风来,吹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夏天。
烈日炎炎时他们手牵手走在河边,夏季水涨船高,檀健次手里拿着对方刚买来的冰饮料慢慢喝。
“今年夏天好热。”
“嗯。”
那时月季花已经重新开了一片了,咖啡机用坏了一个,换了个新的,赵泳鑫不再喝那么苦的咖啡了,檀健次倒是逐渐尝试着和对方喝相同苦度的,两个人依旧在为黄桃罐头还是凤梨罐头更好吃而争论不休,檀健次也听过很多赵泳鑫的歌了,他说,小鑫,如果我带给你幸福了的话,就也写一些幸福的歌吧。
我想看你笑着唱歌。
于是他真的笑起来,不那么假的,两人都是。
他们有个在夏天死去的约定。
但没人说是在哪个夏天。
如果可以的话,请永远是下一个长夏吧。
檀健次仰起头,在炎热中唇角碰到一丝冰凉,于是得知对方的饮料是葡萄味了。
……
相爱第七年。
命运最爱捉弄人。
赵泳鑫那天少见的下了厨,在凌晨煮了碗番茄面,结果刚端到桌子上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两个人都大惊失色,去了医院急诊,检查后得知胃部有恶性肿瘤,前期症状不明显的那种,现在已经晚期了。
家族遗传病——他母亲也是这样死的。
赵泳鑫躺在病床上,檀健次眼睛已经哭肿了。
他突然笑了。
“健次。”他说,“下次要是我还要煮番茄面,你可一定要记得拦住我。”
檀健次猛猛点头,额头放在对方的手上,泣不成声。
“你死了的话我绝不独活。”他说。
“太偏执了。”赵泳鑫笑着骂他,“如果我死了你也要活的。”
“你混蛋。”
“对,我混蛋。”赵泳鑫用手指摩挲他脸颊,“但我不许你死,你死了我就骂你,等我死了,我的钱都是你的,然后我在下面不投胎等着你,你每年都给我烧纸,哪年没烧我就变成厉鬼钻进镜子里吓你…没有我的话你也要活到下一个夏天,听话行吗?”
“况且,我还不一定会死呢。”
……
“你不是爱吃菠萝罐头吗?”
赵泳鑫躺在床上,身上插着很多个管子,说话时闻到血腥味,但他还是眯着眼睛笑,看到檀健次手上端着的玻璃碗,里面满满都是黄桃罐头。
……
赵泳鑫是死在了手术台上的,手术室的灯一亮一灭,檀健次就失去了他的爱人。
檀健次滑坐在手术室外,突然意识到,他这一生都在失去,如果赵泳鑫的一生是爱上什么什么就变成痛苦之物,那自己的一生便是爱上什么什么就会随风而去。
他想,死亡真是个奇特的东西。
没人可以把它列入计划中,想死时命不该绝,想活时随风而去。
……
他很快撑起精神,收了医院床头柜上的空玻璃碗。
焚烧尸体,拿到骨灰,搭起灵棚,烧纸时檀健次犹豫了,说实在的,他有点自私,有点不想烧,因为那人说如果自己不烧就来镜子里吓自己。
但最后他还是烧了,一边烧一边想到大少爷下去之后就没人给他做饭了,还要自己研究食谱就想笑,转念一想鬼还需要吃饭吗,是不是没味觉了…那自己下去之后就把菠萝和黄桃混一起给他吃,他也不用再挑剔自己做的菜咸了淡了的。
那他万一食言了,不等我怎么办。
想到这儿,檀健次眼眶一湿,又滴下来几滴眼泪。
……
停灵七天。
分明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第七天清晨却偏偏挂起大风,檀健次一大早起来听到狂风阵阵拍打在玻璃上时就心跳快了几拍。
然而这风一直刮着,从白天到晚上没停过,除此以外便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动静了。
檀健次趴在窗台上,外面天已经黑了,他点了根烟,思绪飘飘忽忽想到赵泳鑫进手术室前的样子。
那人很瘦,脸色苍白,对着他笑,无力抬起手实习他弯腰来听。
“当风吹来。”
他说。
“我会回来。”
他想,人在死前是能预料到的。
还没上手术台,他就知道自己下不来了。
恰逢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声响。
……
檀健次一生中的重要时刻都是伴着一阵狂风的。
风吹窗帘飞,他转过身,再次看到他爱人的那张脸。
“健次。”
赵泳鑫白的有些诡异,说话声音很轻,缓缓走过来,轻轻拢住檀健次,檀健次顿时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但他没怕,反手回抱住对方,却没抱到实体。
“为什么这么晚才来看我?”
他说∶“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很久?”
“对不起嘛健次。”赵泳鑫笑起来,用手虚虚摸檀健次的后脑,“白天我来不了,其实晚上来也挺费劲的…不过我很厉害的,说来见你就一定来见你。”
檀健次张口想说点什么,然而被赵泳鑫打断∶“嘘,听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
“健次,好好活着,不要自杀,自杀没办法投胎的,我会在下面等你。”
“健次,我一直害怕你离我而去,害怕我爱的东西再次变成我的痛苦之源,但现在看来,是我对不起你了,你是不是在心里说了好多遍讨厌我了?”
“我爱你。”
外面的风变轻了。
世界安静前的最后一秒,檀健次听到的最后一声。
“我永远都在的,即便你看不到我,但世上只要有风便有我,石头是我,草木是我。”
“不要怕。”
不要怕。
那首彝语歌陪伴着赵泳鑫度过前半辈子,又将陪伴着檀健次后半辈子。
……
清晨,咖啡机嗡嗡作响,玻璃外的树梢上风轻轻吹动,檀健次侧目看过去,喝下一口苦苦的咖啡。
他整理了对方的乐谱,最近正在一个一个往外发布,署名既不是自己也不是赵泳鑫,只说是自己的一位故人。
他就这样靠在厨房喝掉一整杯咖啡,然后刷了杯子往外走。
厨房里没有人了,外面的风还在轻轻吹。
桌子上摆放着一杯咖啡。
那是赵泳鑫最爱喝的口味,一勺糖一勺奶。
亲爱的。
我一直当你从来没走,只是再也没碰到了而已。
毕竟,当风吹来,你会回来。
世界上总有风的。
———————————————————
END
彩蛋是一点后续。我写的很爽!喜欢
【鑫多|观云海】似茧
*我流rps
“缄语过经年 心茧似手茧”
上一棒@SPOIL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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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分钟。
赵泳鑫从人声鼎沸的台上钻进后台,工作人员七手八脚脱掉他的外套,一如之前排练的那般,他钻进更衣室火速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一套新的——此时此刻台上的大荧幕正在播放提前录好的volg。
时间还剩三分钟,赵泳鑫从更衣室走出来的那一刻被粉扑拍在脸上,他垂着眼睛很习惯似的没什么表情,抓起旁边的水灌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连连震动——此刻还剩两分钟。
没道理现在看一眼手机的,但不知道是震得实在太频繁,还是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点心灵感应,他拿起手...
*我流rps
“缄语过经年 心茧似手茧”
上一棒@SPOIL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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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五分钟。
赵泳鑫从人声鼎沸的台上钻进后台,工作人员七手八脚脱掉他的外套,一如之前排练的那般,他钻进更衣室火速脱掉自己的衣服,换上一套新的——此时此刻台上的大荧幕正在播放提前录好的volg。
时间还剩三分钟,赵泳鑫从更衣室走出来的那一刻被粉扑拍在脸上,他垂着眼睛很习惯似的没什么表情,抓起旁边的水灌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连连震动——此刻还剩两分钟。
没道理现在看一眼手机的,但不知道是震得实在太频繁,还是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点心灵感应,他拿起手机,解锁,一气呵成。
消息连连的是mic的内部群。
赵泳鑫来不及看更多内容,点了向上滑的小箭头,一瞬间消息到达今晚的顶端第一条。
那是两张照片。
他点开,第一张是微博热搜,檀健次疑似恋情曝光,第二张是模糊的酒会图,他微笑着和别人碰杯,身边站着热搜里的另一位主角,也是他的绯闻对象。
檀健次身穿白色西装,她身着红色长裙,两个人站得很近,几乎肩并肩,俨然一副一对的样子——更何况这场酒会还是半公开性质的。
般配。
赵泳鑫停顿了两秒钟。
只有两秒,随即他熄灭手机屏幕,转身拿起早早准备好的吉他——还有二十秒。
他清了清嗓子。
2.
前奏响起,似冥冥之中般让人感到好笑的巧合。
他很久没有拿着吉他在舞台上弹唱了。
前奏的十几秒里,他手指摩擦自己大拇指指腹数次,不可置否的,他有点紧张,可能是因为多了把吉他,也可能这歌本身就有让他紧张的分量——总之思绪难免不定,而此时此刻他摸到了自己大拇指上的指茧。
那是种安心的触感。
无厘头的,他想起上个月自己去录制了一个音乐综艺,同组的有几个后辈歌手,很快熟络起来,排练的间隙中四处闲聊。
“我昨天弹琴把手磨破了。”其中一个小孩儿翻起大拇指给旁边的人看,“我那个指套不怎么好用的,用着用着就想摘掉,大家有什么推荐吗?”
“我弹吉他不太多啊,我想想。”
“用绷带吧,不过每次都要缠也挺麻烦的。”
七嘴八舌,其中一个小孩儿突然话音一转,看向旁边正坐着百无聊赖划拉手机的赵泳鑫。
“赵老师弹了那么多年琴了,经验比我们丰富多了。”几个小孩儿一齐看过来,“老师您一直都用哪个牌子的指套?”
赵泳鑫突然被cue到,抬眼看过去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的问题,他笑了一下,毫不吝啬地把右手伸到发问的那个后辈歌手年前∶“你摸摸?”
对方吓了一跳,迟疑着上手握住赵泳鑫的手,赵泳鑫松开他的手,一下笑出来∶“谁让你牵手了,我说你摸摸我指腹。”
哦哦哦哦哦哦。几个人此起彼伏笑起来,那个后辈忍着笑一边胡乱说了几句不好意思,一边摸了摸赵泳鑫的大拇指。
硬硬的——是一层薄茧。
“我们那个时候哪有什么指套。”赵泳鑫收回手,“疼着呗,时间久了就磨出茧了,喏,好用。”
……
3.
轻轻松松两句带过,几秒钟。
但磨出茧又要多少年。
附在手指上,拨弄琴弦时不再有痛感,仿佛从来没有起过水泡,赵泳鑫已经快忘了弹琴弹到指腹发热发红发痛时的感受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
但此刻他坐在台上,指腹的薄茧恰如其分地成为使他心安的资本。
有什么好紧张的。
他松开手指。
弹了小半辈子琴了。
4.
光影从他身后打下来,他坐在高脚凳上,面部背光,表情一时晦暗不明,他一条腿微微曲着踩在凳子边边上,另一条腿伸直踩在地上,是很好的身材比例。
是《自首》。
手指拨弄琴弦,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发挥稳定,直到第二段,光影从他身后移去,自侧面照过来,他的脸缓缓随着光影的移动明朗起来——只见他垂着眼睛。
“空虚也开始羡慕起过往的旧。”
他很突然地轻轻笑了一声,又踩着笑意的尾音很自然地接上下一句歌词——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背情债,被取代。”
……
5.
日落派对二巡,第二场顺利结束。
赵泳鑫同围在门口的歌迷挥手告别,在尖叫声中钻进车内,车门关上,一切被隔离在外,他闭上眼睛。
手机已经不再震动了,以防晕车,他没直接打开看,到了酒店门口,舞团成员张罗着一会儿出去吃饭,赵泳鑫大手一挥。
“不用等我,你们去吧,好好玩儿好好玩儿,我报销。”他笑着开房门,忍不住多操心,“都挺累的,少喝昂,少喝。”
“你吃啥啊你不也没吃吗?”
“我自己一会儿打电话点餐,放心吧放心吧——”
6.
咔哒一声,链条挂在门上,周遭才算彻底安静下来。
他脱了外套,简单打理一下自己,照例坐在桌前点开直播。
这次播得不长,二十多分钟,他笑着挥手告别,起身时动作有点迟缓,看上去有点累。
7.
终于得空点开那个群聊,最后一条消息是檀健次发的。
∶到时细说
赵泳鑫莫名有一种心脏悬起来的感觉,他往上划到顶端,目光在那两张照片上停留了几秒,往下划。
照片是池约翰发到群里的,他打趣檀健次绯闻不断,桃花朵朵开——这次的绯闻对象是个不温不火的小三十岁女演员,长得够好看,网评也不错,就是差点机缘,毕竟火不火这种事,除了努力还看命。
王一浩很快在群里接话,不痛不痒问了几句檀健次近况,然后话题开始往其他方向走偏,天南地北胡乱聊了几句,他们之间的话题总是很跳脱,期间肖顺尧出来接了一句话,他引用了池约翰发的那两张照片。
∶欸?上次在横店碰见 健次是不是也和她走在一起。
然后他销声匿迹,大概是又去拍戏了。
于是话题又拉回来,池约翰假模假式抨击檀健次有情况竟然不立刻上报,王一浩沉默了一小会儿,再接话时直接艾特檀健次问真假。
过了五分钟,檀健次才出现。
他先发了个矫揉做作的害羞表情。
赵泳鑫心脏猛得一震,面上表情不变,故作镇定继续往下划。
檀兮尔∶差不多吧。
檀兮尔∶想确定下来再告诉你们的。
随即群里短暂地沉默,然后爆炸式消息连连,夹杂着王一浩无数句略有点严肃的“回来聚一下细说”和池约翰无数句“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后面说了什么赵泳鑫看不太进去了,只记得檀健次定好下半个月回北京聚餐。
还有一句“到时细说”。
结束。
8.
息屏,赵泳鑫脱了外套,迎面砸进床铺里,整个人停滞几十秒,在快完全无法呼吸时翻身。
其实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并不如预想般汹涌,赵泳鑫隐约觉得胃有些异样感,心里有点堵堵的,但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感受。
妆没卸,饭没吃,他躺在床上,身上的汗完全消下去了,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没洗澡就往床上躺。
但此刻他思绪飘飘荡荡,想到了很多事情。
……
9.
他们的过往,似乎双双默认不再提及,即便想起,也只是一句“那时年轻”。
比如钻进一个被窝里睡觉再拍两张拍立得,比如一起看的每场电影都留下票根纪念。
相互吸引这种事,没什么道理的,恰好正值青春的那几年时光里又处处都是对方的痕迹。
难免冲动。
在无数句半真半假的情话中,在并肩过的无数个舞台上,他们走过对方不算辉煌但无比精彩的青春,赵泳鑫才意识到,檀健次似乎已经成为自己生活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赵泳鑫嘴炮一流,假滥情,捏着檀健次耳朵说过好多好多个我爱你你爱我,偌大的舞台灯光明晃晃,他带着笑意从后把人搂住,张扬又分辨不清有几分真心地宣示主权。
这其实是很可笑的事情,毕竟他们之间似乎并不存在某种唯一性,檀健次不是赵泳鑫的,赵泳鑫也不是檀健次的,但就在这种看似扭曲的关系中,檀健次常常是顺从又包容的。
他早早习惯赵泳鑫的撩拨,在对方碎碎念时用一个缓慢的拥抱打断,和赵泳鑫一起拍mv——他也会反击,譬如拿着手电钻进被窝,譬如偷看肖顺尧洗澡故意惹赵泳鑫生气,譬如过生日只邀请赵泳鑫一个。
所以说啊。
这种事情上,大家都是共犯。
在舞台上被檀健次的吻击中时,赵泳鑫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的跳动频率比鼓点快,机械式地接了两句词就笑得唱不下去。
下台后队长似乎念叨了几句什么,赵泳鑫没仔细听,进了更衣室。
那天他们演出结束一起庆祝,吃晚饭时喝了很多酒。
檀健次眼睛还睁着,但看起来不怎么清醒了,赵泳鑫少有的一杯接一杯,喝的比吃的多。
最后回公寓时他已经彻底醉了,一只手紧紧抓着檀健次的肩膀,随手一挥,和队长表示进去休息了,得到答复后带着檀健次钻进卧室,拍上门。
周遭顿时一片黑暗,檀健次也晕,摇摇晃晃,下巴磕在对方肩膀上,眼睛闭着,想像平时一样撒个娇以此让对方去给自己泡个姜茶∶“小鑫——”
话音未落,他肩膀被人推着靠在墙上,檀健次头脑混沌,站不稳往下滑,被人揽住腰。
今天情况不太对吧。檀健次迟钝的大脑小小运转了一下,然而下一秒赵泳鑫掐住他的下颌骨吻了上来。
他眼睛猛得睁大,似是而非地挣扎了几下,又没力气似的被亲了个透。
“你今天。”大概几十秒,赵泳鑫松开他,一开口檀健次就知道对方还是不太醒,“干嘛亲我?”
檀健次侧过脸,用手背抹了一下唇∶“那你为什么……”
“你还抹?”这个动作似乎一下激起了对方的怒火或是别的什么,檀健次感到对方略有些粗暴地拽着自己,同自己一齐摔在床上,吻随着床铺的浮动再一次落在唇上。
要干什么啊。檀健次没挣扎,黑暗里他有一秒钟和对方那双眯着的狐狸眼对上视。
小鑫的眼睛会放电。
他想。
一直都会。
……
那天在赵泳鑫的记忆中很激烈——但实际上仅仅止步于亲吻。
然后没人再提过了。
后来檀健次进军娱乐圈,再后来他爆火。
过往的一切犹如被什么厚厚的一层遮盖上了,他们联系越来越少了,再想起年轻时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像蒙了一层纱,那个时候确实牵着手走过很多条街,确实一起养过宠物,风华正茂,那时他们的全部荣誉都和对方挂钩,占据了对方生活中的太多片段,是稳固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动摇的关系。
但也是脆弱的。
有一方不愿意继续下去就分崩离析的。
10.
很久之前的一次直播,赵泳鑫看着弹幕飞驰而过,眼神有点发直。
“我没办法结婚的。”
他摇了摇头。
……
11.
聚餐定在了一个礼拜后,临到当天晚上,赵泳鑫给王一浩打了电话,表示自己最近闭关写歌,聚餐就不去了。
他语气轻松∶“给健次带声祝福。”
王一浩沉默了好几秒。
“赵泳鑫。”
他说。
“你就是一哑巴。”
然后直接挂了电话。
赵泳鑫也不恼,自顾自收拾乐谱,嗓子里哼着一个调调,哼着哼着就唱出来——他最近经常听的一首歌,《指纹》。
“我们结成伴趟过的天真,没了天真选择孤身,以为成熟需要不诚恳。”
他嗓音有些含糊,没真唱出来,断断续续几个字。
“等了多久,忍过青春……”
“却憎恨,别人奋不顾身。”
12.
人就是在被迫接受一个结果时,才知道自己盼望的结果是什么,正如同硬币抛上天的那一刻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或许是已经尘埃落定,赵泳鑫终于承认,其实在他的心中,也有一个茧。
厚厚的一层,包含着他们过去的一切,说过的所有似真似假的情话,所有拥抱,所有亲昵。
只因自己缄语太久太久,他都快以为这些事真的只是因为那时太年轻了,以为被茧子包裹住了就没发生过了——正如同指腹的茧一般,现在弹琴时不会痛了,以至于他对当初的痛缄口不言,甚至快要忘记。
为什么不诚恳一点呢,明明可以说“我的手指起过很多次泡,虽然现在有了茧子,但当时还挺疼的”,明明可以说“我们确实一起并肩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虽然现在聚少离多,但其实我从当初到现在一直喜欢你,过去的一切并非不痛不痒”。
缄语过经年,却心茧似手茧。
赵泳鑫想说,其实我们不是共犯,只是你太宽容,我太胆小,才在心上蒙上这层茧,为了体面假装不在意,甚至否认年轻时为数不多的炽热和勇敢。
今天我胆小最后一次。
我不想亲耳听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13.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尽人意,赵泳鑫在听到门铃响了的那一刻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拉开门,檀健次眼眶通红,假装平静,站在门前。
“为什么不去聚餐。”
他们都沉默了几秒。
“我要写歌……”赵泳鑫斟酌着开口,却被打断。
“骗人骗己这么多年了。”
檀健次语气颤抖,似乎真的不可思议,“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自欺欺人?”
14.
跳脱的,赵泳鑫突然想起那个混乱的晚上,带着粗重的气息,檀健次问他。
“那你又为什么亲我?”
当时自己回答了什么来着。
哦,自己回答∶
“还回来。”他说,“你亲了我,我还回来。”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的。
原来那时就已经附上一层茧了。
15.
檀健次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相对无言,他开口。
“你没什么想问的?”
赵泳鑫嘴唇动了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呼之欲出些什么,没想到檀健次突然打断他。
“假的。”檀健次侧过脸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自嘲,“…我知道你要祝福我了。”
“她要靠和我炒cp引流,至于我…”
檀健次从包里掏出两张照片丢在桌上,随即他靠回沙发靠背上——他又瘦了点,整个人看起来很难过。
照片的画质不太清晰,但赵泳鑫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去拉斯维加斯,他和檀健次去看烟火展,台上的表演者开玩笑把烟火甩到两个人面前,檀健次一边笑一边吓得往赵泳鑫怀里缩,赵泳鑫自然而然伸手抱住他。
另一张照片是烟火展结束,两个人牵手回酒店。
这种陈年老照片,发出去虽然没办法确定什么,但一定能引起一翻风波,檀健次的公关团队当机立断选择了这条炒cp的道路吸引大众眼球,互联网一时一变,几个月后再各自发展,两个人各得其所。
赵泳鑫指尖有点颤抖,声音更颤抖。
“那。”他问,“那你为什么说……”
其实没必要发问了,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宛如被巨浪席裹,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但与此同时又不可控制地激动起来。
“我以为这次你会有些什么反应的。”檀健次看起来倒是平静,“但你赢了。”
他眼眶发红,手指捏着杯子,陈述自己的好笑。
“你真的装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说,“甚至不来参加聚餐,好像我恋爱了这件事在你看来再平常不过。”
檀健次有些绷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手指在杯子上扣到发白,嗓音里带了哭腔∶“好像我们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赵泳鑫真慌了,他想说不是的,但身体更快一步,已经站起来去抱对方,不料被檀健次狠狠一推∶“你要真下定决心维持你那点体面那就别做这种多余的事,直接请我离开跟我说你要写歌不想被……唔。”
他被抱进怀里,使劲推了对方两下,赵泳鑫收紧手臂,几秒钟,檀健次不再挣扎了,哭得很严重,整张脸埋进对方肩膀。
“我以为…”赵泳鑫顺他脊背,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说出来却又很苍白,“我以为是真的。”
“我有难过,我想了很多。”
“对不起,我以为……”
我以为你心里没有这层茧的,我以为你是真的把我们经历过的那些当成“那时年轻”。
“你以为什么…”檀健次手指抓着他肩膀,抽噎间隙中断断续续,“你瞎以为什么。”
“浩哥知道真相之后骂我了。”檀健次的话音听起来很委屈,“他为什么不骂你,我都想骂你……”
“他也骂我了。”赵泳鑫想哭又想笑,“他说我哑巴。”
檀健次刚刚平息下来的泪意又汹涌而来,他狠狠在赵泳鑫后背上锤了一下。
“真错了。”赵泳鑫把他搂回来,恍然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太好了,太好了。”
“我,我已经错过很多年了。”他说,“檀健次,我爱你,这次不想错过了,行吗?”
他眼眶湿润∶“对不起,我装的,我很难过,我不想听你说你喜欢别人,别哭了…我爱你。”
檀健次感觉自己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卸了力,把全部重量放在赵泳鑫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跌回沙发里。
爱本就不该坚硬的,我们的过往又岂能被一层薄茧罩住。
16.
那天檀健次掉着眼泪系数把赵泳鑫往年来的胆小鬼行为一桩桩一件件掰着手指头数了出来,赵泳鑫连连点头——甚至因为对方手指不够了,还借出去了自己的一只手。
还好还好。
他听檀健次一句接一句地控诉,泪意来得莫名其妙。
还好你比我勇敢一点点——虽然只有一点点。
还好这次没错过这一点点。
还好我还爱你,你也还爱我。
我们破茧。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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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一点好笑可爱后续。
【鑫多|观云海】庭院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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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全文粤语协助翻译:@是小雨雨啊
感谢@拯星 帮我顺思路🥹
“我钟意你,唔需讲清。”
——“我爱你,何苦言明。”
一九九八,近秋,
晴。
“老板,”玻璃门被推开,“剪个头发。”
晏昼的理发小店中冇人客,正埋头拆排骨的赵泳鑫抬头顿了一下,蹬了一脚正苦吃煲仔饭的阿猫,“啊?啊,先洗头啊。”
那人进门,赵泳鑫就没再动过筷子,直到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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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全文粤语协助翻译:@是小雨雨啊
感谢@拯星 帮我顺思路🥹
“我钟意你,唔需讲清。”
——“我爱你,何苦言明。”
一九九八,近秋,
晴。
“老板,”玻璃门被推开,“剪个头发。”
晏昼的理发小店中冇人客,正埋头拆排骨的赵泳鑫抬头顿了一下,蹬了一脚正苦吃煲仔饭的阿猫,“啊?啊,先洗头啊。”
那人进门,赵泳鑫就没再动过筷子,直到随着深蓝针织帽子搞下露出那双大到夸张的眼睛,周遭的杂音按下归零。
“不用,”他笑,“全剃就行,还省点水。”
“这么好的头发,”赵泳鑫急切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你不要了?”
男生弯起眼睛,平静的声音粘上了黏腻,像藕汤里软糯的粉藕丝,拉长着又细又轻,“嗯——”
“…行,坐吧。”赵泳鑫转身去洗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选择一如既往的话少,围布。
那人慢吞吞,把大覆了大半张脸的口罩摘下,选定门边一张椅子坐好,又眯起了眼睛。
赵泳鑫又想起了那个小孩儿。
……
“老板,剪个头发!”松绿色的廉价塑料珠帘被大咧咧撩开,撞出一连串的叮当响声,“诶?有人没?”檀健次又向里探了探,店面不大,门口是窄窄的,里面也是窄窄的,只有两张椅子,却被打理的干净到极至,连细绳上的珠子都看不到常见的油泥污垢。
从店的很深处了,摇摇晃晃站起来身量纤长的少年,五官秀气的甚至于像个姑娘,头发偏长,弯刘海半遮住眼睛,还带一些快要褪尽的蓝色,被松松拢在脑后扎起来。“有,”那人说,眼睛抬起来的一刹那正好容纳进屋外的阳光,“想剪什么发型?”
“圆寸。”
“行,”他扬了扬下巴,转身去拿雪白的围布,“坐吧。”
“呃,不用先洗一下呀?”
那双过分好看的上扬的眼睛,僵硬的眨了两下,仿佛能遮住些尴尬的窘迫,“……水要现烧。”
“那好吧,”檀健次选定门边那张椅子坐好,“我觉得,这个长度的确可以不洗……”
素白修长的手指握上剪刀,分明的骨节上淡淡突出盘附着的青色血管。
咔嚓——
“这家店你的呀?”
“嗯。”
“这么厉害?!……你多大啦?”
“十七。”
“那比我才大两岁!”似乎越是简短的回答,却能极好抓住小朋友的兴趣,又或是因为在北海这种地方找到一个会说几句普通话的同龄人实在难得,檀健次浑圆的眼睛亮晶晶,“你真的好厉害,这么年轻,长的又这么帅,还可以自己开店!——哎,有人夸过你长的好看没?是不是有好多小女生……”
“嘘,”体温微凉的手掌虚虚捂住小孩儿的还带点baby fat的下半张脸,檀健次被惊得整个人僵在椅子上,男孩惊艳的面孔忽然在面前放大——不过还好,这大概是都在两个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因为男孩的声音也忽的僵巴巴,“再唔收声要食头发咯细侬。”
咔嚓——
前额几簇炸毛的此间间被细细剪下来,少年又重新站直,似乎有了些说话的兴致,“这么热来北海玩?”
“爸妈这边有工作安排,我刚好暑假,就跟过来了,哪里知道这么热…不过你这还挺凉快。”
“背阴,会很潮。”干燥白净的毛巾拍走多余的发茬。檀健次总有种错觉,那只手似乎多呼噜了几下自己的圆寸——毛茸茸的,像个小海胆。
“那也比湿热强。我要待好久的,可以来找你玩吗?我叫檀健次。”
外面窄街上暴雨留下的水痕,在正午折射出稀稀疏疏的碎光来,从门帘缝隙偷偷流进这间窄小逼仄的房间。系住的围布被解开,少年冷漠的神情已化开许多,淡淡道:“赵泳鑫。”
……
赵泳鑫其实没觉得空调温度又调的多低,全身却像被扔进冰窟一样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他想,自己这次手艺怕是要丢的离谱。
那人眉眼弯弯,仿佛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剪吧。”
电动推子发动起来的声音是带着痒的,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小孩跟他提过意见,给客人剪头发的时候总应该要聊上两句,可惜赵泳鑫这次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直到阿猫食咗饭去门外食烟,店里环境安静的有些诡异,他才小声问道,“之前…来北海玩啊?”
过了好久,赵泳鑫才听见那一声细如蚊讷,几乎快要分辨不出是否已经化成一声叹息的回应,“……嗯。”
……嗡鸣声没有间断,赵泳鑫拿来干燥白净的毛巾甩走头发,终于摘下来那块围布。
骨节清瘦到突兀的双手在头皮上快速的划了两下,笑道:“哎呀,好久没剃这么彻底了,还挺凉快。”
那块白布被用力的捏起,折叠,似乎在宣泄着一场祭奠。赵泳鑫其实有点庆幸,今天起床偷懒没做造型,发长的刘海正好能遮住瞳孔中不安的情绪,浓密的睫毛垂下来,语调已经听不出来起伏,“为什么剪这么干净啊?”
客人忽然安静起来,没搭理他的话茬,依旧慢悠悠把帽子戴上,然后慢悠悠又把口罩带上,只露出那双大到夸张的漂亮眼睛,走到店门口,推开半扇门才又开口说话。
说,骨癌吧,好像是,来这边治治。
……
“我?哎呀,我就是剪个头发认识的他,好看吧?”檀健次挠挠毛茸茸的圆寸,揽过了边上沉默看书的少年,“哎呀檀健次——”
“好了好了不闹你,唉——没想到你和他认识啊老王。”
七月南方天闷的很,总是预备要下雨。王一浩把自己熬的香芋糖水端上了桌,一个个分过去,“当然,你怎么来这边了次儿,叔和姨不都在云南挺好的?”
“嗐——”檀健次抄起碗边喝了一大口,显然不太屑于谈起这点破事,文革的时候老家那边有个大官超生,特殊时期,为了避风头把生下来的一个孩子扔了出去,现在形势好了官位也上来了,又想着找人。檀健次说完依旧有些愤愤,“呵,也就是有钱有势家,发现丢了孩子,才舍得花这么多人找。”
赵泳鑫飞快的抬了下眼,又继续垂下去,没说话。
檀健次翻个身,瘫在凉席上,“哎,对了,还没讲你俩怎么认识的同学来着?”
“呃…”王一浩迟疑了一瞬,赵泳鑫抿着唇线淡淡道:“先走了啊浩。”
“哎,小鑫——”
“我看你俩挺熟了啊,你还不了解他?”王一浩上前把人扯回来,见人彻底走远才叹道,“我跟你说说,他那个性子,倔,倔的很。说句难听的,没个少爷命,一身少爷病,他爸妈都不是亲生的,捡来,买来,怎么传的都有,就算之前一直供他上学也对他不好,又打又骂,因为对他们家来说学费太高,我们做同学时他总是身上总是带一身伤……去年他爸生病没了,今年他妈也病倒,彻底没了。健次,他家店面你也看过,活着都费劲,他是读不起书了。”
“那……”这显然以对他已有的认知来说有些超过,檀健次努力润了润嗓子,艰难道:“他爸妈工作……”
“真想知道?”屋内像风刮过,王一浩揉了下他毛茸茸的脑袋,开口时还是不忍,“穷人家能有什么好出身…他爸剪头的,他妈卖皮肉……都是苦命人。”
咕咚,往事入梦总是磨人,赵泳鑫从床上惊醒,拉开易拉罐指环,一口气下去的半瓶汽水还能听见余下汽泡在空气中炸开的小花。“咕咚,咕咚……”
他终于又梦到了十五六岁的檀健次,侧身和他肩并肩躺在那张吱呀乱响的铁板床上。“这么喜欢我啊小鑫,”弯月牙在月光中亮晶晶,“你心跳好快。”
……
“开门赵泳鑫!”金属与木板撞击中迸发出忽演愈大的鼓乐,“凭什么你说走就走!他妈的我爸妈当个官招你惹你了!你和我耍气凭什么啊赵泳鑫!我就不信你跟王一浩也犯疯病!有气没处放咱俩打一架窝这儿自己闹别扭谁让你——”
戛然而止,冷雨顺着门缝毫不讲理的砸进来,“入不入屋?”赵泳鑫拎着刚刚因为惯性把自己也砸进来的小孩后颈领子面无表情,大有一幅眼前的人不同意就再顺势直接把人丢出去的做派。
“热水,毛巾,想上床先把自己弄干了。”
“谁说我住——”小孩嘴硬。
“哦?那请便,”赵泳鑫看屋外雷电交加的一帘滂沱,那双没完全长开,但已足够收割万千颗芳心的的桃花眼甚至颇为恶劣的向他眨了眨:“我家没伞。”
无论怎么炸毛,檀健次最终还是乖乖的躺在了那一条铁板床上,“你家楼上装修啊小鑫哥?”
“没。”
“那哪来这么大声?”
“塑料布。”
“撤了不行吗?”
“……会漏雨。”
“这哪睡的了哇,这塑料布自带扩音效果——还是本身声音就这么大?哎小鑫,北海夏天雨都这么大的?”
豆大的雨粒顺势又砸在摇晃的木窗棂上,噼里啪啦杂乱的声音有点像炸开的鞭炮。圆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最后落到少年人优越而清瘦的侧脸上,带着欠打的精神又凑近了些。“我说,小鑫,这么大雷这么大雨咱房子真不会塌了唔——”
漫天的雷声打散沉闷的暑气,阵阵心跳却在无规律的节拍中乱了分寸。一条胳膊没防备的砸在喋喋不休的嘴巴上,檀健次完全还懵着闷咳一声,赵泳鑫一个转身,两个人挤在一米宽不到的硬板床上,头挨着头,贴的很近,风雨雷电交加也挡不住能好清楚听见的脉搏和呼吸。
赵泳鑫终于又很客气的说了五个字,“你好烦,闭嘴。”
这个粘人的小孩儿最终不知用什么道理说服了爸妈,又扎进了赵泳鑫这方小屋里。但肉眼也可观,檀健次生活费用急转直下,赵泳鑫家里却快速的积攒起了七毛一包的泡面袋子和成对的鸡蛋壳堆,有时候赵泳鑫一想自己家里呆着个官家的小少爷,天天挤在这里出谋划策怎么让生意更好一点就觉得荒谬。
“话说小鑫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可以有钱有机会不理发了,你想去做些什么呀?”
彼时赵泳鑫正把鸡蛋壳倒扣在他爸妈给他留下的几株小野菊土里,他说,我不想呆在这,不想守着这个理发店了,自己想开个小旅馆,见见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
檀健次半个身子趴在柜台上晃啊晃,问到,“为什么不是环游世界?”
“我……”赵泳鑫对着他,狐狸眼睛眨一眨,勾出个浅浅的笑来,说,健次,在一个地方停了太久,我胆子好小的,已经不敢走出去了。
赵泳鑫说完表情又习惯性的木下去,后知后觉发现檀健次似乎好久没动静。“你多笑一笑嘛小鑫,”檀健次嘟了下嘴,“你总冷着脸怎么有人来嘛,你得多笑笑,你看我——”
少年的脸忽然凑近,生动鲜活的呼吸几乎吻过他的唇角,赵泳鑫被猛然惊了一下。
“喏,这样多好多生动,”檀健次笑眯眯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还以为你没别的表情了呢,成天板着个脸跟小冰块一样。”
“我说,”檀健次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两下过来串门的王一浩,小声问道,“帮个忙呗哥?”
“干啥?”
