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花】时间年轮
【黑花】时间年轮
#微瓶邪,一个阿兹海默的故事
#2w长文预警
——
01
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过年的时候我去了趟北京,还顺便带着闷油瓶和胖子跑到小花的四合院里蹭吃蹭喝,整整住了五天。我们都老了,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有故事,聚在一起的生活索然无味,就是下棋斗嘴,还出去找了农家乐钓钓鱼。但虽然这样说,小花的脸依然像他三四十岁那样没什么变化,不知道是天生不会老还是打了针,我希望是前者,这会省掉我很多跃跃欲试的开销。
北京的冬天很冷,过年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氛围。外面逛不起劲儿,我和小花就窝在屋子里下了两天棋。现在想起来很多事情都是有预兆的,但往...
【黑花】时间年轮
#微瓶邪,一个阿兹海默的故事
#2w长文预警
——
01
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察觉到不对。过年的时候我去了趟北京,还顺便带着闷油瓶和胖子跑到小花的四合院里蹭吃蹭喝,整整住了五天。我们都老了,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有故事,聚在一起的生活索然无味,就是下棋斗嘴,还出去找了农家乐钓钓鱼。但虽然这样说,小花的脸依然像他三四十岁那样没什么变化,不知道是天生不会老还是打了针,我希望是前者,这会省掉我很多跃跃欲试的开销。
北京的冬天很冷,过年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氛围。外面逛不起劲儿,我和小花就窝在屋子里下了两天棋。现在想起来很多事情都是有预兆的,但往往在当时没有人察觉。时间总是这样,喜欢冷不丁给人开个大玩笑,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小花以前下棋很厉害,其实按照他这样的性格,只要想认真,做任何事都会很厉害。但是在那两天里,他输给我的次数非常多,输的方式也非常离谱。如果我们赌了钱,我几乎会怀疑他要大发善心,准备捐我一年半载的生活费。
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多半发生在我心情非常郁闷需要安慰,或者他懒得动脑子的时候。但是像这样连让了我两天的情况很少见,显得我非常胜之不武,且水平很差,我还是有点不高兴。
倒不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在经过和汪家斗智斗勇的那十年之后,我的谋划能力变得相当厉害,几乎可以在脑海里同时计算出好几种选择的结果。但闷油瓶出来后我们在雨村的生活太安逸,我又开始有意无意地逼着自己改掉这种习惯。这样活着太累了,我和小花不同,我是非常痛恨这样的生活,一有机会就想离开。而小花是习惯和这样的生活相处,算计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下棋的时候再怎么偷懒也不能避免。
有的时候我就会想,多亏他遇见了黑瞎子,不然像他这样活下来的人,自毁倾向往往相当严重,根本不可能还坐在这里和我一边下棋打扑克,一边聊道上的八卦。
结果八卦没聊两句,我又将了他的军。
“前走三后走四。”我皱起眉说,“这句话我听了几十年,没有一千遍也有百来遍,不带你这样放水的。”
这是句土夫子的行话,但用在什么地方都差不多意思。这局已经下完了,小花看了看棋盘,先是愣了两秒,然后就笑了。
“哎,又没算到。”他说。那笑里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意味,只是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棋盘上,没有发现。
闷油瓶在一边观战,我看他眉头微微皱起,好像想要说点什么。正要问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是胖子在跳脚怒骂。
“你干什么?”我冲出去,发现他脚边不远处放着一袋鞭炮,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引燃了,正在满地乱窜,“北京不准放炮,你活了大半辈子,因为这个被抓进去,丢不丢人。”
“这不没想到吗,一下子全炸了。”胖子喊。鞭炮的声音很大,震得我整个脑袋都在发懵,他还说了什么,我听不见,只能和他隔着满院子的白烟大眼瞪小眼。一边瞪一边想,要是真的被举报了,算不算晚节不保。
好在周围邻居还算客气,没人搭理我们。只是被这件事一岔,之前的事就抛到脑后去了。小花靠在墙边看我们热闹,我非常自觉,问他清洁工具在哪儿。没想到他一问三不知,一指厨房,理所当然地让我去问黑瞎子。
黑瞎子之前让我们好好玩,他去厨房给我们准备晚餐。我进去的时候,他正拿着手机看着外卖,挑挑选选,准备得非常认真。见我进来,先是问我想吃什么,又啧了一声,说我喜欢的一般小花都不吃,还是算了。我被气得半饱,他就指了指杂货间,脸上还是带着标志性的笑容,非常嘲讽。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而且寄人篱下,我带着扫帚出来的时候,肯定先在他身上过过瘾。
小花的四合院很干净,几乎看不出生活过的痕迹,不像我们在雨村的宅子又乱又差,被胖子几千响的鞭炮一炸,于是显得现在尤其狼藉。我和胖子一人一个扫帚,之后两个小时里,都没有机会腾出手来干别的。
我们是初三那天走的。来的时候带了一堆年货,走的时候又顺了一堆年货。大半都是人家来拜年送的,小花不喜欢,嫌放着占地方,全便宜了胖子。走的那天小花叫了人把我们送到机场,还和我约了夏天的雨村。
早在几年前,解家当家的位置就被交给了他远房的一个亲戚,按辈分算下来是他侄子。小花从他劳碌了大半辈子的位置上退下来,做回一个幕后的人。解家在他半生的心血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彻底洗白,而且运作高效。有的时候我还开玩笑,说有没有当家都一样,可见他做到了怎样惊人的程度。小花为解家付出了很多,到了现在,终于可以歇下来,空了还能到处转转,我们都觉得很好。
我说行,初夏的时候出枇杷,隔壁大爷家自己种了不少,我给你留一筐。小花点了点头,补了一句,要甜的。
02
可惜我没等到那个夏天。三月的时候我那个便宜师父在深夜里打来电话,让我们马上过去。黑瞎子少有那么正常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问他出了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过来吧。”黑瞎子沉声说,“机票报销。”
他语焉不详。我心下猛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挂了电话,连忙叫醒闷油瓶,又去把胖子从睡梦里敲醒。结果我们三个都没有任何头绪,坐在一起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只能先开始收拾去北京的行李。
我们买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落地的时候正好是早高峰,被堵得不行。到小花那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睡眼惺忪,几乎要走不动路。但在看到门口的场景的时候,还是给吓得脑袋一懵,当场就清醒了。
四合院的门大开着,黑瞎子靠在墙边,正在抽烟。他脚边堆积了很多烟头,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让我有一种错觉,觉得他可能从昨晚联系过我们以后,就一直在这里抽烟。
当年雷城之后,有我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我们几个都戒了烟,一般不会再来一根。看到黑瞎子这个样子,我内心咯噔一下,一下子想出好几种最坏的可能性。可人最擅长的就是回避,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反倒在原地愣了好一阵。
胖子拍了我两下,又朝我使眼色,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干咳了一声。
“发生什么了,”我问他,“吵架了?”
黑瞎子像是才看到我们,掐灭了烟头,冲我摆了摆手。他看起来面色很不好看,状态也罕见的差。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答,只能自己开口。
“那是怎么了?”
我拿眼去瞅四合院内,葡萄藤已经青了,从架子上垂下来,鲜翠欲滴一大片。小花背对着我们坐在那片绿色底下,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但好歹两个人都在,看起来是全胳膊全腿的,没有突发意外也没有忽然消失,我松了口气,稍微放下心来。
但小花很少这样。我观察了一阵,才发现院子里非常安静,连胖子都能感受到气氛的异样,扯了扯我,阻止我抬脚直接走进去。
“阿兹海默症。”黑瞎子说,他声音很轻,甚至像是我自己脑补出来的。我脑子嗡的一声,条件反射就扭过头去看他。
“你开什么玩笑?”我问。
他表情很严肃,墨镜戴在脸上,看不清楚确切的神情。我盯了他半晌,发现他确实不像在开玩笑。
“是那个阿兹海默吗?”我就问。黑瞎子看着我,叹了口气,就说,全世界难道还有两种病能够重名吗。
当然没有,可我就是不相信。
阿兹海默症是一种中枢神经系统变性病,我们村里就有几例,所以我了解得还算清楚。从现在的研究上来看,大量的外伤和躯体疾病往往容易诱发这种疾病,我还和胖子开过玩笑,说这种病看上去像是给我们这类人量身定制的。可这种事情,就好像盆地里的海啸,或者内陆里的台风,在我的脑海里,永远无法和我、和我周围的人扯上联系。
虽然我们确实可能到了这样的年龄,长期的奔波也给我们的身体种下了很多隐患,但我的潜意识里,依旧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这样说可能很不合适,可我们这样一群人,经历过太多常人无法经历的事情,见过太多离奇瑰丽的场面,我便觉得我们有了一些命运给予的豁免权。
见我满脸写着不信,黑瞎子苦笑了一下:“昨天医生也来过了。”
“生死有命。”胖子拍了我两下,示意我稍微冷静点。几句话的工夫,我好像突然就变成了病房外面看到诊断书的家属,大脑实际上是一片空白。
但胖子说得对,疾病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永远不挑受众,永远不会因为你活得异于常人就放过你。就像即使再不想承认,干翻了汪家的我也差点死于我的肺,和千千万万个人一样,死于简简单单的肺癌。我往后退了两步,试图找回我自己的声音。
“你在说小花?”我还是依然无法相信。
黑瞎子点了点头,闷油瓶就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能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潜伏了多久。半个月前开始,他记忆开始出现明显的退行。”
我探头去望小花,他还是坐在那里,非常安静,不知道是否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显然我们几个都没有对这个局面做好准备,场面一时很僵,没有人出声打破它。
“我去看看他。”最终我说。
我朝那片葡萄藤走过去,他院子的采光很好,正午的阳光从云层里透下来,洒在石板上。每走一步,我都随时准备着等他转过头来,开怀大笑,和我说他过得太无聊,就把我们都骗过来。
如果那样我肯定会揍他,有闷油瓶在,我未必会输,但是他没有。
我望着他的背影,小花还是穿着粉红色的衬衫,套了件外套,只能从后领口看到一点颜色。他背影和很久以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和我记忆里在四姑娘山崖壁上看到的那个恣意张扬的青年人没有半点不同。但那些事情的确已经过了很久了,我回忆起来的时候,如果没有当初的笔记,会觉得像是我给自己写的一场梦。
我又想到过年那会儿下棋的事,这场病可能在当时早有端倪,只是谁都没有做出这样的联系。解雨臣和阿兹海默,太不配了,我想,他妈的太不配了。
一直到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小花听见了动静,终于抬起头来。我有一点忐忑,蹲下身去看着他。没想到他率先把我认出来,皱着眉毛,很肯定地叫我。
“你来干什么,吴邪。”
看来债主最难忘的是欠债人,我有点难过,又有点想笑,表情肯定很复杂。
03
闷油瓶和胖子一左一右跟着我进来,我拿手指了指,问小花还记不记得他们。小花肯定觉得这个问题相当的白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但还是回答了。
“张起灵,王胖子。”
他看起来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非常正常,我几乎怀疑这几个月都是我自己在做梦,梦醒了就是年初二,我还没从这里走出去过。我拿眼去看黑瞎子,他正盯着小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我这个便宜师父,想了想,却又闭上了嘴。在小花面前很多事都不好开口,我把头转回去,看见小花手里有一叠报告。
他之前背对着我们坐在这里,应该就是在看这些东西。那叠报告看上去有些年头,纸张泛黄,边缘翘起,已经很旧了,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旯里找出来的。我凑过去,通过上面的翻译和笔记,发现是一叠来自德国科隆的研究资料。
“大花这是在看什么呢?”胖子隔得远,看我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就问我。我那个时候心已经凉了一半,人有点崩溃,摇了摇头,也没回答他。
很多事情,光靠说是没有用的,得见了棺材才掉泪。那是一份眼科研究所的例会资料,但黑瞎子的眼睛早在十来年前就治好了。虽然还是有点异于常人,又因为早就习惯了以前的扮相,依旧从来不摘下墨镜。为了黑瞎子的眼睛,小花和他吵过无数次,也努力过无数次,费了很大的力气。所以治好的时候我们都来了北京,吃了一通宵的大排档,觉得人生中最后一件值得头痛的事终于落了地。
那叠资料就像一把剑,简简单单一划,把之前的粉饰太平割得七零八落,露出残酷的内里。我终于很绝望地意识到,小花的记忆真的开始出现倒退,并逐渐变得破碎起来。
“你看了很久了,先去吃饭。”黑瞎子出声道,“这么多年了,我的眼睛不急这一时。”
胖子倒吸一口气,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小花点了点头,任凭黑瞎子伸手抽走了那些资料。
“上个月的资料里,提到了一种视网膜内皮细胞变异的少数病,患者临床表现为能够夜视,但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视力会骤然减退,甚至出现短暂性的失明。”小花对黑瞎子说,“我想在这个项目的研究上加注。”
他思维逻辑很清晰,我听了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黑瞎子应了下来,没事人一样带他回屋子里去,我们三个站在院子里,彼此都没有说话。
再怎么事先有了准备,眼见为实的那一瞬间,人都会陷入到一种短暂的震惊中去,更何况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准备。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小花的院子比我们走时要凌乱不少。院子中央的空地上堆着很多东西,有唱戏的头面,还有根细长的棍子,都是我曾经熟悉,但很久未曾见到的东西。
阿兹海默症患者会出现记忆错乱,我忽然意识到,他的思维可能偶尔也会停留在二月红还在的时候。小花是个很强大的人,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在为我们兜底,是以很多时候我们总会忽视掉,他其实也很没有安全感。
黑瞎子发了我一条短信,让我们自己出去找点吃的。这个时候胖子才缓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我脸色依旧很难看,就自告奋勇,说去帮我们打包三份杂酱面。
其实叫一个外卖就可以解决了,他估计心里也很不好受,想要自己待一会儿。我和闷油瓶就坐在四合院外的门槛上,望着天上的云发呆。
我有点物伤其类。我和小花的背景太相似了,导致我们就像同一口窑烧出来的瓷器。外观看起来不同,实则内里和工艺相通,彼此之间总有说不明但真切存在的共振。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结局会是什么样子的,这本来看上去是个很遥远的问题,却突然近到了我面前,逼着我去思考。
我这辈子有很多不能忘记的画面,闷油瓶在青铜门前和我说“再见”,新月饭店那漫长的五分钟,潘子和张家古楼,长白山底夏天的重逢,还有峭壁上非常自在的小花,和雷城里满身是血拉住我的那个人。而在那些画面里,小花似乎永远不会老去,被我赋予了某种神性。
我忽然很想抽烟,为了缓解这种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焦躁,我开始无意识地掐自己的手。掐了没两下,闷油瓶伸过手来,把我的手掌紧紧扣住。
我侧过脸问他:“一个人如果没了记忆,还剩下些什么呢?他这辈子做了这么多事,已经完成的,还在继续的,他就这样把自己抽离了出去,回到他选择的片段里,那其他的事其他的人,又算什么呢?”