“我这两天瞧着你学校那边,是不是有个废书场?”
……
“也就是我考完学了,有空陪你们从这瞎闹,”王一浩叉着腰,抹了把眼周的汗珠,对着旁边撑腿喘气的赵泳鑫一撇嘴,“就这儿了,找吧。”
沙尘和文字在材质各异的白纸上||滚||在||一处,策划者悄咪咪溜到老大哥身边,“我说老王,你那本书,撕的靠谱吧?”
“啧,没大没小,放心吧,我语文书上本来就没什么笔记。”
“那就行,不过你给扔哪了啊这是,快找快回家,一会再晒中暑了。”
“土堆那边,自己找找去。”
王一浩在一边找着赵泳鑫大差不差喜欢的内容,心里却想着檀健次这崽子是真细心,从屋里边边角角的细节里发现了赵泳鑫喜欢的秘密来求他,顺着赵泳鑫又倔又犟的性子帮个忙。
“小鑫哥——”
赵泳鑫回头的时候,檀健次正站在一处矮坡的圆顶上,手里高高扬着一本书,汗珠从发丝间溢出来,一点点在漂亮baby fat的小脸上划过一片晶莹,贴上了大出一码粘了灰的老头背心。
地上灰褐的铁皮架子和吱呀呀作响的木板毫无纪律的东倒西歪着,那些敞开的,整定的或新或旧书籍,随着风懒散的自由摊开。
他身后是广阔的天际,太阳张扬出一天中最后的夺目,恣意的,热烈的,连带着云彩大红大紫的勾连着片片烧起来,沸腾出橘粉色的绚烂,奔腾着,一直铺展到时间的尽头。
“小—鑫——”
檀健次故意拉长调子,混点蛮塑料的广东腔,嘴型画出一整颗爱心,“找到啦——”
风卷过叶梢刷啦啦的演奏,送来远处机械运作的嗡鸣,飞鸟振翅入云的游吟。在书页翻动的一片喧杂声中,赵泳鑫听清了自己的心跳。
“哎,对了对了,”檀健次拱过去眼睛一眨一眨,“这块我还没学呢,大哥,等有空给帮忙补补嘛——小鑫也一块来呗!”
王一浩笑着去揉他的脑袋,瞧着呆愣愣的赵泳鑫,拉长了声音说,行——
赵泳鑫想起小孩儿灵巧的脸,陪着他偷偷做过的许多事,就像两个人同时穷的叮当响,小馋猫见到路边摊贩卖的枇杷还是眼馋。
“想吃?”
“嗯。”
“你有钱?”
“不用钱,”赵泳鑫将店里最后一处角落,仔仔细细擦干净,“带你偷去啊,敢不敢?”
“晚上才看得紧的小朋友,等中午都发懒嗍凉拌粉的时候才去,你知唔知?”
“啊?那好热的小鑫哥。”
“哎呦,忍忍带你玩玩去嘛,回家给你开风扇好不好?我给你洗枇杷果。”
“切……靠,赵泳鑫你泡的这是什么!辣死了!”
“还说我,你这碗咸的要命——还没泡开绝了都。”
“咸至少能兑水!”
“辣也可以的细佬哥!”
赵泳鑫想着又低下头哑然失笑,檀健次在山上也要小声的闹,央着他去够最大的枇杷果给他,家里落了厚厚灰尘的风扇也从床板下重见天日,檀健次和他争风扇的前面位子,反而两人都挤了一身汗,脸上却全然是靥足的笑,还要指指点点互相嫌弃对方祸害得过辣过咸的难吃泡面。
他们在一起住了一个半月,店铺打烊后用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去买五毛一根的老冰。
“你都请我了还要吃!”
“谁规定请了之后自己就不能吃啦!”
“坏小鑫!你给我!”
“就不~”
吵吵闹闹中最后一口老冰还是划进了小孩儿的嘴巴里,“赵—泳—鑫——”
少年人顿步,带些疑惑去看他。檀健次眨眨眼睛,拽住他手臂,踮脚,迅速用力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你喜欢我,赵泳鑫。”一双清澈的圆眼亮晶晶盛的全是他,檀健次站定歪起头,坚定地看着面前完全傻掉的少年,张扬的自信又漂亮,“承认吧,你就是喜欢我。”
“……你呢个细侬,”赵泳鑫呆了半天,话才几乎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在边度学咗咁多咗呢啲乱七八糟噶嘢…”
“什么?”
赵泳鑫抿着唇,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在檀健次也快开始走思的时候,忽然抓住小孩儿颈后的衣领,向路边的细叶榕下靠去,嘴唇贴上了那一方软嫩压下,舌尖挑逗着贝齿乖乖撬开,那里还沾着奶油味儿老冰的软糯甜香,带着青涩的爱意涌入心间,两人的剪影隐匿在榕树荫下,投掷进最灿烂的时光里,周遭的世界似乎按下静音。绵长的接吻快要夺走呼吸,檀健次睫毛受惊似的小幅度抖起来,赵泳鑫垂眸,捧着他的脸,在下唇上不紧不慢地轻轻咬了一口,如同一个烙印般烫的他几乎一哆嗦。
纤长的手指划过他的腕骨,向下,环住温热的掌心,十指相扣。赵泳鑫笑着去揉他圆润小巧的耳珠。
“走了,回家。”
“我也喜欢你。”
“恏喜欢恏噻。”檀健次凑了过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腮边,也只能陷下去很小的弧度。太瘦了,檀健次想。赵泳鑫知道他又在讲方言,也用广东话白话回答,“咗咩?”
檀健次夸张的瞪圆眼睛摊手,“表白诶小鑫——不回点表示的吗?”
赵泳鑫勾着唇角摇摇头,把书放下,胳膊撑在台板上,挑起眉盯着他,“我钟意嘞啊细侬,满意咗未?”
他们之间做过过火的事情,傍晚偷偷溜出来趴在井边洗衣服的小孩儿被抓包抓了个正着,恼羞成怒道:“赵泳鑫!”
赵泳鑫抱着臂倚在门口,看戏一般挑起眉尖笑他,“大半夜不睡觉,跑这来做什么?”
檀健次眼睛一瞪,梗着脖子仰头看他,“洗!洗衣服还不行啊……”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种好习惯。”赵泳鑫闷声冷笑两下,走过去蹲在他身前,打落了手里洇湿的内衣。
“睇住我。”
赵泳鑫钳住他的下巴,看着檀健次脸上如同小鹿般懵懂的神情,赵泳鑫觉得自己大概率也是个人渣。“就这么中意我?嗯?走,翻屋企。”
跨进屋门开始赵泳鑫就在吻他,像北海里翻涌起的浪,一浪接着一浪,接到窄窄的铁板床上,搅快了他的心跳,却又压得他缓不过气来。檀健次恍惚中想起来了王一浩的话语,心下软了几分,灵活的舌就攻开贝齿,滑进了口腔里。赵泳鑫纤长的羽睫轻轻扫过面颊,高挺的鼻梁在自己腮边软肉上戳来戳去。
“别怕,宝宝,别怕。”手已勾开衣服向下探去,赵泳鑫埋在他耳边低声,音里带着磨人的轻喘。
檀健次被摸的头皮发麻,把头缩进少年人的颈窝里小声的喘息,赵泳鑫环着他,手一下一下顺着后脊轻拍像是安抚。檀健次脑子里是晕的,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湿热。
赵泳鑫哭了。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那时候的檀健次不懂,拱了拱身子窝进少年人温凉的怀抱中,在后脊轻轻柔柔一下一下的节拍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他们曾经约好了一起过个生日,可惜檀健次最终还是没能陪他过完。他说我们高中可能要求早军训小鑫哥哥,二十号左右我可能就要回家了……没办法留在这里。
“哎呦,没事。”赵泳鑫揉着他小海胆似的发型,又去捏他的耳珠,宽声安慰道,“没事。”
可一别岁月不经意就过去了八年。
开始的开始还是能收到互相邮来的书信的,只是后来的世界发展的很快,村口掉漆生锈的铁皮油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家里高级摩登的电子email又换上了BB机,零零散散的瓦屋和土胚房子如荒地上丛生的野草,被钢臂铁铲叫嚣着修整为规矩的平地,赵泳鑫真的住进了能为他遮风避雨的单元房。
翻天覆地的发展似乎在须臾间完成。
王一浩回了大连。
檀健次和赵泳鑫在变迁中弄丢了彼此。
破烂逼仄的理发馆在几年的努力中终于宽敞明亮。长的漂亮,手上还有活计,也肯努力,这几年其实有女孩追他,赵泳鑫也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可每次的牵手后缘分都在截止在了接吻前。
他心里终归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后来赵泳鑫想,如果不是檀健次,那么自己单身这么一辈子,看上去倒是更好。
时间慢吞吞的走过去,带病的客人如同生活里无名的小插曲,赵泳鑫依旧照常剪着头发,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那个中年女人打破平淡的一复一日,“家里有…有个孩子病的实在来不了,但想在给孩子修修头发。我知道老板可能不想去医院,我可以多出几倍的钱,但是我家小孩指明了,想让您去,实在是……”
这身影比他十年前在火车站远处匆匆见的一抹亮红似乎瘦削了不少,银丝苍促的隐匿在过度的疲累和悲伤中。女人搓了搓手,等的心里几乎发毛,却立刻收拾好了情绪扯出来个笑,“如果不方便……”
“走吧,不收钱。”
赵泳鑫松开皱起的眉心,神色仍是淡淡,抬手拿了身边的一个工具小包站起身。
轿车停下脚步,赵泳鑫知道,这是他们这边最好的医院。
檀健次妈妈把人引到了走廊的尽头,吸了吸鼻子,“是这儿……我…就不进去了。”
他早就瘦的脱了形,曾经水润的粉唇变为可怕的青柴色,连微风钻入房间都能摇摇欲坠。檀健次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大到夸张的眼睛眨了好几下,才借着床撑起了半个身子。几块头发突兀的从皮肉里钻出来,“坐好,”赵泳鑫说,“给你修修头发。”
本来就不是什么耗时的活计,赵泳鑫垂眸沉默的又把推子板板正正放好,转身打算离开。
“先等等,还没给钱。”
“不用。”
“别呀,”他说,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像小时候一样,“今天是我生日,你陪我……待一会儿呗?”
赵泳鑫回头时,小床的桌板上,如同魔法般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块小蛋糕。
今天阳历八月二十五日。
他自己早忘了。
他也早就该忘了的。
赵泳鑫觉得自己瞬间几乎被满目沧然的白压得窒息,“……我…不吃,今天你生日,你吃。”
“你吃吧,我吃不下的。”骨刺嵌入血肉里,拉扯住神经绝望着发痛。
赵泳鑫看着那个小破孩白的像纸的脸,脑子里面全都是当年下雨哼唧着找他,摘枇杷撒娇要最大的,夕阳下捡书的笑和嘲笑他泡面都弄不好时肆意的脸。
以及那句理直气壮的你喜欢我。
赵泳鑫,你喜欢他的。
时隔八年,迟来的生日蛋糕入喉是满嘴的苦。
“谢谢啊。”
“不用。”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赵泳鑫垂下眼睫,扫下一片阴影,“十月五吧。”
檀健次笑起来,“什么嘛,怎么自己生日也记不住……那你生日来一次好不好,我给你过生日。”
赵泳鑫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还是哑,他好像回答了。
“……好。再见。”
“再见。”
赵泳鑫走出门,对着檀健次的父母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好吗。
轻薄的湖蓝色纱帘随风轻轻翻起,落下,穿堂风吹过,病房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床上放了一张纸条,一串钥匙,一颗枇杷果。
日子过得还是快,当年襁褓中的奶娃娃已经能扬着小马尾绕着院里的枇杷树跑了。
“慢点跑啊宝贝儿!”男人的声音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王一浩把头转向赵泳鑫,神情猜不透,“真就这么过了?”
“嗯……”门口风铃声响起,赵泳鑫声音拉长了些,语调平平淡淡,不知道认可还是否定,只是放下笔站起身笑笑,“……等下我吧浩,有客。”
王一浩叹了口气,桌上放了一纸镌秀的簪花小楷,他拿过来看。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END.
【鑫多|观云海】枯木逢春
*rps/一些破镜重圆/小虐怡情/时间线混乱
*5k+短篇 ooc致歉 祝各位食用愉快
上一棒:@菘蓝Orz
——————————————
summary:
我遇你,枯木逢春。
1.
四月一号,驻京三人组难得聚聚。
三人分工明确,池约翰负责酒,王一浩做好菜带过来,赵泳鑫当房东,但前提是老四喝多不准吐,憋着。
池约翰报复性地提了两大袋子酒,啤的白的都有。结果全被赵泳鑫嫌弃地踢到角落,只拿了五六瓶出来:“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喝酒的?喝多了不怕呼呼揍你。”
王一浩把下酒菜堆到茶几上,笑眯眯道:“今天好日子,让他喝点儿吧。”...
*rps/一些破镜重圆/小虐怡情/时间线混乱
*5k+短篇 ooc致歉 祝各位食用愉快
上一棒:@菘蓝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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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我遇你,枯木逢春。
1.
四月一号,驻京三人组难得聚聚。
三人分工明确,池约翰负责酒,王一浩做好菜带过来,赵泳鑫当房东,但前提是老四喝多不准吐,憋着。
池约翰报复性地提了两大袋子酒,啤的白的都有。结果全被赵泳鑫嫌弃地踢到角落,只拿了五六瓶出来:“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喝酒的?喝多了不怕呼呼揍你。”
王一浩把下酒菜堆到茶几上,笑眯眯道:“今天好日子,让他喝点儿吧。”
池约翰捞过一瓶酒,扣开易拉环,“嗤”的一声:“看看吧,还是王浩疼我。”
赵泳鑫呵呵两声:“散你的时候你就不说了。”
“尧尧和健次呢,联系上了吗?”
赵泳鑫一面摆碗筷一面回应:“尧尧联系上了,说在剧组拍戏,等放假回京聚。健次没回微信,在忙吧可能。”
“是啊,这段时间,健次确实挺忙的,”王一浩点点头,“我在网上刷视频看见他又拍新剧了。”
“小鑫,你和他,也好久没见面了吧?”
赵泳鑫“啊”了一声,语气轻轻:“好久了。”
他摆完筷子就坐在地板上发呆,摸了一把bass的下巴,小狗喉咙里发出呜呜两声。
2.
赵泳鑫乔迁新居之日,檀老板大手一挥,运了盆盆栽过来。
龙血树,赵泳鑫第一次听说这个品种。枝干很粗,用白色方盆栽着,底下还垫个带滚轮的底托。树就摆到玄关处,衬着白色墙面也顺眼许多。
赵泳鑫调整好摆放位置,转身开门出去,玄关只剩下檀健次。只听见清脆的指纹解锁声,一双桃花眼出现在门隙之中,带着笑意:“正好。”
檀健次也笑着回应他:“正好什么?”
他眨眨眼睛,眼底闪光。
“正好就是——回家第一眼,就能看到你的礼物。”
3.
池约翰还是喝多了,靠在王一浩肩膀上发酒疯,鬼哭狼嚎般唱wonderful life。
赵泳鑫的太阳穴突突跳,忍无可忍,抄起筷子就敲到池约翰脑门上,好一声脆响。
被打的人捂着头乱叫,最后还是被房东提溜着衣领扔到了厕所,说等什么时候醒酒了再出来,马桶还要记得刷干净。
王一浩还很义气地嗷了一嗓子:“没事儿,约翰,我等你!”
“池彼得,喝起酒来不要命……”赵泳鑫开了盒小龙虾,随手拿了一个开始剥着,他没喝几瓶,脸颊微微发红。
“还没信儿呢?拼命三郎。”
赵泳鑫沉默半天才“嗯”了一声,将剥好的虾放进嘴里:“又进组了嘛。”
王一浩:“情况不对吧……吵架了还是怎么着?”
还得是自己的好队长,一眼看穿。
“阿薰,做好心理准备哦,”王一浩也拿了只小龙虾,“你俩年纪也不小了,心里都有数。现在情况特殊,肯定不能和之前一样无所谓了。”
“小阿薰,所有事情都是要变的,人也一样。”
人也一样,都会变的。
凭什么啊,好端端的,凭什么。
苦涩在口中蔓延,如虫如蛊,啃咬反复,痛不欲生。
赵泳鑫手边的餐巾纸多了一片湿润,他喝了口酒,低下头没再说话。
“哭了?”
喉咙也发苦,赵泳鑫将脸埋进手掌里,声音闷闷的:“没,没有,小龙虾真辣,太辣了。”
4.
赵泳鑫不是一个很会养花花草草的人。之前买来的小盆栽要不然是被太阳晒死,要不然就是被水泡死,但他也只是感叹一下“人生无常有别离花草命由天定”就丢进垃圾桶里。
这次可有点儿不一样——赵泳鑫盯着那盆草,搔了搔后脑勺。
“怎么才能不把花草养死”几个字还没输到搜索框,门铃响了。赵泳鑫以为檀健次把什么东西落在家里了,就小跑过去开门,肉麻的话还没说出口,门外人抢他一步,紧接着就是一句十分热情的“帅哥”。
然后自家新房子就迎来了第一次大扫除,这件事的后续也被四个人当成酒后笑话,还在之后的某一年被他的檀多搬到了真人秀上。
大姐,窗帘沙发,打扫,清洁剂,三百瓶,逢人就送。
赵泳鑫欲哭无泪,花钱什么的都是小事,他怀疑那玩意儿有副作用——叶子黄了几片。
5.
“我记得浩哥说过,人都是要变的。”
签单飞合同那天,檀健次慢慢俯下身,拾起被赵泳鑫摔在地上的文件,轻声说。
盯着上面熟悉的笔迹,是符合老赵性格的张牙舞爪,力气大到像是要把A4纸写穿。
眼泪顺着动作滴下,把墨水晕染开。檀健次胸口发闷,蚀骨的纠缠像不可遏制的暗流,剥离了他的呼吸。
他或许是自言自语,又或许是对赵泳鑫。
“但是我希望,咱们都要好好的。”
6.
赵泳鑫仰在沙发上刷抖音,檀健次刚好新戏杀青,拿着手机不知道看些什么,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果然下一秒手机屏幕就怼到身旁人的脸上。
赵泳鑫定睛一看,是淘宝商品主页:最新款潮男短袖透气韩版大码宽松显瘦300斤
最让他眼前一黑的还是T恤正面的几个楷书大字:我爱媳妇!
“媳妇宠的好发财没烦恼……”赵泳鑫面目扭曲,“不是,你打算给我买件这个穿?”
檀多扬起下巴:“现在不买,等咱俩以后吵架了我再下单。”
“真绝了……”
他一把揽过檀健次的肩膀,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更不能和你吵架啦。”
7.
赵泳鑫现在多么希望能收到这件丑衣服。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半。又想起来昨晚上的餐盒和酒瓶在客厅堆着,还没收拾。
最后还是喝的有点儿多了,没把空罐子全装进垃圾袋里就感觉脑袋发晕,赵泳鑫干脆坐到地板上,盯着那盆龙血发呆。
是不是好久没浇水了,叶子黄掉好多,干巴了。他一瓶水浇下去,瞬间被干涸的土壤吸收。
赵泳鑫点开相机,按下快门。
照片发给了檀健次,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输入框发呆。最终想了又想,他决定发一句最简单的话。
“健次 叶子枯了 要不要回来看看?”
8.
檀健次听到赵泳鑫要去海南拍杂志时,更多的是诧异。
他说:“那么远?要去几天?”
“说不准,不过半个月肯定是够了。”
檀健次“哦”了一声,接着问:“那bass怎么办,要不先带到我家去?”
赵泳鑫:“你还得拍戏,bass年纪也大了,就让它待在家里吧。我拜托豪仔有空就来看看,顺便帮我浇浇花。”
檀健次一拍脑袋:“对啊,我送你那棵树养的怎么样,没死吧。”
“怎么可能,我是连花花草草都养不活的人吗!”赵泳鑫把摄像头调成后置,檀健次看见他趿拉着那双小鳄鱼拖鞋,慢慢悠悠晃到玄关处,镜头一抖切到龙血树上:“看,多有生命力,多旺盛,多绿色,多生机勃勃,别的都没它长得好我跟你说……”
“是是是,知道你最爱我了赵老师……”
“知道就好。”
9.
张敬豪不仅信守承诺,还带领全家出动。国小刀给赵泳鑫发了一个张亦阳擦叶子的小视频,他稀罕的不得了,很快就把视频转发到微博。
他捏着嗓子回了条语音:“哎呀乖乖粘牙真棒!还帮干爹擦树叶子!等干爹回来给你带椰子糖吃……”
张敬豪礼貌回应:我吐了 别夹了……
不夹就不夹。赵泳鑫把视频发给檀健次,对面人在片场,周围乱糟糟一片:“挺好的,手法娴熟,亦阳就擦了一盆花啊哈哈哈。”
“小孩子玩嘛……小豪说那盆龙血状态不错,等我回来再好好打理一下。”
檀健次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助理就传话来说休息时间已经到了。赵泳鑫也听到对面的动静,说:“是不是该拍戏了啊,你去吧,别耽误了。”
檀健次回了一声“嗯”,对面人听出了他的不情愿,笑说:“乖,回来给你做好吃的。拍戏记得注意安全啊兮尔。”
一句“乖”给檀健次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愣愣盯着手机界面,通话已经结束,短短的三分半。
意犹未尽啊。
“昭兮儿 拍了拍 STEELO 说啾啾你~”
然后自己就被啾啾了。
10.
檀健次点开聊天框,看到赵泳鑫发的消息,心里一紧。
“要不要回来看看?”
怎么还是个问句啊,笨蛋。
拍了一整天的戏,脑袋昏昏沉沉。他把头窝在靠门的位置,被安全带硌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就维持这样的姿势,向上翻看着和赵泳鑫的聊天记录。
路灯光弱弱地洒进车内,忽明忽暗,打在檀健次的脸上。
从今年翻到二零年,一八年,一六年……
很多遗忘了的话和事,全部呈现在眼前,走马观花在脑袋里过了个遍。
助理注意到檀健次已经看了一路的手机,提醒道:“老板,在车里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容易晕车。”
“嗯,再看一会儿……”
“啊对,”助理打开背包,取出一盒东西,递给他,“这是前几天赵老师给我的,说上车和睡前贴两片,能缓解视力疲劳。”
檀健次挑挑眉,接过去用手机打着光一照,是盒眼贴。
他轻声:“赵老师?哪个赵老师?”
助理有些疑惑:“赵泳鑫啊,不就一个赵老师吗。”
檀健次也觉得是明知故问,他笑笑,关掉手机屏幕:“那我眯会儿,到了机场叫我。”
11.
他拆开纸盒,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檀健次看看表,登机时间还早。虽然是深夜,但周围已经围着一群认出他的粉丝,举着手机悄悄拍他。
檀健次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两片贴到眼皮上,冰的他打了个寒颤。
如果说戴着口罩帽子的檀健次能被认出来全靠一双眼睛,那么有着眼贴口罩帽子的檀健次就只有真爱粉能认出来了。一大堆小姑娘围在一个贴着眼贴的奇怪男人身边,确实够引人侧目。
檀健次像是没察觉一样,自顾自保持着这个略微奇怪的造型,直到该登机时才把眼贴取下,走时还和粉丝们挥了挥手,引起一阵骚乱。
12.
赵泳鑫刷手机的手一顿,一个热搜格外醒目。
#檀健次 眼贴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
把图放大一遍又一遍——确认过眼神,是他送的没错。
哎呦,哎呦,遭不住。
赵泳鑫幻想过那盒眼贴的一万个结局:被扔,被送人,被檀健次假装丢到机场和酒店,又或者再物归原主,但它确确实实出现在某人的眼睛上。
当事人也注意到自己上了热搜,他点进去几条帖子,大部分是在说他工作辛苦,也有说他接了个眼贴广告,更有甚者说他在虐粉——简直离谱。
檀健次觉得好笑:“现在网友们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了?”
小助理故作老成地一叹:“人红是非多啊老板。”
13.
该回到那个问题上来了。
是把那条消息的问号拉直变成红色感叹号,还是蜷缩变形成为句号,他在思考。
檀健次觉得一切都太别扭了,如鲠在喉。别扭、别扭。
是别扭的已读不回,是别扭的半年可见,是别扭的不敢提起,是别扭的小心翼翼。
他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状态去面对赵泳鑫,是和以前一样的熟悉,还是许久未见的生疏。
他不清楚,赵泳鑫也不清楚。
原来浩哥说的改变,是这么痛苦的过渡啊。
这才不是他单飞时想要的“好好的”,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很简单。
可现实告诉他,往往最简单的,也是最难实现的。
14.
枯木逢春,需要熬过冬眠,熬过风雪,熬过不为人知的漫漫长夜。
15.
檀健次的冬季很漫长。
他正在经历一场大雪。
16.
四月初的北京,风还有些凉意。檀健次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大衣,弯腰低头钻进车内,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所以,檀老师,”助理迟疑了一下,“去哪儿?”
檀健次低头看手机。
——回家啊,当然。
“回你那里还是……赵老师那儿啊?”
嗯——
“我那儿,走吧。你们也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休息几天,这段时间拍戏太累了。”
“好嘞。”
事实上两家也只有十分钟车程的距离。檀健次从浴室出来,边擦头发边纠结着要不要到赵泳鑫家。
唉,烦。
要不点兵点将点到左去点到右不去……啊,来消息了。
一个简简单单的“在吗”——哎呦,真不像他的风格,太不像了也。
檀力球扑到他的膝盖上求抱抱,身上的毛扫到腿上,痒痒的。
他回:刚到家
赵泳鑫松了口气,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回来吗?
回——吧,去看看吧,顺便去看看那盆龙血长得怎么样了。
17.
“兮尔——外面挺凉的,是吧。”
“啊……嗯。”
赵泳鑫说的没错,一进门就能看到它。
檀健次没去换鞋,径直走向龙血树,捻了捻墨绿的叶子:“我看,这状态也挺好的啊——是不是你一直不浇水的缘故?”
赵泳鑫这个处女座洁癖,罕见地没去关心地板有没有脏。他悄悄的:“可能是吧。你不在的那几天,黄了好几片叶子啦。”
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也要枯萎了。
檀健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一秒又垂下眼去,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苦胆入喉又破裂,苦涩难捱。
赵泳鑫紧抿着唇,他桃花眼半阖,张开双臂,想要敛起委屈和失落,不料开口竟是沙哑的哽咽:“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又瘦了好多啊。”
一声叹息过后,拥入怀抱。
是熟悉的味道,什么都没掺杂,只有他身上的味道。
还有,温暖的心跳——温暖到,足以抵挡住四月的凉意,足以融化掉那场大雪。
良久,赵泳鑫才开口:“我看见了,眼贴。”
“啊,那个啊,”檀健次仰起头,“上热搜了吧。”
“不是,我是说……”他觉得舌根发麻,像喝多了酒。
“我是说,和好吧,咱们。”
18.
应该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呢?
一四年,闺蜜。他说真绝了,都有歌了这。
一七年,成都场。唱完我要你,他开着玩笑说此生无憾。
一八年,跨国航班上。他想这会不会有些越界。
二一年,追光舞台。赵泳鑫的和声告诉他,一切都刚好。
二二年,微博的半年可见。他说不行啊,真的不行了。
现在,北京的家。赵泳鑫的拥抱告诉他,还不够。
不够,那就再抱紧些吧。
檀健次顿了两个呼吸,望向他的眼神苦涩而缠绵。
他说:“对不起呀,小鑫。”
怀抱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赵泳鑫捧起檀健次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廓。
“不,不要对不起,我们什么都没做错。”
错的从来不是我们,兮尔。
不要自责,不要害怕。
能相守,就很好。
19.
记住冬天,春天就不远。
心中的大雪已经融化。
你笑着看向我,说春天来了。
20.
爱,
是风雪中的避难所,是漫漫长夜上的指路灯,是冬眠里的壁炉篝火。
是,枯木逢春。
——————————————————
下一棒:@一只小满Nebulaaa.
“与君远相知 不道云海深”
8.10七夕联文企划 不见不散
8.9视频宣传∶
写手∶
第一棒(8∶35)∶
第二棒(10∶35)∶
第三棒(12∶00)∶
第四棒(13∶35)∶
第五棒(15∶35)∶
第六棒(17∶35)∶
第七棒(19∶35)∶
第八棒(20∶35)∶
[鑫多] 凤兮·栖复惊
彝族王子×家道中落船夫檀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越人歌
越人越人,你我终是天差地别
上一棒@淮竹之南
00
“阿伯,您就同我讲讲,我都打听到了,那曲儿就是您作的,您就别再搪塞我了。”
“您看我来都来了...”
他看着她,好像能从中看到什么人的影子,不过似是早年结识的船客。
灯火晦暗,船夫终是松了口,靠着柱子坐下,“那是两个人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我头一次见他便是在像今天一样的夜。”
...
彝族王子×家道中落船夫檀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越人歌
越人越人,你我终是天差地别
上一棒@淮竹之南
00
“阿伯,您就同我讲讲,我都打听到了,那曲儿就是您作的,您就别再搪塞我了。”
“您看我来都来了...”
他看着她,好像能从中看到什么人的影子,不过似是早年结识的船客。
灯火晦暗,船夫终是松了口,靠着柱子坐下,“那是两个人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我头一次见他便是在像今天一样的夜。”
01
梁嘉二十三年
“阿次,你也早些回啊!”
“好嘞肖兄,我过会就走!”
夜间的渡口不常有人,船夫们也不愿在夜里走船,一来不是很安全,二来妻儿都在家中等着,所以即便一次挣得多也少有人在,可檀健次不觉得怕,家中又无他人,常是最晚走的。
“还走船吗?”
“走。”
“哪儿去?”
先前开口说话的人没再出声,拿不定主意似的望向前方白衣男子。
“随便,顺着水走都行。”
檀健次没说话,只当是富贵人家陶冶情操的方式,看到一黑一白两人站定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高着嗓子喊开船,粗犷好像与这两人——更准确的说是与那着白衣的人丝毫不相关。
江流不急,船夫不用太大力去撑的,船只悠悠的往前走,只有偶尔撑杆与船沿碰撞发出闷闷的声响,矮桌上点着油灯,暖色的调子,即便是在冬天瞧去都会觉得暖和。
现在是早春。
那人掀了帘子进去,叫身后的人把它卷起,烛火把身上携着的一丝寒气都融去了。檀健次偶然回头是便瞧见暖光映在他身上的意蕴。
彼时月罩孤舟,无星。岸边柳枝荡水,江面韵波。桂棹把涟漪点散。烛火迎江风未灭,人面烛光相映。
“你习音律?”船里人问。
“从前家中未遭变故时学过一二。”
“这琴不错。”
外头的人没再说话。
“有酒吗?”他又问。
“只有茶。” “冲一盏来吧。”檀健次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去壶边冲茶,许是觉得的那“只有茶”三个字太过敷衍和冷淡,便补了一句自家阿父便是喝醉酒说错话冲撞的人才惹出事端。
赵泳鑫暗道自己嘴巴真毒,短短几句话,便将人的痛处戳了个遍。他思索了会儿,问他是不是姓檀。
檀健次心中一惊,又想起先前他看见他腰上佩牌,在夜里看都觉得精细异常,是宫中赐物。于是觉得也正常,应了声是。
“我姓赵,赵泳鑫。”
赵。只这几年时间,朝廷上已经这么大变动了吗?伴君如伴虎,朝升夕贬的,真真令人唏嘘。
茶杯碰着桌子发出咔嗒一响,船上木香混着茶香出奇的好闻。或许是这一瞬间他想让茶香更浓一些,于是叫檀健次拿来茶叶,自己走到壶边又冲了一杯。
“坐会吧。”手中的茶杯托到他身前,“就当...交个朋友,也向你道个歉”。这人坐着的时候眼皮子是耷着的,起身了反倒是睁开了。那双眼睛即便睁开也是懒的,却不是困,风吹过,似要与江风同眠。
“外头有王铮在就行。”
他走动时有浮光掠过,是那只牌子。
上头是一个凤字,还有一串看不懂的异国文字。凤是当朝皇帝赐彝族阿勒氏的汉姓。而彝族有资格面见皇上又在这个年纪的,只能是彝王唯一的儿子,阿勒瓦青。
南方的山水从来不把人养的凶悍,眼前这人又不似孱弱读书郎。
“你在想什么?”赵泳鑫已经坐了回去,望了半天都没有反应的檀健次问道。
“檀健次,我叫檀健次。”他回过神来,慌乱间找了个蹩足的措辞。茶杯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接过来的,此时他们面对着面。
那张琴就搁在赵泳鑫身后,同着他方才那句话在檀健次身边徘徊,“这琴放在这也许是不合适的。”
“不会。”他答得很认真。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忖,“举世无双的宝剑也要有剑客相配才能名传千古。”
语速不快,一腔大梁官话及为标准,其实檀健次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这番话从未有人同他说过,此时还是以王子与船夫的关系。
该是南边怎样的一方土地才养育出这样的一个人?
不过此刻他不是彝族王子阿勒瓦青,只是汉人赵泳鑫而已。
02
“梁嘉二十三年,早春。同阿力氏进裕都见汉王,竹蔗千石,凉丝千匹,南海数珍。汉王大喜,赐佩牌一只,刻有凤字。汉人礼节繁琐,规矩颇多。半夜与阿力出宫门,于城郊江畔遇兮尔。天未大亮,宫门将开。寅时一刻与君道别。”
——《大梁遇》
03
“兮尔。”赵泳鑫喊他兮尔。他说这是他家乡话,有珍惜,美玉之意。那日两人聊开了觉得投缘便这么叫了,兮尔,兮尔。怪上口的。
他每次来都无去处,那顺水的路走了数十遭,船里氤氲不散的茶香。
在得知赵泳鑫会吹箫的时候檀健次是惊住的,现在莫说是大梁官话,若是给他一本汉典籍,檀健次怀疑他都能参透其中所述。
后来他们同奏鸿雁南飞,奏未曾领会过的大漠孤烟,还有那九曲八弯的乡音。一些只存在于传言中的南北东西。
船上不知是何日染上酒香的,淡淡的果酿,茶香不再纯粹。
晃晃荡荡的小船能把醉意放到最大,平日里不醉人的酒也叫人困倦。江风哪能吹不动烛火啊,只是初见那晚有人小心翼翼的护着罢了。伏在矮桌上的人睫毛不弯,在细细发颤。
他会冷吗?檀健次看着他,看着边上挂着的灰褂大衣。本是极好的料子,如今也有了浆洗发白的痕迹。
“王铮。”已经触到大衣的手在出声的一瞬间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你给他盖件东西吧。”
王铮应了声,从一旁放着的包裹里拿出件玄色大氅,抖开时把本就岌岌可危的豆火散灭,他急忙拿出火折子想把蜡烛点燃。
“就这样吧。”檀健次说。
那大氅上的暗纹檀健次不用就着烛光都能瞧见,至黑与至白之间叫人看了心底发颤。白,他太白了。
江风吹过,炉火噼啪作响。
赵泳鑫当真睡了好久,仿佛真是倦累,醒时太阳初起。再往后檀健次好几日没见着他。
春江夜景极美,于是他不再夜间渡人,任由船只顺流而去,只是坐于船头,借着月光擦拭琴身,似是从未习过音律之人,从不拨动琴弦。
粗衣灰褂,连碰着都觉得灼手。
等他再来时繁花都要散尽,眼里的血丝倒像极了落在地上细碎的花瓣。
赵泳鑫极少看他下船来,这便是一次。
那件云灰的衫子是转暖后找人新做的,本也适合檀健次这人,穿在身上同玉般温和。
赵泳鑫爱惨了白衣。白色矜贵啊,纵使是累极也模样不改的。当下两人站在一起倒真像相识多年的挚友,同样的出身和家世。
小船晃晃荡荡,王铮这次没来。赵泳鑫忽然说想听他弹琴。
五弦的琴,宫商角徵羽。是赵泳鑫从未听过的调。当然,也是檀健次第一次弹。结尾的两句相似,前一句尾音上扬,带些不甘,后一句倒像是认命般无奈的落。
“这是你新作的?”
“嗯。”
“没有词吗?”
“还...没想出来。”他撒了慌,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是以什么样的心境弹给赵泳鑫听,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指尖早已沾染湿气。就好似哑谜般的告白,想让对方知晓那朦胧话语后的东西,又怕他晓得。后来,他告诉他,这首名叫《越人歌》。
越人,越人,两人终究是天差地别。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是怎样的晚上?我驾着小舟在河上漫游。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能与你一同泛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承蒙王子看得起,不因为我是舟子的身份而嫌弃我,责骂我。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心绪纷乱不止,因为能够结识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不敢予君知。
心境同音调起伏,他曾不甘挣扎,极度想要把这份情谊宣之于口,他退缩顾忌,起落之间,化作越人唱辞。
赵泳鑫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看着檀健次好久才说话。“你恨刘庆吗?”
他惊讶于赵泳鑫直呼当朝皇帝名讳,却也没再想其他,“他杀我父兄,又用一纸恩赐般的诏书恩典我全家上下流离,不得再见。”目光所及只能是这一方小船,船儿小,装不下年轻人心气。
“那要是有人杀了他你可开心?”赵泳鑫问的认真,甚至有些难掩的激动,他又问,要是有人杀了刘庆,是不是也算帮他报仇。
檀健次没有说话,方才他问的那两个问题叫人听去那可是大罪。他恨刘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他是国君,在位二十余年百姓富庶,从未有过叛军...于国,他当的上明君。可他的父兄为何要为这天下委曲求全?当年被斩首后也只能尸暴荒野。
天下纲常,君臣过后再是父子。
问出这句话的,是未来彝王阿勒瓦青。哪有不想当天下之主的王,即便是温润如斯的彝族王子。
彝国要反,必定。
赵泳鑫见他不答便也没再说话,随意往后一靠,倚着船壁阖眼。不久,呼吸绵长。
檀健次知道,不杀他大梁便会亡国。而此刻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手中不知何时有的匕首,细小精致却能一招致命。本该掠过浮光的墙壁此时却映着他们的影子,分明是离得那么近。他闭上眼,四肢百骸都在发颤。
后来,落在地上的只一缕残发。
哐当一声小刀落向地板,他泄力跌坐下去。看不清自己的手,没有沾染鲜血...按照汉人礼节,断发如断首。
他亲手杀了想要谋反的汉人赵泳鑫,往后活着的,便是彝族王子阿勒瓦青。“你要...宽厚仁德。”这句话似说给自己听般小声,裹着湿气落入赵泳鑫耳底。
他会记得他的嘱咐。
过后二人道别,他们都知道,此去,一别如雨。
梁嘉二十三年冬,彝国王子率军攻下大梁南方国土,梁王毫无准备,对蓄谋已久的叛军束手无策。二十四年,彝军直逼裕都。此一战,无人杀及百姓。
城郊江畔,听得见铁器碰撞与战马嘶鸣。金戈铁马,还有从未听过的战歌高扬。他原只想着为父兄报仇,没料自己已是千万士兵的刽子手,穷凶恶极。
同年八月,改国号为凤,凤兮纪年。
于身处事外之人来说,彝王宽厚,一国以两制。中央掌派汉人官员,汉人沿汉制,习彝语;彝人直辖于朝廷,习汉语。并无亡国奴一说。
而他,始终不过江中一粒芥子而已。
心几烦,而不觉兮,得知王子。
04
那姑娘走时,他瞧见她腰间凤字腰牌,精美依旧。没人知道,她在她祖父的寝殿里翻到过一本册子,上头只记有梁嘉二十三年发生的事情,名叫《大梁遇》。
彝王阿勒瓦青用一个被他亲手覆灭的王朝去纪念同他从未有过交集的一个人。
我原只想写《越人歌》中所述的暗恋,又觉得只写暗恋太过单薄,于是便加了王朝更迭。但我的阅历尚不足以支撑我写出更加宏大的世界观以及王朝兴衰。这篇也还没有达到我的期望。我从很早开始构思,到框架搭好再到成品,前前后后经过了三个来月的时间。我相信好事多磨,也相信这篇不会很差。
本篇文名起自 李白 《三五七言》“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想死兮无穷极。……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山的阿勒 • 困兽
颐族毕摩×外乡人
*G点过多,戏称别名“久别失忆男友后被墙纸爱了”
一个很完整的AU,执着,拉扯,穷思竭虑。
㊟神性与私欲的拉扯&封建思想与现代社会文明的碰撞
—————————————————————————
那远山呼唤我 曾千百次路过。
00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从北宋时期就被赞...
颐族毕摩×外乡人
*G点过多,戏称别名“久别失忆男友后被墙纸爱了”
一个很完整的AU,执着,拉扯,穷思竭虑。
㊟神性与私欲的拉扯&封建思想与现代社会文明的碰撞
—————————————————————————
那远山呼唤我 曾千百次路过。
00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从北宋时期就被赞颂的地方。刚入盛夏,阴山茸绿,格外柔和平静。山峦的背脊溶在云里,若即若离。风是慢的,山脚下的牛羊也是慢的。这么柔,这么令人神闲。
一匹枣色大马打破宁静,划出浓色墨点。至此天地不复悠悠。
青年跨坐马上,双腿狠狠一夹马腹。后者显然受惊,鸣叫出声,随后蹄音又如七月暴雨般响起。纵马者好像没有目的,只想往前,就一直往前。
他矮身,又一鞭抽下去,眼睛被吹得鼓胀。没有心思观赏沿途的风景,哪怕迷了眼也不慢分毫。不像是游客,倒像久未归家的羁鸟,不带半点情怯。
但无论走多久,身边还是一样的景色,一样的油绿。
“嘿——”浑厚的男声传到檀健次耳朵里早已不成型,“不能再往前边走了——”
“你说什么?”檀健次拉长声线,手上不经意将缰绳收紧些,好歹是慢了下来。
中年男人追了上来,他胯下是匹纯黑大骊。“我说,不能再往前走了。”
“前头不是我们蒙人地界,不要再往前去了!”
男人是檀健次在后头十几里找的当地人向导,一副标准的内蒙长相。此时面上却带有普通人不能轻易察觉的惊惧。
“我知道,再往西是颐人地界。”说起颐人,他像是在说什么极其珍奇的东西,眼睛亮了亮,勾唇笑起来,“没事,不难为你,我自己过去就行。”
语罢,他回过头,只留下一串背影和被低低扬起的尘土。
这是最后一处颐人的地界,神秘的,古老的,他要寻找的颐族。
越是靠近,那种难以言喻感情就越发厚重。手中缰绳被汗液沁湿,全然没有把那句充满敬畏与惊惧的“不要再往前走”放在心上。
不要再往前走了——
不知道往后多久,他又无数次在梦里,在无力劝阻此时骑在马上的人。
不要再往前。
01
如果说方才已经算人迹罕至,那现在除去这一人一马,就再也见不到其他活物了。像是有道看不见的屏障将草原一分为二,一边旷达,一边幽森。
这便是他要找的地方。他翻身下马,走向村口大门侧边的石碑。
石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立在这儿的,上面的划痕无一不昭示它在时间层面上的厚重。刻在上面扭曲怪诞的颐族文字却红得鲜亮。违和的出奇。
檀健次从四川开始,又先后去了贵州,广西,那些地方汉化程度都不算低,要找同现代社会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从黔桂川找起理应不会出错,可他都无功而返。说到底,这里是最后一丝希望了。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红字,是看过想过念过无数次的,[颐]。
颐人的房子不似吊脚楼那么有民族特色,看起来就像最平常的屋子,敦厚朴实。越往里走,这样的建筑就越多。若不是被翻到一半的玉米粒存在人为劳作的痕迹,这里寂静的像座鬼城。
手表指在三点二十。算下来从把马拴在村口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分钟。最可悲的是手机没了信号,同外界断联。任凭谁都知道只身在这种环境下非常危险。
但他没作多久挣扎,又或许根本没有这一思想活动。再想抬脚漫无目的地寻找人迹时,耳朵却捕捉到几点鼓声。连串的鼓声不同于汉人追求的庄重肃穆,节奏很快。
檀健次这才惊觉,农历六月二四,是颐人最为重视的火把节。他们向火神祈祷,对火神敬仰。
是了,全村的人都聚在广场参加祭祀大典,那么空城便有了解释。
当知晓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极有可能在广场上时,他的胸腔也跟这鼓声一样了。
它们驱使他疾走,奔跑。像追寻本能的小兽,不害怕世上的任何徒劳。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快,越击越烈。——他分不清耳边到底是什么声音,只知道将要突破自身能够承受的极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沉沦又清醒,混沌而疯狂。
咚
最后一声落下,万籁俱寂。
等反应过来,居然已经到了广场右侧的最外围。颐人尽数立于盆状广场内,虔诚地注视着高塔之上能与神.君.沟通的毕摩。
台下一水青缀黄红的长袍。他一个个扫过,可千百寻一人,谈何容易。
不是,不是。
不会出错的,他要找的人,一定在这里。
届时一道寒光烁过檀健次面颊,瞬息间晃入还未来及闭紧的眼。他松开手去做徒劳的遮挡,木桩上留下指甲用力的痕迹。
原来是带着面具的毕摩伴随鼓点跃下,稳稳立于台上。随后身侧青年拔.出长.刀,直直指向那人裸.露着上半身的精瘦躯干。
那毕摩阔步转身,将背脊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映入眼帘的,便是纹了满背的金字刺身。
或许是目光太灼.烈,台上男人竟掀起眼皮,往源头瞥去。
透过篝火的事物因为热气而扭曲,融住这石火间的视线相交。
好久,檀健次才想起来呼吸。
那刺青在太阳下流潋出奇异光芒,这样伟大的作品可谓世间独一,几年前他偶然看过的一眼,恐怕此生都难忘却。
男人脊柱表层的皮肤沿着字的脉络被刀刃划破,血液就顺着它潺.潺流下,最终汇集在尾椎上方一坛黑色的漆器中。
若方才单单只是一帖禁谧的文字,那么此刻整个背脊便成了一副灵动如生的画卷。
以血为躯,波光粼粼的金蝶。
或者是,将要翱翔的凤凰。
殷血蓄满时,何处山鸟啼起,方此礼成。
直到那一坛鲜血被安稳地放到了山君神像面前,跪在台上的毕摩才缓缓起身,对着神像念诵经文。许久才转身离去。
檀健次实在忍不住,方才的压抑已经耗尽了他全部耐心,毕摩将要消失在拐角处时抬步跟上,竟七弯八绕地进了祠堂的院子。
说是祠堂,倒也并不准确。屋里供奉的除去排位外依旧是神像。只是檀健次尚且不知道该把它分为哪类,就这么叫了。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剩跪坐在软垫上背着手处理伤口的毕摩。因为反手,够了好几次草药都只在伤口附近的皮肤上剐蹭。
檀健次上前半步,或许面带犹豫,但开口却是斩钉截铁。
“赵泳鑫。”他喊道。
听见动静,跪坐在地上的男人回头,面具已经被摘下。
檀健次便看见了自己爱人的眼睛,鼻子,以及因疑惑和在看清有陌生人踏足这片土地之后高高蹙起的眉头。
赵泳鑫快步起身,抓起他的手臂就往外走,力气大得惊人。嘴里极快速地说着什么,檀健次同不懂颐语,只能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拖着人一直走到离祠堂十米远处才停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半晌才开口。这次没再讲土话。
“你是谁?汉人?怎么进来的?”这种类似审问的语气,不论是什么人说出来都不算友好,更别提说者带了许久未讲汉语的生硬。
这般凌厉的话语问得人一懵,他听见自己不算利落的回答,“我是,檀健次啊。”
“赵泳鑫...”
他这才反应过来萦绕在心间久未消散的怪异出自何处。
刚才篝火旁的对视,一人以为初见,一人深觉重逢。两缕视线太好分辨,其中淡泊不免叫人方寸大乱。
“抱歉,我不是赵泳鑫,我想你找错人了,我叫阿勒瓦青。”
02
其实在好久之后,每当回想起祠堂前相逢的场景,我都会心悸于当时如溺沼泽般的窒息与绝望。
脑子里是在思考世界上真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吗?还是在想,若他的语气带有一丝一毫的惊诧或愧疚,自己会不会冲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去质问发泄——
那孤身的三年,我疯魔的三年。
可是当时脑子好像混沌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哦,我上前了一小步,勉强稳住身形。
琢磨了一声,“阿勒瓦青。”
到了这个地步,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的小鑫好像也不甚重要了。我只知道,很近了。离我要找的,很近了。
无暇去管赵泳鑫是不是真的有如此相像的双胞胎兄弟,或者颐族的基因真的这么强大。我只要呆在这里,不出多久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不是吗?
于是,我设了一个局。
我毫不掩饰的将内心的痛苦表露出来,那种难以置信和崩溃映在脸上。我知道这张脸,眼尾泛红时是多么惹人怜爱。
“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可是我真的想...对不起,对不起...”我抬头看他,想要伸出手抚摸他的那张脸,又在咫尺处触电般缩回。
我疯狂地道歉,最后几乎哽咽到不成音节。对上这张魂牵梦萦的脸,我差点演不下去。
从前赵泳鑫最受不了的,也是我这般小心翼翼又可怜的样子。
果然,他把我留下了。
我有点耳鸣,听什么都是蒙蒙的,从喉咙管里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我说,谢谢。
03
其实他本没有必要对一个外来客解释自己姓甚名谁,把候在不远处的族人喊来将其拖走便一了百了。可能那个人的神情太过无措和悲切,叫人不忍心这么做罢了。
檀健次被阿勒瓦青带回了住处,他的屋子离祠堂很近,但整个村子靠在阴山脚下,房子都是傍山而建,需要爬一段不算平缓的坡。这位身处高位且温和的毕摩走路时也在照应客人,走得很慢。
难免遇见过路族人向他投来探究或排斥的目光,但碍于身边人,那种令人不适的行为也仅仅停留在眼神层面了。
他深知毕摩在这个族群中的地位,可看到阿勒瓦青的住所时仍被小小震撼了。这个房子建在斜坡的最高处,墙壁上布满暗纹,比他看过所有的屋子都古老庄重。
他跟着阿勒瓦青走进去,跨过台阶时撇头看见那人因吃痛而微蹙的眉毛。
“你的伤!”檀健次惊呼出声,虚拢着阿勒的手臂,“刚才被划破了,你还没来得及上药就碰上我...”
“没事。”他说,“这是我们兹莫一脉的职责。”
“你从小就在这里吗?”檀健次问。
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窗外,神情肃然。“守护族人,供奉山神。是兹莫的职责。”
阿勒瓦青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有一种很独特的感觉的。像草原上的月亮淡泊,又与扎根在敕勒川的白松一样韧拔。
很久之后檀健次才知道这种不为人道的气节,被称之为神性。
从小就在这里吗?从来都没有出去过吗。
他的目光也随他飘至天边,在遥远的某处相交。
还是阿勒瓦青打破沉默,他询问檀健次能否帮忙给伤口上药。
檀健次忙不迭应下,可到了真正开始的时候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这条十几厘米长的刀口没有遮挡的暴露在眼前,被蹭到边缘的血液将要干涸,他闭了闭眼,肢体有些发软。
良久,他才很轻很轻地,用指尖将瓷罐里的药膏挑出,涂抹到伤口上。然后用棉布蘸了温水给他擦拭血迹。
不好闻的。檀健次皱了皱鼻,那里萦绕着药草被碾碎的汁水味,深绿色沾染上指尖,他用拇指搓了搓。
绿是很称皮肤的颜色。他涂得小心,在人背上不算粗的一条,也就显得没那么狰狞。
他看出了神,不记得是两千零几天之前,在更衣室偶然看见的刺青,同面前的一样,金得永远鲜亮,不因时间而消淡。
檀健次一寸一寸去看,又开始懊恼几年前的那眼短暂,叫人记不清笔画走向。回忆勾起某处神经,眼睛酸胀。他看向别处,视线恰好落在那人右耳的耳洞上。
其实已经不能叫耳洞了,耳垂因为太久没有佩戴耳饰长了回去,只留下浅浅的像痣一样的痕迹。
颐族男子只留有左耳佩戴耳饰的习俗,在他见过的所有颐人中,男子很少有在右耳也打上耳洞的。
左耳是离心脏更近的耳朵。
阿勒瓦青,你究竟是谁呢。
04
人们把伤病归为一词,其实它本也不是必须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同一屋檐下的两人也可以。
昨日分明是操持祭祀的毕摩受了伤,今天发起烧来的倒成檀健次了。
许是一直绷在脑中的那根弦断,早前身体上的亏空就返潮般袭来,这不是一两日受了风寒的结果。所以病得重了些。
不过他甘愿病着。
三年里,只有在病着的时候,他的爱人才肯怜悯般去到梦里同他温存。
小爱神喊他,兮尔。
……
“檀健次,醒醒。”
人刚睡醒留有片刻恍惚,晦暗的光线也叫人分不清梦里梦外。
赵泳鑫坐在床边,手背抵着他的额头。
檀健次嘤咛一声,头往上靠了靠。握住自己额头上温厚的手,撒娇似的喊“小鑫”。
温柔的爱人怜惜他,这次多留了一会儿,让他能够触碰,紧握。
握住了就不要再走了罢。
可惜眼前不是他的爱人,语气也不够缱绻。
阿勒瓦青抽出手,不算好脾气地把人撑起来坐着。
“醒醒,你发烧了。起来喝药。”他强迫还正迷蒙的人睁开眼,“还有,你认错人了。”
接连认错两次人已经冒昧到足够令人恼火,“我是阿勒瓦青。”
不过宽厚的毕摩还是在将药汁尽数喂下后给人手心里塞下一颗饴糖。
显然药汁苦涩的味道比语言更有令人清醒的能力,檀健次从梦里抽离出来,但是祈祷魂魄能够留在梦里。
他垂下头,一时分不清苦涩的根源究竟在哪。
赵泳鑫陪他在同居的出租屋里度过了九个小时,两个人都闭口不谈那次不辞而别,温馨的,使人无比眷恋的九个小时。
飘渺的假象有多幸福,拨云见日后的现实就能有其百倍的刺骨锥心。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将人击溃。
檀健次知道,无论怎样自己都无法延续了。这个结论来源于上一次生病的梦境,他醒来后吃下正常剂量双倍的安眠药迫使自己再次入睡,梦见的也仅有一片虚无。
我的爱人,你何苦这么折磨我。
...
“阿黑哥。”一道女声从门口传来,他这才发现阿勒瓦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是阿勒毕摩喊我来照应你的。”她手上端着一个木盆,朝坐在床上的人笑笑,“我叫荔荔。”
思绪已经回笼,他便也笑,不过比起荔荔的那个显然僵硬很多。
檀健次就着木盆的水擦了把脸,夸赞小姑娘汉话说得很好。当然这个“好”不能同将其当做母语的汉人相比,仍带些奇怪口音,就像每句话的结尾处都有一道钩子把尾音吊了上去。
荔荔的笑此刻才显出几分不好意思,她摇了摇脑袋,再开口时,头上的银饰也碰撞出声,“是阿勒毕摩教我的,他才厉害呢。”
“那他的汉语是谁教的?”
“没有人教他啊。”说到这里,荔荔激动起来,“是神君赐给他的能力!”她又说,“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能把汉语讲得那么好听的人,据说阿勒阿普的汉话都没能这么好听呢。”
神君。
阿勒瓦青的家里也供奉了神像,摆在屋堂的正中间的篝火后面。两人谈话中太阳也轻轻悄悄地挪移,光线从门口斜射进来,正巧落在神像前一尺处。
等再见到阿勒瓦青,是在吃饭的时候了。颐人一天只吃两顿正餐,是早前老人劳作传下至今的习惯。
所以约莫九点,阿勒瓦青才从外面回来,院子里的矮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他没有说什么,经过檀健次的时候淡淡的扫了一眼。
“阿青。”檀健次迎了上去,还是使不上什么劲,“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阿勒瓦青当然不会去反驳,低头吃着眼前的食物。饭菜是荔荔准备的,就算有客人来,吃食也与平常并没什么不同。她早前解释过,是阿勒毕摩的意思。说病人的身体状实在况不适合油腻荤腥。
他吃相很斯文,先是咬了一口荞麦粑粑,然后把剩下的掰成小块泡进汤里,用筷子的背面戳了戳。
世界上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吃饭时的习惯也相同吗?
檀健次没什么胃口,说话也蔫蔫儿的,“阿青,你汉话说得真好,是你阿普教给你的吗?”
“不是。”他咽下最后一口多拉把,掀起眼皮看向檀健次,然后越过他,目光定格在被遮挡小半的屋内神像上。
“是神君赐给我的能力。”他知道檀健次的心思,便没来由地烦躁,“你不必再试探我,我从来没有出过敕勒川,也不是你口中的赵泳鑫。”
“阿青。”檀健次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你不该只困在这的。”
阿勒瓦青给他倒了杯茶,于此便也不算失了礼数。“既然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把病养好后就离开吧。”
“不。”檀健次抬眼,显出几分凌厉,三分的凌厉在因高热而潮红的脸上削弱半分,又显出一股惹人怜惜的坚韧,“如果我说,是你呢?”
“我要寻的就是阿勒瓦青呢?”
05
其实他们的恋爱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就是非常老套通俗的情节。如果非要讲成故事,那赵泳鑫的颐族身份算为数不多的亮点了。
檀健次第一次见到赵泳鑫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左耳,带了一个不算很浮夸的耳坠。
后来檀健次闹着也要打耳洞,赵泳鑫就搭上了自己那个完整的,没有耳洞的右耳。
两人还因这事儿闹了几次。赵泳鑫打了右耳也不戴东西,没几天就长好了,只剩檀健次一个人忍受发炎的痛苦。他埋怨赵泳鑫为什么不戴,又为什么不肯跟自己用情侣耳饰。
赵泳鑫就同他解释家乡的习俗——男孩儿是不允许在右耳戴东西的。
他将自己从未离过身的耳坠摘下,替檀健次戴上。面色温柔而虔诚。看见上面月亮与太阳的图案在爱人的左耳微微晃荡。
左耳,是离心脏更近的地方。
他们在北京相识。
檀健次很小就来了北京,口音也没受老家的影响,说起话一股京味。
刚认识那会赵泳鑫普通话说得还不是很标准,刚成型的语言系统嘛,很容易就被带跑偏了。跟着檀健次的学,别的不说,标志性的儿化音倒学了个七八。所以檀健次勉强算赵泳鑫的半个汉语老师。
他的尾音喜欢拖着,向上勾。
浪漫的汉人告诉纯真懵懂的颐人要靠接吻来表达爱意。
于是他们时常在无人处接吻,灯光昏暗时,两个人的影子融为一体。
偶尔天光乍破,也鼻尖相抵。
狡猾的爱人也教他曲解汉语成语,他说,相濡以沫。
06
火把节的第三天,需要毕摩在午后诵经将神君请回。所以吃完饭后阿勒瓦青并没有再回田间劳作。
他坐在矮桌前,净手后轻拈笔墨,誊抄毕摩经书。本是最需专注的事情,可抄写者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静心。
啪嗒。
墨珠顺着笔尖滴落纸上,顺着纹路晕作一团。
他叹了口气,把还未现几笔的纸张规整收好。整个屋内好像只有从香炉里升起的烟雾缓缓在飘动。
然后阿勒瓦青也随着轻烟起身了,缓步走到窗边。他不知道檀健次在干什么,又或者要干什么。
他叹息般闭眼,在此一团迷雾下,唯一确信的是,自己从前一定没有见过那个不知为何而来,又赖在此处不走的异乡人。
“阿青。”
声音打断了游走的思绪,阿勒瓦青回头,视线内并没有别人,周遭又陷入了趋近诡异的寂静。
正当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的时候,就又听见有人说话了。
檀健次站在楼梯的转角处,没有再往上。这次声音大了些,“你能借一件衣服给我吗?”
还算识礼数。
阿勒瓦青下楼——二楼是经书阁,于他来说比起卧室还要隐秘重要几分——若不是有外人来,上面一般是不住人的。
他从床边的木柜里拿出一套常服,看上去很新,上面沾染了淡淡的木头的味道。
檀健次洗完澡再出来,阿勒瓦青已经走了。他找了一圈,又不敢上二楼,还是碰上来送东西的荔荔才知道他已经过去广场上。
阿勒瓦青的每一次离开都不会和檀健次说。
太阳高悬,檀健次坐在树荫下乘凉。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从前做什么心里都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找到赵泳鑫。如今找到了,对方却变成一个完全不认得自己的人。
然后呢...
发热的时候静坐下来会有一种类似失重的感觉,风一阵一阵的,其实挺舒服。
眼皮重了,呼吸平缓了。
……
檀健次只能坐在院子里发呆,等到仪式结束荔荔端来汤药给他喝下,然后数一数门口路过几个步履匆匆的人。
他生不出孤寂。
天外的孤云停靠在能够托住它的高山,或许只是休憩片刻,又或者直到水汽全部消散都不会离开。
“檀健次。”阿勒瓦青伫立庭前,隔着用木头支起的围栏。
庄重的黑色长袍,外头是一件羊毛制成的查尔瓦,料子挺括。黑白对比下更称得人挺拔无双。毕摩衣领处的绣花和英雄带一起隐匿在宽大的斗篷里,尾端若隐若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阿勒瓦青,在月色下笼起一层洁白而柔和的光。
这样圣洁的人,看向他时竟带了一种几近悲戚的神情。
他走近了,解开身上斗篷给坐着的人披上。此时,檀健次才后知后觉。
凉。
“坐在这干嘛呢。外面凉,进去吧。”阿勒瓦青准备离开,还没挪动半步就听檀健次说——
“阿青,陪我坐会吧。”
他听见几声剧烈的咳嗽,后来是自己鞋底撵在泥地上发出的咯吱声。但他还是没有转身,犹豫过后往房内去了。
对此檀健次并没有显出什么失望来,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羊毛柔软而不失温厚的质感划过指腹。不知道过了多久,肩头一沉。
阿勒瓦青坐了下来,和他靠得不算远。
“…谢谢。”
阿勒瓦青发现自己无法面对那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剧烈咳嗽而染红的眼睛,只看一眼就要错开。
其实人与人相处的时候,一旦套上特定的时限,交往过程中就多少带些难以名状的悲。在默默里倒数,一个月,五天,三天。
就像明明是自己下的逐客令——叫他病好过后就离开。
人类拥有的丰富情感,在预感将要分别的时候最盛。
草原夜晚风的毫不近人情,不会因为哪里有伤感的人而平缓一些。
衣角猎猎作响。
算了,他只是不擅长应对分别而已。
兹莫一脉从出生起就肩负使命。他的阿普曾是最骁勇的英雄首领,一举破了族人与蒙人僵持数十年的局面。
阿达也承其衣钵,与蒙人首领签下契约——只要兹莫一族的血脉还在,蒙人就不得踏入颐人的领土半步。
至今两民族的世仇才渐渐淡匿,却称不上好邻居。
后来阿达意外离世,阿妈也忧思过虑,诞下阿勒瓦青后不久便撒手人寰。
年幼的阿青从小跟着阿普生活,属于他人生中分别的第一课,是阿普的离世。那种有什么东西从生命里流逝的感觉,十五岁的小阿青尚不知如何表达。
好在当时还有二叔主掌大局,他的身体里也流着兹莫的血。
每一辈人都要顺应时代的洪流,就像几十年前的阿普,即便身为毕摩也不得不拿起武器捍卫自小生长的土地。如今盛世太平,记忆里强壮的人却变得瘦削佝偻。
昔日拿着长枪叱咤风云的阿普,也只能拿着笔,一个一个教自己识字。
直至死亡。
“阿青。”他又这么叫他。
“你从哪里来?”
“北京。”
“我知道,我们的首都。”阿勒瓦青才发现自己对身旁人知之甚少,但他没有什么理由再打听下去,或许是自己为人的分寸。
檀健次靠近挪了挪,阿勒瓦青就闻到了一股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把供奉神像那经年不散的香火味道都驱散了一些。
不久,他听见檀健次轻轻说了句谢谢。
檀健次在谢什么呢?阿勒瓦青略带疑惑地转头,就看见身边人左耳耳垂上的银饰,在月光下散着莹莹亮光。
觉得不好意思,便要寻找新的话题。于是阿勒瓦青说,这个耳坠真好看。
“谢谢。”他又说,微微抬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没有云,夏夜晴朗的晚上,月亮毫不腼腆。
“是赵泳鑫吗?”他莫名其妙说出了这个人,明明那个耳坠是颐族样式,出口的却是这个汉人一直要找的,汉人的名字。
檀健次微不可查地点头,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你知道草原外的世界吗?”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飞机经过这里了,那是一种比最强壮的雄鹰还要大上百倍的东西。人可以坐在里面,跨越几百公里。”
“我没有见过。”阿勒瓦青顺着他的话往天上看去,除了星星月亮和偶尔几朵散落天边的云再没有其他。或许是在脑海中构思,又或者被所听到的事物震惊,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眉毛也比平常扬上一些。
檀健次弯了眼睛,再开口时还带着笑意,“赵泳鑫当时碰见新事物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阿青,你和他好像啊。”
阿勒瓦青心中烦闷,他不喜欢檀健次把赵泳鑫同他对比,望向天上星星的目光倏地收回。
然后他们无法避免地对视了。
阿勒瓦青看不明白檀健次眼里裹挟的东西,几经兜转,欲言又止。参杂了太多情感,是在看他,还是透过他寻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浮现出来,他只知道此刻胸腔有些鼓胀。
然而一切都将化为虚无。
星星近了,近了,晃在他眼前。
云朵亲吻他的面颊。
“这是我们表达感谢的方式,就像你们合十那样。”他解释道,轻而慢。“谢谢你照顾我。”
“其实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如果你去到草原之外会知道更多东——”
声音戛然而止。
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做不出任何动作来了。
因为阿勒瓦青毫无预兆地凑近,生涩而缓慢地用嘴唇贴住他的左脸。 “谢谢你教我汉人的礼节,不过我出不了敕勒川,我会一辈子呆在这里,守护族人。”
泪水先于情感迸出了头,檀健次,你为什么哭。
07
忙完火把节的事宜,毕摩也一头扎进田间,他平日里还要诵经抄写,其他倒与旁人无致。
荔荔每日要到阿勒瓦青的家里来取盛饭的瓷碗,装好吃食后再给他送去。
一天檀健次拦下她,说自己想去给阿勒瓦青送饭,荔荔便教他顺着祠堂的方向下去,经过第三个路口时右拐,一会便到了。
颐人对自己的吃食好像并不太讲究,经久不变的荞麦粑粑和连渣菜汤多拉把。此外荔荔还会另外放一碟辣子。
他的烧退了一些,只是体力还没恢复,快到菜地时脚步就有些虚浮了。
好在阿勒瓦青所在的地方是整片菜地最靠近祠堂的位置,檀健次小跑几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来了?”阿勒瓦青直起腰,脸被晒得有些红,这让他身上那种淡泊遥远的感觉少了许多。他蹭掉脸上的水液,好久,才想起取过檀健次手上的盒子。
这会檀健次气还没喘匀,断断续续地说自己不能白住,什么事也不干之类的。
没等说完,旁边走来一个中年男人,高瘦黝黑,衣服上绣着大片花纹,从檀健次过来的时候就站在那不动了,他用当地话跟阿勒瓦青交谈。檀健次有意避开,但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回去了。
他听见最后阿勒瓦青几个音节,隐约是“支玛”。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问我你是谁。”阿勒拔掉一株杂草,“我说是一位客人。”
骗子,支玛明明是朋友的意思。
檀健次也学着他蹲下,揪起一棵可怜的小野草。
阿勒瓦青不让檀健次帮忙,把他领去了不远的阴处。直腰休息时,就能看到站在小树下望向他的人。
他曾见过与之极度相似的事物,在阁楼的墙壁上。那是阿普年轻时从中原带回来的竹墨画像。云雾缭绕中,挺拔坚韧——他第一次真切领略到如此神韵。
08
病愈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再没提起分别的事。朝夕相处,日复一日。
我本以身设局,却没想早已落入一个更为庞大缜密的局中。
.....
未完
下半部分已发布《山的阿勒 • 囚鸟》
希望大家能多多点赞与评论,这是我唯一且最珍视的动力!大家帮忙点点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鑫多520贺文】遇事不决抛个硬币
OOC是我的
架空
非现背
勿上升正主!!
当我有一个骨架时,@朝辞殿 会给它填充血肉。
还有@SPOILLL 的大力支持
引子
“当硬币抛起时,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
冷。
檀健次从来没觉得文字能给人带来温度。
但这次,他只觉得冷。
#赵泳鑫三专主打歌上线
#岚江里打捞出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热搜前两条如此惹眼,明明毫无联系的两条,却...
OOC是我的
架空
非现背
勿上升正主!!
当我有一个骨架时,@朝辞殿 会给它填充血肉。
还有@SPOILLL 的大力支持
引子
“当硬币抛起时,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
冷。
檀健次从来没觉得文字能给人带来温度。
但这次,他只觉得冷。
#赵泳鑫三专主打歌上线
#岚江里打捞出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热搜前两条如此惹眼,明明毫无联系的两条,却让檀健次的心猛地坠入冰窟,动弹不得。
————————————————————
KTV里。
光头佬正笑着,门外进来的人举着手机示意他有要紧事汇报。
关头拍了拍身边两个姑娘的腰身,两个姑娘便识趣的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什么事?”
手下把手机递上去,屏幕里正是今天热度最高的新闻。
“今日下午三点五十三分,一名男子在岚江边垂钓时发现一颗头颅随后报警,市公安局即刻赶到现场,该头颅面部严重受损无法辨认身份,尸检和DNA工作正在进行,如有市民家属失踪,可来市公安局认领…”手机里主持人毫无感情的标准播音腔,一字一字,激起光头的怒火。
他气急反笑,脸上的横肉随着他的动作跳动几下:“妈了个巴子的,谁处理的,就给老子处理出这么个烂摊子?”
身侧站立的男人脊背一紧,站到光头对面:“老大是我。”
“呵呵呵呵呵,好啊,人头整个扔河里,你他妈的是蠢猪吗?”光头抄起手边的酒瓶,朝着男人扔过去。
那人也不躲,几道殷红顺着额角蜿蜒而下。
“老大,交给我处理。”说着,刚才进来汇报信息的男人就把那人踹倒在地。
“诶——”光头佬出声阻止:“在外面呢,注意点儿。”
“明白了老大。”
音量被调高到三十,伴随着屏幕中蓝色卡宴的出镜,男人的闷哼、酒瓶的碎裂,通通被掩盖在歌声下。
“昨日一去不复回~”
早在接到案子之前他就听到风声说这次的死者不简单,好像是对警方很重要的一个人,牵扯到一桩跨国涉毒大案。
檀健次呆坐在解剖室里,看着几个月没有回复的聊天框,脑中无数次闪过这个荒谬的想法——自己的爱人怎么会是毒枭;那个在水里被泡到面目全非的“人”,怎么会是赵泳鑫。
台子上的裹尸袋,隆起的部分只有刚出生的婴孩般大小。怎么可能是他。
檀健次的手伸进胸口的口袋,里面几十年如一日的放着一枚硬币。
拿惯手术刀的手一向是稳的,哪怕现在也不例外。
他看着硬币被抛在空中折射出的冷光,解剖室里独有的光线,为什么一个法医会觉得陌生?
硬币落在手背上,被左手覆盖看不见正反。
一定是反的,对么?
二十五年前的夏天,那时的檀健次还是一个脑子里充满千奇百怪想法的小孩儿。
他捏着一枚一元硬币,目光在汽水和冰棍之间游移,该选哪个好呢?
奶油冰棍当然好了,冰冰凉凉夏天解暑再适合不过了,可是冰棍就那么长一截,不大一会儿就吃完了,不像汽水,可以小口小口喝好久,剩下的玻璃瓶子有千百种玩儿法。
到底该选哪个呢?