闷油瓶没说话,只是看着我。他表情也很哀伤,可能是这么多年来很罕见的、外放的表情。我苦笑了一声,忽然意识到对于阿兹海默,他才是真正能够感同身受的那个人。
04
胖子过了大半个小时才回来,带来两条街外的那家杂酱面。我以前很喜欢吃,但今天吃进嘴里,却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们几个蹲在门口,食不终味地解决了午饭。黑瞎子留下的烟头还在门口,散落一地,依稀能闻见烟味。我吃了两口面就饱了,看见这幅情景很难受,就用筷子把它们夹起来,装在纸盒里,和没吃完的面一起扔了。
“天真。”胖子忽然问我,“你说能治吗?”
“说不好。”我摇了摇头。
关于阿兹海默症的新闻我看了很多,记忆里好像还真没有治愈的情况。但这个真相显然太残酷,我们谁也不会想听,只会跳起来破口大骂。但骂谁呢,我不知道。大多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情绪才能发泄出去。现在很显然没有这样一个发泄对象,我觉得自己的每一点情绪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只会让我更窝囊和无力。
我们又沉默下去。闷油瓶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盯着面前的路面。我有点抱歉,觉得自己刚刚情绪有些过激,引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大概是感受到了我在看他,他转过头来,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时间点的巷子很冷清,人在冷清的地方容易想得多,特别是有情绪在的时候。我觉得心里憋得很难受,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以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比如小花靠着门,威胁我再不还钱就要送客。我捏了捏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尽可能地振作一点。
“我去看看黑瞎子。”我对闷油瓶说。他点点头,在我肩膀上轻轻捏了两下。
我在门廊那里找到黑瞎子。小花已经睡着了,可能人在生病的时候容易过度疲惫,但他是很要强的人,我不知道黑瞎子是怎么把他哄睡的。黑瞎子指了指院子,示意我不要在这里说话,免得把人吵醒。
他拿了一罐啤酒过来,我们两个就坐在葡萄架下面,也不知道要聊点什么。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最终我闭了嘴。无解的、平庸的问题塞满了我的脑袋,什么时候有的征兆、医生怎么说、会好吗、下一步怎么办,这些问题就像是一套流程,人们只是问出来,标志着这件事正式进入了生活,仅此而已。大多数时候我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与其各自伤心,还不如不问。
黑瞎子把易拉罐的拉环拽开,我想劝一劝他,烟酒一沾一身负担,结果发现那是罐苏打水。这下子连一个稍微轻松的开场白也没有了,我叹了口气。
“没什么不能提的。”黑瞎子突然说,“不要去回避痛苦。”
“你这是在干什么,安慰我吗?”我苦笑。他像喝啤酒一样喝掉了那半罐苏打水,没有回答我。
——不要去回避痛苦,要去消化它。说得简单。
黑瞎子是个很奇怪的人,认识这么多年,我仍然猜不透他的行为和想法。似乎他可以干出任何事,但每个人都不会觉得他干出那些事是匪夷所思的,这就是他的能力。但现在我看着他依然挂着一丝笑容的脸,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很难过。
“至少他还记得我们。”黑瞎子说,“你不要难过,他比以往的解家人活得都要久,都要精彩,他得偿所愿的事情很多,已经赚了。”
我愣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说小花。
我想起很久以前,小花和我说过几乎同样的话。他坐在我的院子里,满身是伤,但笑得很开心。他当时对我说,这辈子像这样,已经够本了。还能捡回一条命,就更是件好事。
我不知道小花是怎么样看待我和他的终点,或者说,我们俩的生命注定要停止的那个时刻。我只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比我要洒脱很多。他和黑瞎子几乎是“活在当下”的完美践行者,把每一秒都划定为这辈子最后一秒来对待,又疯又令人羡慕。但没有人能永恒地逃离对结局的恐惧,我甚至觉得,所以现在他退到了自己的记忆里,一遍遍重复那些片段,这样最终的结局就不会真正来临。
这会是你想要的吗?我在心里问。
“那之后呢,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我兜里只有糖,然而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想抽烟。
黑瞎子笑了一下。
“求医问药找神仙呗。”他说,“他为了这双眼睛,东奔西跑,倒腾了一身伤。现在不过是掉个个儿而已。”
他说得很轻松,话却听起来有点自责。躯体疾病和外伤是阿兹海默症的诱因,小花有很多的伤都是因为我们,要追责,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捏了捏眉心:“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吗,我可以问问我朋友,有没有认识这方面的医生,又或者去道上打听……”
“吴邪。”他却打断我,“这不是你需要做的事。”
我愣在那里,看黑瞎子喝完最后一点苏打水,忽然理解到了他的意思。解家人力物力都很够,黑瞎子一个电话把我们叫过来,其实不是想让我们帮忙,只是希望小花还有这部分记忆的时候,可以和我们好好道个别。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明白这一层意思的时候,我只觉得心被狠狠扎了一下,很多人和我的离别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的眼前闪过去,现在要轮到小花了,轮到我亲近的、总觉得时间还早的一个人。我可能太久没有经历过离别,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经历过周围人的离别。雨村把我的时间定格下来,让我一时忘了离别竟然是这样的。要不是胖子他们走过来,我也许会当场情绪失控。
05
那之后我们留在了北京。雨村那边没什么事,黑瞎子把我们安排在解家的一处旧宅里,离小花的四合院不过步行距离。过了几天霍秀秀就从外地赶回来了,很显然已经哭过好几轮,眼睛肿得很厉害。她见到小花后情绪倒是很稳定,带来了一堆水果,还有一张地图。
那是张北京城的地图,街头报刊亭随手一买就能买到。很多地方被圈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我看不太明白。
“这是我印象里小花哥哥以前去过的地方,颜色越深去得越多,你们看一看,有没有需要再补的。”她说。
秀秀毕竟是女人,看问题的角度比我们都要细,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在这几天里,小花的记忆越来越片段化,像是被摔成了无数块碎片。去这些地方,没准有助于他把那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或者找回其他遗失的片段。我们各自补充了一些地点,又坐下来开了个小会,把它们按照距离整理成好几个批次。做这些事的时候小花依旧在不远处翻看着那叠资料,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那个月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从故宫到天坛,甚至包括西郊外一个废弃的工厂。北京逐渐暖和起来,户外的摊位也支棱起来了。一连好几天我们都去吃了那家大排档,吃得每个人都有点上火。小花坐在我们中间看我们点单,依然很挑食,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但他的情绪是有起伏的,在某些地方会明显舒适一些,到了另一个地方又会紧张起来。我问他的时候他却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皱着眉头,说可能发生过一个不重要的交易。
可就连我都还记得,大多数地方,是黑瞎子和他一起去的。我们不常来北京,小花有的时候不忙,会尽一尽地主之谊,带我们出去逛逛。走累了就趴在黑瞎子背上,笑得很开心,一点都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我侧过头去看黑瞎子,他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小花回忆的就是事实。他消化痛苦的能力或许比我们都要强,但又好像只是习惯了不把它们表露出来。我们刚从北海公园出来,连轴转的出行让每个人都很疲惫,黑瞎子忽然止住脚步,叫住小花。
“解雨臣。”他说,“累了不要强撑着,要不要背?”
其实小花看起来神采奕奕,我不知道黑瞎子是怎么察觉到的。接着我看见小花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也没硬撑着,轻车熟路就跳上黑瞎子的背。
天已经快黑了,现在去下一个地点没有太大意义,我和胖子掏出手机打车。从我这个角度看向一旁,能望见被路灯拉长的他们的影子。
靠在一起的影子非常温馨,像是任何事都没有发生过。很多年后,我都还是能记得那个画面。
那时我想,这样也挺好的。没有了回忆就创造新的,谁不是一边走一边扔。但显然上天从不施舍给我们这样的人一些好运,没过几天,情况就陡然急转直下。
小花的事我们并不想让很多人知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又有开农家乐的经验,我就拉着胖子承担了买菜做饭的活。那天我正好买了菜回来,刚跨进大门,就听见一声瓷盏被摔碎的声音,从右厢房里传出来。
闷油瓶和胖子不在,院子里就我一个。我愣了两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我看见黑瞎子的身影,正背对着我站在房门口。他背部线条绷得很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这里是四九城,按理说不能发生什么大事。我把塑料袋扔在脚边,三步并作两步欲要过去。这个时候我听见小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很客气,也非常疏离。他在我们面前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我脚步顿了顿,摸不清楚房里发生了什么。
我听见小花用那样的语气问,你是谁。
我本来以为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走上前去,才发现小花就站在黑瞎子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一半碎瓷片,神情戒备地和黑瞎子对峙。他们似乎已经交过手了,他的衬衫有一丝凌乱,但气场仍然很凌厉,风采不减当年。
“你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他的眼睛直视着黑瞎子,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平视着他。我心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黑瞎子突然发力,上前两步将小花的手反剪到身后,将碎瓷片夺了下来。接着把人死死按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什么叫‘我是谁’?”黑瞎子低声问。
小花挣脱不得,忽然看见了门外的我,脚尖一动将地上的瓷片踢过来,就喊道:“吴邪,过来帮忙!”
我当然不能真的帮忙,也帮不上什么忙。我避开了那块飞来的瓷片,挤到门边上。
“你冷静一下。”我说,“怎么回事?”
实际上搞不清状况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人。黑瞎子表情严肃地看着小花,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花被他按在椅子上,被我的态度也搞懵了,逐渐安静下来。
“是你的人?”小花面向我,“让他放开我。”
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地。小花的病又加重了,这段时间过得太悠闲,总是让我忘记了来这里的原因。从来到北京的那一天开始,我其实早就做好了他逐渐忘记我们每一个人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也没想到被忘记的第一个不是别人,是黑瞎子。
这对他们俩来说都太残忍了,甚至比阿兹海默本身还要残忍。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看到黑瞎子低下头去和小花对视,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到一起。
“解雨臣,我是谁?”