赵泳鑫刚从拐角出来就看见了皱着眉头的小孩儿,走上去揉了一把脑袋。
“想什么呢,这么愁眉苦脸的。”
“不知道买什么,冰棍儿好吃,可一会儿就吃完了,汽水也好喝,可以喝的时间长一点,但是不如吃冰棍痛快。”
“这样啊。”赵泳鑫想了想,抢走了他手里的硬币“哥哥教你一个方法。”
檀健次仰头看着,烈日下银光闪烁的一点落在手背上,被另一只手盖着:“如果是正面就买冰棍;如果是反面就买汽水。”
看到答案之后的檀健次把硬币交给了老板,拿走了汽水。他想,他喜欢这个方法,因为是哥哥教他的。
“叩叩。檀老师,可以开始了吗。”敲门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解剖室中。
檀健次看着被覆盖住的硬币,转身塞回衣袋。
“嗯,开始吧。”
裹尸袋被打开,一颗孤零零的头颅暴露在两人眼前。
檀健次闭了闭眼,一定不要是你。
随着尸检的进行,一颗小小的头颅,一张单薄的纸,被满满当当的损伤鉴定塞满,触目惊心。
细软的头发杂乱无章纠缠着,无疑给剃头带来了更大的难度,他尽量端稳自己的手腕,以免再添上什么新的损伤给破案增加难度。
最后一刀收尾,惨不忍睹的一幅画面赫然出现在眼前。
头皮上有许多击打痕迹,伤口向两侧哆开,组织间桥明显,有生活反应,按压有骨擦音,放射性颅骨骨折,生前遭到多次钝器击打,但目前缺少尸身,无法判读颅骨骨折是否是致命伤。
眼球丢失,鼻梁骨折,面部信息无法识别的成因清晰可见——面部多处划伤,长短交错,创口整齐,生活反应明显。
是生前用锐器造成的。
唇部被线缝住只能剪开,打开口腔,丢了半截舌头,断口崎岖,像是自己咬的。牙齿也都不复存在,牙龈可见红肿出血,所以,是人为的,不是自然脱落。
嘴唇,嘴唇不像,应该不是他。
颈部断口整齐,岚江有不少大型船只行驶,有效信息太少,目前无法判断是抛尸后被船桨打碎的,还是被人分尸后抛进江里的。
哪怕檀健次解剖过男女老少不同案件,却也是第一次见如此伤痕累累的尸体。
助手在一旁已经忍不住干呕,“檀老师,这种程度的损伤我从来没见过,难道是为了泄愤吗?什么仇什么怨啊手法这么残忍,手法可以跟缉毒片里金三角的毒贩媲美了。不过……脸上为什么会被划这么多刀,难道是因为长的好看?”
本来还带一丝庆幸的檀健次,被他那句话点了一下,腿不受控制的软了一下。
还好扶着台面,檀健次心里想,
“让画像师来吧。DNA提不出来。”
————————————————————赵泳鑫工作室:
今晚00:00 鑫歌《世间美好都奔向你》全网上线,敬请期待~
“太好了!终于要发新歌了,等的我花都谢了。”
“再不营业我都要爬墙了!”
“新歌都发了,是不是也该直个播营业了。”
00:00
“新歌也太欢快了,听的我爽爽的。”
“又是没见过的风格,真是爱了。”
“我担十项全能!”
赵泳鑫当初凭借着一首歌,一夜之间火遍大江南北。巡演音乐节频繁营业,让新粉丝眼花缭乱。
业内人士、围观群众对他都好评如潮,一时间风光无限。
闭关几个月之后的一首歌让他再度翻红,只不过这次的热搜似乎与他一贯的风评背道而驰。
#赵泳鑫耍大牌缺席打歌现场,经纪人神情焦急为其开脱
粉丝在词条里面不厌其烦的一遍遍为他解释,一边疯狂催促工作室下场发声明,这样混乱的场面里,一句微不足道甚至难辨真假的评论让评论区炸开了锅。
“其实,赵泳鑫早就失踪了,在他闭关的时候就已经失踪了。”
这人评论回复下清一色的“求私”,似乎他知道什么内幕消息一样。
————————————————————
“檀老师,画像出来了,在赵局那儿,你可以去看看。”助手冒了个头,又关门走了。
檀健次此时甚至不敢迈步,他调整呼吸,再次拿出硬币。
十五年前,高考出成绩的前一天,檀健次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半个西瓜吃得尽兴,赵泳鑫在旁边接着他吐籽儿。
“你说我到底能不能考上公大,急死我了,怎么不能一考完就知道成绩,让人着急又上火的。”
赵泳鑫嗤笑一声,放下垃圾桶,手伸进檀健次的裤袋里,果不其然。
“诶,你干嘛!”
“我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考上,但是有一个人肯定能。”
檀健次受不了他故弄玄虚:“你快说,别卖关子。”
“老天爷。”
随着话音的落下,硬币被抛上了天。
尘埃落定后,檀健次小心翼翼掰开赵泳鑫的手,仿佛真的像揭晓自己的高考成绩一样。
“正面诶小鑫!是正面!”
赵泳鑫看着他欣喜若狂,捏着那枚硬币亲了两口,踏踏实实放回自己的口袋里。
最终,檀健次以超出分数线三十分的优异成绩被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录取。
这次别是反的,千万别是。
还没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远远的就听见妇人哭喊的声音,檀健次的心跌到了谷底,但仍在结果揭晓之前抱有一定侥幸心理,万一不是呢。
“姓赵的你还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你工作忙没管过他一天,是我把他含辛茹苦拉扯大,他那么聪明那么优秀,他才三十六岁啊!”
办公室里的哭喊破灭了檀健次最后一丝希望,这时候再当鸵鸟就不礼貌了。
叩叩——
“进!”
赵局长往夫人手里塞了一张纸巾,安慰她别再哭了,尽管自己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赵局,李姨。”檀健次有礼貌地朝两人打招呼,强颜欢笑看得赵局长几乎忍不住落泪。
“健次啊,你来了。”
“嗯,我听说画像出来了,我来看看。”
桌上一张轻飘飘的纸,仿佛带着千钧重,压的他手腕都抬不起来:“健次啊,要做好心理准备。”
整件事,无论是赵泳鑫经历的肉体上的折磨,还是被分尸的惨状最能直观看到的只有檀健次,而他,又是从小跟赵泳鑫最要好的。
“放心吧赵局,我不会倒的,我会为他讨回公道的。”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檀健次这些天不安的心在看见画像那一刻彻底撕裂,泪水从眼眶中大颗大颗的落下。
为什么画像出来第一时间不是给负责案件的刑警,而是职位最高的局长,因为这人是局长的儿子,是局长唯一的血脉。
警局里的同志都知道赵泳鑫和檀健次的关系,都苦着脸不知道怎么跟檀健次说。于是这个恶人就交给法医科毫不知情的实习生来当。
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你。
骗子。
明明答应我要平安回来的。
————————————————————“近日,网传视频中拍到当红歌星赵泳鑫频繁出入淫秽场所内容属实,当事人疑似涉嫌参与色情活动,目前还在调查中。”
那人传出来的视频发酵很快,视频的清晰度让人不难判断出里面花天酒地淫乱奢靡的男主人公是赵泳鑫。
官方账号放出来的一张张视频截图,赵泳鑫那双原本被粉丝夸赞看什么都深情的桃花眼,在照片里却变得暴戾阴鸷。原本只是开玩笑的美女环绕,此刻却成了真实场景。
他最后的行踪,是走出酒吧大门上了一辆车,消失之前嘴里还在吞云吐雾。
之后就是经纪人忙前跑后处理违约的照片,赵泳鑫缺席各项活动,起先还以为是艺人耍大牌,谁能想到,是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臭。
烂的发臭。
哪里散发出来的?
我曾经的光。
墙倒众人推,没人能逃出的局面。
#赵泳鑫疑似吸毒
#赵泳鑫暴瘦
#赵泳鑫下落不明,警方会尽快抓捕
一条条热搜争先恐后的占领第一,难听的话也是各不相同。
“呵,什么正能量爱豆,我看都烂的发臭。”
“啊啊啊啊你还给我那个善良温柔的赵泳鑫!”
“哈哈哈什么军几代,红几代,明明就是个瘾君子,快别丢祖宗脸了。”
檀健次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刚才还是晴空万里,怎么转眼间就乌云密布了,明明闷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可他还是觉得全身冰冷。
摸了摸裤袋,拿出硬币,像往常一样,抛掷空中,接住。
反的,一定。
他轻叹一口,收起了硬币。
一场大雨,才算冲开了整桩案件的序幕。
雨停的那天,警局接到报案说一处工地建筑倒塌,在废墟中发现多具尸块,经检验,与河边头颅属于同一个人。
檀健次打开尸袋,水泥残渣一动就哗啦啦的掉。他强忍着悲痛,亲手将爱人的身体拼凑起来。
被水泥包裹的断臂上隐约有一点银光闪烁,他小心翼翼地分离水泥块,见到了他熟悉的指环——他给的。
取下来,放进物证袋。
他的心像是生生被人扎了一刀,疼的他直抽冷气。
尸检过的很慢,从上到下,无数的伤痕触目惊心,本来头颅的伤口已经给檀健次一个很大的打击,没想到——
当打开腹腔查看胃内容物的时候,檀健次再也忍不住。
胃里空空如也,他好几天没进食了,只有一小枚鱼钩勾着一个塑料密封袋包装的小U盘。胃壁上许多损伤,是鱼钩划出来的,血液与胃液混在一起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檀健次及时仰起头才避免眼泪掉下来。
你怎么吞进去的呀,你怎么忍住不吐出来的呀?
他不敢想赵泳鑫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他想抱着他,他想问他疼不疼。
取出那个东西之后,努力的给尸体缝合,希望能让爱人回到曾经那个光鲜亮丽的样子。
可惜。
爱人的身体早已面目全非,腐败不堪。
檀健次轻抚着仅存的一点点纹身的痕迹,曾经被摸到纹身就会轻轻战栗的爱人,早已经变成冰冷的尸体,躺在冷柜里。
尸检结束,檀健次防护衣都没来得及脱,他脱了力,顺着解剖室的墙壁滑到地上,流着泪咧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
“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檀健次将整理好的报告交给赵局时,赵局看着证物袋里鱼钩上挂着的密封袋,闪烁的泪光和抬起头时略有深意的眼神看的他久久不能平静。
像可惜,像歉意,又或者——
像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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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
娱乐圈吸贩现象猖獗,拒警方摸排,涉案组织规模巨大,甚至牵扯到境外势力,要打掉这一团伙,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名优秀警察卧底。
赵局找到赵泳鑫,在办公室面对面坐下来。
起先是寒暄。赵局拎个茶杯在办公室里一会儿浇浇花,一会儿看看景。
“儿子,最近吃的怎么样啊,你看你都瘦了。”
“还行,跟您一样,食堂十块钱两荤一素。”
“哦,那,那,最近变天,你衣服别穿少了。”
“都是妈给咱俩每天准备好的,您有啥话直说,别兜圈子了,我那儿还一Demo还等着我收尾呢。”
他印象里严厉的父亲从来不会用这种轻松的语气跟他对话,对他嘘寒问暖,父亲自然是爱孩子的,只不过羞于表达,这次别扭的开场肯定是有什么事跟他说。
赵局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郑重其事地看着他:“小鑫,爸爸知道,小时候的你有一个演员梦,现在,我这有一部戏,你是男主角,这是一部不能NG的戏,你敢接吗。”
他稀里糊涂答应下来,这是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路,紧张之余还有些许激动。
回到自己工作室,看着电脑里繁杂的音轨,全然没有了修改的心思,叹了一口气,思绪飘向漫无目的的远方,直到一声电话铃声闯进来才堪堪回过神。
“喂。”
“小鑫!我出差回来啦!晚上我们去吃饭,定位发给你了,不见不散。”
赵泳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整理好办公桌,下班。
檀健次挑饭店的眼光一向毒辣,他总能找到好吃又实惠的地方,哪怕藏在再深的小巷子里。
“多多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哎呦,小馋猫。”赵泳鑫拿着纸巾随时准备给檀健次擦嘴。
“小鑫你快尝尝这个毛肚,真绝了都,快吃,一会儿煮老了。”檀健次的筷子在红油锅底里穿行,捞起漏网的毛肚放进赵泳鑫碗里。
“我……”赵泳鑫心不在焉地挑挑碗里的蘸料,沸腾的锅底实在让他没什么食欲。
檀健次抬头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赵泳鑫:“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们吃完饭散散步吧。”
“好啊,那我们去中心广场看喷泉。”
夏天的景市白昼格外长,喷泉表演结束后天边仍然挂着一缕残阳,浩浩荡荡渲染了半边天。
檀健次沿着路边走,目光被绿化所吸引:“月季开得真好,我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最想念景市的花儿了,外面哪儿的花都不如家里的好看。”他顺手摘下来一朵,在鬓角比划了比划。
“多多,你知道景市为什么叫景市吗?”
“不知道啊”檀健次揪着花瓣漫不经心道。
“四季如春的气候让景市的植被生长特别旺盛,园艺景观在我国更是名列前茅,风景优美独特,所以得名景市,就这么简单。”
“但其实很多年前景市并不是这样的。”
“脏、乱、差是这座城市的代名词。”
他今天的发言让檀健次不禁疑惑。
“岚省边境从来就没消停过,1979年中越边境自卫战,前前后后打了十年,死伤无数。”
“战争彻底结束,我爸从上级手里接过一坛骨灰,那时候我才一岁。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的爷爷,对他的印象仅仅停留在那一张灰白的相片。”
“1992年,文远县枪械泛滥,我爸受令出任务。他半夜接了电话急急地就走了,我就光着脚站在卧室门口哭着喊他,我说爸爸你别走爸爸你别走。我到现在都能记得,我那时候感觉到他心软了,他后背在微微颤抖,他回过身,蹲下给我擦眼泪,他说,爸爸去执行任务,你乖乖睡觉,爸爸只有去执行任务,你才能睡安稳觉。”
“整整八十多天,牺牲了三百多名武警战士。刚开始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妈心都凉了,她做好了独自抚养我长大的准备。结果三天后,我爸不知道被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眼看就剩一口气,赶紧送军区医院,大夫竭尽全力在手术台上几个小时才让他死里逃生捡了一条命。”
“那时候我不懂他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
“动乱的环境下开不出繁茂的花朵,总要有人挡住前线的炮火。”
“因为有人守护,我们才能看到这份美好。这个人六十年前是我爷爷,三十年前是我爸爸……”
他停顿了片刻——
“多多,你说,如果哥哥突然变成超级大坏蛋,所有人都说我罪该万死,你,还愿意相信我吗?”赵泳鑫像问吃饭了吗一样平淡的语气,问出这句话。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檀健次的心。
石破天惊。
本来就反应慢的檀健次,愣愣的看着赵泳鑫。
习惯性的掏出硬币,抛起接住,打开。
正面。
“你看命运告诉我,我会爱你,相信你,永恒不变。”檀健次盯着赵泳鑫的脸,要把他的每一寸都牢牢刻在心里。
无限耀眼的夕阳在一点点的褪去颜色露出原本的面貌,连带着人的心也乌沉沉的。
他说:
赵泳鑫,我爱你。
深夜,赵泳鑫看着枕边酣然入睡的爱人,用手指描摹着他的轮廓,规律的呼吸声犹如给他加了一记强心针。
他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坐到客厅阳台上的露营椅上,看着正对面的写字楼灯火通明到一层一层熄灭。
他想,这是下班了。
小区里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还亮着灯,万籁俱寂的夜,只有月亮在陪伴着被离愁别绪缠绕的人。
赵泳鑫想了想,拿起檀健次惯用的硬币,抛起,却没有接住,滚落在地上,图案在月光下泛着光。
算了。
不重要了。
他回到房间,掀开被子钻进去,在檀健次额头落下一吻:“我做这些不就是为了你和这万家灯火能睡个安稳觉吗。”
会再见面的对吧,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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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合并转发的聊天记录在群聊之中疯传,视频的主人公是赵泳鑫,还是那么好看的脸,如果忽略手里的枪和怀里的女人。
“鑫哥,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来咱们这种地方,你说,咱们得怎么招待啊~”周围的小弟对着赵泳鑫调笑着。
“呵,孩子?我她妈最讨厌孩子,吵死了。”赵泳鑫咧嘴一笑,举起手中的枪,对着孩子就是一枪。
砰——
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视频里,赵泳鑫突然看向镜头,屏幕前的网友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画面消失,但还是传出了女人凄厉的哭死和诅咒。
诅咒什么。
大抵就是,不得好死这种话吧。
正当大家议论警方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官方新闻实时报道——
“今日上午,据警方透露赵某确认涉嫌贩卖毒品超五十公斤,是为景市贩毒集团头目,调查抓捕过程中认定与前几日公河打捞头颅身份一致,疑似内部出现纠纷被凶手以残忍手段杀害,请市民们引以为戒,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毒贩都该死,害死了那么多人,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就是因为他们?”
“这么残忍的死去才是应该的,我看就应该千刀万剐。”
“祸害百姓毒贩的都不得好死。”
“肯定不是这样的!肯定是冤枉的。”
仅有的一条为他说话的评论很快淹没在一众讨伐的声音中。
光头看见新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砸了手机:“这他妈的叫万无一失?用不了几天家底儿都得让人抄了!谁处理的尸体给老子滚出来!”
角落里打着石膏的人吓得两股战战,踉跄着跪在光头脚下:“亮哥我错了亮哥,您饶我一回,您打我罚我怎么着都行,您留我一条小命,我家里还有老妈妈等着我养呢,我求您。”
光头一脚踹开他:“废物!”
他烦躁地摆摆手,立刻有人明白他的意思,上来把人拉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处理干净了,收拾东西,咱们走。”
————————————————————娱乐圈本身就是个大染缸,像赵泳鑫这样“背靠大山”的资源咖接触一点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更是要比一般人容易得多。
差不多六个月时间,他获取了上线的信任,带他去见了更高层人员。
和他想象中不一样,那人文质彬彬,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与普通商人无差,一见面就热情的上来迎他。
“久闻大名啊,听阿泰说,是你开通了一条新线。”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毕竟挣钱的事谁不想干。”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阿泰在前面引他们一路到包间。
“你不远万里来虻市辛苦了,我专门设宴为你接风洗尘,还请你不要嫌弃。”
这种地方的接风宴就是这样的,推杯换盏,冠冕堂皇,各怀鬼胎。
赵泳鑫闻言起身端起酒杯:“明哥,什么也不说了,敬你一杯,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兄弟。”
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明哥见他状态松弛了不少开始套他话:“兄弟,你哥我是真羡慕你,有爹、有妈,有个小女友。不像我,茅坑里的石头,谁都不待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过两年就成家了吧,有照片吗我看看。”
赵泳鑫愣了一瞬,随后装模作样在衣兜里掏起来:“有,我给你找。”
搜寻半天后无果:“啧,我给忘了,在另一件衣服里,今天没穿那件。”
明哥笑拍着他的肩笑了半天:“真好,真幸福。你说你小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咋就想起蹚这趟浑水。”
看似漫不经意实则假意试探。
赵泳鑫冷哼一声唇边泛起苦笑:“我进了圈子里,没过多久,我家公司就破产了,我爸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紧跟着就病倒了,女朋友人挺好,对我不离不弃,只是她家里跟我要二百万彩礼两套房一辆车,我又要还外债,又要攒聘礼,就我挣那几个哪够啊这不就……”
明哥拎起酒壶给他满上:“兄弟,真男人。哥懂你,不是遇上难处谁愿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哥敬你一杯,我干了。”
“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哥,我也干。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我能帮上的一定帮。”
“你别说,还真有一事儿。”
赵泳鑫呛了一下,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打死刚刚的自己,非多那一句嘴干什么。
“哥你说,我看有什么能帮你的。”
明哥揽住他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声道:“哥听说,你在井市白道那边有点门路。”
赵泳鑫眼珠转了转:“嘶——还真有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关系。”
“哥有批货卡在那儿了,这事儿要是能成,那条线归你了,走境外的,里面油水大着呢。”
说完,阿明拍了拍赵泳鑫胸口,全然一副信任他的样子。
“懂了哥,包我身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兄弟,不吃了不吃了,走,哥给你准备了二场。”
全是漂亮妞儿。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赵泳鑫硬着头皮喝了两轮装作烂醉如泥的样子被人抬进酒店房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让一些想做什么的人也无从下手。
宿醉第二天也没忘了正事儿,和明哥告辞之后坐上了回景市的车。
家乡的空气都那么让人舒心。
赵泳鑫径直走向赵局办公室,两个人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行了快走吧,健次在办公室呢。”
这老头儿,会读心术吧。
赵泳鑫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檀sir~”
门被毫无征兆地打开,檀健次从一堆书籍资料里抬起头,看见门口探进来的半个人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小鑫!你怎么回来了!”
赵泳鑫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别喊,中午下班直接回家吃饭,到家再腻歪。”
然后在檀健次神魂颠倒的眼神中潇洒离去。
因着这个人的出现,檀健次一上午都坐立难安的,椅子上长钉子似的恨不得立刻长翅膀飞回家。下班的时候更是一改平时慢吞吞的风格,盯着秒针刚一扫过12就火急火燎地飞奔而去。
温暖的小家,餐桌上热腾腾的三道菜,还有他最喜欢的酸笋鱼汤。
贤妻啊——哦不对,是贤夫。
檀健次心里难掩激动,第一时间跑到厨房打赏一个脸颊吻才去洗手。
酸笋鱼汤开胃最好,檀健次就坐在餐桌对面甩手掌柜似的看着赵泳鑫给他盛。
“这段时间怎么样啊?”
酸香鲜美,还是原来的味道。
“不怎么样,天天就是唱歌跳舞,还有新歌的demo,高考都不带这么累的。”
檀健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该说不说你那歌儿写得不错啊,我听了,好听。”
赵泳鑫面无表情,但似乎又有一点幽怨:“呵呵,好听吧,熬大夜写的,肝都快熬没了,头都熬秃了。”
檀健次闻言赶紧从汤盆里捞出一截鱼身子:“吃什么,补什么,快吃点鱼补补脑子。”
赵泳鑫一脸悲痛的摇头,仰天长叹:“再好的鱼也补不回我逝去的脑细胞。”
“你这次巡演要多少天?什么时候出发?”
什么时候走……
“嗯……不算今天下午,待三天半吧,我还得去一趟虻市,再回京市。”
檀健次咬着筷头,四舍五入,四天。
四天,嘿嘿,四天可以干好多事,四天……
很快就过去了。
檀健次苦着一张脸从早上起床就不高兴,进了车站脸就拉得更长了,活脱脱一个怨气包。
“要几天才能回来啊。”
赵泳鑫存心逗他:“啊呀……这不一定,巡演很辛苦的,这次安排的紧,时间近,可能要十天半个月呢。”
怨气包眉头皱得更紧了,赵泳鑫见状赶紧撤回刚才说的话:“啊呀逗你的,哥哥肯定能赶回来陪你过生日。好了,广播在催了,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檀健次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从兜里摸出来一个盒子塞进他手里:“快走吧,一会儿赶不上车了,平安回来。”
说完就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来不及细看就进站了,檀健次不知道躲在哪根柱子后面看着他背影完全消失不见才肯离开,与此同时微信收到了一句“会的”。
这算求婚吗?
赵泳鑫摸着绒布盒里的戒指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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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看看,这是谁呀,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明哥迎上来,给了赵泳鑫一个拥抱。搭着他肩膀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犯罪分子也是要有面上过得去的掩护的,这次事一办完,赵泳鑫直接被明哥约到他们名下合法的夜总会。
“行啊兄弟,没想到你真能成事儿。这次回来,哥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说道这里,他不禁压低声音,带人拐进一处房间。
明亮开阔的办公室正对门挂着一副两米长的“天道酬勤”,装修风格看着就跟街道办事处似的。
他明晃晃地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枪,拉过赵泳鑫的手,放上去。
“什么意思?”
明哥没说话,转动了书架上的一个摆件,两排书架向两边移动腾出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甬道。
开关在甬路右侧,明哥伸手按下去,一路亮到尽头——一扇看不清里面的玻璃门。
走过去,明哥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准备好了吗?”
“suprise!”
门里面一地血腥,空旷的暗室里最中间摆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绑着一个血淋淋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人。
“明哥,这是……”
“兄弟,你不是警方的条子吧?”
赵泳鑫心跳空了一拍:“怎么可能!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条子!”
明哥绕到他身后,手指着前方,阴恻恻在他耳边低语:“不是的话就证明给我看,你的投名状就在眼前。”
“这是个在我身边卧底的条子,妈的演技真好,老子在他手上折了三十多个弟兄。”
赵泳鑫拿着枪的手都在抖,如果没猜错,这是在他之前卧底过来获取情报给他的工作做铺垫的同志,可关键时刻不能露馅儿,要不然所有人的努力都功亏一篑了。
他第一次接触枪械慌张的样子,给明哥逗的哈哈大笑,赵泳鑫咽了咽口水:“哥,这,这玩意儿怎么使。小时候只在电视里见过。”
明哥手把手教他:“两只手握住,向后拉套筒上膛,三点一线瞄准,集中注意力,扣动扳机——”
砰!
“砰!”
明哥及时松手,像个疯子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好啊,好兄弟,以后你就是自己人了。”
椅子上的人不曾挣扎,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就没了性命。
赵泳鑫握着枪的手心里全是汗,他哪里会想到他来到这儿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亲手射杀自己的同志,心中对前线卧底的同志的敬佩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他来这地方也不是 升职加薪的,那么长时间过去,他手里几乎掌握了所有经过景市的运输线,但从来没听明哥提起什么拐卖人口的事儿,组织上的情报肯定不会出错,这让他心里不禁浮躁。
突破口是在某天半夜,他手里刚走了一批货,贩毒集团里那群人借着庆祝的名义摁着他灌他酒,从他视线开始模糊,到再次睁眼,包房里的人就剩他自己,他揉着胀痛的脑袋摇摇晃晃踢到了几个酒瓶子,拉开门,楼道的灯有些刺眼。
还没等他适应过来,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人狠命推了他一把,他一个没防住被推坐在地上。
“我去,你谁啊。”
女孩颤抖的哭声控制不住:“求求你,别出声,我是被拐来的。”
这句话让赵泳鑫酒都醒了,还没等开口,一道突兀的光猝不及防闯进来。
两个人拉走地上的女人:“对不住鑫哥,打扰了。”
女孩又踢又打,哭着喊着让他们放开。
赵泳鑫反应过来,一出门,撞上了一把蒙汗药捂晕了女孩的明哥。
明哥不疾不徐叠好手帕收进口袋:“既然你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
“这个地方呢,是发展全面了一点,跟缅北那边有一点合作,但是不大。资料是我一手保管的,以后会一点点分到你手里,我就能分出更多时间开辟新业务。”
他眼里闪着精明的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一手打造的非法商业帝国。
他沉重地拍了拍赵泳鑫的肩,意味深长:“别让我失望。”
不让他失望……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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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赵泳鑫曾在的贩毒集团被警方精准打击,多方联合一举剿灭,包括警方内部的内鬼一并揪出。
警方连夜做出汇报文件,官方公布即将举办一场新闻发布会,公开部分细节。
这一消息发出,引发广泛关注。
发布会上,主持人列举了一项项一桩桩这个集团做出的恶事,却只字不提赵泳鑫。
“喂,我说警察叔叔,你是不是忘了那个赵泳鑫了,那可是排名第二的大毒枭,你们故意隐瞒吗?”台下的听众迟迟没听到赵泳鑫的相关处置,忍不住出声。
台上的人,置若罔闻。
但显然台下的观众不买单,吵着要他们给个说法,台上的警官照常报告工作,只是寥寥几句解释其中有隐情后续会再调查。
“就这么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了,那他杀的那个孩子怎么解释?这也能说是误会吗?视频里面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他。”
“他们警方怎么回事,这都能洗,赵泳鑫无恶不作,证据确凿摆在那儿,他们居然说还需要调查?”
人群叽叽喳喳乱了起来,檀健次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气得红了眼眶,呼吸愈发急促,他们怎么能,怎么能那么说小鑫。
安保的同志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场面稳定住,人群散去,市局的会议厅大门全部封锁,监控系统一律关闭,这才是内部人员的表彰大会。
“赵泳鑫同志在职期间,面对穷凶极恶的毒贩,不胆怯,不畏惧,坚决听从党的指挥,执行党的指令,努力做好卧底的角色,多次为组织送去情报,为打击毒贩任务减轻负担,尽管最后身份暴露意外牺牲,但依然为我们送来了最重要的情报。组织上决定,追加赵泳鑫同志为一级英雄。”赵局掷地有声地宣布着结果,台下爆发出雷鸣的掌声。
同志们一致地起立行脱帽礼为赵泳鑫默哀。
赵局抬头示意工作人员,后方大屏幕放出了一段视频监控。
画面里播放的是医院的病房里,赵泳鑫温柔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对着他母亲说,“还好小阳没事,当时我的手都在抖,要是真打坏了,我可要愧疚好久。”
“别这么说赵哥,多亏了您在,要不然,我和我家小阳,难逃一死。”女人说着说着就要给赵泳鑫跪下。
“哎呦别别别,您折煞我了,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小阳快点养好身体,离开这里,我也要走了,要不然他们该怀疑我了。”赵泳鑫连忙扶起女人,转身离开。
“视频里虽然赵泳鑫开了枪,但是没有伤到要害,如果不是他抢先解决,那么这对母子,难逃一死。”
“警号880825,永久封存。”
檀健次坐在台下,目光紧紧跟随这视频中赵泳鑫的身影,企图透过屏幕触摸他的脸颊。眷恋又深情。手上搓着那枚硬币,一圈一圈的细细描摹,上面仿佛还留有爱人的温度。
会后,檀健次敲开赵局的门。
“赵叔叔,下班了吗?我跟您一起回家。”
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可以不用称职务。
“稍等,叔叔换了衣服咱爷俩一起走。”赵局解开制服束紧的纽扣说道。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檀健次总是无意识的深吸气,再缓缓呼出来。
他的心思躲不过一个老警察敏锐的双眼:“叔叔知道你想问什么。”
“小鑫他、他是缉毒英雄,他保卫了人民安全,可按照规定,我和你阿姨健在,他的照片和事迹就不能公之于众。”
是啊,三代以内只要还有直系亲属就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檀健次声音轻缓,微微颤抖:“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做的一切就没有人知道,大家只会认为他是一个穷凶恶极的毒贩,不知道他为了保护情报遭受的折磨。”
“赵叔叔,你知道吗,我在给小鑫进行尸检的时候,我甚至找不到他的致命伤,他不是被一击毙命,我甚至不知道犯罪分子分尸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被……”
他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那么平静的语气却在心里掀起波涛汹涌。
“叔叔,小鑫他很勇敢。”
————————————————————
“赵泳鑫,我没想到是你啊。”
这天还是来了。
赵泳鑫心跳一滞,迅速扯出一个笑容:“明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发了狠,抓着赵泳鑫的领子把他身子压低:“自己看。”
门缝里不知道谁拍的,他弯着腰,全神贯注的捣鼓明哥电脑的视频。
“这冤枉啊明哥,我可以解释。”
“解释,那这个呢?”
是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电脑桌面操作的录屏,里面清清楚楚录下来他拷贝了一整份拐卖人口的全部资料,甚至同步开启摄像头拍下了他的正脸。
这下百口莫辩了,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管你是哪边的,缅北、越北,或者是条子,你现在交出来的话,我不杀你。”
赵泳鑫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明哥不满他的不识时务,不耐烦地叫了几个人进来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带走。
他没反抗,纵然他力气再大也双拳难敌四手,现在这种处境的话,他还是乖乖听话为好,毕竟挨打的日子还在后头。
暗室里摆着一个金属十字架,比耶稣那个条件强点儿,304不锈钢的,耐腐蚀耐高温食品级,绑身体的带子是尼龙材质带金属卡扣的。真瞧得起他,就算没这玩意儿他也跑不出去呀。
那群人把他留在这儿就没了下文,赵泳鑫也不喊也不闹,低着头检验自己站着能不能睡着。
哪儿有挨打还上赶着的。
不知道过了几天,暗室的门被人踹开,赵泳鑫抬了抬头,试图驱赶困意。
还真让他给睡着了。
“小帅哥,还有心思睡觉呐,死到临头了知不知道。”
顶灯猛地亮起,刺的赵泳鑫睁不开眼,他适应了一会儿看清来人:“亮子。”
亮子呵呵笑了两声,脸上的横肉也跟着颤:“还没搞清楚自己处境呢?还以为自己在这地方说一不二呢?”
“不过你也没感觉错,我们老大还是惜才啊,对你好。”他手里抖开了什么东西,甩动时发出让人牙痒的破空声“我们老大喜欢冷兵器你知道的,鞭子,老大收藏的,上等的头层牛皮包着钢丝,工匠做了整整三天。我们平时看都看不上一眼,你小子好福气,你第一个用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毛巾,钳着赵泳鑫的下巴迫使他张嘴:“咬着点儿,明哥不喜欢我们教训人的时候有太大动静。”
……
光头累得满头大汗,被绑起来的人也垂着脑袋没了动静,身上湿哒哒的往下滴血,在脚边汇成一滩。
光头轻轻松松拽出来赵泳鑫口中的毛巾随手一扔,一摆手,立刻有人端着一盆水泼在赵泳鑫身上。
“唔——”
盐水像针扎一样侵入伤口刺激每一道血管,赵泳鑫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拳头被他攥得发白,他仰着头把十字架砸的哐哐响,生理性泪水沿着涨红的脸一路滑到脖颈。
好疼啊,疼得像凌迟一样。
光头走上前掐着赵泳鑫后脖颈恶狠狠地低语:“你拷贝的那份文件在哪儿,你的上线是谁,你在这里有没有接头的人,是谁,想清楚了,下次告诉我,我还来。”
“说了,兴许留你一条命;不说,那我就不知道下一次等你的是什么了。”
语罢,一把甩开,走了。
赵泳鑫冷笑两声,这什么破组织,一点好处不给就想让他卖队友,虽说给了他也不卖,但这破组织也太没诚意了,难怪卧底多。
这儿还有跟他一起卧底的同志吗?他不知道,有的话,但愿他能坚持到收网。
从关进来就水米未进的人,黑暗中胃里一阵翻涌,他呕出一口酸水,又腥又烧,紧随其后的一阵抽痛让他想到了什么,逼迫自己咽下去,烧得他喉咙一阵刺痛。
不能吐,赵泳鑫不能吐,吐了就前功尽弃了。
他想揉一揉跟他拧劲儿的胃,奈何手被绑得粽子一样严实,没办法了,胃跟着他受苦了,他自言自语尝试与自己的身体对话,按说这是他一个信仰坚定的唯物主义共产党党员身上不该有的行为,可这是这个无聊的地方他能获得的唯一一点慰藉。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根本没人会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是第二天还是隔了一天,总之赵泳鑫感觉过了很久,光头一行人又来了。
“小帅哥,今天状态怎么样啊。”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兴奋。
“托您的福,还活着呢。”
光头笑了,似乎真的是发自内心的笑:“死到临头还嘴硬,不过你要嘎嘣一下死了,还真就不好玩了。今天来呢,是请你吃顿大餐。”
说罢,他招呼手下把炭盆抬进来,插在里面的烙铁冒着耀眼的红光:“铁板烤肉,那香味儿,甭提了。”
他抄起烙铁,朝着赵泳鑫一步步逼近,第一下落在哪儿呢?
“让我看看哪块肉最硬。”
左侧第十、第十一、第十二肋骨,烤肉的香气夹杂着一丝布料燃烧的气味,充斥了整间屋子。
赵泳鑫咬紧牙关,挣扎不得,他只能用头一下一下撞击脑后的捆绑他的十字架,他想,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他大声怒骂,企图分担他的疼痛。
“嗯……闻闻,多香,也就是我,出了这地方哪儿还有这么香的烤肉。”
“畜生!你不得好死!”
“放心吧,我怎么着也走你后头。”
光头抄起准备的另一块烙铁:“啧,我这人吧,还有点强迫症,两边要是没对齐,我这心里还挺不得劲儿。”
他一咂嘴,比着刚才留下的印子,落在平行的右侧。
痛,深入骨髓的痛,痛到无意识缩紧的肌肉把他绷成一根人棍,痛到大脑失去反应能力,痛到被他紧咬的舌根在这面前都不算什么。嘴里蓄满了尝不出味道的什么东西,胃里翻腾着咽不下去,他喉头缩了缩,干呕出来。
视线被一片殷红占据。
光头一惊,扔下烙铁就来撬他的嘴,赵泳鑫跟他杠上了一样,咬死不放。
最后还是被一群人按着把下颌卸下来,殷红的血源源不断从嘴里流出来,糊了他半张脸。
“你小子真他娘有种,差一点就让你咬下来了。”
“行啊,不想说那就别说了。”
紧接着那群人七手八脚的给他扣上颈部束带,套上口腔撑开器。
妈的,他哪儿来那么多米奇妙妙工具,眼看着一个人光杆儿进来的,他哆啦A梦吗随时随地掏。
草!就差最后一点。
听那个死光头说,那把锤子是什么遭瘟的材质来着,不重要,反正光头刑讯逼供的手段是不错的,敲掉他一口牙才用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反正动作挺利索,虽然他疼得像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
可惜了,怎么公安机关不让有这门手艺,要不然他高低让每个毒贩都享受全套服务。
光头折腾累了就走了,任由他被半死不活的吊了几天,又打鸡血似的来。
“想好了吗,说不说啊。”
净问些没用的话,怎么说,他是能把牙接上,还是能把舌头接上。
但这不耽误他摇头。
“行,有种。”光头嘬了下牙花子,展开他带进来的羊皮卷,指尖掠过,选了刀刃最薄的一把。
“不得不说,你的小脸蛋儿是真漂亮啊,怎么着,不为它打算打算?”
冰冷的像蛇爬过一样的触感沿着下颌线游走,赵泳鑫看着来人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闭了闭眼。
世人称赞完美的鼻梁,精致的脸蛋,在这一夜——
彻底消失。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泳鑫被换了个地方,套上麻袋随手一扔,一路上差点把他最后半口气颠哒散了。
潮湿的地下室散发的恶臭,浑身皮开肉绽的赵泳鑫蜷缩在角落里颤抖,炎症引起的高热让一向爱干净的他无暇顾及洁癖,地砖的冰冷是他唯一拥有的触感。
他把自己蜷成一团,瑟缩、发抖,嘴里不停的小声喊着妈妈,他不敢哭,因为饱含盐分的眼泪会刺激脸上的伤口更痛。
刚经历过的电击让他一度精神恍惚,在现实和幻象中起起伏伏。
他好像看见妈妈了,还有年幼的自己。妈妈站在不远处说,力力,站起来,自己站起来。
他没有力气,他好疼。
嘴巴嗫嚅了半天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妈妈走了,没有管他,他急得快要哭出来。
他想说妈妈别丢下我,他想离开这个地方,可他只尝得到满嘴血腥,吐不出一个字。
画面一转,是十几岁的健次,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小鑫快点啊,快跟上我,要不然一会来不及了。”
去哪?为什么会来不及?
他极力想跟上,可他抬不动腿,喘不上气,被笼罩在一团浓雾之中挣扎半晌才得以喘息。
他费力地抬了抬眼皮,换气扇的窗口里透进来的一缕微弱的阳光让他没由来地想起,健次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又赶不上了,今年又要缺席了,不知道他任务结束要跟他闹多长时间的别扭。
明年一并补上好了,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不止生日的惊喜。
他有点困了。
他想,哥哥可能要永远缺席了,别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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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厚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暗暗用力,让他此刻脆弱到一碰就碎的心注入一丝热流,有了一点无形的支撑。
“是叔叔的错,叔叔不该……”
檀健次抹了一把不小心滑落的眼泪,截了他话头:“叔叔,不是您的错,小鑫是英雄,是人民的英雄。有他这样的战友我很自豪。早点回家吃饭吧叔叔,阿姨还等您呢。”
脚步停在十字路口,他挥挥手,和赵局分道扬镳,走向对面的马路。
那家他们最后吃的火锅。
“老板,上个鸳鸯锅。”
他边吃着饭边念念叨叨,涕泗横流他只当是火锅辣的,手里的纸湿了、换一张、湿了、换一张,一顿饭下来没断过。
真烦,什么时候跟他一样絮叨了,人走了怎么还把碎嘴的毛病留下来了。
他从善如流地捞出肥牛,裹上碗里的蘸料:“我就知道,我的小鑫最善良了,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儿,你那么勇敢呀哥,最后也没把我们供出来。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你都不知道,我现在走大街上腰杆儿倍儿直,我哥谁呀,人民英雄。”
他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斟上两杯酒:“来,我敬人民英雄一杯。”
和烈酒一起入喉的还有两行清泪,这是他第一次去验证一个没有科学依据的说法,仰头四十五度依旧会让眼泪流出来。
“哥,再陪我抛一次硬币吧。”
那杯酒泼在地上。
硬币像之前无数次被丢起,在空中翻滚几圈。不知道是哪一个角度与从前重叠,他的爱人正同他争论那件衣服到底配哪条裤子才好看。
硬币安然落在手里,他没再去看。
亲爱的,骄阳正好。不会冷了吧。在冰冷的魔窟和污浊的脏水里,不会再冷了吧。
亲爱的。现在我胸前的口袋里,感受我心脏的搏动。
我说过,爱你,相信你,永恒的。
“当硬币抛起时,我希望,是我心里的答案。”
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毕竟他牺牲自己也不是想看他一蹶不振。
但从这天起,檀健次办公桌上多了一张照片,摆在右手边,方便他随时抬起头就能看见。
“檀老师!”小助理急匆匆跑进来。
“昨天刑侦队出任务意外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是……缉毒队的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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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人,我敬你一杯酒,我敬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绝,我敬你险难当头挺身而出的孤勇。
【鑫多】白马奔逃五十年
*非现背 阅读时搭配音乐福禄寿《马》最佳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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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小鑫。
云像白马。
1.
“檀健次,今年六十七岁。”
档案页纸张随着翻动发出沙沙声响,身穿制服的陌生警察语气古板,站在单向玻璃外,和身边的警官报告∶“出生在安陪县某小镇,信息记录不全,六十年前这样的小镇很多,不通网,里面的人也大多没什么法律意识,檀健次是在十八岁时才主动在距安陪县二十公里外的镇宁城做的身份登记,后并未就居在镇宁城,也并无稳定职业。”
身居高位的那位警官稍一颔首,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的人,那...
*非现背 阅读时搭配音乐福禄寿《马》最佳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倒数着最后的谢幕时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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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小鑫。
云像白马。
1.
“檀健次,今年六十七岁。”
档案页纸张随着翻动发出沙沙声响,身穿制服的陌生警察语气古板,站在单向玻璃外,和身边的警官报告∶“出生在安陪县某小镇,信息记录不全,六十年前这样的小镇很多,不通网,里面的人也大多没什么法律意识,檀健次是在十八岁时才主动在距安陪县二十公里外的镇宁城做的身份登记,后并未就居在镇宁城,也并无稳定职业。”
身居高位的那位警官稍一颔首,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的人,那人很瘦,六十七岁,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的皱纹不算特别多,背并不佝偻,双手戴着手铐,很安静的坐在那儿,眼神透露着一种平静的祥和,完全看不出任何攻击性,他的五官很好看,即便已经被岁月沧桑了六十余年,也仍然能从中看出他年轻时的风华正茂。
警官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抬手,推开了门。
2.
“我是来自首的。”
檀健次的声音很平静,看向对面警官的眼神也很从容,嘴唇一张一合,把来到警察局时早就说过一遍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我今年六十七岁,我要自首的案件,发生在五十年前,在安陪县长遥镇十四街201号,那时我十七岁,我杀了人。”
“安陪县有警局,虽然那时并不完善,但也记录了那次案件,您通过警局内网应该不难查到。”
警官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手指撵了撵刚刚拿进来的一沓资料——正是刚刚查出来的,五十年前的案件虽然遥远,安陪县当初又确实是一个缺乏法律制约的小县城,但当初所有有过笔录的案件在二十年后法律普及网络发达时被警方整理进了官网内部,自然也有檀健次说的这个案件。
他抽出那张纸,展平,开口∶
“是的。”他说,“确实有这么一个案件,案件记录中写到,死者一人,姓名檀志,于1965年12月14日下午三点被邻居杀害,凶手是一个十八岁的小男孩,姓名赵……”
“赵泳鑫。”檀健次打断他,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说,“凶手用匕首划开了檀志的喉咙,又在胸口上补刀数下,因行凶时没有一刀毙命给了死者对外求助的机会且警局离案发地距离很近,被警方当场抓获,证据链齐全,凶手认罪,于同年十二月十八日在十四街广场实施枪决示众。”
“对吗?”
警官看着面前的人低下头,大拇指摩挲在冰冷手铐上。
“对。”他说。
3.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警官看着檀健次平静的目光望向自己眼睛,随即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即便转瞬即逝,但还是被他注意到。
他无端觉得,那是痛苦。
檀健次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犹如一阵风吹来,吹开五十年前的卷轴,吹开这个被岁月洗涤,已经褪色的故事。
“檀志,是我的父亲。”
4.
安陪县长遥镇,五十年前,是个狭小又闭塞的地方。
十四街更是整个镇上最乱的烂尾楼区。
檀健次就出生在那里,他的母亲躺在不足一米六那么长的床上,腰下垫着硬硬的木凳子,接生婆不是专业的,只是周边一个有经验的老人。
女人痛哭,声嘶力竭,手指不肯抓床垫,破了没得换,于是扣着床边的墙壁,抓出三两痕迹,白粉掉下来洒在她的胳膊上。
他出生,他啼哭,在一个夏天。
接生婆迅速把他包裹在毛巾里擦干净,给女人盖上被子,就要把孩子往外面抱。
“等…!…等一下!”她声音嘶哑,伸出那只扣住墙壁的手,指甲盖掀起来了一个,血流如注,“别给檀志,给我,给我。”
接生婆眼睛转了一下,脸上皱纹很深,终是移了脚步把孩子放在她的手里,然后转身推开门,隔着破旧的门和窗户,躺在床上的女人听到接生婆的声音响起。
“生了,是男孩子,拿到镇上能买个好价钱,我可以帮你找下家,但得给钱。”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事情…确切来说,是她丈夫檀志约定好的事情,生一个孩子,然后拿到镇上去卖给那些有一些钱但没有孩子的人,这种交易并不少,在长遥镇甚至算得上普遍。
女人是在默认了这个决定的状态下生下的孩子,但默认不代表支持,于是她抱住她的孩子,第一眼就舍不得送走了——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三年前被送走了,换来六十五块钱。
三年来她梦到过那个孩子五次,没有脸,梦境并不恐怖。
上一次梦到,是昨晚。
她张开口,一出声是沙哑的,清了清嗓子,才叫出声∶
“檀志。”她叫,“檀志…!进来,你看看你孩子……”
外面人的交流停止了,她知道檀志就在外面,默不作声。
他才不敢进来,他才不敢多看一眼,早早就嘱咐女人不要让接生婆把孩子抱出来被他看到——看到了怎么送走?女人可以自我安慰是被迫,他怎么自我安慰?岂不日日夜夜梦魇。
“檀志。”女人继续说,“我做了很多次梦了,我昨晚又梦到他了…你进来看一眼呢?看一眼,你要是还能送走……”
“你不想送了是吗?”外面男人的声音烦躁的想起,正是檀志这么久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费死劲生下来,不换钱难不成要留着去养?”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
……
“他很漂亮。”
房间门吱呀一响,从内打开,地上鲜血横流,女人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手里抱着那个孩子,手指轻轻一拨,便露出了他的那张脸。
没人知道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是怎么下地,抱着孩子,走到门口推开门的。
但就是那样一张初生的脸。
檀志那天踹翻了门口的铁耙,大骂脏话,转头离开,又在五六个小时后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手里拿着两张大钞,决定了留下这个孩子。
取名,檀健次。
5.
“我母亲经常给我讲这段故事,讲她流了多少血。”
“我时常想,留下我这个决定,其实说不好是救了我,还是害了我。”
“卖掉我,或许我会几经辗转被卖到黑市,被人挖了器官,又或许我会去到一个真正想要个孩子的家庭……”
“但不重要了,总之,我留下了。”
6.
他留下了。
第一次张口出声,第一次直立,第一次自己穿上衣服,第一次自己吃饭。
在檀健次的记忆中,那时的环境或家庭都是灰扑扑的——并非完全压抑无法使人睁开眼睛的黑色,而是灰色,烂尾楼太阳照不进来的灰色,吃饭时墙皮掉进碗里的灰色。
那时他没看过更远的地方,周遭尽是这样的生活,看自行车棚的老张过年时买劣质鞭炮被炸瞎了一只眼睛,楼下吴阿姨家的女儿想摸流浪狗被咬下来一块肉…陈杂的,混乱犹如下水沟里漂浮着的油腥和烂菜叶,在镇口大妈的唾沫中和街尾红灯区小姐们绯红唇边的笑声中广为流传。
那时他很小,总在听到各式各样的苦难和不幸时心怀怜悯,但随即很快,他也随着成长,磨平了这份怜悯——自己都不幸福,又何必去怜悯他人。
家里的条件很不好,母亲一直是做鞋的,檀健次没学可上,稍微长大一点就开始拿着母亲做的鞋出去卖,檀志之前在这一片给人搬东西,大件东西,换成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上门搬家运货——但这是从母亲嘴里听说的,檀健次没看到过他做这个,自从檀健次出生后,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父亲总是早早地就出了门,然后凌晨两点,三点才回家。
有时会带着笑容回来,大摇大摆地推开家门,少有的时候还会买些平时不会买的吃的,檀健次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有一次他拎了半只鸡回来,鸡的眼球发白,被重重丢在桌上,母亲笑着迎上去同他拥抱,然后手脚麻利的把半只鸡分成了五份,取其中一份做成了汤。
这是好的时候,自然还有不好的时候,其频率更频繁,尤其到后来,凌晨两三点,门被踹开,人未至声先到,浑身酒气,骂的脏字也是匮乏的,檀健次听过最多的就是檀志骂他母亲“贱”,骂他“就该早早被弄死”。
于是他母亲开始哭,女人头发凌乱,站着哭,被男人推搡一下摔倒在地——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时,檀健次八岁,看到檀志的拳头落在女人肩头,尖叫着扑上去,伸手打在男人脸上,然后被甩出去几米远。
“妈的你看看这就是你要留下的贱种,都敢打老子,你个婊子…”
檀健次头脑发晕,感觉男人越走越近,但他其实不怎么害怕的,他知道男人发够了酒疯就会一头睡死,自己挨了母亲就不用挨,骂的那些恶心话自然也不用放在心上。
但男人拳头落在他胸口的那一刻,他听到女人尖尖的声音,带着哭腔∶
“檀健次你疯了…你怎么能打你爹,快道歉!快道歉!”
……
7.
“那天特别疼。”
“我的左耳,失聪了,被他打的。”
“从那之后,我发誓再也不怜悯任何人。”
“即便是我的母亲。”
“我救不了她。”
“更救不了我自己。”
8.
后来檀健次才知道,檀志早出晚归是去赌博了。
最为讽刺的是,檀志第一次赌博,正是母亲生下自己的那个下午,他赌赢了,拿了钱回来,才决定留下自己。
两张大钞,放在平时,檀志要搬几百个大件加数不清的小件才能赚来,是他们半年也不一定能赚来的钱,于是自此他丢弃自己的工作,早上买两瓶没有商标的酒,直奔那个空白招牌,需要绕过三个拐角才能找到的“赌场”。
赢过几次,譬如买了半只鸡那天。
然后就一直在输,在檀健次的记忆中,凌晨两三点是一个节点,大门被推开,即将迎接的就是狂风暴雨,檀健次也曾不死心,替母亲挡过很多次,还手过很多次,但母亲是麻木的,连同父亲一并责怪他贱,于是十多岁的他学聪明了,在父亲进门时躲在门旁的柜子里,人一进来他就闪身出去,顺手关上家门——有时也跑不掉,被抓回来,闭眼。
9.
“一切的转折,在我十六岁那年。”
“我们那时住在二楼,也是顶楼,一层里像蚂蚁洞一样,可以住下二十多户。”
“我们家对门,换了新邻居。”
10.
换新邻居这件事,是檀健次卖完了那天的鞋,进门洞时从楼下正在晾衣服的李婶嘴里听到的。
“小伙子长得挺不错…就是听说打架的嘞,而且我听说……”
后面的话檀健次随着上楼的步伐听不清了,他推开自己家的门,不太在意。
11.
墙上破旧的表似乎随时会停下来。
今晚檀志临近四点才回来,檀健次在他进屋的那一瞬就逃之夭夭了——以过往的经验,回来的越晚,输的越多。
檀健次反手关上家门,长出一口气,果不其然听到里面传来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此刻母亲大概躲在厨房捂着嘴哭,檀志并不是每次都会打母亲,但如果自己在的话,一定会打自己。
他只盼望对方不要想起自己,盼望对方今天的酒喝的格外多,睡过去的格外早。
然而事与愿违,里面嘶哑的声音传出来∶
“那个贱种呢——!又跑了…抓,我去抓回来……”
一瞬间,檀健次双腿有些发软,但也无处可去,地方就这么大,他试过跑出楼栋,但檀志发现抓不到自己,就会反锁家里的门,那次檀健次在外面冻了一晚上。
他闭上眼,隔着门,仿佛已经闻到了浓郁的酒气,前天胳膊上被划出了一个血口,现在还没有愈合,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声音越来越近,就在此时,檀健次身后的门一响,随即他的后衣领被人扯住,很狼狈地踉跄着被人拽进了一个屋子,随即大门关闭,檀健次听到一门之外,自己家的门打开,檀志踹翻了摆放在墙边的花盆,徘徊了一阵子,没发现檀健次,重重关上了门,反锁。
世界仿佛安静下来了。
檀健次眼前一片黑暗,他听见自己重重的心跳声,现在他身处的这个屋子没开灯,他的后背刚刚撞在身后人的胸膛上——对方比自己高,高了不少。
他想起下午听到李婶对这位新邻居的议论,不禁有些呼吸加重。
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其实前后不过几秒钟,檀健次想要转过身的那一刻,身后人的声音响了,竟是出人意料的好听,距离太近,仿佛贴着耳朵传过来。
“他是你爹?”那人的声音很年轻,伸手按开灯,白色刺眼,“他每天都这样吗?”
檀健次身体有些僵硬,鼓起勇气转过身∶“差不……”多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这位新邻居的脸。
那是怎样一张脸呢。
眼睛狭长,眼尾上挑,鼻梁又窄又挺,嘴唇很薄,斜刘海堪堪遮住半只眼睛,那人的唇角似乎有一点上扬的弧度,但眼睛里没什么笑意,淡淡的。
檀健次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太漂亮了。
檀健次生活在这里十六年,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你…你……”
“你别害怕。”那人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和不笑时的气质完全不同,不笑时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忧郁感,但笑起来又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关系都拉近了点。
檀健次点了点头,开口有点颤抖∶“你是,新搬来的那个邻居吗…你好!我叫檀健次。”
“你好。”
那人挑了挑眉。
灯光下,他拍了拍檀健次的肩膀∶
“我叫赵泳鑫。”
12.
那晚檀健次是在赵泳鑫家睡下的。
他草草讲了自己的家庭状况,没有细致描述,赵泳鑫钻进厨房给他倒了杯水,顺手捎出来半包饼干,包装纸上是檀健次看不懂的文字,饼干有些受潮但不严重,似乎并不是刚刚打开的,檀健次没吃过这种饼干。
“吃吧。”赵泳鑫把饼干和水一块儿放在桌子上,“今晚你就在这儿睡,我把你扯进来的,现在门锁了你回不去了,算我的。”
檀健次垂下目光,犹豫再三,拿了其中一块饼干,仔仔细细吃掉,喝完了那杯水。
屋子很小,厕所,卧室,还有一个算不上厨房的厨房和由四扇窗户构成的阳台。
床并不大,单人床。
幸好是冬天。檀健次想。裹着衣服可以睡地上。
但最后他也没被安排睡在地上,赵泳鑫让他脱了外套铺在床边右侧地上,又取了自己的外套铺在左边地上。
“一起睡吧,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也是掉在衣服上,你这么瘦,睡得开。”
外衣脱掉,里面是一件半袖,檀健次胳膊上的伤口露出来,没被清理过,泛红发炎,刚好是最疼的时候——对于伤口檀健次很了解,再过一个礼拜大概就会结痂,然后很痒,然后脱落,严重的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疤,不严重的就此消失,仿佛从未出现。
仿佛从未出现。
那天赵泳鑫拽住了檀健次胳膊,目光落在那道长长的伤口上,眨了眨眼。
“我给你清理一下吧。”他说。
随即他蹲下,从床底翻来翻去,抽出来一个劣质材质的盒子,拿出一个小瓶子,去厕所洗了下手,然后用手指沾了里面偏黄色的液体,抓着檀健次的手臂,轻轻涂在上面。
刺痛,檀健次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嘶…”
“别动。”赵泳鑫的大拇指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涂了才能好。”
“不涂也能好。”檀健次随口接上,接完才开始后怕会不会把人惹急了。
然而对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不涂药,可能会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但也有可能会烂掉。”
那人似乎起了什么玩心——灯已经关了,费电,借着月光,他一下拍在檀健次的腿上,声音拔高点吓人∶“彻底烂掉哦!”
檀健次确实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即撞进对方含笑的眼睛里。
那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给自己上完药了,此刻正准备把瓶子放回床下,语气也恢复正常∶“总不能赌每次都能好吧。”
“既然没办法让自己不受伤,就尽量别让自己彻底烂掉喽。”
13.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药…就这个,给我涂的,不让伤口烂掉的。”
赵泳鑫露出一个笑。
“因为。”他说,“我经常打架呗。”
是和李婶一模一样的说辞。
14.
那晚他们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檀健次的后背贴着赵泳鑫的胸膛,分不清谁是谁的心跳,那人的手臂搭在他的腰上——这样可以缩小空隙,减小两个人掉下去的概率。
就在檀健次以为赵泳鑫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出声,声音很轻,让人怀疑是不是只是梦话。
“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也可以来找我。”
檀健次沉默了几秒,开口∶
“为什么?”
身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不知道。”那人手臂收紧了点,“想赌一下你睡没睡,要是睡了没听到就算了,要是没睡…那就算缘分吧,反正多住几个晚上,我又没什么损失。”
“我爹几乎每天都这样。”
“那更好办了。”
“天一黑你就来我家就得了。”
檀健次闭上眼,笑起来,伸出手揉了揉眼睛∶“你到底……算了。”
他想问,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是不是准备把我拐去掏器官。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
15.
“后来,我经常去他家,一开始隔几天去一次…当然不是因为檀志隔几天才发一次火,只是我觉得,每天都麻烦人家,不太好。”
“但后来有一次我被锁在外面时,想着不要找他,忍一忍,结果被他发现了。”
16.
那天檀健次没忍住跑了,在檀志发现他不在家准备出来找他时,他跑出了楼洞,于是檀志又一次锁上了门。
已经是冬的末尾,但风还是很冷,檀健次准备在楼道末尾避风的地方缩着待一晚上,但就在他往深处走时,身后的楼梯传来脚步声。
他一惊,回头,和刚刚上楼的赵泳鑫对上视。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点疑惑。
“你干嘛去?”他问,“你又被锁在外面了吗?”
“你敲我家门了吗?我没在,是吗?”
檀健次抿了抿唇,没回答,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于是赵泳鑫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愠怒,微微皱着眉头,声音也压低了点∶“还是…你根本就没敲?”
檀健次还是沉默,看着对方的表情多了几分心慌,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料赵泳鑫拔腿快速走向他,长长的走廊,他的长衣摆随着风被卷起一个边∶“你准备去干嘛?如果我没发现的话,你准备在楼道里待一晚上?为什么?”
檀健次站在原地,想跑,但还是控制住自己定住∶“抱歉,我觉得每天都去打扰你……”
“所以这种情况有过很多次?”赵泳鑫已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不求助我,而是躲在楼道,或者干脆被抓进去被打一顿?”
话音未落,赵泳鑫就看到檀健次脸上多出来的新伤口——这正是昨天他被檀志拉进屋时挨的。
檀健次比赵泳鑫矮十厘米左右,此刻低着头不直视他,反倒给了赵泳鑫仔细观察他的机会。
他的皮肤很白,眼型是圆圆的,嘴唇的形状很特别,脸很小,人也很瘦,脸上有一道红色的伤口,看起来还很新鲜。
赵泳鑫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他侧过头,啧了一声,拉着檀健次往自己家里走。
身后的人跟着他的动作快走了两步。
“对不起。”很轻的声音。
赵泳鑫在心里叹了口气。
17.
进了家门,打开灯,檀健次坐在床上,看赵泳鑫又翻出药瓶,认认真真又仔仔细细地凑近自己的脸给自己上药。
距离太近,檀健次不好意思直视对方的脸,只好把目光下移,突然,他发现赵泳鑫的脖子上有伤,他一惊,目光扫过一遍,发现这人胳膊上也有一道口子,不仅如此…檀健次看向他的脸,嘴唇上也有一点点破口。
他一把抓住对方正在上药的手腕,和对方对视,很近的距离,近到赵泳鑫可以看到檀健次轻轻颤抖的瞳孔。
“你…你受伤了?”檀健次没想太多,直接上手把人的衣领往下拉了拉,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很长,直接划到锁骨,此刻甚至有点微微渗血。
他的手有点抖,脸上的表情很茫然,重新和赵泳鑫对视。
为什么会凌晨两三点才结束工作回家,身上还有伤?
檀健次突然想。
……
“别动。”赵泳鑫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檀健次的下颌把人的脸扳了过来,“别怕,我先给你上药。”
于是檀健次忍着痛,看赵泳鑫给自己上完药,又站在镜子面前给他自己上药。
为什么他会有这个药——说明他经常受伤,频繁程度到…或许就如同他说的,曾经他身上有伤口没有好好处理,然后烂掉了。
终于把药上完,那么长的伤口,赵泳鑫一声没吭,连表情都很平静,他收了药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烟,很细,是女士香烟——比男士的便宜一点。
点燃,他坐在床上,靠在床头,两根手指夹着烟,吸了一口,很漂亮,外面的月光映进来,他往窗外瞟了一眼,眼睛放松,无端显得清冷又矜贵——明明周遭的一切都和矜贵不沾边,但檀健次就是这样觉得。
然后那口烟吐出来,一切都变得模糊一瞬,他的声音响起。
“我现在是个打手…你就理解成,谁家需要找人打架,就找我就对了。”
雾气散开,檀健次再次看清赵泳鑫的脸,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
“我爹是个打黑拳的,在我很小时就和我妈离婚了,我妈好像是出轨了,跟一个人有钱人跑了,我也记不清,然后他一个人养我,工作就是打黑拳,打赢一场能赚,打输了就输了,一天到晚身上都是伤,他也经常教我打架,我从小就学。”
赵泳鑫随手指了指床底∶“这些药也是他教我买的。”
“后来呢?”檀健次问。
“后来?”赵泳鑫把手伸出去,在地上弹了弹烟灰,“后来他被人打死了。”
沉默一瞬,檀健次垂下目光∶“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赵泳鑫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点,嘴上接着说,“那时我十三岁吧,还是十四岁来着,不记得了,然后我在那个旧房子里自己住了一段时间,我没我爹那么厉害,更找不到打黑拳的渠道,所以就接散活,谁给钱我就替谁打架…现在也是,搬家是因为那个房子的房租我支付不起,这间房子听说上一个住户在里面自杀了,便宜点。”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帮你。”赵泳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在帮我自己吧…我一开始也没少挨打,那个时候要是有人帮我就好了。”
檀健次听他说这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他勾手,就往前凑了点,只见赵泳鑫靠在床头,又吸了口烟,吐出来。
“为什么要抽烟?”檀健次问。
“可以暂时逃避现实。”赵泳鑫捏着那根烟,缓缓露出一个笑,似乎天生有蛊惑人心的能力,“怎么?你要试试吗?”
檀健次看着他的眼睛,犹豫着,伸出手,想要去接赵泳鑫的那根烟,却没想到在快要摸到的时候,那人手指一动,掐灭了烟,反手抓上自己的脸往前一拉。
檀健次吓了一跳,手胡乱撑在对方腰腹部,眼睛里尽是慌乱。
只见那人眯着眼睛,像个狐狸,语气中带着点威胁和得意。
“你抽个屁。”
赵泳鑫把烟丢了出去,松开檀健次的脸,轻轻给对方揉了揉。
“真好骗。”
他声音很轻,传到檀健次耳朵里,莫名发热,十六岁的小孩儿再怎么样也要面子,不顾自己还趴在对方身上,就要对峙。
“为什么你可以抽,我不可以?”檀健次盯着他,“你看起来也不比我大多少…我十六岁,你呢?”
“十七。”赵泳鑫依旧眼里带笑,不恶劣地去逗人了,开始讲道理,“因为抽了不好戒,而且对身体有危害。”
“戒不掉吗?”檀健次睁大眼睛,“对身体有危害……”
“也不是完全戒不…”
“那你能不能戒掉?”
赵泳鑫愣了一下∶“为什么?”
檀健次也是话赶话,小孩儿强撑着自己的那点自尊心,侧过脸∶“一盒烟…多少钱?”
“几角,最贵的有几块的。”
“楼下小摊的糖五分一袋,汽水一角一瓶,转过弯那条街的小狐狸木头玩具五角一个…长得很像你。”檀健次很坚定,“你不抽烟,可以给自己买很多东西呢。”
怎么就长得像我啊。赵泳鑫笑得胸腔直震,顺了顺檀健次后脑的头发。
“我考虑考虑吧。”他说,“现在…从我身上下去吧?很晚了,睡觉了,檀健次。”
18.
自那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檀健次会提前一天问清赵泳鑫明天有没有工作,如果对方回答有,他的心就会悬起来,即便不承认,但是在心里害怕对方受伤。
如果对方回答没有,那他就早一天收摊晚一点卖完转天的鞋,然后抽空去敲对方的门,大部分时间两个人什么都不干,只是聊聊天,后来更熟了,赵泳鑫闲着的时候带他出去遛弯。
他们经常去一个没什么人的废工厂,之前好像是冶铁用的,那里面住着几只流浪猫,久而久之和两个人都混熟了。
坐在废工厂天台,几乎可以看到这片狭小地方的每一处,破旧的烂尾楼,毫无生机的树木,摇摇欲坠的窗户。
但他们不经常低头看,坐在这个高高的地方,檀健次总喜欢抬头看天。
烂尾楼里,楼和楼的空隙太小了,抬头看天都看不完整,在这里却很完整。
檀健次指着天上缓缓飘动的云。
“小鑫。”他说,“你看,那朵云好像一匹白马。”
赵泳鑫抬起头,那朵云正随着风缓缓飘动,越来越远。
“他要跑走了。”他说。
“真好。”
檀健次把腿支起来,手撑着脸。
“小鑫,你说,我们有一天能不能也离开这里。”
“嗯?”赵泳鑫回头看他,直直撞进对方明亮的眼睛中。
风中,檀健次被吹乱刘海,说的话都仿佛不那么真切。
“咱们还这么年轻。”他说,“就像你说的,有伤口…也不能任由它发烂吧。”
19.
糖,汽水。
檀健次又一次去到赵泳鑫家,看到这两样东西时愣住了,回过头,赵泳鑫抱臂靠在门边,勾唇露出一个笑。
“不抽了。”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来一个物件——正是那个木头小狐狸。
“省的钱给你买糖和汽水。”
他示意檀健次过来拿小狐狸。
“不是说像我吗?拿着,我不在时可以陪着你。”
20.
檀健次很少流眼泪的。
小时他看到别人的不幸福会哭,会怜悯,但后来不会了,他深知自己没办法也没资格怜悯任何人。
刚开始被檀志打时会哭,后来也不会了,因为没用,他没办法反抗什么,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倔强地忍住不流眼泪。
而现在他体会到了除了难过和痛苦以外,第三种使人掉眼泪的情感。
或许是感动。
但檀健次更愿意把它称之为,幸福。
即便这份幸福在不幸中如此轻薄无力,即便这份幸福并不足以改变现状。
但他还是哭了,转过身流眼泪,静悄悄,肩膀轻轻耸动,手里拿着那个小狐狸,哭得泪滴一滴一滴往下掉。
然后他感到赵泳鑫动了动,在自己身后驻足,似乎犹豫了两秒,随即轻轻抱住了自己,对方骨架很大,又比自己高,几乎整个将自己环住。
“赵泳鑫…”檀健次用手指摸了摸那个小狐狸,感觉心里有好多想说的话,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用最简单直白的方式,“我能抱抱你吗?”
“我都在抱你了。”
于是檀健次转过身,稍稍点了点脚,把自己的下巴放在赵泳鑫肩膀上。
那是一个很紧很用力的拥抱。
“赵泳鑫。”檀健次的眼泪汇聚在下巴上,弄湿赵泳鑫的衣服,“赵泳鑫。”
“嗯?”
“赵泳鑫。”
“我在呀。”
21.
十六岁的檀健次说不清自己心中的酸涩和特别的感觉。
他只觉得,在自己的生活中,在自己的心里,好像赵泳鑫是特殊的那一个。
22.
日子总有波澜。
那天檀健次照例在下午就准备提早去找赵泳鑫,他站在对方的门前,敲了敲,里面无人应答。
这时楼道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檀健次迎上去,果然是对方。
那人胳膊上有一个巨大的伤口,划破衣服,血流如注,檀健次看到的那一刻差点尖叫出声,但下一秒赵泳鑫就捂住他的嘴,一把拉开檀健次家的房门把檀健次塞了回去。
“回去!”他低声,“关门,锁上,假装家里没人,别担心,别出来…别出来!”
随即大门关上,檀健次整个人都是懵的,他从来没见过赵泳鑫这么严肃,于是他颤抖着手锁上了门,又透过猫眼往外看。
只见赵泳鑫也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楼道里又传来声响,很重很杂的脚步声,檀健次看到七八个人跑了上来,有人手里甚至拿着刀,直奔赵泳鑫的房门,一按门把手竟然开了。
开了!檀健次心里大惊,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他亲眼看到赵泳鑫进去的。
透过猫眼,他甚至看到赵泳鑫屋子玄关处的地板上有几滴血,那帮人似乎也通过这个线索确定了赵泳鑫就在屋子里。
他们往屋内走了,檀健次看不到了,腿都在发软,胡乱抹了把眼泪,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
那边出现了砸东西摔东西的声音,大概持续了三四分钟,然后那群人嘴里骂着脏话,说着什么“见了鬼了”,重新走了出来。
一切恢复安静,檀健次手都在抖,透过猫眼,短短的几分钟长得仿佛一个世纪,正当他忍无可忍想要打开门时,楼道里又传来声响。
他的身体绷紧了,一步,两步…那人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竟然是赵泳鑫。
赵泳鑫站在了他的门前,歪头一笑,胳膊上的伤还在渗血。
“行啦,他们走了,出来吧。”
23.
檀健次跟着他进了那个刚刚被砸过的家,床头柜裂开了,床被踢歪,但没损坏,其他的都是小件物品,无伤大雅。
檀健次这才发现,其实赵泳鑫胳膊上的伤口并没有严重到会把血滴到地上——他明白了对方或许是在进家门之后强挤了几滴血在地上,并且没有锁上门,让那些人确认他进了这间屋子,这样就不会去砸别人家的门,同时,也不会砸到自己家的门。
“你怎么逃走的。”檀健次眼眶发红,拳头握的很紧,看着赵泳鑫的伤口,“你怎么…怎么……”
“没事儿~”赵泳鑫拍拍他的头,先锁上门,又拉着他进了阳台,推开阳台的一个高柜子,竟然还有一扇窗户,那扇窗户没有玻璃,平时被柜子挡着——二楼,跳下去完全不会死掉,檀健次探头往下看,那下面竟然还有一个破旧沙发,已经没什么棉花了,但好歹是几块破布垫着。
他意识到,赵泳鑫远比他想的要更厉害,更聪明,更成熟。
他太擅长未雨绸缪了,知道做打手这个工作免不了招惹到人。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对方,眼眶骤然红了,避开赵泳鑫的伤口,紧紧抱了一下对方的腰。
“赵泳鑫。”他说,“你好疼的吧。”
檀健次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怜悯心疼任何人了。
但此时此刻,他也觉得好难过,也觉得心脏好痛,甚至觉得要是可以替对方承担一点该多好——可明明他们都是在不幸中摸爬滚打的人,檀健次快被自己的不幸压倒,可也希望分担对方的不幸。
“不是很疼。”赵泳鑫抱抱他,说话的语气仿佛天生有平定人心的力量,“健次,没关系的,我习惯了,没关系的。”
他托起檀健次的脸,用手指擦掉对方的眼泪,笑了一下∶“你来给我上药,好吗?”