他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小花半是戒备半是迷茫地看着他,看上去很不知所措。
“我们认识吗?”小花问。
黑瞎子肉眼可见地溃败下来,连我都能感觉到他那瞬间的震惊和崩溃。一个人不再想要隐藏情绪的时候,任何动作都骗不了人。
“当然。”黑瞎子说。他依旧本能地想要用笑容去掩盖自己,可是很显然他失败了。他手上放松了力气,好在小花也陷入到迷惑中去,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动。
“抱歉。”小花说,“我最近的记性很不好,如果我之前和你有什么交易,或者允诺过你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可能没有这句话还好。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黑瞎子情绪的剧烈波动。仿佛还是不死心,紧接着黑瞎子抬起了手,慢慢将墨镜取了下来。他手抖得很厉害,简单的动作愣是花了好几秒钟才完成,几乎已经是溃不成军。
“解雨臣,我再问你一遍,我是谁?”
小花愣愣地和他对视,却依然没有回答。但这个动作明显让他想起了什么,他忽然看向我,变得有些急躁:“吴邪,瞎子在哪里?”
“你面前。”我终于能插上话,朝黑瞎子一指。
“我没在开玩笑。”小花摇头,表情非常严肃,“我从前几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了,他有没有联系过你?那个墓很危险,治眼睛的事,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我也没开玩笑。”我说,“他就是。”
“不可能。”小花很固执,“你和他商量好了骗人?”
“……”我无言以对,小花渐渐有些激动,追问起我黑瞎子的行踪。
我仍然不知道小花还记得我,到底是因为我和他熟识的小时候,还是因为我欠下他太多钱。但我隐隐约约地猜到,他为什么坚持认为他面前的不是黑瞎子。他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几十年前为了黑瞎子的眼睛东奔西走的时候,当时黑瞎子并不愿意他如此,两个人一度闹得很僵。在那段记忆的某段时间里,黑瞎子本人是消极而缺席的。他没有回到那段记忆中去,也就成了永远无法归来的人。
其实验证黑瞎子的身份很简单,只需要小花或者黑瞎子再打一个电话给对方,但他们谁也没有做。小花是想不起来,而黑瞎子大概是已经猜到,无论怎么样做,他都不能够证明自己了。
一个在场的不在场者。
“你很聪明,我确实不是。”见我无法解释,黑瞎子却忽然接过话去,“你先冷静下来,我伪装他的样子潜到你家来,是帮他带个口信。”
“你说。”小花果然冷静了下来。
“他找到了别的方法,不用再下墓,可能过段时间就回来,让你不要担心。”
“你要怎么让我相信?”
“你们有很多种联络方式,我可以随便说出任何一种。眼镜店的地址,你的某个电话号码,别的也可以。”黑瞎子说。
“不必了。”小花思考了几秒钟,“你能找到这里,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那就行,传话完毕。”黑瞎子说,“你还有别的事要问吗?”
小花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黑瞎子就恢复起素日里的状态,把手举起来,做了一个完事的手势,“那我可以走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和我擦身的时候我想和他交换一个眼神,他却谁也没看,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你觉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小花忽然问我。我摇了摇头,只剩下苦笑。
“看起来很靠不住,但却能让人相信。”小花说,“他伪装起来确实很有一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可能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我甚至觉得,如果最终他忘记了黑瞎子这个人,他们会重新开始,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但遗憾的是,他们不会再有时间了。
06
我是在大门外的巷子底找到黑瞎子的,这一次他没有抽烟,只是倚在墙边,抬头看着对面砖墙顶上几只乱跳的麻雀。我走过去,学着他的姿势靠在墙上。
“要叫医生过来吗?”我问。
黑瞎子摇了摇头:“不着急,等他再平静一点。”
和以往我接触到的病例相比,小花已经够平静了,我心说。但这种平静才是最致命的,更让人无从面对。他看起来越正常,整件事就越荒诞,我们也越摸不清楚状况,反倒抱着不切实际的侥幸。
黑瞎子说:“其实很久以前症状刚有苗头的时候,他自己就意识到了接下来可能的发展,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好了。”
阿兹海默症的初期,患者是可以意识到自己患病的。小花一直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人算的翘楚,那段时间里,他应该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路。
我忽然意识到二月的时候,他为什么忽然给我打了那个电话过来。在那个电话里小花问了我一串很长的问题,什么类型的都有,像是从某个问卷上粘贴下来的。完了还让我把它们都记下来,也交给闷油瓶和胖子答一份。
原来他是在试图用那样的方式把关于我们的事情记得更清楚一些。那个时候我面对着那堆问题很好奇,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心理测试了,小花在电话对面笑得很开心,说年轻的时候兴趣不多,到老了总要培养一个。
他把我成功地骗过去了。小花的职业发展规划里可以添一个心理学家,我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没有笑的欲望。
“家族、财产、感情,他都安排得很好。”黑瞎子接着说,“他给你们都留了信,你要的话,我回去拿给你。”
现在轮到我不着急了,我说:“再等一等。”
我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怀疑和不敢置信仍然占据着我感情的一大部分,好像维持着这种不相信,我就可以不去面对自己心底深深的绝望和无力感。黑瞎子在说这些的时候表现出惊人的平静,就好像我刚刚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象。在小花被逐渐剥夺记忆的整个过程里,“要给他治眼睛”这个念头却保留到了最后,不知道他是什么感受。
黑瞎子一言不发地靠在那里,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他的绝望了。在面对情感的时候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继续沉默下去。当年小花假死,我并没有告诉他真相。他打电话过来问我的时候也是这个语气和态度,淡淡的,只是好像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不要去回避痛苦,我记得刚刚来的那天,他这样给我说。但现在痛苦避无可避,我们都在目睹自己滑向深渊。
“哑巴失忆的时候你怎么想?”黑瞎子突然问我。
我本能地想说“听天由命”,但这个答案很不吉利,我闭了嘴。黑瞎子看出来我的犹豫,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了,让我自己待会儿。”
他仍然很平静,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问我这句话,好把我的情绪从小花身上解放出去一会儿。他和小花真的很像,连安慰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样,我应了声,把这个空间留给他。
我回到小花的四合院,做了个两菜一汤。吃饭的时候我没有胃口,小花也没有胃口。我们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整顿饭都很压抑。吃完了饭我试探着问他一些事,发现他记忆已经变得很残破。一方面他果不其然地忘记了胖子和闷油瓶,另一方面他却能记得之前去过的很多地方。
下午的时候我回到住处,把事情和他们两个人一说,大家都很唏嘘。晚上再去看小花的时候,他又把所有的房间都蒙上了黑布,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这是他年轻时的习惯,我们被困在现在,而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中。这看起来很自由,自由得让我痛恨。
那几天我像个炮仗一样,用胖子的话来说,一点就着,最好不要和我说太多话。一直到闷油瓶都叹了口气,过来接过我手上的活,我才意识到我的情绪开始不正常起来。
在长时间的压抑里,如果找不到一个人去怪罪,情绪毫无出路,很容易先逼疯自己。偏偏生老病死是最追问不到一个责任人的,我不由去想,连我都这样,黑瞎子要怎么过下去呢?
可那几天,黑瞎子都没有再出现在小花面前,我们也很少再见到他。
胖子想了很多损招。这些日子我们在北京四处游荡,几乎算是没有成效,最后胖子没了辙,说要不换换地方吧,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还不如回长沙。这算他想的办法里比较可操作的一个,最终我们决定回长沙一趟,那里有很多九门的回忆,还有二月红的祖宅,不知道对于小花的记忆有没有好处。但最起码,可以让病情稳定一些。
我去问了医生,医生也觉得可行。而且,趁着小花还记得一部分的往事,现在回去,也算是了个愿。我和黑瞎子说起这事的时候是在面点摊上,小花不再认识他,他就似乎有许久都没有再踏进过四合院的门。只是有几次我还是不死心,想办法让他们在外面偶遇。
但小花连那日发生的事情都不再记得,看到黑瞎子的时候,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只是看到那副墨镜有一点愣神,会低下头去,望着一直没有消息进来的手机发呆。
“养徒千日用徒一时。”黑瞎子对我说,“就交给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心吧。”
07
我们在一周后出发,因为小花只记得我了,闷油瓶和胖子就留在北京待命。北京到长沙需要十七个小时,我们最后没有选择高铁和飞机,决定花三四天走高速开车过去。因为沿途会经过一些小花以前去过的地方,也许会对他有帮助。
我们从小花名下调了一辆别克的小型商务车过来,又找了个司机替我们开车。出发那天黑瞎子没有来,胖子和闷油瓶过来送我们,小花低着头玩俄罗斯方块,依旧没有理会他俩。我很怕过两天他连我都不认识了,在全是陌生人的世界里,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上高速前我看到很多卖枇杷的摊贩,原来这个季节已经开始产枇杷了。午饭估计要在车上吃,方便面吃多了会腻,我就让司机停一下,下去挑了几斤。
“你吃不吃?”我问他。小花握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又问了他一遍,他抬起头来,很理所当然地望着我。
“要甜的。”他说。
这个时候我们本来该坐在雨村吃枇杷,我心说。小花没有了大部分记忆,但很多习惯却依然保留了下来,比如挑剔得不行,又比如拿着他很多年前的手机,固执地要等一个电话。手机是诺基亚的老款,充上电居然还能用,我也没有料到。那只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但这些年来我们都早就换了好几轮手机号,不知道那张SIM卡有没有被黑瞎子扔掉。
我挑了一大袋枇杷,确实很甜。小花慢条斯理地剥着,只吃了几个就说饱了,眯着眼睛养神。还有四个小时才到邢台,路上很枯燥,我想着事情,不知不觉把那袋枇杷都吃完了,不知道会不会上火。除此之外,路上的事情乏善可陈,也没什么可说的。
出发前我只和小花说,我们要回长沙一趟。阿兹海默症的唯一好处——也不能这么说——是让小花变得更好骗了一些。我不知道他现在的记忆停留在哪一段,但他会自己给自己找到行为的合理性,或者根本不去考虑一个行为背后的复杂动机。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或许算是件好事。他这辈子操心了太多事情,现在我们都在他身边,是时候稍微歇一歇了。
当天晚上,我们到达了邢台,在靠近高速口的地方找了一家酒店。坐车实际上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小花很早就歇下了,我靠在房间的窗口旁给闷油瓶打电话,能看见我们的司机倚在车旁抽烟。
他这一路话也很少,小花病了以后,我周围的人,包括我自己都变得越来越安静。不知道有没有一天,我们会全部用手语交流。那如果这样,闷油瓶也许会很习惯。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洗漱完下楼买早饭,看见小花站在别克的不远处,正皱着眉毛盯着发动机盖。我隔得远,觉得很奇怪,就走近了一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几步路里我的想象力空前的丰富,设想出以前司空见惯的很多场景,也许这说明在潜意识里我还是觉得,自己不配过普通人的生活。我想出好几种可能性,要么是车被划了,要么是有人放了什么东西在车上,希望我们能够看到。也许一出北京我们就被跟踪了,我们以前结下很多仇家,不知道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想着想着,我开始思考起应该怎么办,是打电话给胖子,还是将计就计把他们引到长沙。但很显然我想得太多了。我走到小花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只三花猫趴在我们的车前盖上,正懒洋洋地晒着春天的太阳。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小花说。我笑得很尴尬,刚才的想法太丢脸了,我没和他说,就找了个借口,说床太硬了,没睡好,硌得腰疼。
那只猫很干净,应该是家养的。见我们都在看它,抬起头打量了我们一转,轻轻的“喵”了一声,从车上跳下来。小花就蹲下身去,用手指挠它的下巴。
那只三花显然很受用,发出极为舒服的呼噜声,眼睛又眯起来。
“我好像曾经有一只猫。”小花对我说。
“是吗?”我不太相信,小花看起来不是一个会养动物的人,也可能是我以偏概全。
“或者是一只流浪猫,我记不太清楚。”小花说,那只猫在他手下翻了个身,露出白白的肚皮,“后来我出了车祸,猫没救回来。”
他没来得及救的东西有很多,其实并不差一只猫。“那它一定对你很重要。”我说。小花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也许吧,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车祸后有人留了字条给我,那个人和那张字条,大概都很重要,可我想不起来。”
小花很多时候并不像一个病人,他思维很清晰,性格也没有大变。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在某个瞬间其实能够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
司机已经下楼了,我余光瞥见他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也许已经看了很久,只是并没有上前。小花还在撸猫,我咳了两声,让他先去和我一起挑早饭。
08
大概是那只三花影响了他,路上小花开始和我说起一些当年的事。我开棺必起尸的体质或许和他有着血缘联系,小花也总是撞上很多异常事件。那起车祸就发生在他处理其中一件的时候,涉及到一座闹鬼的别墅和一些志怪传闻。但他已经忘记很大一部分了,甚至记不得事情是怎么开始的。
“我只记得是我故意的。”他说,“为了某个目的。”
“什么目的?”我问他,他想了很久,低下头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应该和瞎子有关。”
那些年他搜集了很多资料,去了无数个地方,大概都和黑瞎子的眼睛有关系。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说多了会把气氛搞得很沉重,也可能会让他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没有合格的医生在旁边,我不知道小花的记忆现在又停留在哪一块碎片之上,不敢贸然开口。
“你们在四合院养过猫吗?”我换了个话题。
“一开始是没这个精力,后来找不到合适的。也许等他回来,可以再商量一下。”小花说。
从哪儿回来呢,山里海里,还是记忆的深处?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永远无法归来的人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真正回来,没有人知道。
车开得很稳,午饭的时候我们到了郑州,开进市里去寻觅午饭。这个地方是个铁路枢纽,连通天南海北,我听黑瞎子说,小花以前办事的时候来过很多次。
我们把车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和司机说好回来的时间,就步行到城隍庙去。这种地方的东西一般又贵又难吃,但胜在分量少,味道重,很适合我们这种长途跋涉的人。而且,城隍庙在普通人眼中虽是热门旅游景点,在我们这行眼里却是很好的接头处。很多摊贩都兼职在做黑道上交换信息的生意,小花应该熟悉这里,也许还能碰到以前的人。
我们逛了一圈,我不时拿眼睛去瞅小花,他的表情很镇定,看不出想起什么的迹象。他怕吵,离小吃街远远的。我去买了两盒焖饼,打包好了带出来,准备找个人少的地方蹲着吃。
小花很是嫌弃,觉得有失身份。最后他说他请客,我就妥协了,拎着打包袋和他一起找了家人不多的餐馆,点了份胡辣汤,和他一起把那两盒焖饼吃完了。
吃完饭出来时间还早,我们继续在景点散步。有城隍庙的地方一般都大同小异,几条横竖相交的步行街,中间围着明清年间的古建筑群。靠近庙门的那条街上有很多小贩和乞丐,嘈杂凌乱,我们都不太想靠近。这时候响起一阵音乐声,我们本能地望向那边。
有人在我们不远处拉琴。那里本来该是二胡的摊位,不知道哪里弄来了一把小提琴,也许是音乐学院的学生路过。城隍庙本来就和二胡的音色更搭,忽然来一首西洋的练习曲,显得很滑稽,许多人都停下脚步去看。
小花和我也驻足打量。很快这个岔路口就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拉琴的人笑容灿烂,似乎对自己造成的拥堵相当满意。几分钟后一曲结束,他吹了个口哨,将小提琴交还给旁边等待着的学生模样的人,径直离开。
看起来只是兴之所至的表演,我不懂音乐,判断不了琴技的好坏。人群爆发出掌声,我去瞅小花,却看见他一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拐弯处。
他从刚刚开始就听得很认真,注视着拉琴的人的每个动作,几乎眼也不眨。围观的游客逐渐散去,我就问他:“怎么了?”
“想起点东西。”他说。这个时候他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趟旅行看起来是有点收获的,小花触景生情,想起一些事情来。我们离开那个岔路口以后,他给我讲了他和黑瞎子以前来城隍庙时的故事,那个时候黑瞎子还不是一个通缉犯,他们两个坐火车来郑州,寻找一批货物的下落。
他们获得的部分消息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行踪也早就被人盯上。终于甩开那伙人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全部的随身物品都留在旅馆里,没有被带出来,手机也没来得及充电。好在不远处就是城隍庙,天色慢慢黑下来,小花决定前去寻找自己熟悉的摊贩,借此和藏在暗处的伙计取得联系。
入夜的城隍庙人很多,他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熟人面孔。黑瞎子跟在他身边,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他肩膀让他不要着急,就走到一个学生模样的街头艺人旁边,蹲下身说了点话。
那个人听了很诧异,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接着就扭身从随身的行李里,拿出来一把小提琴来。琴是崭新的,看起来才买不久。那个人调了调音,把琴交给黑瞎子。
城隍庙并不是演奏小提琴的好地方,黑瞎子没管这么多,把琴盒摊开在面前,自顾自地演奏起来。
他的演奏有一股力量,用小花的话来说,是足够旁若无人,因此也很能够吸引人。这怪诞的表演让很多人都感了兴趣,况且黑瞎子的演奏的确很好。很快就有人把钱放进琴盒里,十来分钟后,琴盒的底已经铺满了。黑瞎子把钱收起来,分了一半给那个学生,把剩下的钱揣进兜里,朝小花走过来。
“足够打电话了,还能给你买点零食。”他指了指远处他们来的那个方向,再往前两百米,有一个电话亭。
“你怎么猜到他有琴?”小花问。城隍庙的灯已经依次亮起来了,黑瞎子演奏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最后拉的是一首《爱之喜悦》,人潮汹涌中很不和谐,却要了命的浪漫。
“他颈子上有一道磨痕,一看就是苦练过的。”黑瞎子说,“他这样岁数的年轻人,不是为了钱才在这里表演,一般也不会只在一个地方演奏,会准备几样乐器,换着地方来。”
“那你也有磨痕吗?”小花问他。
“很久以前有,现在没有了。”黑瞎子说。他意有所指,灯火明暗中,能看到他颈侧还残留着的吻痕印子。
09
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这样的行事作风确实很符合黑瞎子,我评价道。小花不置可否,跟着我一起回到停车场。
司机师傅已经等在那里了,正在开易拉罐。小花似乎对这个声音很敏感,抬起头朝那边望过去。感受到他的视线,司机朝我们笑笑,举起手上的饮料。
“两位老板,来一罐吗?”
是可乐。胡辣汤还没有消化,喝了伤胃,我们都摇了摇头,径直上了车。那司机很遗憾的样子,把剩下的几听可乐放进后备箱。
之后的事乏善可陈,我们当晚歇在湖北的一个小县城里,接着又开了一整天,就到了长沙。
二月红的旧宅一直雇有专人打扫,解家的祖宅也还在。我们回到二月红那里看了看,很冷清,但至少看不出一丝荒废的痕迹。小花在院子里坐了大半个下午,我靠在一旁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些什么,又不好问。
坐了三天的车,我们两个都很累,晚上很早就住回到解家那边,也没怎么说话。
关于这座宅子我的印象很深,小时候跟着长辈拜年常来,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小花。落叶归根是很神奇的一个词,兜兜转转,我们竟然又回到了这里,只是已经大不一样,这本身就是很让人感慨的事。
我问小花还记不记得这里,小花看着屋里的陈设就笑了,说小时候领压岁钱,我还把钱藏在过他们家的茶几下面,怕被我三叔顺走。结果我自己都忘了,过了好几天才回来找。
他关于我的记忆好像一直都不太光彩,我认命地闭上嘴,自顾自回房间睡了。
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起来,小花并不在老宅里。我手机里有几条未读短信,一大半都是胖子的,给我汇报他们两个人在北京的无趣生活。小花的短信在最上面,说他先去二月红那边了,如果我睡醒了找不到他,可以自己过去。
我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站在了二月红的门前。门没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门后是一堵石头做的屏风,绕过去能看到院子里的戏台。小花正坐在戏台正对面的躺椅上盯着前方发呆,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看了看,又躺了回去。
“旁边有椅子,你自己搬一下。”他说。
我拖了一张躺椅过来,这里打扫得很勤,椅子上没积什么灰。今天是个阴天,云层很厚,阳光似有似无地从缝隙里洒下来,院子里暖和却不晒人,很适合躺着。我就掏出手机,问他要不要点外卖。
“我暂时不饿,你要是饿了,可以自己先点。”
“我也不饿。”我说,来的路上我解决了一包饼干,几乎可以算我的午饭。
“那陪我聊会儿吧。”
他今天态度挺奇怪的,我摸不准发生了什么,只能先点点头。院子里不一会儿就有不知名的鸟飞下来,似乎看不见我们两个大活人,还有一只落到了小花的躺椅边。
“我记得小的时候在这里跟二爷爷学唱戏,屋顶上总会聚集很多麻雀,二爷爷说万物有灵,我不相信,觉得它们就是来觅食的。”小花和我说,“二爷爷心地好,会让我拿点馒头,掰碎了撒在地上,给他们当早饭。有一只麻雀总是抢不过人家,我就等其他麻雀抢食的时候,偷偷给它背后扔一些馒头屑。二爷爷还为此笑话过我,说麻雀不记恩,转头就忘了。我没在意,喂了它好长一段时间。”
他很少会提自己小时候的事,大概那一段岁月里快乐远远少于痛苦,他试图以沉默的方式去消解和忘怀它们。此时听他说起来,却还是有几丝几缕的温情在其中。
我小时候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喂很多小动物,还闹过不少笑话。我把我无意中冻死了一只乌龟的事讲给他听,小花听了直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都说万物有灵,不知道它冷的时候,有没有记恨我。”我说。
小花在一旁笑够了,听见我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忽然冷不丁地问我:“吴邪,你说人的记忆,到底能维持多久?”
他问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侧过头去看他。小花眨了眨眼睛,神色如常,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一点不可思议的猜测。这表情和语气我都太熟悉了,阿兹海默症初期的病例中有人曾经短暂地恢复正常,现在在我面前的小花,会不会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问道:“你什么意思?”
小花说:“我在想,人的记忆能存留多长时间。很多东西都有保质期,人的记忆会不会本身也是有保质期的?”
“你是不是……”我措了好几次辞,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很显然小花意识到了我在想什么,点了点头。
“你猜的没错,就是那样。这几个月的事,之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10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愣了几秒钟,坐直了身体,本能地就要拿出手机来,打电话回北京去。小花摇了摇头,让我不要急着拨号给胖子。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他。
小花舒了一口气,就道:“在城隍庙那会儿,听见琴声的时候,其实我就想起来了。”
“那这一路上……”
“我的思维很混沌,像是有其他人突然塞了很多信息给我,还来不及整理,就先没和你说。”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心说。但小花并没给我追问的机会,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把手机屏幕熄掉。
“这并没有什么意义,你告诉他们与否,都不会改变整件事的结局。”他说,“我的计划一开始就是来长沙,只是没有来得及实施下去,病情发展得比我预计要快。这次,还是要谢谢你。”
我一头雾水,小花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靠在躺椅上,开始给我讲他在二月份就制定好的计划。
原来早在我们过年离开北京的时候,小花就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不正常。他的记忆力和反应都在显著下降,他是这副身体的主人,对于他而言,这并不是很难察觉到的事。于是他瞒着所有人去咨询了医生,最终得知了自己可能正在患上阿兹海默的事实。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但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他比我们所有人接受得都要快,在短短一周时间里,他一边和日渐下降的记忆对抗,一边安排好了之后的所有事。
首先是他的去留问题。北京有太多熟人,并不算一个好的居处,他便想到了长沙。解家虽然离开那里很久,在长沙还是有基本的生意和经营,他要搬过去并不困难。接着,他开始秘密联系几个信得过的伙计,将祖宅收拾出来,又联系了当地比较好的神经内科医生,准备在病情恶化之后离开北京,住回有自己小时候记忆的地方。在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开始自己搜集一些延迟阿兹海默症发作的资料,不露声色地加强自己对周围人的印象。
这两件事情本身都很难做,更遑提对于一个记忆急速下降的病人。小花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但在那段时间里,他一定很不好过。
小花说,他的计划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认知功能障碍和记忆退行发展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很多,快到他来不及执行他计划的最后一步。最后居然是胖子误打误撞的建议,让他来到了长沙。
“所以你其实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对。”
“那黑瞎子呢,他知情吗?”我问。
小花点了点头,告诉我得知情况的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瞒着黑瞎子。这么多年来,他在他面前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值得隐瞒,或者需要隐瞒。让黑瞎子联系我们,本就是他为自己早就安排好的一步。一旦我们接到电话,就说明他的病情已经没有办法控制,需要抓紧最后的时间见一见我们。在和我们道别后,他会心安理得地放任自己离开,去和记忆做最后的斗争。
一个很小花风格的计划,井井有条,冷静却残忍。
“可现在你想起来了。”我叹了口气,“我们这么仓促地离开北京,你就不打算重新道个别吗?”