24.
药水擦在伤口上,赵泳鑫少有的有些颤抖,长长的睫毛颤动,又闭合。
檀健次手也抖,不知道花了多久才上完药。
屋内破败不堪,还没来及恢复原样。
赵泳鑫坐在床上,抬头看檀健次,檀健次就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张脸,轻轻伸出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赵泳鑫。”
他说。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是什么样的感觉?”
赵泳鑫抱住他。
“不知道。”檀健次摇摇头,对上赵泳鑫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像…好像……”
赵泳鑫轻笑了一下。
“没关系。”他的声音也轻,手掌顺了顺檀健次的后背。
“你只需要知道,你对我的感觉,和我对你的感觉是一样的就好了。”
25.
“我们就这样,度过了还算平稳的几个月,我去他家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以至于…檀志开始察觉我不在家的时间太长了,于是有一次找上了门。”
26.
铁门拍的震天响,彼时檀健次正在赵泳鑫家漱口,今天两个人都没什么事儿,约好了一起去十四街最繁华的市场遛一遛——其实跟繁华沾不上边,只是小摊小贩多一点罢了。
赵泳鑫打开门时檀健次刚从厕所出来∶“谁啊……”
随即他在赵泳鑫的肩膀和门框的缝隙中看到了檀志的脸,与此同时,檀志也看到了他。
“他妈的果然在这儿…有家不回你要烂在外……”
“停停。”赵泳鑫用骨节叩了两下门框,打断了男人的谩骂,明知故问,“你谁?”
“我是他爹!上一边儿去看我不……”
檀健次看着檀志脸颊发红撸起袖子,显然是一副宿醉的样子,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檀志的个子并不矮,赵泳鑫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米八几的身高,檀志站在他面前几乎平齐。
“健次喜欢来我家玩儿,就让他来呗。”赵泳鑫身形一动,把肩膀和门框最后的那一丝缝隙给挡住了,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笑意,好像他们真的是关系亲近的好邻居一样,“您放心,他很安全的。”
檀健次心脏跳得有点快,对檀志这么多年来的恐惧让他生怕一会儿对方动手,赵泳鑫会吃亏,顾不上自己害怕,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抓住赵泳鑫衣角∶“我可以回……”
“你回个屁。”赵泳鑫侧过头,狭长的狐狸眼撇了他一眼,四个字从牙缝中挤出来,又重新回过头看向已经烦得要动手的檀志。
“檀志。”他笑了一下,“你一个半月前在小赌馆旁边的私人借贷所借了一笔钱——也就是所谓的高利贷,借期一个月,你没还上,到现在已经滚成一点五倍了,那边扬言两个月期限内还不上就找人上门堵你。”
赵泳鑫眼睛眯起来,是一个很漂亮的笑容,他往前凑了凑∶“…说不定到时候上门堵你的就是我哦。”
……
门被人重新拍上,赵泳鑫往后退了一步,绷紧的肩胛松弛下来,檀健次松了一口气,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小鑫你好厉害……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赵泳鑫随手摸了摸口袋,那是个摸烟的动作,不过口袋里空空如也,他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想起来已经答应檀健次要戒烟了,不由得笑了,“我听来的,放高利贷那群人需要打手,我有时也在他们那儿接活。”
檀健次的手指抓紧了赵泳鑫的手,又松开,他毫不意外檀志能做出借高利贷这种事∶“那…那你真的能打过他吗?”
“难说。”赵泳鑫耸耸肩,“一般堵人都是好几个人一起的,不过让我跟他一对一打…反正不一定能赢,但不会输。”
“那你刚刚还……”那么嚣张。
“好歹先有点气势嘛。”赵泳鑫眯着眼睛笑,“这不就吓跑了…悄悄告诉你,我经常打架这个传闻之所以能在我一搬来就传开,是因为我给一个小孩儿买了糖让他四处去说的。”
他站在水池前洗手,胡乱洗了把脸,刘海有点沾湿了,话音也模糊∶“不然怎么可能搬来这么久都没遇上什么麻烦…不然你爹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我吓走。”
檀健次听得一愣一愣的,又一次感受到赵泳鑫真真是个擅长未雨绸缪的人。
水滴落在池子边,他随便抽了个毛巾擦干。
没人天生就会这些的。
檀健次心想。
自己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又经历过多少苦难。
那种心疼的感觉又汹涌而来,檀健次走上前从后面搂对方的腰。
赵泳鑫笑了笑,用湿乎乎的手摸了摸他的手,突然感觉自己头有点晕——最近总这样,他没太在意。
“最近怎么总抱我。”他问。
檀健次没回答。
27.
那天他们如愿以偿一起去逛了市场,檀健次问赵泳鑫平时在哪儿买药,赵泳鑫磨不过他,于是东拐西拐拐到一个小药铺。
招牌破破烂烂的,药铺店主是一个看上去得有七八十岁的老人。
“要一瓶碘酒。”——某天赵泳鑫上药时,檀健次问了药名,并且牢牢记住了。
檀健次从口袋里掏了半天,凑出来几角钱,刚刚好够买。
“你干嘛?”赵泳鑫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你哪儿来的钱?”
“每天出去卖鞋时午饭在外面吃,一般妈妈会给几分钱买馒头之类的。”檀健次接过碘酒,兴高采烈递给赵泳鑫,“我每天少吃一点攒下来的,给你!”
“希望你以后的伤口都不要烂掉了。”檀健次把药塞进他手里,又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我也希望你少受伤…不要受伤。”
……
“谢谢。”赵泳鑫抿了抿唇,把药收了起来——平时明明是伶牙俐齿的一个人,此刻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牵住檀健次的手,两个人并肩慢慢走。
檀健次探头看他的脸色,发现赵泳鑫睁着眼睛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一眨不眨。
“眨一下眼眼泪就会掉下来吗?”檀健次太懂这种感觉了,于是一下挡在赵泳鑫前面,拦腰一抱对方,第一次露出十六七岁小孩的顽劣,“小鑫你是不是想掉眼泪?给我看看……”
“看屁。”赵泳鑫侧过脸骂他,装凶,实际上一开口就笑了,囫囵揉乱檀健次头发,语重心长,“我说真的,感动归感动,但你正长身体不好好吃饭……”
“没有没有。”檀健次连忙搅混水,“别念叨啦小鑫,放心吧。”
他拍拍自己,信誓旦旦∶“以后我好好吃饭,你也少受伤,行不行?”
行——
街上熙熙攘攘,赵泳鑫不动声色擦掉已经干在眼角,最后也忍着没流下来的眼泪。
他们都是很坚强的人,都有很坚硬的躯壳。
但此时此刻在对方身边,他们都变回小孩子了。
明明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孩。
28.
那天玩儿的很开心,檀健次吃到了一种软软的外面撒了粉末的糕点,一直想吃但舍不得买,多看了两眼,赵泳鑫已经出手了,买了两块两个人一起吃掉。
还看到别人斗蛐蛐,一只把另一只的腿卸了,檀健次不喜欢,看了两眼就拉着赵泳鑫走了。
逛了一大圈,最后一起看了夕阳,烂尾楼里夕阳照不进来,平时也没有闲工夫出来看,即便遇到也是匆匆一眼,这是檀健次和赵泳鑫第一次慢慢悠悠认认真真看落日夕阳,两个人脱离了热闹的市场,走进旁边的岔路,周边都是砖地土地,一片废弃荒凉的模样,但在夕阳的映照下也多添了几分色彩。
檀健次抓着赵泳鑫的手,看起来心情很好,赵泳鑫看他笑自己也想笑,逗人似的低头凑到对方左耳边上说“你为什么要像小马一样跳来跳去?”
没想到檀健次没反应,依然自顾自看自己的景色,赵泳鑫觉得奇怪,手紧了紧,换来那人奇怪的眼神∶
“怎么了?小鑫。”
“我刚刚说话你没听到?”
“啊?”檀健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你刚刚和我说话了是吗?”
他指指自己的左耳∶“我左耳听不到,也不太影响生活,就一直忘记告诉你了。”
“啊?”赵泳鑫停住了脚步,脑中有了很不好的猜想,但还是不死心去问,“天生的吗?”
“怎么可能,天生的就两只都听不见了吧。”檀健次摆摆手,不以为然,“我爹打的。”
手上的力道骤然加紧,檀健次想继续往前走,那人却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故作轻松,檀健次凑上去,捏捏对方胳膊,“没事的,这不还剩一只吗,而且过年放鞭炮都不用堵两只耳朵了。”
檀健次笑意盈盈一只手堵住自己右耳,一只手伸出去堵住赵泳鑫的一只耳朵∶“你看,还能腾出来一只给你堵。”
……
良久,赵泳鑫拉住那只捂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拿下来,再次牵住。
“这个畜生。”
这是檀健次第一次听到赵泳鑫骂人,对方脸色似乎绷得很紧。
“早晚给他右手剁了。”
29.
那天的一切都深深刻在檀健次的回忆里,那他童年阶段为数不多的,完完全全幸福的一天——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也因为他们一起看到了一件事。
那天他们玩儿到天黑才回家,路灯昏暗,赵泳鑫拉着檀健次从小路走,左转右转,快要转到赵泳鑫家那条小路上时,旁边一条小岔路传来一些声音。
细细碎碎,好像是个男人——又好像不止一个人,檀健次觉得奇怪,探头往里看,赵泳鑫一把给他拉了回来——多半是某对年轻恋人借着夜色在拥抱接吻,没必要去打扰。
于是继续沿着自己的路走,没想到走到路口发现被堵住了,是一整扇窗户掉了下来横着卡在了那里,本来路就窄,窗户的边缘又锋利,肯定过不去,只能绕路,于是掉头回去,最近的路就是刚刚那条岔路,从那条岔路进去,往右边一拐,就能到赵泳鑫家那条路上。
里面的两个人似乎还没走,檀健次心跳有点快,赵泳鑫示意他一会儿就当没看到直接过去就好。
于是两个人借着月光往里走——果不其然有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似乎在接吻。
那两个人发现他们,双双吓了一跳,檀健次本想低着头过去,但一方面是好奇心趋势,另一方面是……
其中被搂在怀里的那个人,因为惊吓,短促的叫出了声。
虽然只是短短一声,但赵泳鑫和檀健次的脚步都顿住了。
那是一个男生。
可站在外面抱着那个男生的…也是个男生。
檀健次眼睛猛得睁大,一抬头就和那两个男生中其中矮一点的对上视,那人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恐惧,他仓惶地重新低下头,手紧紧抓着赵泳鑫的手,脑海中纷扰着回放着刚刚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亲吻的样子。
赵泳鑫也反应过来了,一言不发快速拉着檀健次走出了那条岔路。
走出去十几米,檀健次才开口,声线有点颤抖∶“小鑫你看到了吗…他们都是男人。”
“嗯。”赵泳鑫手心有点出汗,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后颈,莫名头一阵发痛,但很快过去了。
“男人…可以和男人接吻吗?他们,他们在谈恋爱吗?”檀健次快步走了两步跟上赵泳鑫的步伐,一句话问出来就再也忍不住其他的话了,犹如打开了闸门,“小鑫,他们……”
“我不知道。”赵泳鑫皱了皱眉头,“我…但,但我觉得,只要喜欢……没什么不可以的的。”
“爹能卖孩子,女人能跟富商跑,人活活被打死都没人管……男的和男的在一起,算什么大罪。”
檀健次突然心安了,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稳定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但随即他感受到赵泳鑫手掌心传递过来的热度,于是他的心脏又以另一种原因重新加快跳动了。
他突然站定,赵泳鑫似乎也吓了一跳——他们都有些草木皆兵,他们都心怀鬼胎,心猿意马。
“我…”月光下,黑沉沉的氛围里,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这个角落,“我,我好像…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檀健次顿了顿,看向赵泳鑫的眼睛∶“你上次说,你对我的感觉和我对你的是一样的…现在还一样吗?”
……
肩胛碰上墙壁,檀健次有点发抖,手指紧紧抓着赵泳鑫的衣服,想说点什么,但随着对方凑近,又不成字句∶“小鑫…小鑫。”
赵泳鑫低下头,他们离的很近,鼻尖快要碰到鼻尖,似乎已经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没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们谁也不敢真正戳破那层禁忌,但又想靠近一点,靠近一点。
檀健次闭上眼睛,似乎默许了赵泳鑫的任何做法。
但最后,那天的吻落在左耳上。
很轻的一下,如同协着狂风暴雨般的情感而来,最后却化成一滴水珠,轻轻落在檀健次最严重的那道伤上,不敢更进一步,一触即分。
“走吧,我们…回家。”
……
“赵泳鑫。”
那晚回了家,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檀健次把脸埋进对方胸口,赵泳鑫环住他,檀健次的眼眶有点湿润,轻轻出声。
“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受很重的伤。”
赵泳鑫头一钝一钝的痛,紧紧抱住檀健次,没出声。
……
“你不在,没人带我回家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檀健次嗫嚅出声。
30.
赵泳鑫的十八岁生日和檀健次的十七岁生日,是在同一天过的。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于是将其定在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这才发觉,竟然相识已经一年之久。
赵泳鑫上午就出去了——昨晚临睡觉前他在厕所洗澡,檀健次坐在外面等他,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滑倒的声音,冲进去就看到赵泳鑫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脑袋,皱着眉头,眼神涣散。
联想起来几天前某一次吃晚饭,赵泳鑫突然眼前发晕嘴唇发白甚至想吐,檀健次的担心终于到达了顶峰,他勒令对方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
最近的医院坐车要二十多分钟,赵泳鑫在檀健次的软磨硬泡下决定骑车去,省钱——自然就没办法带着檀健次了。
早上出发时天才刚亮,冬天就是这样,亮得晚黑得早,本来就没有多少太阳照得进来,一到冬天屋内暗得更是天天都像阴雨天。
不过檀健次早就习惯了,他前两天找了个搬运水果的工作,干了一个多月赚了点钱,先买了副手套,此刻拿着手套给赵泳鑫戴上。
“这样骑车就不会那么凉了。”他踮起脚,照例和对方拥抱——有时他觉得要是以后的日子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但每当想起以后,檀健次总是会多一点不切实际的希翼。
他和赵泳鑫都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一辈子困在这里,只要存一点点钱,然后狠下心来,就一定可以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檀健次不知道,他听说过外面有的地方有海,蓝色的,是很大的一片水,还听说大城市的楼很高,有五六层的,最高的还有七八层的。
在他听到的所有传闻中,他最喜欢草原。
第一次和赵泳鑫提起草原,是在某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雨水拍打窗户,似乎下一秒就会砸穿一个个小洞,外面狂风阵阵,屋内温度也不是很高,檀健次缩在赵泳鑫的被子里,听着对方平稳的呼吸。
“小鑫,你看见过羊吗?”他问。
“看见过。”赵泳鑫一边用手摸他后脑的头发,一边回答,“在市场上看到过,被扒了皮的。”
“哎呀,不是。”檀健次轻轻动了一下身子,两个人挨得更近了,“是…你听过草原吗,听说特别大,成片成片的绿色,羊也一群一群的……还有马!”
赵泳鑫困得快要入梦,听到这句,迷迷糊糊接话了∶“…马?白色的吗?”
“不知道诶。”檀健次想象了一下,“我没见过…你说,咱们以后有没有可能能亲眼去草原看看?”
赵泳鑫收紧胳膊搂紧他,随口问∶“健次,你是不是特别想离开这里。”
檀健次一时间没说话,过了会儿才点点头∶“想,想和你一起离开这里。”
随即他感到赵泳鑫笑了两声。
“我努力。”赵泳鑫说,“让你看草原,行不?”
骤雨吹倒了门口的一棵小树,发出咣当一声,檀健次吓了一下,也有点困了,埋头往对方怀里钻了钻。
那晚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脚下的泥土是黄色的,檀健次向山坡下的远方望去,绿色一片无际,一匹白马遥遥而去,在他的视线中消失。
……
思绪被拉回来,檀健次看着赵泳鑫骑车离开,也出发去做搬水果的工作。
他约定好和赵泳鑫中午见面,然后晚上一起过生日,于是只干了半天他就走回家,刚好在门口碰上骑车回来的赵泳鑫,对方鼻尖冻得红红的,眼尾也发红,嘴唇还是发白,看见自己露出一个笑,提了提手里的东西。
檀健次走近才看到那是一袋红枣糕,软软的,此刻还冒着热气,应该是对方买完就放在怀里了,十四街没有蛋糕店,毕竟不会有人花钱去买,红枣糕就是最昂贵的糕点。
“怎么样?”檀健次两三步快速跑到对方面前,“为什么总头晕头痛?”
“贫血。”赵泳鑫看上去很开心,“医生说没什么事儿,让吃点补血的东西,之前你不也说想吃红枣糕吗,正好红枣也补血。”
他一把搂过檀健次∶“走喽——回家过生日。”
……
几块红枣糕,赵泳鑫下厨炒了两个菜,馒头是檀健次中午回来时买的。
最近经常刮风下雨,屋内很昏暗,没什么氛围,但是檀健次很开心。
“小鑫,他们说过生日要许愿的。”他和赵泳鑫搬了凳子并肩坐在小桌子前面,眼睛亮晶晶,“我没过过生日也没许过愿…我们这次一起许好不好呀。”
“好呀。”赵泳鑫看着他笑意盈盈的脸,目光一动不动,眼底也浮起笑意。
于是檀健次闭上眼睛,想了半天,感觉有很多愿望,脑子里纷纷乱乱,又怕闭眼太久,于是许了个最想要实现的∶
“离开这里,和小鑫一起。”
睁开眼睛,发现赵泳鑫正在盯着自己,目光里仿佛有很深很深的意味,但转瞬即逝,檀健次定睛去观察时只看到了对方的卧蚕和眼里的笑意。
他凑近了点,认真问∶“小鑫——你的愿望里有没有我?”
赵泳鑫用力点了点头∶“有你。”
他打开红枣糕掰了一块塞进檀健次嘴里,很认真∶“全都是你。”
檀健次嘴里含着红枣糕侧过头去笑,觉得小鑫今天很不寻常,可能是因为过生日。
赵泳鑫也笑,屋内昏暗,他笑得胸腔一震一震,一只手支着头,看檀健次。
“你怎么总看我。”檀健次托着腮看他。
“多看几眼不行啊。”赵泳鑫这样回答。
好吧。檀健次想。小鑫刚刚从外面回来时眼尾冻出来的红色似乎还没消下去诶。
31.
那天快吃完饭时,赵泳鑫突然开口,语气很正经。
“健次,我得跟你说个事。”
“嗯?”檀健次抬头。
“我过两天…后天吧,我得出去一趟,我接了个活,有点儿远,而且去的时间可能比较长。”
檀健次皱起眉头∶“你要去……”哪儿?
“但我保证。”赵泳鑫伸出三根手指,“半个月内回来,而且这次去一趟可以赚不少钱,去这一趟,未来三个月我都不出去接活了,在家陪你,还可以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檀健次不说话了——他深知世界上没什么时间短赚钱多还安全的来钱方式,至少他们接触不到。
赵泳鑫看他沉默,软了语气去抱人。
“我保证。”他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放心,绝对安全,半个月内绝对好端端的回来见你…行不行?”
32.
“最后我同意了。”
“我知道,他是一个做了决定就不会被左右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但我相信他。”
“他把他家的钥匙留给了我。”
“他说他不会骗我。”
33.
赵泳鑫确实没有骗檀健次。
他在出发离开家之后的第十四天回来了,外套看上去很久没洗,有点脏,脸色更苍白了,嘴唇也白,回家的第一天他先是和檀健次拥抱,然后躺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
檀健次很害怕,在他睡觉期间悄悄检查他的胳膊和腿上有没有伤,但竟然连一点细小的伤口都没有。
期间赵泳鑫醒过一次,囫囵喝下去一大杯水,摸摸檀健次的头发∶“没事儿,别害怕,太累了,等我睡会儿……”
于是檀健次放下心来——赵泳鑫的话总是很有份量,让他心安。
他开始观察对方睡觉时的样子,对方的脸色很苍白,于是檀健次出门买了红枣,顺便问了红枣粥的做法。
一个多小时熬出来了,檀健次咂舌——自己真是有点天份,以后可以给小鑫做饭了。
赵泳鑫是在那天檀健次做好粥半个小时之后醒的,坐在床上喝了一整碗,被檀健次打趣醒的真是时候。
“好甜。”他说。
“当然了,放了很多红枣呢。”
赵泳鑫侧过脸看窗外,安陪县的雨停了,一个月来终于出了次大太阳,连这么阴僻的屋子都被阳光照了进来。
他从里层衣服的口袋里掏出来了三十块钱,塞进檀健次手里。
“这个钱给你,你去干你想干的事儿,可以去给你妈妈,也可以给你一直在喂的流浪猫狗买吃的,也可以给自己买吃的…”
檀健次瞪大眼睛∶“这么多?给我干嘛?不……”
赵泳鑫一把按住檀健次想塞回来的手。
“不止这些。”
他看向檀健次,眼中情绪很纷杂,阳光从他的身后映过来,他脸色瓷白,漂亮的像个幻影,檀健次忍不住下意识抓紧他的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大概快要离开这里了。”
34.
“那天我整个人都激动得控制不住肩膀的颤抖,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但我相信他,他从来不会骗我…况且,就算他骗我,我也愿意跟他走,离开这儿,去哪儿都好,只要他在我身边。”
“我们决定再待在这里最后三天,收拾收拾东西,然后就出发。”
“但就是这最后三天…就是这最后三天。”
六十多岁的檀健次低下头,嗓音沙哑。
“这三天…发生太多事情了。”
35.
那对同性恋人被抓了。
人群熙熙攘攘挤在一起,檀健次和赵泳鑫刚好路过,本来不准备停留,但一打眼就看到了人群正中心那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那晚在岔路里看到的那两个男人。
警察也堵在那家门口,其中高个子的那个男人声音很大,一直在大声重复一句话∶
“是我强迫他的!他是被迫的!”
随即他被押走了,警察的动作很粗暴,那个稍微矮一点的男人紧跟其后也被押走,檀健次置身人群中,听见议论纷纷。
“好恶心…幸好被邻居发现了,两个大男人亲在一起……”
“谁说不是呢…那个小许要真是被强迫的那也太惨了,下半辈子还怎么活。”
“真是什么人都有。”
“而且犯罪的嘞,叫什么罪……”
“叫什么罪来着?”
36.
“叫什么罪来着?”
警局中,檀健次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37.
人群中,檀健次看着那两个男人被押走,越走越远,那个高个子还在大喊“他是被迫的”,就在此时,那个一直泪流满面的矮个子男人突然尖叫。
“不是的!”他跪倒在地,回头面向一众人,眼里的悲哀化成大滴小滴的眼泪,字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我不是被强迫的,我是自愿的,我没有错,我们没有错!我爱他!”
人群骤然安静了一秒,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人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住——然而也只有一秒,随即谩骂声如同潮水,警察一把拉起了那个小个子扯着往前走。
“恶心!”
“我就说都不是无辜的……”
“爱你妈呢这不要脸的。”
破旧的房子里冲出来一个老妇人,看上去是那个被叫做“小许”的男人的母亲,她哭得声嘶力竭,嘴里念叨着“别怪妈心狠”之类的字句。
人群中,檀健次拉住赵泳鑫的衣角,脸上一片迷茫,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
赵泳鑫。他看向赵泳鑫,没说话,但对方都明白。
他们没有错吗?
他说他爱他…
赵泳鑫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视线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瞳孔的颤抖。
37.
“哦,我想起来了。”
“是1997年才废除的流氓罪。”
“那样一个地方,买卖人口,霸凌事件,聚众赌博,都如同透明的规则……”
“独独容不下的,竟然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两个男人。”
38.
檀健次几乎是仓惶着跑进楼道的,赵泳鑫紧随其后,想抓他的手,但被对方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甩开。
“檀健次!”
赵泳鑫站在一楼的拐角拔高声音。
檀健次已经跑上二楼,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如梦初醒般回过头,胡乱擦了把脸上的眼泪。
“小鑫…”
“没事的檀健次,没事。”赵泳鑫放缓了步子,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往上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你放心,你别怕,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他们没有错。”
终于,他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抱住对方,才放下心来。
“你别跑。”他把头埋进檀健次颈窝里——平时每当他这样做时檀健次总会心软,“你别怕,我们也没有错。”
檀健次终于开始小声抽泣,那是刚刚一直在压抑的情绪∶“赵泳鑫…他们被抓走了,他们会死吗?他们会进监狱吗?”
赵泳鑫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把人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檀健次哭了一小会儿,终究还是抬起手抱住对方的肩膀。
“檀健次。”赵泳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爱……”
而就在这时,二楼那扇熟悉的房门轰然一声巨响!
39.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当时的情景。”
40.
一个女人从房门里倒了出来,眼睛挣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后脑滚滚流淌出鲜血,整个人僵硬地滚了两圈,撞在赵泳鑫家的门上,印出很大一个血印。
那是檀健次的母亲。
与此同时檀志走了出来。
他脸上是令人熟悉又恐惧的潮红,手里拿着一个破碎了一半的酒瓶子,一眼和正相拥在一起的赵泳鑫和檀健次对上视,他不甚清明的瞳孔中浮现出惊讶的神色。
他手指颤抖,指向赵泳鑫和檀健次两人。
“贱人…”他又看了眼地上倒着的女人——显然已经死了,“这个也是贱人,我就打了一下,就死了。”
“我活不了了…我欠了钱又杀了人,他们要剁了我。”他嘴里念念叨叨,突然抬起头,猛得看向赵泳鑫和檀健次,尖叫,“你们也别想活!恶心!贱人!两个大男人…不要脸!吃里扒外……”
他转过身,快速进屋去拿平时一直不用的座机电话——是很久之前他刚开始赌博时赚了钱买的,后来一直没用过,在此刻派上用场,他快速拨了那三个号码,号码盘转转转,他嘴里很神经质的念叨∶“我要报警,我要报警,把你们抓进去,我早觉得你们不对劲了…恶心…恶心……”
“喂?喂…喂?!十四街…十四街201号,我要报警!这里有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一道鲜血从他的喉咙处喷涌而出,溅到电话上,又溅到对面的墙面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然后手一松,电话重重砸在地上,他捂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得后仰倒地。
巨大的一声响声,他身后露出檀健次的脸。
檀健次此刻拿着一把水果刀,水果刀上满是鲜血,正是这把刀割开了檀志的喉咙,他脸上的表情很茫然,手剧烈颤抖,好像很恐慌,但与此相反的是他猛然跪在地上,高高举起刀,重重地一下插进檀志的胸膛,檀志像鱼一样弓起来了一瞬间,发出了最后一声痛呼,随即彻底倒在了地上,死了。
而檀健次依旧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把刀插在檀志的胸口上,肚子上,鲜血迸溅在他的脸上,眉毛上,他泪流满面,看上去很害怕,仿佛下一秒这个伴随了他童年所有痛苦回忆的人又会跳起来把他逼进墙角里殴打,脑子里纷乱的一会儿是自己挨打时的画面,一会儿是那两个男人被抓走时的画面。
不能让他报警,我们没有罪…他杀了妈妈……你才是贱人!你才是贱人!
你才该死!他一刀捅下去。
我们没有罪。他捅进檀志的心脏。
檀健次失聪的左耳此刻仿佛发出了耳鸣声。
一切发生的都是那样迅速,堪堪几秒钟,而檀健次在毫不犹豫地第四次把刀插进檀志胸口是赵泳鑫冲了上来,把他拉开了。
就是这么一拉,檀健次犹如猛然清醒一般回过神来,张着嘴看向地上多了几个血窟窿的人,腿一软,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我…我杀……”
赵泳鑫一下抱住他,声音颤抖但是很坚定∶“没事儿,檀健次,檀健次!你听我的,他妈的听我说话!”
檀健次吓得连忙点头,看向赵泳鑫,被人一把擦掉脸上的眼泪,抓着往赵泳鑫家里走,推开门,赵泳鑫蹲下在床底翻了几秒钟,扯出来一个不透明的步袋子。
打开袋子,檀健次的呼吸都停滞了一刻。
沉甸甸的,被一捆一捆绑好。
是钱…好多钱。
“这是九千块。”赵泳鑫手也抖,塞进了檀健次的手里,语速极快,“从这儿顺着上次我们遛弯看夕阳的那条路一直走,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上个两个小时,你能看到铁轨,顺着铁轨走,如果遇到火车,就努力跟着跳上车尾,车尾一般都有一块儿可以站人的板…别哭别摇头!听我说!”
他轻轻拍了两下檀健次的脸示意那人清醒∶“檀健次我告诉你,一切都可以解决,你听我说,檀志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会来,我能解决。”
“你不能!不……”檀健次猛得出声,“你跟我一起……”
“檀健次你相信我!”赵泳鑫从桌子上抄起那个给檀健次买来就被对方放在床头小桌的木头小狐狸,塞进对方手里,板着对方的头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从来没骗过你对吗?你相信我。”
“你知道从哪儿跑,从那个柜子后面的窗户,快跑,快走。”赵泳鑫推了他一把,与此同时,他们都听到楼洞口传来脚步声——那可能是警察来了,“快跑!”
檀健次被他狠狠一推,脚步有点虚浮,手里死死捏着钱袋和那个木头狐狸,犹豫不决。
“檀健次!”
赵泳鑫转身往外走,随手抽了两张纸擦干滴进自己家的血迹,动作快速,但可以看得出整个人也在微微颤抖。
“快跑,快跑…檀健次。”
他推开那扇门,动作有短暂的一秒停滞,随即回头看向檀健次。
一秒钟,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嘴唇抿的很紧,骨节分明的手握在门框上青筋很明显,眉头微微皱着,漂亮的狐狸眼睛眼尾发红,他个子又长高了点,门框那么矮,如果再高一点就要容不下他了,他身后是晦暗的楼道,关上门是流淌的鲜血。
“檀健次。”
他说。
“快跑,算我求你…我爱你。
“我们没错。”
“去看草原,快跑,快跑。”
随即他转过身,重重关上门。
41.
“那一刻我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绯红的眼尾不是因为寒冷导致的。”
“或许那年生日,他是在哭,看着我,悄悄地哭。”
“但无从考证了。”
“他骗了我。”
42.
寒风猎猎,檀健次从二楼一跃而下,警车的鸣笛声从楼前传来,他的脚腕扭了一下,但顾不上疼痛,踉跄着跑进楼后的小巷,一只手紧紧抱着那袋钱和木头狐狸,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堵住那些哭声。
赵泳鑫答应自己了,会没事的。
他躲进岔路,才发觉已经跑出去很远很远,肺部仿佛快要炸掉,他靠着墙缩起来,两只手拿着那个木头小狐狸,眼泪滚滚而下。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胡乱擦了把眼泪,发现擦不干净。
小鑫从来不骗我,很快他就会来找我了。
我们可以…我们可以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一起去看草原,哪怕…哪怕不能离开也没关系,可以不离开,我们在一起就好。
檀健次重重把额头抵在了木头小狐狸的额头上,紧咬牙关不哭出声。
赵泳鑫,我们在一起就好。
43.
“我是胆小鬼,我是懦夫,我只会逃避。”
“我不该逃的。”
44.
檀健次东躲西藏了整整三天。
然后他在一家早餐店中听到隔壁桌上的两个老人谈论明天十四街广场上有人要被实施枪决——一般只有犯了很严重的罪行的人才会被公开枪决,譬如强奸,反动或是……
杀人。
檀健次没来由地心慌起来,快步走出店门,手指不知不觉在木头狐狸的耳朵上摩挲,直到大拇指指腹多出一道红印——他整个人都很潦草,衣服上有些灰尘,眼睛肿肿的,整个人看起来随时处于一种很紧张的状态,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很暗,常常垂着,几乎没有往日的光彩。
这两天以来,他做过最多的事情就是祈祷,做过最多的梦就是赵泳鑫出现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一切都解决了我们走吧”。
但没有,他所期待的,赵泳鑫向他承诺的,都没有发生。
于是又一个晚上过去,天蒙蒙亮时他就来到了那个广场。
广场上人很多,聚集在一起,讨论的声音不大,但密密麻麻。
每当广场上有人被枪决,十四街的人就会从一个个蚂蚁洞中爬出来,凑到这里,嚼几句舌根,骂几句该死,好像人人都是正义的,好像只要有人比自己更不幸,自己就可以踩着别人的脊背从阴沟里爬上去。
檀健次很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八点多,警察来了,人群骚动,很快,两个警察推着一个人走进来,那个人头上套着黑色的套子,但步伐很稳,即便被人推着也不肯弯腰。
檀健次从看到那道身影的那一刻就感到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连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了几秒钟。
他张了张口,但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此时那人已经在广场正中央站定了,头套被警察一把扯下来。
今天是个艳阳天。
赵泳鑫的脸色依旧苍白,唇色也是,低着头甩了甩头发,斜刘海搭在脸上,堪堪遮住一只眼睛,他真漂亮,像檀健次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漂亮,像即便风尘仆仆依旧可以靠一个眼神扇动翅膀的蝴蝶。
檀健次看着他,站在那里,一瞬间仿佛同周遭其他人隔离开来。
他想冲上去,他想抱住对方,他想说是我杀了人。
但站在广场正中央的赵泳鑫却先开口了,声音不大,但人群都因为他的出声而安静下来。
“我叫赵泳鑫。”
他说。
“我杀了人,杀人偿命,理所应当,但我没有错,我也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会和现在做一样的选择。”
说完,他点了下头。
这是每个死刑犯都会有的一个环节,说完话点头,示意自己说完遗言了,可以开始行刑,往年来站在这里的死刑犯都会长篇大论声泪俱下地洋洋洒洒说上五六分钟,然后不甘不愿地死去。
而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只说了这么几句。
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的议论,檀健次站在其中,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感觉自己的手脚仿佛被麻住了一样——快上去,快像当初那个小许一样勇敢地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要留他一个人不要让他一个人……
“赵……”
“砰——”
在巨大的拉扯和恐惧中檀健次堪堪往前迈了一步,嗓子中的尖叫声终于不再压抑,然而就在他堪堪出了第一个音,刚刚迈出第一步时,枪响了。
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檀健次嘴唇微张,脚步僵硬在那里。
他看到子弹从赵泳鑫的左太阳穴贯穿,自右太阳穴而出——但不止如此,枪决时不止一把枪在射击,随即他被几十颗子弹打得千疮百孔,像一块烂掉的破布一样跪了下去。
那个高高瘦瘦的,一直以来把自己的面容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人倒在了地上,漂亮的狐狸眼睛还睁着,仔细看的话似乎还有几分笑意。
鲜血撒出去几米远,又从太阳穴中涌出流淌在赵泳鑫的脸上,那几个月以来都发白的唇色此刻染上鲜红。
他的脸蹭在地上,脏了。
他死了,在十四街冬天少有的艳阳天里。
檀健次的大脑仿佛过载了,人就是这样奇怪的一种生物,此时此刻,他竟然想起赵泳鑫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没办法让自己不受伤,但好歹别让伤口烂掉。
他看向广场正中央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的爱人,突然看到那人口袋里鼓鼓囊囊。
檀健次知道,那是自己给他买的碘酒。
赵泳鑫一直带在身上,但从来没用过。
45.
“我只知道,我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我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和痛苦中了。”
“他说如果再来一次他也会这样做。”
“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留他一个人了。”
“后来,我顺着铁轨一直走,一直走,碰上过两列火车,没来及跳上去第一列,跳上了第二列,躲在火车车尾,一直到被人发现赶下去。”
“我下车的地方,叫镇宁,是比安陪县大很多的一个城市,我在那儿找了份看药铺熬药的工作,后来去做了身份登记。”
“然后我没有久住在那里,也没有买房子,天南海北,我没在任何地方落脚。”
回忆仿佛蒙上一层纱,触手可及又晦暗不明,檀健次想起那年窗外狂风暴雨,他缩在被子里说“小鑫不要受很重的伤,没有你,没人带我回家的”。
“我也真的去了草原。”
46.