“和你们吗,我已经道别过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就不想让他来长沙一趟?”
小花笑了笑:“我们也已经道过别了。”
那个笑容很复杂,我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甘心。
“在这件事发生以前,我们很早之前就约定好了。如果记忆已经开始出现差错,我会一个人来长沙,他不会来看我。解雨臣应该体面地谢幕在他的生活里,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我知道小花的意思,一个毫不脆弱的、足够潇洒的解雨臣,他希望所有人都应该只记得这样的他。很久以前他就是这个性格,好像没有负面的情绪和状态。这些年黑瞎子让他改变了很多,但归根到底,人不可能完全被改变。
“他同意了?”我问,小花“嗯”了一声,比起回答我,更像是说服自己。
可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否想要这样的告别,我心说,黑瞎子可能更愿意去承受这一切,直到你失语、失认、与世隔绝的那一天,他都愿意陪在你旁边,看着你是如何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但我并没有说出口,他也未尝想听。
“我还是很不能相信这些,我觉得你随时会好起来。”我说,“真的就没有一个例外吗?”
“阿兹海默症无法治愈,只能延缓。”小花说,“这几天我也在查,你如果不信,资料就在我房间的桌子上,你可以去看。”
“我们也可以回北京再看看。”
小花摇头:“吴邪,病情只会反复,现在回去北京,我们只会经历无数次这样的折磨。你太知道反复失望是什么滋味,有些事不要过于勉强。”
“我没有在勉强。”我说。
小花就笑了:“我比你更想要自己好起来,吴邪。”
小花对很多事都看得太透,我想反驳他,但让我非常绝望的是,他字字句句都是事实。
我们僵持了好一会儿,谁也不愿意妥协。过了一会儿,我忽然站了起来。
“你干什么?”小花问我。
“你是人算的天才,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故意支走我?”我说,“我从来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一直都知道。给我钥匙,我要自己去看看。”
“行。”
他也没和我客气,把一串钥匙都扔给我,动作很干脆,丝毫没有秘密要遮掩的样子。这样的坦荡反而让我很绝望,我多希望他至少能骗骗我。
我朝门口走了几步,又退回来,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我并不是个信命的人,你也知道。”我对小花道,“我们打个赌,如果七天后你没有重新出现记忆障碍,你就和我回去。”
我还是依旧相信,北京的医疗条件足够先进,很多事在那里可以有例外。
小花没看我,也没说话。一直到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答的时候,我听到他答应了。
11
我绕到屏风后面,司机并没有走,依旧在门口等我。我看着他,叹了口气,走向门口停着的那辆别克。
我脑子里是一堆乱麻,理智和情感搅成一锅粥,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很显然小花不想让我破坏他的整个计划,可那样究竟是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我很怀疑。
对大多数人可能是的,但对他呢?事情真的到了必须说再见的地步了吗?
司机拉了好几次摇杆都没能放下手刹,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探身向前。
“我来开吧,师父。”我说。
他没有理我。我能察觉到他应该是听到了我们的大部分对话,纵使他看上去十分平静,我依旧能从他身上体会出一丝愤怒,以及一直存在的悲伤。
“黑瞎子。”我加重了语气,“我来开吧。”
他还是没说话。等了半晌,他终于和这辆车妥协,拉开车门和我换了位置。
小花说他早就想起来了的时候,黑瞎子肯定很想冲出去揍他一顿,我这样想。可是最后他忍住了,他们的演技都很好。
“你都听到了。”我说,他不置可否,将脸上的圆框墨镜取下来,换上习惯的那一款。
“他瞒得很好。”黑瞎子说,“可能我不该听到。”
“你瞒得也很好。”我耸耸肩。
确实。这一路走来,哪有什么陌生人。拉琴的人、开车的人、沿途问路的人,出现在新旧记忆里的人,全部都是他。
我们在北京的面摊上就定下了这个计划,既然小花不再记得他,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过来反倒是最合适的。在很多不经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安排巧合,让小花想起来黑瞎子这个人的样子。这个计划本该天衣无缝,我以为是我帮着黑瞎子瞒住小花,没想到的是,到最后的路途,却是小花反过来瞒着我们两个。
刚才在二月红的院子里,小花早知道黑瞎子在外面,很多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的。他是多聪明的人啊,大概在郑州城隍庙的时候,我们的计划就被他洞悉了。
车缓缓启动。黑瞎子没有再说话,我心里依旧想着要不要通知闷油瓶和胖子,开得也并不专心。
“要喝酒吗?”我问他。后视镜里黑瞎子摇了摇头,笑容苦涩。
“回去吧。”
两座宅子离得并不远,车开了没一会儿就到了。我熄了火下车,黑瞎子拉开了一半的门,靠在座椅上看着我。
“你不进去?”我问。他“嗯”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烟。
“你进去了我再抽。”黑瞎子说。我就问他,既然小花早就知道他跟过来了,为什么不过去见上一面。
“他不会愿意的。”黑瞎子说,“人们会伪装,往往是因为无法直接面对。”
就如同小花告诉我的那个约定一样,他执意要把他同黑瞎子的结局留在最好的时候,黑瞎子也明白他的意思。我听了很感慨,不知道我注定和闷油瓶死别的时候,我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你们甘心就好。”我说,准备转身离开。
黑瞎子忽然叫住我:“还有一件事,他恢复的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
不要给别人希望,他这样说。
可小花给了他希望。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你呢?”
“我会留在这里。回去吧吴邪,之后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
求医问药找神仙,这话还算数吗,我问他。黑瞎子就笑,说那是肯定的事,如果有了进一步的消息,他会第一时间联系我,如果我有消息,也可以随时联系他。
“但很多事情不要强求,吴邪。”他说。
这话和小花说的一模一样,但他果真没有强求吗。黑瞎子最终还是没有履行他们的约定,不知道小花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可那毕竟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我在长沙又呆了几天,正如小花所预料的那样,短暂的记忆清明只是遭受刺激的结果,第三天的时候,他的记忆又一次出现了衰退,重新回到了那些零散的碎片之中。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想让我死心才装出这副模样,后来我终于明白,命运从来没有想让我们好过。
黑瞎子留了下来,即使小花又一次忘记了他。他对我说,他可以有很多种身份,小花为自己和他们这段感情选好了结局,他也为他们选好了另一种可能的结局。在这场漫长的分离中,他可以扮演无数个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会以别样的方式记忆对方到生命的尽头。
“祝你们好运。”我说。黑瞎子冲我笑了笑,那时候他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祝我们好运。”他挥了挥手。
七天后,我一个人飞回了北京。
——end
【黑花】last dance
解雨臣拎着一只北京老冰棍,捏着塑料包装袋往两边一分,提溜着木棒将冰棍塞进嘴里。皮质的公文包还挂在他手腕上,看上去很沉,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胳膊上的薄外套被他从左边换到右边,嘴里衔着冰棍,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里。这片住宅区向来安静,晚上路上更是没什么人。再往前走就到家了,冰棒吮吸了两下拿在手里,另一手伸进裤兜里摸钥匙。没摸到,他又无奈地让冰棒在手里交接了一番,去摸另一边裤兜。刚刚摸到一串硬冷的金属制品,一抬头,他愣了愣,摸着钥匙的手又空荡荡地放了出来。
他家门前的路上有个人影,走得很慢,发出一串嗒嗒嗒的声音。
解雨臣过去,走到那人身边,歪着头探出去看他:“你在干嘛?”
黑...
解雨臣拎着一只北京老冰棍,捏着塑料包装袋往两边一分,提溜着木棒将冰棍塞进嘴里。皮质的公文包还挂在他手腕上,看上去很沉,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胳膊上的薄外套被他从左边换到右边,嘴里衔着冰棍,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里。这片住宅区向来安静,晚上路上更是没什么人。再往前走就到家了,冰棒吮吸了两下拿在手里,另一手伸进裤兜里摸钥匙。没摸到,他又无奈地让冰棒在手里交接了一番,去摸另一边裤兜。刚刚摸到一串硬冷的金属制品,一抬头,他愣了愣,摸着钥匙的手又空荡荡地放了出来。
他家门前的路上有个人影,走得很慢,发出一串嗒嗒嗒的声音。
解雨臣过去,走到那人身边,歪着头探出去看他:“你在干嘛?”
黑瞎子顿时停下脚步,手里的棍子也不乱杵了。他推了推墨镜,咧嘴一笑,“哎呦,听这声音像是小九爷。让我摸摸。”他伸出手去,在空中试探了一阵,摸到解雨臣的脸,上下左右一圈都摸够了,才道:“细皮嫩肉,眉清目秀,果然是小九爷。”
“你看不到了?”解雨臣挑着眉,打量他一番,手里的盲棍格外引人瞩目。
“嗯。”黑瞎子非常沉重地嗯了一声。
“让我看看。”解雨臣饶有兴致地要去摘黑瞎子的眼镜,刚碰上,黑瞎子便煞有介事地往后退了一步,“小九爷请自重,不要欺负残疾人。”
解雨臣咬下一小块冰含在嘴里,抄着手掂着冰棍绕着黑瞎子转圈,满腹狐疑地问:“你真看不到了?”
“这还能有假?”黑瞎子又推了下墨镜,“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应酬。”解雨臣停在黑瞎子面前,弯腰凑在他脸旁仔细盯着他看,似乎要将他的墨镜盯出两个窟窿。他稍稍后仰,目光仍旧停留在黑瞎子的脸上,冷不丁地朝他比了个中指。
黑瞎子脸一垮,“解雨臣,你今天晚上要挨打。”
“害。”解雨臣翻了个白眼,转悠着坐到自家门前的台阶上,“你骗我干嘛。”
“逗逗你。”黑瞎子笑着收起盲棍,跟他一道坐着。
“大晚上的装瞎就为了逗我?”解雨臣把冰棍递给他,黑瞎子接过去咬了一口。
“是啊,我从王府井一路走着盲道来你家。我寻思你看在我瞎了还来找你的份上一感动,咱俩今晚肯定得做点啥。”
解雨臣嗤笑一声,接过冰棍吮了吮,“我一感动,还得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是吧。”
“那敢情好。”
“我呸。”解雨臣笑着推了他一把,黑瞎子也带着笑意任他推得身体微微晃动。笑声的余韵在夜色中沉静下来,两人纷纷把腿拉直,横七竖八地支棱着,他们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坐着也显得惬意。冰凉的糖水在嘴里一点点融化,解雨臣抬头,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像个小灯泡,但还不是正满月。他看着天上的月亮,这才想起来过不了几天就要中秋了。
中秋的月亮太多人看,今天的月亮只有他们两个人看。
“哎,对了,”解雨臣翻开公文包,在里面翻了一阵,摸出一张月饼票递给黑瞎子,“别人送的。”
“干嘛,”黑瞎子拿着月饼票晃晃,“你孝敬我的啊?”
“我叫你领回来孝敬我。”
“得,小祖宗,明儿就拿回来孝敬您,行吧。”黑瞎子笑着把月饼票揣好。
“行。”解雨臣答得非常爽快。黑瞎子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对他来说有些太亮了,他又扭头看着解雨臣那张洒了月光的脸。
“看我干嘛?”
“没什么,看你脸红。”
“我喝酒上脸。”解雨臣仰着头,朝黑瞎子一歪,“哎,我问你个问题啊。”
“嗯。”
“你眼睛是不是快不行了?”
黑瞎子望向他,他咬着下嘴唇,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眨也不眨,闪着聪明又笃定的光。
“唉,瞒不了你。”黑瞎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低了低头,又抬起平视前方无人的路。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是有点感动的。”解雨臣收回腿坐起来些,吸了口快滴下来的水。
“那……”
“你做梦。”
黑瞎子笑笑,没说什么,抚了抚解雨臣撑在石阶上的手背。
“我跟你说啊,”解雨臣翻过黑瞎子的手,拇指摩挲着他的掌心,“你要是真瞎了,我就另寻新欢去。”解雨臣看他一眼,朝他坐得更近些,垂着的头几乎都要靠在黑瞎子胸口上,手指在他手心里画着圈,“我就找一个眼睛特别好看的新欢,每天和他寻欢作乐回来,还跟你讲我的新欢眼睛怎么怎么好看。哎呦,那眼睛,看我一眼都把我的心看化了,看你干着急上火。”
“小九爷好狠的心。”黑瞎子贴在他耳边说道,气息都洒在他的耳畔。
“所以你别瞎。”解雨臣抬头,圈着黑瞎子的脖子,捧着他的脸轻轻抬起他的眼镜,吻在他的眼窝里,“我们好好治眼睛,行吗?”
“好。”黑瞎子闭着眼睛,追寻着解雨臣的方向不知在哪里落了一个吻,“你刚刚说得那么煞有介事,是不是上哪瞅着眼睛好看的小年轻了?”
解雨臣压着低笑,抚摸他的脸,“是又怎么了?”
“好,明天不去领月饼了,我要把所有眼睛好看的小年轻都揍一遍。”黑瞎子将解雨臣的腰搂紧,在他额角亲了一口。
“那完了,那我又要上明天道上的头版头条了,”解雨臣亲了一下他的鼻尖,“标题就叫做……‘解语花一句玩笑话,四九城又起血雨腥风’”
“也有可能是我上头版头条,‘一个月饼引发的血案:黑瞎子一怒之下连揍137人为哪般?’”
“为什么是137人?”
“按照我的速度,揍完137个后天就该黑了,我得回来给你做饭。”
解雨臣被他逗得直乐,黑瞎子拍拍他背,问道:“要是我眼睛治不好呢?”
“能治好的,肯定能。”
“万一呢?”
“万一……”解雨臣沉吟一阵,突然抽走黑瞎子的眼镜,飞快站起来。
“哎,小祖宗。”黑瞎子闭着眼,摸索着起身去抓他。
“来嘛。”解雨臣一手牵着他,引他走到盲道上。
两人面对面而站,黑瞎子闭着眼,解雨臣看着他。
“您这是要唱哪出?”
“你把手,这样,然后这样……”解雨臣右手和黑瞎子的左手相握,让黑瞎子扶住他的腰,左手还拿着剩了最后一点的冰棍,搭在黑瞎子的肩上。他低着头,左脚往后撤了一步,“你迈右脚,步子小点,好,左脚……左,右,右……”
黑瞎子双目紧闭,在解雨臣指挥的节拍下,在盲道上同他一起慢慢跳起舞来。动作和节拍很简单,他很快就掌握了舞步,解雨臣不再左右左右地喊,哼着歌领他轻轻柔柔地晃着。
“你在唱什么?”
黑瞎子听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黑瞎子只觉如雾岚一般的温柔从心头流出,夜色宁静和煦,只有解雨臣哼着的调子在他耳边萦绕。他心底有一股无法压抑的冲动,像倾泻的河水冲向他,迫使他不顾一切地缓缓睁开眼。路灯对他来说太亮,月亮对他来说太远,他看见解雨臣头发被风微微吹动,脸色酡红,灯光和月光在他脸上交织流动,让一切都变得清澈。他再也无法去想其他。
他看着自己和解雨臣的脚,突然不轻不重地踩了解雨臣的鞋。
“哎呀。”解雨臣抬头,黑瞎子立刻闭上眼,“对不起。”
解雨臣没说话,他不知道解雨臣的表情,但是他觉得解雨臣正在看他。肩头忽然一冰,他条件反射般抬了抬肩。
解雨臣凑上去舔掉他肩上的糖水,朝他挑起眉,“你刚刚偷看我?”
“没有。”
解雨臣没有和他争下去,他把墨镜架回黑瞎子的脸上,黑瞎子又重新睁开了眼。
“你现在在偷看我。”解雨臣歪了歪头,朝他一笑。
冰棍还在不断融化,顺着他的肩头不停往下淌。
黑瞎子揽住解雨臣的腰,抱起一把将他放到自己的双脚上踩着,带着他慢慢跳舞。
中秋的月光要看太多人,今天的月光只看他们。
“快中秋了。”
“嗯。”
“今年中秋和国庆是同一天。”
“你是想提醒我要少过一个节吗?”
“所以也快国庆了。”
解雨臣颔首,“所以?”
“所以也快到你生日了。”
解雨臣笑了,继续追问,“所以?”
中秋,国庆,生日。每一年,每一年。
今年也是如此。
黑瞎子也笑了,什么也没说,一把紧紧抱住他。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
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
平静脸孔映着缤纷色彩
让人好不疼爱
你可以随着我的步伐轻轻柔柔的踩
将美丽的回忆慢慢重来
突然之间浪漫无法释怀
应该就是现在
——《last dance》
算是中秋贺文和生贺?(???这才几点???
命中注定 Chapter 45
金知元变了。
金韩彬捧着一杯热可可窝在沙发里,电视里的人早已笑作一团了,他仍旧恍若未觉地呆坐在那里。
好像就是在他搬进这里之后,金知元就变了。不再像以前那种小心翼翼地默默关注,而是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横冲直撞地闯进了自己逐渐平静下来的生命。在自己还因为心软而让步的时候,他早已谋划好了每一步,把自己生生逼进墙角。
困死,圈禁。
家里面开始入住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香薰,诗集,花。这些被以前的金知元称为“女生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儿”,现在在金知元家里面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得到。
毫无设计感可言的装潢里,惊现各种看似精美的廉价物品,仓库和酒店的完美结合,却让金韩彬有种被剥光...
金知元变了。
金韩彬捧着一杯热可可窝在沙发里,电视里的人早已笑作一团了,他仍旧恍若未觉地呆坐在那里。
好像就是在他搬进这里之后,金知元就变了。不再像以前那种小心翼翼地默默关注,而是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横冲直撞地闯进了自己逐渐平静下来的生命。在自己还因为心软而让步的时候,他早已谋划好了每一步,把自己生生逼进墙角。
困死,圈禁。
家里面开始入住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香薰,诗集,花。这些被以前的金知元称为“女生才会喜欢的小玩意儿”,现在在金知元家里面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得到。
毫无设计感可言的装潢里,惊现各种看似精美的廉价物品,仓库和酒店的完美结合,却让金韩彬有种被剥光了扔在金知元面前的错觉。
尤其是这种情况,还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在金知元的诱导下,一点点说出自己的小爱好,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被自己从记忆里挖出来双手奉上。这种令人羞耻的刺激背后,是金韩彬深深的不安。
如果说几个月前的自己还称得上是来去自如的一阵风,那么几个月后的现在,自己就是一个被团团围住的人,无论怎么挣扎,都走不出这座名为金知元的城。
“想什么呢?”金知元一屁股坐在金韩彬身边,双手搂住他窄窄的细腰,把头埋进他颈窝里,轻轻地蹭呀蹭着。
金韩彬被不轻不重的吓了一跳,摸摸已经凉掉了的可可,拖着一个大型人肉挂件把杯子放回了茶几上:“在想过两天晙会他们来,做什么吃的给他们。”
大半个月没见到金知元了,金振焕吵着闹着要去他家里面玩。对外宣称朋友小聚,其实就是好奇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样了。
“随便做做就好了,能吃到你做的东西就已经是他们的福气了好嘛!”金知元不悦地撇撇嘴,显然对于二人世界被别人打扰表示十分不满。
“怎么可以这样。”无奈地看了一眼金知元,“他们是你的朋友啊,来你家玩当然要好好招待。”
“韩彬尼对晙会他们也是这样的嘛?”
“那当然啊!”金韩彬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瞪大眼睛就开始掰手指,认真地细数他们每一次聚会的盛况。
金知元抱着金韩彬,靠在他身上舒服地眯起眼睛,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耳语,暗自好笑。这个小话痨,每次只要随便挑个头就能自顾自地往下讲,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那么可爱呢?
强忍住想要在他又软又弹的小脸上咬一口的冲动,金知元想着,再过一段时间,等金韩彬彻底接受自己的时候,等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把金韩彬揉进骨子里,毫无保留地仔细疼着。
长舒一口气,金知元自认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意外突然降临,他又该让金韩彬如何自处。
命中注定 Chapter 42
金知元是被菜粥的香味给饿醒的,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为了骗过金韩彬,他还是小小地折腾了一下自己的胃,疼是真的有点疼,但也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掀开被子下了床,金知元顺着香味走到了厨房门口,刚一探头,就看到背对自己熬粥的金韩彬。一颗心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紧紧缠绕,头脑一热,就从后面把金韩彬揽进了怀里,直到发现怀里人僵硬的身体,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
几乎在下一秒,金知元就软下了身子,把一部分重量压在金韩彬身上,还配合着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难受……疼……”
金韩彬顿了两秒,才继续手上的工作。任由金知元靠在自己身上,不自觉地放松了身...
金知元是被菜粥的香味给饿醒的,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为了骗过金韩彬,他还是小小地折腾了一下自己的胃,疼是真的有点疼,但也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掀开被子下了床,金知元顺着香味走到了厨房门口,刚一探头,就看到背对自己熬粥的金韩彬。一颗心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紧紧缠绕,头脑一热,就从后面把金韩彬揽进了怀里,直到发现怀里人僵硬的身体,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
几乎在下一秒,金知元就软下了身子,把一部分重量压在金韩彬身上,还配合着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难受……疼……”
金韩彬顿了两秒,才继续手上的工作。任由金知元靠在自己身上,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细声细语地哄着金知元:“你先去餐厅坐着,我盛了粥就来,嗯?”
金知元轻轻应了一声,又在他身上赖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收回金韩彬腰间的双手,不情不愿的样子,活像只被遗弃的小兔子。
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一看到金韩彬出来立马坐直了身体,翘首以待地等着。菜粥刚摆到面前,就迫不及待地摇起一口往嘴里塞:“啊烫烫烫烫烫烫烫!”
金韩彬看着金知元傻兮兮的样子,一时没忍住,不由轻笑出声,转身坐到了金知元的对面,装似随意地开口:“你怎么一个人在家,叔叔阿姨呢?”
“他们回美国了。”金知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里的菜粥,不敢抬头,生怕被金韩彬看出点什么,“嫂子和小乐温那儿现在都离不开人,我怎么说也是一个大男人,就让爸妈先回去照顾他们了。”
金韩彬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抬头看着金知元:“那你这里怎么办啊?你现在根本照顾不好自己啊……要不你让振焕哥帮你找个保姆?”
“他不放心外人。”金知元定定地看着金韩彬,“再说我也不习惯别人来照顾我。”
“那你总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吧,你胃还疼着呢。”金韩彬无奈地放下勺子,双手一架就开始说服金知元,“其实也不会很久的啊,你就忍一忍,让振焕哥帮你找个靠谱点的保姆,做个饭打扫一下什么的……身边有个人,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能及时通知我们啊……”
“那索性你搬来我家照顾我啊,还省得到时候再通知你了,多浪费电话费啊……”
“什……什么?”金韩彬还在努力想着说辞,金知元突然来这么一下,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我说,让你搬来我家照顾我。”金知元有意识地耷拉着眉毛,嘴巴一嘟就开始撒娇。自从他发现金韩彬格外吃他这套之后,他就时不时地在金韩彬面前卖萌装可怜,“再说了,来个保姆怎么管得住我?到时候我胡吃海塞的又要复发了,你忍心看我再死去活来得疼一遍嘛?”
金韩彬不说话,但无处安放的小眼神很明显地告诉金知元,自己动摇了的决心。走到金韩彬身边蹲下,哼哼唧唧地抱住他的左手臂,仰着脑袋水汪汪地看着他:“你就搬过来吧……我难受起来除了你谁都不想见,你就当是陪陪我嘛,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好好。”轻轻叹了口气,金韩彬最终还是没有拗过自己的心疼,在金知元的注视下,伸手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只能无奈地点头。
像孩子一样的金知元总能直击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大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让自己一眼就喜欢上他了吧。
命中注定 Chapter 41
金韩彬是在去工作室的路上接到金知元电话的,盯着“金知元”三个字看了很久,才慢慢划开屏幕。
他以为,经过这次事情之后金知元不会主动联系他的。
“韩彬呐……我肚子疼……”金知元似乎是紧贴着话筒说的,虽然很吵但并不是中气十足的样子。
金韩彬愣了两秒,猛地坐起身子:“肚子疼?怎么突然肚子疼的?!”
“我不知道,但是好疼啊……”
金知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金韩彬一时慌了神,顾不上自己之前不想和他再见面的决心,开口就是:“你在哪里?”
“在家……”刻意压低了声音,原本就含糊不清的发音现在听起来就像撒娇一样,“我不想去医院,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无...