一望无际的旷野,比檀健次想象中的要更令人心神澎湃。
羊确实是成群的,上百只挤在一起,动作缓慢,啃食草种,一切都悠然自得,好像身处在这个环境里就没什么事情值得人着急去做,大自然有天生的抚慰人心的能力,风吹过来都夹杂着独属于草原的气味。
檀健次把随身带着的包放在地上,自己坐在草地上,看山坡下的羊。
小鑫,不止有白色的诶,还有黑色的,它们的角也和市场上的羊不一样。
檀健次伸直了腿,在微风中躺在地上,长长的草有些扎脸,他随手拨开。
如果小鑫的在的话一定会劝自己坐起来,不然被羊群或是别的什么动物踩到就不好了。
这么想着,檀健次闭上眼睛,整个人仿佛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放松下来——他走了好几公里的路,跳上火车,随着汽笛声来到遥远的陌生的城市,然后落脚,找工作,登记自己的身份,熟悉自己曾不熟悉的一切。
他像马一样,只能站立着或是奔驰着,稍稍放松一下,躺平在地上,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檀健次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羊群没有从他身上踏过去,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睛。
入目是蓝天。
他怔怔看了几秒,突然睁大眼睛,猛得坐了起来。
——遥远的天边,有一片云。
犹如白马,向远方奔腾。
47.
“我知道,那不是我们坐在工厂楼顶时看到的那片云。”
警局中,檀健次的眼眶通红,被手铐铐住的手动了动,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面上。
正是那个木头狐狸。
边缘已经被磨损的不成样子,工艺也能看得出十分久远。
“他说,他不在时,它可以陪着我。”
“我想,他让我离开的时候把这个塞给我,那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活着再见我了。”
檀健次深吸了一口气,用了很大力气平复心情,正色,开口∶“警官,我想自首。”
“我想赎罪,是我,是我一刀割开了檀志的喉咙,又在他的胸膛和腹部上插了四刀,然后我逃走了,逃了整整五十年。”
坐在对面的警官久久沉默了几十秒,翻动档案,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突然开口。
“檀先生,您口述的作案过程和文档记载中有偏差,檀志被人发现时喉咙被割开,胸部和腹部上共五处刀口,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手筋被人隔断,您的口供有误,自首不成立。”与此同时,他快速按下桌边的铃声,外面很快有警察推门进来。
“这个案子结束了。”大警官面容冷硬,“去把监控录像停了。”
“啊?”小警察有点犹豫,“可是不合规……”
“我说这个案子结案了。”
大警官声音很平稳,似有威压∶“关,出了事我负责。”
48.
右手手筋被挑断,胸口上多出来的那一刀。
时空仿佛跨越五十年,檀健次似乎变成游魂,又一次站在了那个狭小的烂尾楼,脚下鲜血流淌,他看着赵泳鑫关上了那扇门——门后的自己,此刻正从二楼一跃而下。
49.
那时赵泳鑫确实是在哭。
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手擦干地上多余的血迹,快步走到死去的檀志面前,肩膀有点发颤,找准了角度跪坐在地上。
一楼的警察已经开始往上走了,脚步声嘈杂又沉重,他的呼吸也沉重起来,拔出檀志胸膛上的刀子,双手握着,后槽牙咬得很紧,与此同时他的眼泪直直滴在地板上,他高高举起刀,狠狠插进了檀志的胸口正中心,血液溅出来,他向来洁白的脸颊染上脏污,但他露出一个笑——他开始咳嗽了,很剧烈,眼泪掉的更猛烈,他甩了甩头,沾了血的手指使劲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很痛苦。
他从未表现出来的那一面,肮脏的,埋怨命运不公的那一面此刻淋漓尽致的展现出来,檀健次永远也不会看到他的这一面,在他心中,他的小鑫是从容的,是成熟的。
但只有赵泳鑫自己知道,那不是从容,不是成熟。
是麻木。
是提起父亲的死时已经不会有波澜的麻木,是苟活在阴沟里甚至没有出逃想法的麻木。
但他的檀健次不同。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赵泳鑫心脏跳得极快,快去检查了下,确保没有任何纰漏,他的思绪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变了又变。
他想起檀健次许愿的样子,想起那人眼睛亮晶晶说“我们那么年轻”,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对方脸颊上未干的眼泪。
最后,他想起了檀健次失聪的左耳。
……
“不许动,举起手……”
夺门而进的警察声音顿住。
赵泳鑫高高扬手,一刀剁在了檀志的右手手腕上,手筋应声而断。
那是极其残忍的一幕,死者身上排布着大大小小的刀口,喉咙大敞,凶手在最后一刻还割断了他的手筋。
跪在地上的少年抬起头,对着门口,露出一个笑。
50.
无人可知赵泳鑫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补了那一刀,又割断了檀志的手筋。
他们都是被困住的人,挣扎,苦痛,用一个人的命换另一个人的命。
警局中,檀健次无言,眼泪都停止流淌了——他突然想,赵泳鑫真是个擅长未雨绸缪的人。
即便或许并非有意而为之,但五十年前多出来的那两刀在五十年后又一次拉了檀健次一把,迫使他活下来。
然而远不止于此。
51.
“资料上显示,凶手赵泳鑫的尸检报告上写着他患有脑癌,前期。”
“并且,他手臂上有多处针孔,判定为抽血导致,且…”
“他少了一个肾。”
“檀先生。”
警官斟酌着措辞。
“因为颅内有血脑屏障,所以脑部肿瘤患者是唯一可以献血或是器官捐献的癌症患者……或者说,他是可以卖血或是卖肾的。”
“您说,他离开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在事发时给了您九千块钱。”
52.
九千块钱。
换算成现在的金额,大概是五万多。
刚好是一个肾加上无数管血的价格。
赵泳鑫因为无数次头痛头晕呕吐,被檀健次逼着去医院检查——那时他们的生活明明已经步入正轨了,只要好好工作,或许再过几年,哪怕时间长一点,他们就可以攒下一点钱,只要下定决心,就可以离开这里,哪怕日子苦一点,但一切都明晃晃有盼头。
可他查出来癌症了。
他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沉默了几秒钟,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开口问了一句话。
“脑癌患者可以卖肾卖血吗?”
他没问可不可以治,也没问要花多少钱治。
那时他只有一个想法。
檀健次说想离开这里。
53.
檀健次真好看。
他坐在他面前闭着眼睛许愿,嘴里鼓鼓囊囊塞着软软的红枣糕。
赵泳鑫第一次见他时就这样觉得了。
明明自己活得很辛苦,还是会为他人的不幸而难过,还是愿意以美好的目光去看待他人,还是会傻傻的在第一次见到口碑不好的邻居时紧张地自我介绍。
他总是满怀希望,他和自己不同,他是个还没有被磨平的人。
我想多看他两眼,又不想被他发现我在哭。
我很久没哭过了,上一次是因为他给我买碘酒,上上次已经记不清了,太久远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真奇怪。
他总说我很好,说我答应他的事都会做到。
但其实我骗了他很多事情呢,比如其实我不是贫血,是癌症,比如一会儿我还要编个瞎话好出去半个月。
把肾卖掉,再抽几管血?
会不会很痛——反正应该不会比小时候打架还要痛。
我其实真的很恨,特别恨,我根本不是檀健次口中的什么好人,我常常在心中怨恨命运不公,又不自觉被苦难磨平,我现在更加的恨,凭什么是我,明明我可以陪着他一起走,明明我刚刚才因为他有了新的目标。
明明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明明我们很相爱。
唉。
但也幸好是脑癌。
对不起啊。
原谅我吧,健次。
我尽量再多陪你一小会儿,再多看你几眼。
然后…
我祝你永远自由,离开这个烂地方。
54.
一切在此刻闭环。
檀健次眼泪流得无声,又震耳欲聋。
他的爱人付出血肉,编造谎言,为他铺了一条通路。
他们要用什么来证明他们没有错。
模糊的泪光中,檀健次和桌子上的木头狐狸对上目光。
我不在,它陪你。
55.
“檀先生。”
警官打开警局的门。
“离开吧,替您爱人去他没去过的那些地方看看。”
檀健次仰起头。
天空中的云仿佛在他的眼中旋转变形,檀健次已经无法分辨自己是否又看到了那匹白马。
“云可能不是一片云了。”
“但马,还是那匹马。”
56.
……
57.
“其实您知道的,我说的都是真的,的确是我杀了人。”
……
“法律是屏障,不是束缚。”
“你们没有错。”
58.
枪声震耳欲聋,赵泳鑫睁着眼睛倒下去,意识消失的最后三秒钟,他看向天边,脑海中犹如走马灯一般看到檀健次坐在工厂楼顶时的样子,那张柔和的侧脸,伸出的手指。
他说。
“小鑫。”
“云像白马。”
健次。
身体重重倒地。
你像白马。
快跑吧,快跑吧。
春天在等着你呢。
……
如果有人顺着赵泳鑫倒地的位置,顺着他的眼睛去看,他们一定会发现赵泳鑫看向的位置,正是他们当初并肩而坐的那座工厂。
掏空血肉,赠你自由。
我是骗子,但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不会忘。
59.
原谅我太早就收了声响。
徒留你一人,奔逃五十年。
抱歉。
——————————————————
END
一个很长的故事。
彩蛋是在草原。
【鑫多|寻月辞】在时间的尽头大声说爱你 (08:25)
下一棒 @千洲无觅处.(高三半死不活版)
*ooc
*第一人称,赵泳鑫视角
*主要角色死亡
Summary:关于最初的一面,我们尽可能去追溯时间,但它甚至更远。——《寻月集》
“兮尔。”我喊道。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晃数年。
如是,当你念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这个过程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因为我在此时此刻已经决定了要在葬礼上委托一个人来朗读它,所以死亡,是听见这封信的前提。
朗读它的人不会是王一浩,他是最坚强也是最脆弱的人,但我仍然害怕他哭;也不会是肖顺尧,我知道他肯定会难过,但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会一把火把我的信烧掉...
下一棒 @千洲无觅处.(高三半死不活版)
*ooc
*第一人称,赵泳鑫视角
*主要角色死亡
Summary:关于最初的一面,我们尽可能去追溯时间,但它甚至更远。——《寻月集》
“兮尔。”我喊道。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一晃数年。
如是,当你念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这个过程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因为我在此时此刻已经决定了要在葬礼上委托一个人来朗读它,所以死亡,是听见这封信的前提。
朗读它的人不会是王一浩,他是最坚强也是最脆弱的人,但我仍然害怕他哭;也不会是肖顺尧,我知道他肯定会难过,但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会一把火把我的信烧掉。池约翰也不在这个可能性之中,他有爱人要陪伴有家人要照料;当然,最不可能的人是檀健次,单纯因为我不敢。
我们五个人中,王一浩是老大,在最年轻的岁月里他用拳头把我们打服了,当时我们心高气傲,完全没有想过用拳脚以外的方式解决问题,如果现在时光倒流再来一次,我一定跟他比夹子音,这样做队长的人就会是我。言归正传,队伍中最让人服气和害怕的人是他,但我最害怕的人其实是健次。健次啊,我知道你就在现场的,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害怕只是因为我不敢看你的眼睛,我一旦看向你,我就会心软,会不舍。但现在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走到了时间的尽头,我的不舍和不愿,都只能变成不得不。
听说人死后魂魄会在这个世界停留七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有些话生前不能说,死后我也不愿带走,便荒诞地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式来自己主持葬礼。诶,浩,把你攥紧的拳头放下,干什么呀,人都死了你还想散我呢。
我呢留下这封信也不是闹着玩,其实是想说件终生大事。这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们了,但是说出来又害怕对别人影响不好。
其实每次都还挺难过的,每次都要麻烦浩你着急忙慌给我介绍对象生怕我孤独终老,尧尧还老骂我老顽固倔老头,约翰每次晒孙女照片的时候我都挺羡慕,还有健次,我可不想喝你第二次喜酒了。
所以今天我将这个秘密并不完全地公之于众。
有一个人,我深爱着他。
我们才认识没多久,甚至连工作和兴趣爱好都不一样。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爱看电影。我们的共同点可能只有耳洞和纹身这两条,我们都没有耳洞,但又纹身。喂,你们,别找了哎哟。他今天没有到场。他比我大两岁,胆子比我还小,这种场合他肯定是不敢出现的。
也许我该庆幸,是自己先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在我们的关系中,我一向脆弱,害怕分离。我先他死去,就可以在死后也看见他,但倘若他先一步离开我,我的世界里就没有他了。
但我也很抱歉,留下了他一个人,不过他比我坚强,就请再坚强一下,也请原谅我吧。
我的话差不多就到这里了,我人生中最后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向我最重要的家人们介绍他,以及完成我生前没有做到的事情。
所以这其实不是一封遗书,而是一封情书。
写给我爱的那个男孩。
最后一句话的时间,我想跟他说句话,如果他没有到场,就请浩帮我转告他,我相信听到这里你已经猜到他是谁了,如果他悄悄到场了,那么请听我说。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拧巴的人,我从来没和你说过我爱你,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三个字难以启齿,而是我不知道如何更好表达出这三个字的含义。我想过很多诉说爱的方式,绞尽脑汁,说情话,写情歌,但时间到了最后,我发现爱的分量抵不过你的名字。
所以这一次,我诉说爱时,会大声喊出你的名字。
如果你听见了,就请报以微笑。
听说人死之后,会在这个世界停留七天。
于是我把三天留给了过去,三天留给了未来,最后一天留给了现在。
我在过去走马灯似的快速回忆,发现我和他已经认识好长,好长时间了。用那句话说就还是,我们相识的时间远远超过我们未曾相遇的时间。
我在未来确认他一切安好,看着他过得还算幸福,有人相伴,有人照料,只是好像因为没有了我,他有一点寂寞。
我在现在,在这最后一天,参加自己的葬礼,看见他也到场了,还是像以前一样,躲在浩他们身后,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好像时间并没有推着我走多远,我们才十七岁。
有段时间他总是感叹,说时间无法追溯,一切都是越走越近的,香烟越抽越短,新的技能越来越熟练,就连人也是越活命越短。但过去却是越来越远,就像是匹诺曹撒谎时的鼻子,坐反了方向的列车,而我们在过去的囹圄中,越来越生疏。
所以当我死去,我便尝试追溯时间,去寻找我们的过去。去感叹那段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的一念之间。
当时说要准备成立男团,先去拍一套写真。我毫不犹豫就去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自命不凡,觉得自己这脸,这身材,这嗓子,就是要当大明星的料,就算成不了Micael那样的,也得在世界上踩下个脚印出来。他还在思考到底是去参加考试还是先签公司,结果听说我头也不回就签了,他也心动跟着签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
后来熬过了四年,就有五个人拼杀出了一条血路出来,其中就有我和他。我和他就成为了这个男团中的各五分之一。
我们一起同吃同住过,我向他表白过,也想过把他当成女人。他有时高兴了就顺着我的话默认,我喊他兮尔他就应声。有时不高兴,他就一定要否认我,让我认清现实,认清他是一个男人,认清他是健次。
我拥抱过他,亲吻过他。
牵过他的手,拿走过他手里别人给的花,又递给他我的玫瑰。
我们在最旁若无人,心高气傲的年纪里,眼里只有彼此。
那时我们以为,生命很漫长,成名指日可待,世人的包容度会越来越高,一切困难会越来越简单。而我们就像是酒,越沉浸,越留香。
但是后来呀,后来就越来越远了。仿佛这就是世界的规矩,因为注定分离,所以轰轰烈烈。
没有疼痛到刻骨铭心,没有许诺说非你不可,没有那么多的生死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却被最普通的生活所打败了。
他去做了演员,我也慢慢转到了幕后。他把唱歌跳舞说成了是小时候的事情,把我们在北京那座小院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十年如一日当成了少年功。但我知道他的目标从来都是做演员,我们的相识可能只是他一时贪玩走岔了道。
他出个人专辑时候,我给他写过歌,被他退回来了。
他说小鑫,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了,风格已经不一样了。
我有想过把这些歌拿出来自己唱,但我听着demo,还是觉得他唱出来最好听,我一贯追求完美,歌曲一定要精益求精,不能有一点瑕疵。在为他量身打造的歌中,我的声音就是那个瑕疵。
当然,渐行渐远也不是说就彻底一刀两断了,毕竟我们的男团过了十多年还没解散,可能它存在的时间还会更久,即使真的解散了,我们五个人的感情也从最开始薄薄的一条线拧成了钢丝。
后来张亦阳上小学时,老师让他用“藕断丝连”造句,他说:“我干爹和我叔叔每次吵架都说要割袍断义,结果我看他们每次都藕断丝连。”
好吧,我们藕断丝连。
只要在北京有空我们就会聚,吃饭、喝酒、打台球,或者单纯就是随便走走,然后闲聊。
有时也避嫌,在他忽然一夜爆红我也忽然一夜爆红的时候。他红是因为有人爱他,我红是因为有人太爱他。
有次打台球的时候他不在,王浩转着球杆跟我闲聊,一本正经地问我说:“你知道为什么那些人根本不认识还骂你骂得这么凶吗?”
“为什么?”我问他。
“因为你有他微信,他们没有。”王浩说完这句话我的球就打偏了。剩下的时间他得意洋洋地用一杆把其他球打进了动。
靠,玩阴的。
但王浩说的有道理,那段时间他就很没有安全感,像只小刺猬,扎的人一身都疼,且不分敌友。一会儿说要聚餐,就往人最多的地方扎,一会儿又说要带着哥几个上节目,或者干脆做团综吧。
我问他哪儿来那么多歪理,他说他在录好六的时候和远远聊了两句然后跟虎子取的经。
我立刻打了个电话给苏醒,我说,管管你太太行不行!
之后我们开始避嫌,微博上也找不到我们互动的痕迹了。只是因为我们成熟了,把这些心知肚明的情感从台前搬到了幕后。
可有天他喝醉了,话多,揪着我非要回忆过去,从出生开始回忆,然后说他去日本上学被小女生塞情书,在进公司前遇到了星探结果那个人是诈骗犯,还有他掉水泥坑里,自己拿鞭炮炸自己耳朵,以及到了十六岁自己一个人被导演丢在了重庆,身无分文,每天只给车钱,一个人在这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城市流浪。
他跟我说:“小鑫,你知道吗。当时张导说,让我演小川,要找那种属于少年的孤独感,为了让我诠释好小川,他让剧组里的人都孤立我。后来小川演出来了,他很满意,夸我有天赋。”
他没有哭,但是安静了很久,又跟我说:“我现在有同样的感觉。原来小川一直在我心里没走。”
那之后我们冷战了很久,长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提起了刀,将我们之间的丝尽数斩断了。但一天他来找我,就像是落水的小猫一样出现在我家门口。
他说只要我开口,只要我答应。他就愿意等。
等一切困难都变得简单,等世人可以容得下交给公众审视的我们,等我们之间薄如蝉翼却固若金汤的墙崩塌。
等我们到六十五岁再去结婚,也不算太迟。
他处事谦和,却是一个高傲的人。但那天他如此卑微,在一个同样卑微的人面前。
我说,不行。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我们在一起。我想要的只是他被世人包容,站在自己梦寐以求的舞台,继续永远年轻地走下去。我想要他起飞,即使我知道我会下坠。
我自认为伟大,其实何其自私。
之后十月,他过生日,难得回北京,避开了狗仔,就我们五个人私下给他庆生。他许愿,然后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池约翰说:“太好了,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回去的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些笨拙地点燃了打火机,要他许愿。只是我们一贯的传统,他的愿望,老天帮他实现三个,大概率都是他年复一年许的那些,天天吃螺蛳粉,早日发财,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一切都好。我再帮他实现三个,当作是我的特权。
他把打火机吹灭了,跟我说。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你戒烟。”
“第二个愿望,我接下来会说一件事,你听了不能生气。”他深吸了口气,说道,“之后我会试着和女孩交往,然后我会结婚。”
我知道即使我生气我也不能冲着他发脾气,一来是我爱他,二来我于心有愧,在他向我讨要未来时,我以日子很苦我宁愿一个人承受这种愚蠢的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第三个愿望,”他未曾眨眼,眼泪却落了下来,“赵泳鑫,说爱我。”
太狡猾了。
他的愿望我实现不了,只能将他刚吹灭的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连着烟一起。结果反倒是他点了根烟在我面前抽起来。
太狡猾了。
那天他跟我追溯时间,就像之前喝醉了一样,还是连续剧,上次说到了小川,这次便从签约开始说。
他笑了笑,跟我说,如果知道那个毅然决然就去拍写真的人是你,打死我也会选择去考试。他抽了口烟继续说,真想时光倒流,我现在就上去揍他一拳。
最后他释然了,又和我说,好了,这样我就不会爱你爱得那么心痛了。
过了几年他就结婚了,我们当中的最后一个。
我没结婚,我高傲地选择了孤独终老,这是唯独属于我的特权。
他的婚礼我必须去,即使我拧巴,即使我们还在闹别扭,即使我看着站在他身边的人气得快疯了。到最后受不了了,我一个人悄悄先溜了,跑到外面去吃路边摊。
肖顺尧来找我,眉毛都皱一块儿了问我何必呢。当初当着他的面在舞台上热吻的人是我和他,现在搞的半生不熟这脑子跟新安装的一样的人还是我和他。
我说你懂个屁,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贪得无厌,想要他绝对安全。
肖顺尧呸了回来,说你他猪脑子啊,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他想要的只是你们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但我们身后没有别人了,我们不能背水一战。
我说,我他妈恋爱脑,行了吧,你烦不烦。
他还在北京发展,我恋旧,就回了云南。我以前就跟他畅想过未来,我说等我们老了,就跟我回家,我们每天就在小镇上,晒晒太阳听听歌,时间一天一天就过去了。他当时思考了一下这个未来,很认真地问我,你家那边能接受我吃螺蛳粉不?我说这有待商榷,但要是有人说你,你就拿螺蛳粉熏他。
之前规划的未来,没有他,我帮他实现了。
后来我听说他又离婚了,一年都不到,协议离婚。王浩当时在群里打着语音电话拿直播的专业设备骂,那声音震耳欲聋。
王浩说,合着你们当结婚是什么?当着我们面儿玩网恋闪婚?啊?不是网恋?酒吧看对眼的?她图你什么?图你吃爱吃螺蛳粉?
他没干吭声,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没给她骗到钱。
反正我是高兴坏了,当即就开了瓶酒庆祝。结果被王浩听见了,连着我一起数落:“怎么的他犯浑你也搁一块儿庆祝,当我现在散不了你们了?”
他离婚了,我们却有了更多的顾虑。
时间已经把我们推出去很久很久了,赫赫有名已经变成德高望重了,这时候要是出问题,那他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就毁了。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想明白这个问题,这些名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了也最多朋友圈显摆一下,说我曾经拿过桃李杯冠军,还曾经红极一时,除了炫耀一下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可想通了这个问题,相通了他在几十年前就相通的问题,我却不敢奔向他了。
他曾经说,我们中间如果横亘着一百步,我们都是只会迈出一步,剩下九十九步等着另一个去迈的人。饶是如此,我们也可以一步一步走到中点。只有五十步,我们就跑着去,很快就到了。
但我已经跑不动了,也不敢迈向他了,因为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很短,很短了。
酒越陈越香,回忆越来越多,日子却越来越短。
当我走到时间的尽头,我都没敢跟他说我爱他。
睡前我习惯看电影,喜欢的老电影翻来覆去看,最喜欢的还是《时光倒流七十年》,他说这部片子很烂,我说这多浪漫啊,只是时不我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如今两个老头在天南海北相互遥望着,约翰说,活该你们两个孤独终老。作的。
越接近死亡,越觉得没有那么可怕。我说葬礼不要搞那些老一套,悼词我自己来写,话也不是很多,唯独要补上一个我爱他,这是我给他实现的最后一个愿望。
葬礼那天,他就站在哥几个身后。他还是美得不可方物,一如十七岁我们初见。
十七岁时他管我要耳机听歌,因为只有我一个随身把耳机戴在身上,仿佛不听歌就没命活一样。
我问他名字,他笑了笑跟我说,“姓檀,叫檀健次。”
“哦,健次。”
我眼中仍是他十七岁的模样,于是我们蓦然又回到了十七岁。
我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在这时间尽头,看着十六岁的他。看他接过耳机的手愣了愣,环顾四周,好像在找声音的来源,最后又发现声音和十八岁的小鑫重叠上了,他便笑了。
于是我又喊了一声。
“健次。”
【MIC|黎光慢】当归
上一棒:@空瓶🍾
一个五角星形状的故事。
关于我眼中的他们。全文1w6
无cp向。食用愉快。
建议单曲循环⬇️
BGM:《年华》——MIC男团
SUMMERY: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00
当归。
当归。
“该回家了。”
01
“累死了。哥,你说我们整天这样,真的有用吗?”池约翰整个人躺在地上成了个“大”字,喘着粗气问王浩。
王浩甩了甩头,汗如雨下。
...
上一棒:@空瓶🍾
一个五角星形状的故事。
关于我眼中的他们。全文1w6
无cp向。食用愉快。
建议单曲循环⬇️
BGM:《年华》——MIC男团
SUMMERY: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00
当归。
当归。
“该回家了。”
01
“累死了。哥,你说我们整天这样,真的有用吗?”池约翰整个人躺在地上成了个“大”字,喘着粗气问王浩。
王浩甩了甩头,汗如雨下。
“我也不知道。或许吧,或许有用。”
赵泳鑫刚走过来就听见这样的对话,盘腿在池约翰身边坐下,“喂。你们后悔来这吗?”
无人应答。
半晌,角落的檀健次才慢悠悠开口:“后悔也没用了吧。”
肖顺尧点头附和:“嗯,后悔也没用。我不后悔。”
不后悔。努力就一定有收获。
“起来了。”王浩伸手去拉躺着的池约翰,又拍了拍旁边赵泳鑫的肩膀,“接着练吧。”
02
努力就一定有收获吗。
这是他们某个深夜围坐一起讨论的话题。
“努力就有收获吗?”赵泳鑫不知道是在问身边的人,还是在问过去的自己。
那天少有的没喝酒,所有人都清醒着,一句话好似撕开心头的血痂,就是撕得再轻再缓也难免露出血淋淋的伤口。
可什么是努力。
是在烈日之下光着膀子来回地搬砖,还是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汗流浃背;是糊在腰上腿上的草药膏,还是垃圾桶里换下的一块块绷带;是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背心,还是轻车熟路精准倒出来的几片止疼药。
什么是努力。
赵泳鑫这样问王浩。
“什么是努力?哥几个的四年算不上努力,还有什么算得上。”
“可这个世界的道理总在说努力才有收获。”肖顺尧没头没尾地接了这样一句。
“收获呢?”
赵泳鑫已经哽咽,红了眼看向低头的王浩。
是这样了,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一定是送到王浩跟前去的,王浩是队长、是大哥。王浩是顶梁柱。
“哥。我们的收获呢。”
赵泳鑫其实很少哭。即使从小父亲对他严格他也很少流泪,只要能撑过去就撑了。他是家族长辈眼中坚强刚毅的孩子,他挑着九代单传的重担,他背负有殷殷期望。
但他真的少流泪。因为那些期盼和愿望,他总能实现。
赵泳鑫的眼眶实在红得吓人,他很少哭,更少在弟弟面前哭。饶是平日最开朗的约翰和最没心没肺的健次也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一同吸起了鼻涕。
“哥。”檀健次抓住赵泳鑫结实的小臂,轻轻晃了晃——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赵泳鑫。
赵泳鑫只是冲他摇了摇头。所有人心头似乎都堵着一串石头,从喉口到肺腔和心脏,好像深呼吸一次就要用掉很大一部分气力。
眼眶里泪水只是在打转,迟迟不肯滴落,大概是怕一旦谁开了头就再不可收拾了。
肖顺尧拇指和食指捏着山根,眼皮似有千斤重,只是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外界对赵泳鑫的评价总是很高的。他的天赋带来他人的肯定,进而又有了对他的期待。
太美好了,太顺利了。
他们说他这张脸、这把嗓子、这身创作的本领,他们说他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被捧到了很高的位置。出身贵族名门,祖先留下的历史是辉煌,在家族是九代单传;在外面在娱乐圈,人家叫他全能唱作人,粉丝说他高音很强、说他会的乐器很多、说他写的词写的曲能动人心弦。
那些看似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其实在他身上也有负担。
他担心让在乎自己的人失望,担心实现不了目标。
他担心对不起那些有关他天赋异禀的头衔和称赞。
被捧高的人是承担着很多期望的,受着这些赞誉的时候他一定很爽,但也怕。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怕在那么多双眼睛之下出错,他怕这个容错率越来越低的世界最后容不下他,即使他也曾经书写过精彩的过往。
“到底要做到怎样才算好?”赵泳鑫很少情绪低落,他好像一直都信心满满、一直都斗志昂扬。“到底要多好才能被看见?”
王浩向来对弟弟们有问必答。“我不知道。”这是他少有做出的答案。
就连王浩都不知道。谁知道呢。
“但起码我能肯定的是,你很好。赵泳鑫,你已经做的很好。我们都很好。”
池约翰眼眶红红的,鼻尖也酸:“哥。我们再等等。我们等得起。”
03
赵泳鑫不是个爱逃避的人。
上学时早恋被父亲抓个正着,即使挨打骂也不躲一点儿;签约后每天吃不完的苦流不完的汗,他从来没想过装病偷懒;顶着腰伤就是靠一个单薄的束腰也要上台跳舞……
可就是这样的赵泳鑫也有躲起来的一天。
赵泳鑫是MIC里最骄傲的人。
2012年演唱会个人solo环节,只他一个满场地跑,玩了十几种乐器;老袁的罗汉局,单单他敢反客为主把控起节目流程;甚至夸赞兄弟都敢用“放话在中国乐坛”这样的开头。
他是MIC里最骄傲的人了。
可就是这样的赵泳鑫也有躲起来的一天。
他们骂他胖,说他糊,然后贬低他爱的人和事业。
偏偏因为他不是爱逃避的人,才把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因果责任,全揽到他自己身上。偏偏如此,他才把自己关起来。
他在群里说闭关创作,叫任何人不准来打扰他。你看吧,就是这种时候他都要逞这个面子,假装耍少爷脾气,他要尽他所能不叫谁担心他。
外界对赵泳鑫闭关的猜测有不少,可无非也就是容貌焦虑心理受挫这类解释。
可不是的。
赵泳鑫有时也胆小。
越在乎就越胆小。
他怕只怕所谓的江郎才尽,他怕他坚守了那么久的个性最终落得难看难收场。
“我要是不要脸早火了。”
籍籍无名也好过同流合污。
可当他处于巨大压力之下以致于创作才能都受抑制时,他才发现其实他也不是坚不可摧。
越急于自证就越焦虑,越焦虑也就越写不好。
于是他又一次把某个第n版的demo丢进回收站。鼠标按下“是”的时候好像他心里一块肉也给剜了去。
我写不出歌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这句话在录音室回荡了好几天。
直到手机忽地振动一下。群的消息。
Phibian:@Steelo @辣胖 出来打台球不?
辣胖:必须走啊
辣胖:这次我押小鑫赢
辣胖:@Steelo 哥快出来接战书
赵泳鑫扫了一眼桌上凌乱散着的乐谱和歌词,扭过头不去看,出了录音室。
Steelo:行。
结果是心不在焉应战的老三打败了全神贯注放水的老大,池约翰在群里分享战绩:少爷杀疯啦——
赵泳鑫扶额笑得无奈:“幼稚,把我当小孩儿哄呢?”
"欸。”池约翰装模作样捅他胳膊,脑袋凑近了还要用手挡着嘴,好像真和他说悄悄话似的,“别戳穿我们队长嘛。”
被赵泳鑫一把呼开:“少来了你。”俩演技拙劣的同谋。
又冲着刚倒完水回来的王一浩喊:“队长——串和我蛐蛐你呢!”
回去时目的地是王一浩家——池约翰临时定的规矩,输家请吃饭——不过要要是赵泳鑫输了就改成赢的请客。
三个人打了一辆车,原本可以直达,少爷莫名的生活情调又上来了,说我们剩一小段路走回去呗,好久没一起走路了。
结果自然是无人反对。
正是日落黄昏时,金黄色的日光把柏油路也照得发亮,天的另一边已经能看见月亮升起来。三个影子一路被拉长,到家时刚好是大半个太阳都被吞进了地平线。
“我要写首新歌。”
“就叫——”
“《刚好日落》。”
04
《刚好日落》是在2022的上半年被第一次公开演唱的,只是赵泳鑫迟迟不肯发。问他原因,他说总觉得细节还不够好,要修到最完美才能发出来。
群里说他挑剔的有,说他龟毛的也有。可无论如何也没人反对他。
彼此心知肚明的。如果不追求完美就不是赵泳鑫了,如果不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就不是赵泳鑫了。
出关后也依然被多方催着发歌,终于是在11月真正发行,随而来的就是日落派对。
他说:“邀请你出演我的美梦。”
05
有时想起小时候干的事自己都要忍俊不禁。他们在台上跳各种自己编的或不是自己编的舞,唱自己写的或不是自己写的歌。
记得那年在云南卫视。赵泳鑫翘起腿坐着,旁边是两个舞者配合他演贵族,白色的鹅毛扇在他旁边扑扇着。
小鑫演技真好。
收工回家时大伙这么打趣赵泳鑫——最怕羽毛的赵泳鑫。
工作需要嘛。
赵泳鑫眯上眼仰了仰头,摆摆手示意他们低调。真是臭屁的要死了。
上前觐见的是非洲来的尧尧,波斯来的王浩。还有LV的王子约翰,他说:“鑫少爷,你今天真是太婀娜多姿了。”
赵泳鑫笑得一口白牙藏不住。
“报——大王!大王!”
这是最戏精的老小。
赵泳鑫已经捂脸笑到直靠着椅背才能平衡。
“敌军杀过来了!我一跟他们提我们家大王——赵泳鑫!全吓跑了!”
还是健次最会演。只是当时台词功底属实是没那么好,喊的两声“报”全被听成了“爸”。
然后是拿着各种奇怪的道具跳舞。
主持人倒是懂,说给王浩挑了个最适合他的,最后拿出来是平底锅和锅铲。
王浩哭笑不得。
其实当年被放养的时候他们只有一口大铁锅,王浩就在锅里铲啊铲,翻出了土豆鸡腿,铲出了酸菜白肉。不过拿着铁锅跳舞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赵泳鑫拿了串葫芦跳葫芦娃,最后还跟大娃王浩演了段兄弟情深。肖顺尧捧着一大束芹菜跳斧头帮,赵泳鑫说芹菜的身材就跟肖顺尧一模一样。然后是拿灭火器的健次和拿羊肉串的约翰。
“健次是我们里面最小的,所有的好东西都要给他,所有的最都要给他。”
“约翰在进我们这个组合之前就是干这个的。”
全是赵泳鑫鼓动。
也全是另外四个无条件配合。
06
《天赐的声音》,赵泳鑫和檀健次先后被偶像张韶涵夸奖肯定。
赵泳鑫一路走来闭关过、想转幕后过,最终还是回到台前。
而今羽翼丰满,正值高飞之时。
他还是最初的那个梦想家。
07
2021年,《追光吧哥哥》只请去了老二和老小,赵泳鑫就在幕后当制作人。不得不说还是自家人了解自家人,一首《猴笼》激起不小水花,檀健次也小小火了一把。
檀健次和符龙飞合唱《那个他》的视频才发没多久,赵泳鑫的消息就砸过来:“我原本那么轻快有活力的歌你俩给我唱成催眠曲了都,真真绝了,怎么不唱rap部分?”