金韩彬是在去工作室的路上接到金知元电话的,盯着“金知元”三个字看了很久,才慢慢划开屏幕。
他以为,经过这次事情之后金知元不会主动联系他的。
“韩彬呐……我肚子疼……”金知元似乎是紧贴着话筒说的,虽然很吵但并不是中气十足的样子。
金韩彬愣了两秒,猛地坐起身子:“肚子疼?怎么突然肚子疼的?!”
“我不知道,但是好疼啊……”
金知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金韩彬一时慌了神,顾不上自己之前不想和他再见面的决心,开口就是:“你在哪里?”
“在家……”刻意压低了声音,原本就含糊不清的发音现在听起来就像撒娇一样,“我不想去医院,你来陪我好不好……”
“……好……。”无法拒绝这样的金知元,金韩彬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同意了。等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金知元早已挂断电话了。
咬了咬下唇,只能让司机掉头去金知元家。发了条短信通知了崔来星,才心烦意乱地倒在椅背上,一路上手足无措地乱想,一会儿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了,一会儿又担心金知元现在的情况,一直到金知元家门口,才想起自己还没问他要房门密码。
拍了拍脑袋,无奈地拨通了金知元的电话,语气有些不好地让他起来开个门,却在看到金知元的那个瞬间,那仅有的些些懊恼也完美地被心疼替代了。
还有些阴冷的早春,金知元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左手按在胃上面,身体微微缩起,显然就是胃里还在做疼。一看见金韩彬就像好不容易找到家长的走失儿童,轻轻地嘟起干得发白的嘴唇,所有咬着牙硬忍下的委屈到了嘴边就只剩一个皱巴巴的“疼”。
金韩彬上前两步一把搂住金知元,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一声一声在他耳边细细哄着。听着金知元哼哼唧唧的鼻音,金韩彬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化了,强忍住想要吻一吻怀里这只软软的兔子的冲动,金韩彬扶着金知元回了卧室。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来金知元家里,却没有任何想要到处打量的心思,把金知元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里,蹲在床边柔声问道:“医生配的药呢,你吃了嘛?”
“嗯。”金知元只露出一颗脑袋,眨眨眼睛乖乖地应道。金韩彬一下子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有些长了的刘海。
这是对听话宝宝的奖励。
“你再睡一会儿吧。”金韩彬笑了一下,隔着被子力道适中地帮金知元按摩肚子,“醒来大概会好一点。”
金知元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握住金韩彬覆在胃上的右手,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心疼的乞求:“你别走……”
“我不走。”左手拉过金知元和他十指相握,右手仍旧不知疲惫地轻压在金知元的肚子上来回打圈,企图减轻一点他的痛苦。
金知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闻着金韩彬身上特有的味道,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他还在心里小小的夸奖了一下金振焕,不愧是金牌经纪人,这审时度势的能力的确不一般呀。
【Double b】Lion 06
*人物ooc 時間線ooc
*所有劇情都是作者腦洞
*勿上升真人
「雄獅在宏圖路上迷失了方向。」
Lion 06
凌晨四點,鄭帝元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他準備收拾東西回去了,這幾天他幾乎是睡在工作室裡,再不回去休息,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去醫院報到了。
鄭帝元抓抓頭髮,一開工作室的門,就蹲在門旁邊的身影嚇到。
「阿西!......嚇死我了!」鄭帝元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你蹲在這裡幹嘛呢?」
#
戴著紫色毛帽的少年一進練習室,一眼就看到另一個少年窩在練習室裡不知道在擺弄甚麼。
「韓彬啊,又在弄什麼?這麼認真幹嘛?」毛帽少年一走近才發現對方眼角通紅,彷彿剛哭過,「...
*人物ooc 時間線ooc
*所有劇情都是作者腦洞
*勿上升真人
「雄獅在宏圖路上迷失了方向。」
Lion 06
凌晨四點,鄭帝元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他準備收拾東西回去了,這幾天他幾乎是睡在工作室裡,再不回去休息,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去醫院報到了。
鄭帝元抓抓頭髮,一開工作室的門,就蹲在門旁邊的身影嚇到。
「阿西!......嚇死我了!」鄭帝元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你蹲在這裡幹嘛呢?」
#
戴著紫色毛帽的少年一進練習室,一眼就看到另一個少年窩在練習室裡不知道在擺弄甚麼。
「韓彬啊,又在弄什麼?這麼認真幹嘛?」毛帽少年一走近才發現對方眼角通紅,彷彿剛哭過,「呀!怎麼哭了?」
「你才哭了,Bobby哥。」金韓彬反駁,揉了揉眼睛,「我只是睏了想睡。」
其實是因為上一次月末評比的自作曲表現不佳,被訓一頓,他憋著一口氣一定要做出好的曲子,一個人窩在訓練室裡埋頭苦幹,不知怎地眼眶就溼了。
金知元也戳破,揉揉對方的頭,「別睡了,我們去看海或去遊樂園都好啊。」
「這時間看什麼海啊?」金韓彬笑,「而且偷溜出去被抓到就完了。」
「反正你繼續待在這裡也沒什麼靈感啊,走吧!」說完金知元便一股腦地拉著金韓彬跑出練習室。凌晨的街道上沒有半個人,兩個人卻還作賊心虛般的躡手躡腳。
「所以我們要去哪啊,Bobby哥?」
「啊…不知道。」金知元撓撓頭。
結果兩個人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宿舍附近的小區裡亂逛,直到太陽逐漸升起。
「啊,結果出來不知道幹嘛的,現在回去肯定完蛋啊。」金韓彬靠著路邊的石階哀嚎。
「沒事,不是還有我嗎?」金知元笑的一臉傻樣,「有事哥幫你擔著。」
「全世界都幫你擔著。」
#
金韓彬模模糊糊的睜開眼睛,他茫然的碰碰自己的眼角,摸到了一手的濕潤。
他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只記得那種整個人都暖暖漲漲的感覺,像連喝了三罐水果氣泡酒那樣。
「韓彬啊,是做惡夢了嗎?都哭了呢。」拿著彩妝用品過來準備幫他化妝的Cody姐姐,一臉不明所以的問。
「是好夢呢。」金韓彬笑。
回歸後的第一個演唱會即將開始。工作人員來來去去,整個後台忙碌的熱火朝天。
宋允亨在休息室裡不停的來回踱步一副緊張到不行的樣子。
「允亨哥你鎮定一點啊。」金東赫笑,「省點力氣在舞台上用吧。」
「學學Bobby哥吧。」鄭燦右也跟著調侃,轉頭就要去找金知元,卻發現金知元沒像以往一樣找了張椅子就癱著不動等上台。他站在鏡子前仔細的整理衣服。
「Bobby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振奮?」鄭燦右一臉驚奇的問。
「呀,我每次都很振奮。」金知元頭也沒回一個。
金韓彬從鏡子裡看到穿戴整齊的金知元也忍不住笑了,「Bobby哥難得衣服穿的這麼整齊啊。」
金知元聞言抬頭,從鏡子裡看過來,深邃而充滿侵略性的,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肉食動物,彷彿下一秒就要掠捕什麼似的。
金韓彬一愣,心頭不禁一跳,一個晃眼,金知元又掛回他的笑眼,嘻嘻鬧鬧的去捉弄金振煥。
錯覺嗎?
直到登上舞台的那刻,金韓彬才想起,相同的眼神他在SMTM的金知元身上也看過。
那時他在台下,望著台上的金知元,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有些人生來就是屬於舞台的。
是進入狀態了吧?
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被四面八方而來的,像巨大的槍聲一般的歡呼聲,震碎了所有來不及想清楚的疑問。
「Get ready?Showtime!」
音樂響起的瞬間,好像近日來的所有惶恐不安、鬱鬱不快都像鬆了線的氣球,上升、上升,然後消失不見。
久違的被愛戴的氛圍,讓所有成員們都激動不已,紛紛竭盡全力的展現自己的所有。
金韓彬滿身大汗,表演服濕的一蹋糊塗。
眼前這片火紅色的海,真實的如此難以置信,雖然此前已經看了無數遍,但這一刻又與以往不同。
金韓彬難掩激動想分享這份喜悅,他下意識的去尋找那個人。
像是約定好一般,那個人也正好回過頭。
金知元搭著金東赫的肩,回過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神。
人群的聲浪像海潮一般湧來,將他們推得更近,或者更遠。
剛剛那些喜悅退潮一般的冷卻。金韓彬扭過頭跟著音樂又唱又跳,說不清是剛好還是刻意的迴避金知元的視線。
舞台上五顏六色的燈光隨著音樂閃爍,照映在他們身上,或明或暗,相互的表情都似是而非了起來。
十八、九歲的他們,曾經矯情的追逐這些光、這些迷幻色彩。
曾經稚嫩的要昭告天下他們的未來。
曾經跌入泥潭又掙扎著爬起來。
絢爛的舞台燈光像是具象的時間洪流,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帶走了他們所有的青澀和純粹。
只剩彼此留在原地,卻又相隔萬里。
金知元。
金韓彬在心裡偷偷描繪這個名字。輕輕的含在嘴裡,怕化了,小心翼翼,最後卻消弭於唇舌之中。
曾經這個名字,並不是他最寂寞的事。
金知元正站在舞台最前方,賣力的表演他的部分,飛揚的頭髮被汗水打濕,一縷縷的在光線反射下迸出零碎的光芒。
金知元仰頭一個大喊,觀眾的歡呼聲轟然而至,他轉頭向金韓彬跑來,逆著光帶著笑。
整個世界像是被人降速了十倍,恍惚之中,金韓彬彷彿看見了那個紫色毛帽的少年和眼前這個男人重疊在一起。
「韓彬啊。」金知元舉起手示意跟他擊掌,看過來的眼神還閃閃發光,讓金韓彬有種自己對他很重要的錯覺。
「啪!」
擊掌的瞬間世界重新流動,震耳發饋的歡呼聲像浪一樣地拍過來。把他從耽溺的大海裡拍上了岸。
一股熱熱脹脹的感覺充斥著胸口,脹的他發疼。金韓彬下意識的摀住左心口,他覺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所以他用力地笑了。
就這樣吧。
他舉起麥克風,跟著節奏嘶吼著,聲嘶力竭的。
現場的氣氛直接被推到最高潮,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又唱又跳,直到音樂停下、燈光熄滅。
成員們走向升降梯準備最後的舞台。宋允亨搭著金韓彬的肩,「呀,剛剛韓彬絕了,完全投入啊。」
金韓彬只笑笑沒說話。
剛剛的表演已經掏空了他所有的力氣,不論身體還是心理的。
升降梯緩緩下降,進入完全黑暗的區間時,有人拉住他的手,「等下記得看螢幕。」
金韓彬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工作人員拉去休息室。他連忙回頭,卻連人的背影都沒看到。
「接下來Bobby哥的《Holup》唱到中段時我們在過去後台吧?」金東赫邊擦汗邊說,順便遞毛巾給呆站在旁邊的金韓彬。上次引起爭執未果的表演安排,最後是定案給Bobby solo的舞台。
金韓彬呆呆地接過毛巾,他還在想剛剛那句低語。
「韓彬!」
金韓彬抬頭,鄭帝元正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對他招手。
「哥?你怎麼會來?」金韓彬訝異地坐到鄭帝園旁邊。
「來看看你們,順便驗收成果。」
「甚麼?」
#
「你知道這為甚麼要叫青春疼痛系列嗎?」
有次,金韓彬指著工作室的架子上一排他收藏的電影問。
「誰知道。」那時,金知元坐在工作椅上無聊的轉圈,漫不禁心的回答。
「因為你疼著疼著,回神一看,就發現你他媽的已經不青春了。」
「嗤!」金知元覺得好笑,「那不應該叫青春疼痛系列,要叫老年回顧系列吧?」