“我俩唱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不好吧。你怎么不说你当年明明唱的是小镇姑娘。”
当年赵泳鑫少有的地唱摇滚嗓。
「知道你收到上榜的通知单
我的心里就变得很乱
不知为你而高兴还为自己忧愁
只好就放你走」
歌词的分工或许只是巧合,但蛮有意思。
当年的摄像老师不知怎地总爱追求醉酒风,摄像头晃得什么也看不清。
王浩一开口又是靠谱的大vocal,他唱:
「不明白、不明白」
肖顺尧从很多年前就是踢着腿唱歌:
「我明白、我明白」
肖顺尧是真明白。
他去《追光》就真的是追光。他写《197653》,唱给那些铮铮铁骨;他跳《一生所爱》,说希望我的队友终其一生能追求自己的一生所爱。
他心里一直有一股气,一股向上的气。他胸膛里装的是家国情怀,手腕关节处纹的是五颗星星。
“我来这个节目,就是想通过这个综艺能够得到更多的流量。因为前段时间我确实丢掉了很多角色,就是因为流量不够,就会把我顶掉。”肖顺尧在备采室是这样回答自己参加节目的原因的,他就直直地看着采访导演,眼睛里满是真诚和殷切。
“到此时此刻,我觉得这个舞台好像挺没意思的。我就觉得你们真的看不到那些不在舞台上生活的人,他们为了这个舞台付出了多少努力你们看不到吗?”
“我不喜欢这种规则。”
肖顺尧往往是最敢说真话的那个。和赵泳鑫生气时给人的压迫感不同,和王一浩出来打圆场话里却也明枪暗箭不同,和池约翰嘴上不把门常常泄漏情报更不同。他往往心直口快,别人敢说的不敢说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潜规则和不公平,他都敢说。
因为他是肖顺尧,是那个站在光里心怀天下、看不起那些躲在阴暗面耍小动作的人的肖顺尧。
他不是流量小生不是花瓶,他可以过糙日子可以晒的黢黑可以练一身肌肉,他把信仰纹在身体上,把梦想刻在骨血里。
他是肖顺尧。
肖顺尧要什么、又不要什么,肖顺尧最明白。
08
“我学过舞上过舞台,我组过团,但我如果现在在和兄弟们一起组团我就是在吃老本,我没有突破自己。”
肖顺尧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离家去拍戏的,他很早就开始演戏,肯吃苦、肯钻研,按理说该是有些漂亮成绩来回报他的。
签约的时候他是最快签下来的一个,只为在偌大的北京城站稳脚跟;单飞也是他最早先飞出去的,可惜处处碰壁,但总没有知难而退的道理。
先是合作对象接连出事,记不清熬了多少日夜的剧一压一撤,全都清零;再是吃没流量的亏,这个剧组说你有纹身后期不好处理,那个剧组说你的长相不够贴合人物。
抱歉抱歉,被拒绝的话听得耳朵都腻了,甚至于有段时间他就连做梦都在听着,陌生的脸上是熟悉的假笑,嘴里说的是熟悉的场面话:不好意思肖老师,期待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又有谁真的当真。
抱歉和下次,不过是最轻飘飘的两个词,又有谁当真。又有谁敢当真。
闭门羹太难吃了。
肖顺尧在群里发:“闭门羹太难吃了,还不如我自己下厨做的炒饭。”
肖顺尧就是这样,或者说他们五个都是这样。即使不开心也自己憋着,实在憋不住才和兄弟们说,可就算说出口也要装作平淡,总爱用自我打趣的手段试图骗过另外四个。
没用的。谁骗得过他们啊。
肖顺尧刚发出去就这么告诉自己了。
不过就算被拆穿也没什么。
赵泳鑫很快就回他:“好事多磨,尧。好事多磨。”
肖顺尧笑得无奈,赵泳鑫总喜欢这样,挑一个成语来说,装作很文艺的样子。偏偏他就有这种魔力,就是肖顺尧也早就懂好事多磨的道理,可从赵泳鑫嘴里说出来似乎就是要比自己告诉自己更有力、更可信。
接着回复的是檀健次的一条语音:“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隐约还能听见背景的喧闹声,大概是恰好赶上工作休息间隙看到了消息。
池约翰问阿酸怎么也文艺上了,檀健次回他新剧本需要多看书,这句话是偶然看到的。
王一浩也出来了,说这句话好,适合我们大毛,要想扶摇直上九万里还得有风可乘呢,老天这是在给你憋个大的。
肖顺尧盯着聊天页面好一会才轻笑一声,发了个五彩斑斓的“感谢家人们”字样的表情包出去,被池约翰吐槽该更新表情库了,现在的长辈都少用这样的图。
肖顺尧捏着手机摇头,倒不是反对池约翰的说法,是觉得王一浩说的不对。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王一浩说适合肖顺尧,其实何止。等风来,等一阵大风吹散所有阴霾,吹到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肖顺尧扶摇直上九万里,MIC也是。
09
网上总有些风言风语说出去演戏的两位心里没再装着团,池约翰常冲浪,看见了也不恼,偶尔有些离谱点的甚至还转发到群里调侃肖顺尧。
辣胖:肖大毛你是真的火了,平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让人觉得你是多坏的大男孩儿。
二毛:@Phibian 他又在这说啥新鲜话呢?
Steelo:[语音]59''
点开是一段超大声的鹅式大笑。
肖顺尧立刻按停语音,长按。转文字。绝了都池约翰你真绝了这段小话哪学来的啊balabalabala……
檀兮尔:完了,家里五个疯了俩
Phibian:你别管他,又抽抽了。怎的这会都不忙啊?吃饭没你俩?
二毛:吃了吃了,从昨晚拍了个通宵,吃完回酒店补觉了
檀兮尔:正在呢
Steelo:这家里五个总有俩不着家呢 你看看 你看看你看看 这都让人发出来了 家丑还不可外扬呢 成何体统啊
辣胖:演点好的
檀兮尔:演点好的
Phibian:得了吧你们,都甭管外边儿说啥啊,咱安安心心过好咱的日子就成,你们、我们,咱们都是要走大路的人
肖顺尧的方向感和信念感是很强的。
做男团的时候他写歌就是独树一帜,别人追求白嫩干净小鲜肉的时候他专门去照灯美黑,在人们对穿孔的认知还只停留在耳饰上时他已经戴着眉钉了。
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去做。
这就是肖顺尧。
他们叫他美狼。美和野性的完美融合。
肖顺尧就从长相来看便是极锐利有辨识度的,眼睛尤其有神,好像在很多时候他的眼里都闪着纯粹的光,并非是单纯的天然呆就能有这样的眼神,他真的像狼,一旦锁定目标就全力以赴,他没有很张扬的胜券在握,即使是成功捕获猎物也低调。
走过那么长的路,见过那么多的风景,他也依旧没丢了自己。
10
其实在群里王一浩发过那样的一句话,那时的肖顺尧几乎接不到资源,剧本来他面前晃了一圈又从指缝里流走。
那是他少有的踟蹰时刻,他在群里说,自己好像看不清前路,可又不想往回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五个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韩流冲击,近乎要一蹶不振,他告诉红眼睛的、问着到底什么才是努力的赵泳鑫,这个世界的道理总在说努力才有收获,而这时他也想和赵泳鑫问一样的问题了:
收获呢?
每个行业的人都是看中价值利益的,娱乐圈更不可避免。没有剧便没有流量,没有流量的演员就更难被剧组选中。死胡同了。
经纪人说,你要为自己创造价值。
他出来演戏不是想逃离唱作男团,就像他在追光舞台上说的那样,他不要啃老本,他要突破自己,这才是追光。
他爱MIC和MIC的每个人,但他得往前走。其他人也一样。
王一浩那句话本意是说给他听,但其实也说给了每个人听。
那句话这样讲:家是港湾,不是牵绊。
他一下顿悟。
是了,有什么好钻牛角尖的呢,不是整日挂在嘴边才叫有情有义,不是只在同一条路上走才叫兄弟。
我们早就是家人了。
而家人就是无论你走多远回头看都在你背后的人。
我们并非一定要结伴而行,而是可以你选择买一张火车票一路看沿途山水风林,我决定把汽车油加满然后自驾去经历不同于铁轨的崎岖,最终我们在景色最美的地方相遇。
人齐,心齐,于是才有了家。
我们说当归、当归,不是说人在外漂流或是翱翔不能太久就该回家,而是在你行走途中不好被外人看见喘息和倦态的时候,你应当回头看看。
我们各自的脚印走得很远很远,但它们总有重叠交织在一起的一天。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得志之日,当归之时。
千里共婵娟。亦自同风。
11
要不说大哥就是大哥呢。
王一浩最是可靠。这是无人反驳的。
12
可最可靠的人又何枝可依。
13
2019年5月17号,王一浩生日会。
“我们后面有一个很神秘很神秘的…”
主持人话音未落,赵泳鑫和池约翰推着蛋糕上台。王一浩听见台下的尖叫声,听见生日歌,他看见赵泳鑫有点臭屁的笑,看见池约翰没刮的大胡子。
他死抿着嘴站在舞台一侧,心脏跳得砰砰有力,有意地眨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他想深呼吸,可刚吸气没几秒眼泪就好像要被挤出来。
他被池约翰拉到舞台中间,面对着的是一个个喊着MIC的女孩,或许还有男孩。他拿着话筒的手按着胸膛,平静点。他告诉自己平静点。
另一边站着的是最会控场的赵泳鑫。
“我们把蛋糕推上来了。推上来呢,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一个事情,没有什么惊喜,你们不要假装惊喜好不好。刚才煽情已经煽情得够久了,我们在后面已经要爆炸了。所以现在就是过生日,要开心、要欢呼,对不对?”
“对——”
“所以蛋糕要扣头上!”赵泳鑫做了个假动作,王一浩也配合地向后倒,破涕为笑。
“我要吐槽一个事情。那个Happy birthday to you其实是我先录的,但是没想到健次跟尧尧和我录了一样的。”
“其实约翰想表达的是他和健次尧尧都很有默契,他们都用京剧唱了,然后他就斜眼看着我。”
“我要表达的是他们抄袭我!”
王一浩眼泪还没干,又笑的不行。
其实他知道的,这些话都是想活跃气氛,他们都是想让他不那么伤感。他知道的。
只是这么一想眼泪又要出来了。
赵泳鑫和池约翰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一个没有蜡烛的生日蛋糕,证明MIC的火苗生生不息、永远不灭。”赵泳鑫又耍宝一样用手在脖子的位置比划,自己都忍不住笑弯了腰。
赵泳鑫实在话多,终于催促着进入许愿环节。
王一浩低头双手交叉。在算不清总共有多少人声音交织的生日歌里,他闭着眼,在十八秒的中文版生日歌里想起他们的十二年,从2007到2019,变的是年份,不变的是情分。
赵泳鑫伸出食指在王一浩眼前晃,“说出一个愿望吧。只能说出一个。”
他听见台下很大一声的“合体”,池约翰搭着他的肩膀。
“我三个愿望都是一样的。”王一浩一出声就又崩不住眼泪,赵泳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拍了拍他的胸口,结结实实地。
眼泪一下子又下来,嘴角又向下弯了弯。
难得见队长憋着不哭,更难得见他憋不住哭。
王一浩总是这样。
所有人都说,王一浩是大哥、是队长,王一浩是顶梁柱。于是乎他自己也觉得他要撑起这个家,他一人要守着五个人。
他要安慰有时想不通的弟弟,等到把他们的心结说开,他也跟着开心。
他会给弟弟们做饭,会第一个起床帮他们安排好工作前的准备,会给他们收拾捣乱搞出的烂摊子,会代表全体回应各种话筒和镜头。
没有人要求他不能崩溃,没有人要求他一直做顶梁柱,但他自己就是觉得他不能先谁一步倒下。
可是明明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
他也像池约翰那样爱开一些幼稚无厘头的玩笑,也像另外的几个一样爱玩爱闹,但因为他是最大的,他是队长,于是一有什么事情不管好的坏的所有人都往他那里看,他必须挺直腰杆拉直影子,他给自己揽了太多太多的责任。他给自己安了太重的头衔和任务。
在他还叫王浩的时候,MIC曾做过一个默契游戏——同样的问题不同成员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主持人问赵泳鑫如果被前女友借钱会怎么做。
赵泳鑫写了三个字——找王浩。
檀健次写了一个字——借。
赵泳鑫佯装气急败坏:“今天回家你死定了。”
王浩只是在旁边笑,他知道的,无论是谁遇到什么不好解决的问题都会找他。因为他靠谱、懂人情世故。
可是明明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
池约翰在他的后背上搓啊搓,赵泳鑫少有地撒娇:“哎呀!我都在故意开心了,你不要哭啦!”
同吃同住时他们曾被公司放养过一段日子,那时没有人管,于是王浩成了家长。
某个深夜赵泳鑫躺在床上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时突然问一旁的肖顺尧:“你说老王为我们做这么多是为什么,这些明明都不在他的义务范围内。”
肖顺尧平日话不多,但只要讲话就一语中的。“他所做的一切都起源于爱,而不是义务。”
赵泳鑫豁然开朗。
五个人都是重情义的人,这点在王浩身上最是显而易见。
遇事不决找王浩,不是因为他该做这些,只是因为他爱另外的四个人,爱这五个人的家。
王浩总是在付出,以至于外界、甚至他自己都会觉得,他的付出是自然而然,但王浩自己呢,王浩去了哪里。
他对自己的私心并不多。你看王浩就是要改名也不给自己加多少,他只加了“一”,王一浩。
从此他分给自己的也只比王浩多一点。
他是大哥、是队长、是顶梁柱,绝对毋庸置疑。但在这些之前,他先是王一浩,他先是他自己。
王一浩没能立即接上话,大概调整了许久用尽全力才让声音不颤抖。
“我三个愿望都是一样的。MIC永远在。”
三十二岁的王一浩左边是赵泳鑫,右边是池约翰,面前是歌迷,身后是团队。他在聚光灯下许下唯一的愿望,还是关于那个家。
他固然要撑起一片天,但绝非单枪匹马。
面向数不清的镜头,三个翅膀形状的手势挨得很近,场馆里满是MIC的呼声。
王一浩用手指点了一小块奶油往嘴里送,池约翰趁机挖了一大坨蹭在他脸上,又引出一阵尖叫,赵泳鑫在一旁煽风点火给他竖大拇指:“反正我不敢。”转头又对着工作人员:“快快快找张纸巾。我这种求生欲太强的人啊,是实在不敢做太过分的事情。”
台下是整齐的喊着“散他”的声音,赵泳鑫又竖着大拇指,池约翰利索地抽了纸给王一浩细细地擦脸,擦完扭头就跑下台。
王一浩笑得发自内心,装着要跑下去揍人。
生日会散场,王一浩还要和团队开会复盘。结束已经很晚,一晚上又唱又跳又哭又笑又回想又分析,幸好是在北京,回了家草草卸了妆倒头就睡。
隔天早上是被厨房一阵叮铃哐啷响吵醒的。
“你去冰箱里拿奶,给他泡开水里热一下,我再煮个鸡蛋就好了。”不用猜都知道是赵泳鑫,他在哪都喜欢当总指挥官。
“不能放微波炉吗?”
“不能!你蠢啊!牛奶盒上边都写了不能微波炉加热。”
哦。那另一个是池约翰没跑了。
王一浩没声没息地走到厨房门口了,里头的俩人忙活着还没发现。
“大早上的我以为我家进贼了呢。”
“你看吧!让你刚骂我,把我们队长吵醒了都。”
“没有的事。”王一浩笑,“我平时也差不多这个点起,习惯了。倒是辛苦你俩。”
“拉倒吧,跟我俩还这么客气。”赵泳鑫关了火,把煮鸡蛋的水全倒掉,直接就用手去拿锅里的鸡蛋,一下被烫得松了手,鸡蛋壳敲在灶台上声音倒很清脆。
池约翰笑话他:“刚刚还说我蠢呢。”
被笑的嘴硬:“我是在帮他磕鸡蛋!”
“那麻烦副队顺便给我把壳剥了,我去刷牙。”
留下赵泳鑫和池约翰大眼瞪小眼。
“别看了!过来帮忙剥,我也还没吃饭呢!”
王一浩在房里都能听见外面俩人拌嘴,拉开窗帘是金黄色的阳光涌进卧室。
天气真好。他想。
赵泳鑫曾吐槽说喊他队长或是大哥有种古板的生疏感,他也觉得有道理,何必在意那些长幼有序。
话虽如此,也总有要这么叫他的时候。并非做戏给谁看,他们的每一声队长都是发自内心的信服,每一句浩哥都是源自肺腑的尊敬。
王浩从来都不是独自撑着这个家。他是大哥、是队长、是顶梁柱,他付出一份爱,只为四个捣蛋鬼和他们小小的家,然后反过来收获另外四份各不相同的爱。
王一浩从来都不是独自撑着这个家。其他四个虽然都没说,但他知道,他累了也能歇息缓口气。他总是需要代表团体走在最前面,所幸背后总是那四个人,所幸总有人喊他大哥。
他们的爱,无声胜有声。
他们的家,万里尚为邻。
真好。这样的日子真好。
以前出通告住酒店,他总是最早起床的那个,在房里做好四个人的早餐,尧尧爱吃肉,那就多放点火腿,健次年纪最小爱争最多的份量,那就给他加,小鑫离不了老干妈,于是每次外出都要带着一罐。
至于约翰——约翰和他住一间房,总是在他还在准备早餐的时候就先一步吃上。
有次记者来采访,池约翰刚从床上下来就直奔王浩面前的桌子去,开了盒牛奶就往嘴里倒。
那时在镜头前也没那么拘束,又或许是因为大哥在旁边,记者与摄像刚进门,池约翰脱口而出:“我还没穿内裤呢。”
王浩就在旁边看着他笑。记者问问题递话筒他们也对答如流,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可以在摄像机面前毫无包袱地跳操,放下才喝了几口的牛奶就开始b-box,他随心所欲,因为身边是哥哥。
14
池约翰总爱耍宝。
在日落深圳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说:“大家好我是肖顺尧。”
台下一阵尖叫,他自己也忍不住笑。“很高兴今天通过檀健次的介绍来到王一浩的巡演。”
两句话让人兴奋之余又不由一阵恍惚:欸?你们不是要避嫌吗?
池约翰是个很奇怪的人。
他似乎同娱乐圈有些格格不入,总是不争不抢的,想写歌就写,写给老婆写给兄弟写给故友,甚至写给圣诞节,写自己是个无业游民。
他好像并没什么野心。
他做什么都坦荡自然。
罗汉局上大家夸他唯一的弟弟跳拉丁舞还要自行消音,他不管不顾就在镜头前字正腔圆:“太他妈好了!”
王一浩原本想说的话堵在嘴边,直播间一时安静如鸡,偏偏他还好像傻傻的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嘴上没个把门的。赵泳鑫恨铁不成钢地想。
结了婚就要专门挑13:14官宣消息,办婚礼就一定请最好的兄弟来当伴郎。
在全团除了某一二三四位都被骂了个遍、按理来说他也该避嫌然后闭口不提的时候,他在直播里读起弹幕说哥四个都阳过,老小真是天选之子。
2023开年,说是高调也不至于,他说他给“我家健次”做了首歌,然后在群里被赵泳鑫念叨:谁也不准搞分裂!是咱家的!
你看,你看。
家里怎么能没有池约翰。
他机灵又笨拙,敏锐又顿感。像初夏清晨天刚亮时从地平线冒出的太阳,光线明亮却不刺眼,温暖却不燥热。
15
2021年5月1号,池约翰首唱会,MIC驻京三人组合体。定嘉宾的时候他就和公司有了不小的分歧。
像拉锯战一样。
池约翰说首唱会希望自己重要的人都能在,领导就说不行这样粉丝舆论不好控制;他说在娱乐圈做事哪有全世界都不反对的,领导又说安安分分的吧别整幺蛾子。
说不灰心是假的,又怕老二老五远在外地还操心,便也没在群里说,只是那天赵泳鑫来家里,和王一浩突然地就提到了这事。
赵泳鑫吃鸡技术是十年如一日的菜,池约翰跳上一辆车,载着赵泳鑫往敌人身上轧过去。
“欸!你让我杀一下!”
“我把他撞死了已经。”
“没!他还在爬。”
池约翰原本已经开出好远,又得乖乖听赵泳鑫的话掉头走。
“对对就是这里,别往前开了,别往前了。”
赵泳鑫跳下车,举着枪冲那个残血的匍匐者跑去:“你别动啊!你别动他!让我打!”
“砰。”赵泳鑫开了枪还要自己配音效,“抱歉了,因为我是一塌糊涂。”
池约翰摇摇头:我哥真的比我幼稚。
打完了游戏就觉得没意思,不像几年前还能开个直播玩,也不好把辣胖拉出来遛。
“串!”
“干嘛?”
“今晚吃啥啊——我来你这你得给我管饭吧。”
“那叫王浩来,难不成指望我做饭啊。”
于是王一浩真来了。“我上辈子欠你俩的。”
“老四去洗菜,把你们家锅什么的给我拿好,我喝口水先。”
赵泳鑫又开始下命令:“开下空调呗,池Peter把门带上。”
池约翰前脚刚出了客厅关上推拉门,赵泳鑫还全神贯注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公司那边怎么说?”
王一浩猛灌了一口水,嗓子润了些:“还能怎么说,还是那样。唉。”
“他们不就是看池约翰脾气好,把他当软柿子捏?”赵泳鑫把手机摔到沙发的一旁,愤愤开口。
“是啊,那这不是找你商量着咱去说吗。”
赵泳鑫坐着往前蹭了蹭,扒拉起茶几上的果盘,挑挑拣拣拿了个橘子开始剥。
“他们还会说什么啊,说来说去无非是什么顾全大局,去他妈的狗屁大局。池约翰最烦听这种话,我也烦。”
池约翰自己大概都还不知道,上次酒局他一喝多就反应迟缓记不清事,说话迷迷糊糊的,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要是现在是十年前就好了,哥几个还能整整齐齐地唱歌跳舞。
就算是忘了词在台上红掌拨清波也无妨。
两人一时无言。
其实谁都明白,池约翰也有不甘。倒不是对什么所谓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不甘,这么多年他可以说是内核一直都很稳的那个,不管外界的声音到底怎样错乱嘈杂,他只认一件事,MIC永远是家人。
他不甘是不甘在他们曾经分明年轻体壮,肯努力又有才华,到了如今纵使初心未改,却连同台共演都难如登天。
池约翰总是给人力量的那个。很多时候他情绪最稳定、看的最通透。
赵泳鑫说避嫌他说没必要伙同自欺欺人的人一起粉饰事实,王一浩谨慎小心他说那我就负责鲁莽冲动跟队长互补,檀健次说在剧组不让不减肥他就带着老婆一起探班包下剧组的奶茶,和肖顺尧一起上《战至巅峰》就大大方方互动不避讳不掩饰。
常常池约翰被打趣的时候他都是在填补一些东西。赵泳鑫霸道臭屁,他就补上一点平和;王一浩沉稳冷静,他就补上一点莽撞;檀健次人前温顺,他就补上一点锋芒;肖顺尧偶尔迟钝,他就补上一点机灵。
池约翰平日其实话不多,至少在镜头前。“静”,或许是适合于形容他的,把“争”藏在“青”后面,既是青葱岁月,亦是青云直上。
还没等赵泳鑫和王一浩找到公司领导,池约翰就已经开始在瓦耀怂鸟的大群里耍威风说演出批过了。
辣胖:能来的都给我来啊,公司念叨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咱们哥几个好用的着藏着掖着啊
How有才:那这必须捧场啊 叫你们队长送几件衣服来我穿穿
Phibian:合着池约翰演出我出钱呗 这下我也成反动派不听公司指示了
17:大哥就是大哥嘛
Steelo:张敬豪你安的什么心呐……既借了这个的名又敲诈了那个 不过队长帮弟弟垫着底儿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王浩就装不情愿吧 MIC驻京合体啊 心里铁定现在乐开花了都
檀兮尔:虽然我去不了啊,但是衣服不能少了我的
二毛:队长总不会放任单我一个穿不上麦呆萌吧
辣胖:哇…那你们不得感谢我啊,这一群人把王老板敲诈的够呛
是飞不是瓦:来晚了,不过见者有份吧?
Phibian:你们这什么人啊!什么人啊!
16
结果自然是能去的都去了,李诗琦原本不打算上台,硬是被赵泳鑫拉上舞台,粉丝调侃赵泳鑫麦霸都能主动让麦了。
王一浩私下找到赵泳鑫说我们还真是想多了,赵泳鑫回他是想少了才对。
当哥哥的总是下意识习惯性地要帮弟弟解决问题,其实那天在约翰家,池约翰回客厅要喊王一浩的时候,王一浩还和赵泳鑫正商量着要用什么战术让公司妥协。俩人谁也没注意到,磨砂玻璃装着的推拉门外,是一个小卷毛在偷偷抹眼泪。
17
第二个去拍戏的是檀健次。从零开始的、非科班出身的檀健次。
刚出门的檀健次心里是怀着很大的忐忑的,对于转型的各种可能他并不了然。
他想,时间会冲刷出所有事物最本真的样子。
包括那五颗赤诚之心。
等一场衣锦还乡。
盼一个荣归故里。
18
军师联盟。檀健次和肖顺尧戏里也当上兄弟,偶尔谁去得空去探班,檀健次回酒店卸妆,看到自家哥哥两手空空就不免抱怨:“来就来嘛还啥也不带。”
不知道被谁回怼:“檀老师现在是演技咖了,不得保持身材啊?”
檀健次郁闷。檀健次啃青菜。
池约翰在群里说老二和老小私奔,这个家终究还是走向支离破碎。
更有甚者写了篇怨妇似的小作文控诉两人背着家里人在外面暗渡陈仓。
檀兮尔:至于吗
Steelo:倒是弟弟大了 嫌起哥哥多嘴 也罢 毕竟做哥哥的 只要弟弟开心就心满意足
二毛:神经。
Phibian:我找找我退团申请书在哪呢。
杀青是一定回北京的,地点定在了王一浩家。俩人一进门就被围坐在饭桌前的三对眼睛上下打量了好一番,盯得檀健次挎着的包也不敢放、肖顺尧推着行李箱也不敢松手。
“太久没见我俩又帅出新高度了?”
王一浩起身把俩人迎进去,接过东西,转身放在客厅靠墙的角落,一面把檀健次的包放在肖顺尧的箱子上一面说话:“比出去之前还要再瘦了。”
不是责怪的语气,但要说十分心疼也不至于。更多的是无奈。
肖顺尧打着哈哈:“可不得瘦吗,起早贪黑的。而且古装嘛,瘦了才好看。”
“害,多大点事啊。”池约翰摆摆手,“回来了多吃点就补上了。赶紧的吃饭吧,咱家俩大明星。”
话虽这么说,可刚刚那三对视线里不也有他一份。
19
临近尾声众人都喝的有些晕乎,自然又是要在这席地而睡了。赵泳鑫又给所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王浩和我,我们俩收拾战场。”
“肖大毛。”
肖顺尧眨巴着眼睛看他。
“你要喊到!肖大毛!”
“哦…到!”
“你去那屋里抱两床被子出来。”
肖顺尧麻溜地抬脚就走,赵泳鑫在原地拔高音量:“你给我换了衣服先!那些都是新洗好的!”也不知道他听见没。
“最后是你!檀兮尔同学!”
檀健次四部曲已经闹完了,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被赵泳鑫一嗓子吓得一激灵,刚刚哭过的眼角还有点泪花,湿漉漉的。
“你把垫子去铺上去,完了你也去换衣服。”
然后慢吞吞的檀健次慢吞吞地往某个方向挪动。
至于约翰——
早就躺沙发上睡着了。
最后剩下还算比较清醒的正副队,赵泳鑫早就关了灯,眼睛也没睁开:“上一次一起打地铺都得很久之前了吧。”
“肯定的。再过几年年纪上来就不敢睡地板了。”
没人再说话,窗外也很安静,整个世界都安静。
半晌赵泳鑫才又开口,也不管王一浩睡着了没:“你说,他俩这曲线救国,能成吗?”
“谁知道呢。”王一浩显然没睡,大概是因为隔壁睡的是肖顺尧,还得防着刚入睡不久的他,别猛地梦游起身把躺在地上的另外四个四仰八叉全给踩了个遍。
“咱们负责信任就行了,支持就行了。”
20
这话给喝多了的檀健次听见指定是要哭了,就在他消停的不久之前,又是边哭边说他们的兄弟情谊:“我们brother几个…一辈子forever的!”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哥哥那样相信他的。
从零开始的演员路,非科班出身,并不有利的外形条件,观众的质疑,稀少的人脉,截然不同的运营模式。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他在心里问自己,有用吗,檀健次。
换了条全新的路走能有用吗。
他没处能问个明白,看向前方的路却也只窥见一片雾霾。
桃李杯冠军在这些面前也并不能怎样了,外界只知道他会唱会跳,成千上万的人怀疑转型是他翻红的手段。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哥哥那样相信他的。
流量总是来去匆匆。经纪团队说,要抓住机会,要趁机赶紧地发展。
实在太急了。
就连他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他要快马加鞭,他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我熬了太多年了,他想,我们熬了太多年了。
一个人往前走的时候不免有顾虑,他很想很想停下脚回头望,他不得已地,一个人拿着一个话筒,一个人对着好几架摄像机,一个人迎着毫无章法的闪光灯。
他在群里发了段语音,开头是很长的一段沉默,只能听见一些细小的声音,大概是片场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许久,檀健次那把低沉的嗓音才混着点沙哑,被电流揉搓捏拍得有点失真,和疲惫一起,从听筒里涌了出来:
“我想回家。”
还没人回复,他自己点开听了一遍,一瞬间就有点后悔,不该说这样的话的。按灭了屏幕,望着远处飘摇的树枝发呆。
如果我是风该多好。
叮。
是王一浩。
Phibian:好啊,回来之前说一声,让约翰和小鑫去接你,哥去给你买菜。
檀健次不由得又想起当初单飞不解散,他和肖顺尧决定往演员方向发展,王一浩也是出人意料地笑意盈盈说好啊,我们MIC能火一个算一个。
也该出人头地了。就该出人头地的。
终于被足够多的人看见是在2022年,他穿着素色的衬衫,骑着自行车出现场。
群里道喜连连,但随即到来的是各方的撕扯。一边问为什么你还要和那几个没有名气的人捆绑,另一边又问为什么你越来越少提到他们。
檀健次近乎要把自己撕扯开。
他一边演戏一边唱歌,一边拍MV一边录综艺,既要练歌练舞又要各平台营业。
他不能让人看见疲惫、不能有婴儿肥,他要瘦得连胸骨都清晰可见,可又不能丢了他的童颜巨肌。
就连粉丝都在喊话要他多休息,可他哪能停。
21
又一次回北京,又一次寒暄问起现状。
真是应了那首词。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22
檀健次不爱钻牛角尖的,褪去青涩稚嫩,时间打磨他、锻造他,然后他变成了温和而有力量的。
2023新年初始,《Imma Get It》问世。
池约翰给他写词:
「要保持随时随地出发 哥们let it roll
在名利场里 闯关 哥 们时刻抬起头
不想找借口 承诺无法兑现
曾经嘲笑我的haters 通通靠边
让每个舞步更加精准like Michael
说我不懂演戏的人 怎么哑口
这是我的使命
ima ride wit it ride wit it ain’t no doubt」
各方又开始新一轮撕扯拉锯——或许甚至从未停息过。
群里没人提那件不愉快的事,若是这么多年还认为有谁会因为外界三言两语就自乱阵脚,未免也太不了解彼此。
檀健次是很通透的人。
“只要我们还是我们就好。”
微博回复哥几个的转发,檀健次只评论了个干杯。
敬过往酸甜苦辣,敬未来光明坦途。
和家人们聚少离多的日子曾这么被赵泳鑫形容过: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一轮春秋又过,《蒙娜丽莎》诞生。又是一年新篇章。
现在倒轮到他安慰哥哥们:“今年开始我就要放慢脚步了,不那么急着进组,也不赶着拍戏。”
“我还是想回来唱唱歌跳跳舞。”
“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回家、我就要回家了。
23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24
檀健次把春晚邀请函的照片发在群里已经是凌晨三点,毫无意外地无人回复。檀健次也不着急,把手机一放就卸妆休息了。
隔天再看群消息已经是中午,早上急匆匆出门赶了满场的戏,只来得及瞄了眼时间。
赵泳鑫发了好几条五十多秒的语音,点开一听无非是什么出息了呀注意身体呀。赵大制作人也是唱上了:
「知道你收到上榜的通知单——」
池约翰回他:你这唱的不对。应该是——
「听说现在的你成了大经理
前途好比闪亮的星星」
肖顺尧还是热衷于老年表情包,发了好几个五彩斑斓的恭喜恭喜。也难得得空闲聊:“正好我上北京春晚,结束后咱俩一醉方休啊。他们都各回各家,这个家剩咱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咯。”
然后被少爷说教:“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行吗?!”
池约翰又演上狗腿子,发了个自拍视频是在唱京剧版《恭喜发财》。
檀健次哭笑不得。
还是大哥沉稳,正正经经地发了句恭喜我们老小。
檀健次正这么想呢,往下滑又看见王一浩拍了锅土豆炖鸡:“又要体型管理了,那我就替你吃了吧。”
底下赵泳鑫回复:“给我留点,我马上到了。”
檀健次终于接收完哥哥们的热情,回了个肖顺尧的表情包:肖不出来。
真好、真好。
热热闹闹的真好。
大家直播的直播,彩排的彩排,发歌的发歌,录节目的录节目,安排巡演的安排巡演。
大家都有活干真好,像赵泳鑫去年在日落派对说的那样。
“所有成员都动起来了。”
赵泳鑫不免想起几年前在池约翰的直播间,他们祝歌迷们节日快乐,赵泳鑫说:“如果这时候檀健次在的话就会响起一个声音了。”
「难忘今宵
难忘今宵」
檀健次solo片段还被赵泳鑫专门录了下来,背景安安静静的,檀健次的声音稳而有力:
「难忘今宵
告别今宵」
辣胖:檀老师以前在那个什么团里负责唱低音还是屈才呀
檀兮尔:少来!
二毛:总算是唱上春晚了,哥几个也是n多年的老观众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好多好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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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舞林大会》排野兽舞,在北京体育馆抽着皮带跳买单,在央视舞台唱《Single Ladies》,在在咪咕音乐盛典跳《Get it Hot》,在《花田错》的舞台上红掌拨清波。
他们唱《相信未来》,也唱《宿醉》;分演武则天,共唱《无字碑》。
他们在金钟奖饱受导师赞美,也在领奖台上开麦护粉。他们年轻,便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敢说“冲出中国”“冲出亚洲”这样的豪言壮语,也敢嘘声示意台下保持安静;敢挑起应战韩流的重担,也敢做超前于那个时代的音乐作品。
王一浩只比最小的弟弟大两岁,就敢当十多年操心的大哥;肖顺尧一开始只图包吃包住,没多仔细看合同就敢签上自己的大名;赵泳鑫的戏曲基础也几乎是零,拿到安排也就敢去练音最高的武则天;池约翰敢冒挨打的险在大伙面前满嘴跑火车,也只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方式温暖其他人;檀健次更是在不知道前方如何时就敢封存过往,从头走一条新的未知道路。
太大胆了。大胆到单是年轻还远远做不到这些。
赵泳鑫说自己很爱《十七岁》这首歌,其中有句词这么唱:
「年月变 但我未变」
任时光荏苒,我们青葱不再,磨去少年人的锋芒毕露,我们那些好的坏的过往,一并沉淀作如今的稳重。
白发老农如鹤立,麦场高处望云开。
2024年1月17日,太合麦田旗下艺人属于MIC男团的仅剩两人。
赵泳鑫工作室官室前夕,王一浩直播时放《风吹麦浪》。
大年三十赵泳鑫突播,他说:“大家说的我都看到了,这个东西跟我在不在太合麦田没关系,跟任何人在不在太合麦田没关系。大家都懂。”
风止,尘定。
人总归还是人,一刻不停地乘风而飞也是不好的。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总归是要有家可归的。
他们说:“我姓MIC。”
“MIC是永远不会解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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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极千里无山河,麦浪际天摇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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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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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当归。
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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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粗字体(除聊天记录ID)为引用
(按出现顺序):
《小镇姑娘》陶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苏轼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苏轼
《Imma Get It》檀健次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王观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敌基督者》尼采
《难忘今宵》李谷一
《十七岁》刘德华
“白发老农如鹤立,麦场高处望云开。”——《农家望晴》雍裕之
“目极千里无山河,麦浪际天摇清波。”——《闻黄鹂》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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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MIC的十七年。
十七,时契,始起。
再继续唱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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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棒:@江郎财进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