語畢,兩人對看了一眼,不由得放聲大笑。
「韓彬啊,少看點這種東西吧你。」金知元邊笑邊說,「老想這些有的沒的,愈想心情愈差,會疼死你自己的。」
金韓彬又笑了,但笑得好像跟剛才不太一樣。
「疼一點,才不容易忘記。」
忘記什麼呢?那時金知元滿腦子疑問,但他沒問出口。
現在的金知元,卻好像有點明白了。
金知元站在升降梯上緩緩升起,拿著麥克風的手,抖得比以往還厲害。
呀,也太緊張了吧。
金知元在心中嘲笑自己,第一次上台表演都沒這麼緊張。
舞台上藍色的燈光照射過來,悠悠晃晃的並不強烈,卻足夠明亮。像金韓彬投射在他身上的眼神一樣。
幽微的、帶點獨自吞入腹悲傷的,隱而不顯、卻又綿長的。
他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交響樂般的前奏響起,金知元低著頭,雙手合十握著麥克風。
『U never knew how I feel bab
When you kissed me you driving me craz
Oh you made my life complete
Oh yes you do
Oh yes you do my baby girl my baby
在你身邊時 這世界才為我歌唱
即使我讓你傷心難過
也絕不放開你的手
Just let her keep on realize that
that your in love that you in love
that you in love that you in love
Baby I’m in love
這樣的愛情
好似不會再次找上我 所以
I’m in love yes I’m in love with you 』*
「欸?」金東赫一臉錯愕,「怎麼是這首?」
「是播錯了嗎?」以為是流程出錯了,金振煥連忙起身詢問。
「你們真的都不知道啊?」鄭帝元笑了,「看來他真的誰都沒說啊。」
「什麼?哥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宋允亨連忙追問。
倏地,節奏一變,一段熟悉的旋律傳來。
金韓彬猛地抬頭睜大眼瞪著螢幕上的那個人。
金知元正神情專注,低啞而慵懶的rap。
『hey 別說甚麼
在宏圖路上迷失了方向
你在路上 就是我的前方
沒有什麼城牆可以阻擋
babe my love is waving
你就是我心之所向
讓我們將彼此安放
hey 別想太多
你的眼裡總有鹿在哀鳴
像一場沒完沒了的雨季
把我所有晴天都澆熄
babe my love is waving
所有桎梏無關緊要
讓我們無視世界擁抱 』
其實也還沒有理清頭緒,金知元想。
或許之前那些辯答都是錯的,還很痛。而他們又都不是善於說話的人。
但是,金韓彬選擇了靠近。
透過那雙易於憂傷的眼,他確定了其中的溫暖。
比起自己,金韓彬更像一個敢愛的人,明明是個膽小鬼。
所以,他不想再去推敲什麼了,他只想擁抱那個人。
不過一個世界而已,他擔得起。
『在你身邊 我有時像毒藥
你的掙扎 我都不懂 Baby
But 時光流逝 回頭一望
我希望你能總是帶著笑 My baby
誰都做不到 我想保護著你直到最後
So come and take my hand
緊抓住我吧 當你踉蹌倒下時
成為你的肩膀
稍微休息 便能再次前行
與你同行 當一無所有時
不放開你的手 不斷對你說
Baby I’m in love with you
that I’m in love that I’m in love
that I’m in love that I’m in love
Baby I’m in love
這樣的愛情
好似不會再次找上我 所以
I’m in love yes I’m in love with you 』*
「哇,Bobby哥。」鄭燦右讚嘆,「這場絕了。」
「哈哈,這小子好幾天前凌晨突然跑來找我,讓我幫忙憶起remix這首歌,說是驚喜。」鄭帝元笑著說,然後偷偷側到金韓彬的耳邊,「還跟我道歉了,一定是你說了什麼吧?」
金韓彬根本什麼都聽不見,他直勾勾的盯著螢幕上的那個男人,腦子一片空白。
直到金知元的舞台結束;直到被推著站上升降台,他的腦子一片亂麻。升降台往上升的時候,他感覺自己正在瑟瑟發抖。
然後,他看見那個男人直直地朝他走來,沒有猶豫地握住他的手。
金韓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只知道自己一直試圖甩開那隻手,但都沒有成功,反而被握得愈來愈緊。
直到音樂停止、燈光熄滅。
直到終場的歡呼聲響起。
直到他們回到後台。
手始終沒有放開。
工作人員來來去去忙著收拾,金韓彬抽了抽手沒有成功,他小聲地在金知元聲後說,「手可以放開了。」
金知元拉著金韓彬,笑著跟經過的人打招呼道謝,然後往工作人員通道走。
「......這不是回休息室的路。」金韓彬吶吶的說。
沒有回應。
「......你要走去哪裡?」
沒有回應。
「呀!金知元!」金韓彬猛地甩開金知元的手。
金知元回頭看了他一眼,金韓彬被那眼神嚇了一跳,頓時將原本要說的話吞回去,金知元便一把將他拉進旁邊的儲物間。
關門鎖門,一氣呵成。
金知元將他抵在門上,黑暗的儲物間裡,只有兩人粗喘的氣息聲。
「...你是在開玩笑嗎?怎麼會、不是、我是說......為甚麼?」金韓彬語無倫次地問,聲音逐漸染上哭腔。他整個人貼在門上縮成一團,像隻可憐的小狗。
金知元一手握住他的後頸,一首攬住他的腰,將金韓彬整個人裹進懷裡。
「韓彬啊......」金知元將頭靠在金韓彬肩上,顫著聲音低沉的喊著。平常就有手抖症的人,此時抖的像全身都患病一樣。
「這算甚麼啊。」金韓彬拉著金知元的衣服嘶啞的問,「金知元,你這算什麼啊!」
「我不要只有十年。」金知元將頭埋在金韓彬的脖頸,把他的衣領濡濕了一片,「二十年、三十年,到我們都老的走不動為止,好嗎?」
「......你是渾蛋嗎?」
「嗯,我是渾蛋。所以我要拉你進泥潭了。」
「那你哭什麼啊。」
「你也在哭啊。」
「因為你欺負我啊。」
「我沒欺負你,我只是沒告訴你。」金知元將額頭抵在金韓彬的,彼此濕潤的水氣相互氳氤了對方。
「韓彬啊,我愛你。」
「...渾蛋。」
他們在黑暗凌亂的儲物間接吻,賭上一切的。
『所有桎梏無關緊要,讓我們無視世界擁抱。』
fin.
總結來說,這就是兩個矯情的人談戀愛的故事。
雖然通篇看起來是在虐韓彬但我其實是在虐老芭啊哈哈哈。
這兩個人其實真的蠻像的,在矯情這部分。不過韓彬比較敏感細膩,所以感覺他是會一直在心中數落自己然後情緒就愈來愈低落的那種,但是在行動力上我覺得他比老芭還要積極,而且又比較感情用事,所以才換幹出這種暗搓搓寫曲子告白卻沒膽給人家聽的事。
反而老芭看起來很隨興,但在表達重要的感情的時候莫名的迂迴,如果不是很確定這件事的話,他感覺是不會行動的;但如果他很確定的話絕對是一發擊中的那種哈哈哈。
上面的*這邊的歌詞是老芭的個專裡的一首歌【in love】的歌詞。瘋狂推薦大家去聽,這首真的很不像老芭會唱的歌但是我覺得這首他真的唱得最好。
老芭個專裡的【in love】還有【依靠我】這兩首,我認真覺得是寫給韓彬的哈哈哈。大家可以去研究個哈哈哈。
然後中間的rap歌詞寫得很爛,一樣請各位輕拍唄。
之後大概還會有一篇番外。
MMA 结束后
(半现实)
MMA结束后,成员们待在同个房里,有些人大喇喇地坐在地上,而有些人则是趴在床上,他们算是围了个圈,每个人人手一瓶酒或是果汁,他们还沉淀在刚刚的颁奖典礼,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大家眼眶似乎都红了,只是都没表现出来,郑粲右察觉到气氛,突然举起手中的酒,似乎是醉了,磕磕绊绊说完。“我们在为了今晚...干、干一次杯...”
听到自己说的话,郑粲右尴尬的低头抿起嘴,突然听到哥哥们的笑声,再次抬头时,金知元不知何时走到他前方,顶着红通通的脸略粗鲁的揉了揉他的头发,“阿、哥,疼啊。”好不容易才将金知元的手拨开,正当可怜兮兮安抚自己头发时,就见金韩彬要把喝醉酒的金知元拉走,“金芭,起来。...
(半现实)
MMA结束后,成员们待在同个房里,有些人大喇喇地坐在地上,而有些人则是趴在床上,他们算是围了个圈,每个人人手一瓶酒或是果汁,他们还沉淀在刚刚的颁奖典礼,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大家眼眶似乎都红了,只是都没表现出来,郑粲右察觉到气氛,突然举起手中的酒,似乎是醉了,磕磕绊绊说完。“我们在为了今晚...干、干一次杯...”
听到自己说的话,郑粲右尴尬的低头抿起嘴,突然听到哥哥们的笑声,再次抬头时,金知元不知何时走到他前方,顶着红通通的脸略粗鲁的揉了揉他的头发,“阿、哥,疼啊。”好不容易才将金知元的手拨开,正当可怜兮兮安抚自己头发时,就见金韩彬要把喝醉酒的金知元拉走,“金芭,起来。”
“不起。”金知元往金韩彬身上蹭,就像个幼儿园儿童似的,用着撒娇的声音道。“馒彬抱。”
见金韩彬又气又好笑的抱住金知元,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金知元难得乖巧的任由金韩彬摆布,看到这一幕,郑粲右笑了出来,想起14年,他刚进入YG 的时候,那时他和郑镇馨走进练习室,看到坐在地上盯着他们看的成员们,他那时的想法是好可怕,他想回家。
记得那时自我介绍,成员们几乎都不怎么看他们,也许是因为他们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一次生存赛了,所以变得更加团结,看到外来的人,自然有所戒备吧。
和他们相处几天后,他注意到金知元和金韩彬之间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关系,说是友情又不像,说是亲情似乎又有些不合适,只能说两者都有吧。
在练习室还看不出什么,但一回宿舍,两人就如同双胞胎似的形影不离,吃饭坐在一块,洗澡腻在一块,就连睡觉也要手拉着手一起进房间。
刚开始他还有些不适应,吃饭总是会莫名被塞一堆狗粮,还是宋允亨私下跟他说,习惯就好不要太在意,之后他才没那么刻意的去看。
也许对其他成员来说,金知元和金韩彬定是离不开对方了。
想起有次,他刚好回到宿舍,一进客厅就看见金韩彬坐在金知元身上,身体不停的蹭,而金知元并没有因为金韩彬的行为而生气,反而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任由金韩彬在他身上乱蹭。
他那时有个疑问,对于金知元来说金韩彬算什么,对于金韩彬来说金知元又算什么,他到现在还是保持着这个疑惑,但似乎是找不着答案了。
至少金韩彬还是金韩彬,至少金知元还是金知元,即使他们不像之前一样那么的亲密,但在他们心中,彼此一定都是最重要的。
“馒彬、亲亲。”见两人坐在床上,不知是谁先搂着对方的,金韩彬跨坐在金知元身上,试着要让这只喝醉酒的兔子安静,但这只兔子平常就不怎么听话了,喝醉酒哪可能那么容易,就见金知元突然捧住金韩彬的脸颊,作势就要亲上去,他准备要转头避开时,金韩彬突然推开金知元,不只是他,就连金知元都有些错愕,正当他要思考为什么的时候,金韩彬一把将金知元推倒,也不顾还有其他成员们在,就直接亲了上去,看到这幕,他有些后悔,后悔他没听宋允亨的话,他刚转过头,就见宋允亨对他张开双臂,看他的表情似乎他也看到了这一切,像是找到了知己,郑粲右二话不说,直扑宋允亨怀里,半委屈道。“允亨哥,他们又撒狗粮,过分。”
“习惯就好,没事。”宋允亨温柔的摸着他的头,用着哄小孩的声音安慰怀里的弟弟。
瞄了眼床上那两只,宋允亨无奈的笑了出来,怀里的郑粲右听到笑声,好奇的抬起头,“怎么了,哥。”
“没事。”见宋允亨摇了摇头,他也不再过问,虽然他们永远都找不出答案,但他们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金知元和金韩彬是离不开彼此的,而他们也永远逃不过吃狗粮的命运。
Fin.
恭喜我康得奖!!!12/01是幸福的一天❤❤
好的,祝大家看文愉快
【瓶邪】《命蛊》30(完结章,HE)
(三十)一起走下去
如果是以前我听到这话,或许想的不会和现在一样多,但现在我忍不住想问问他,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来得及开口,闷油瓶已经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他和张家人一起在整理东西,胖子到处去采购特产,似乎是要回程。事情都结束了,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的确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里的人都十分热情,出发前一天特地为我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篝火晚会。
苗族人都是能歌善舞的,陶朵婆的小女儿和隔壁家的姑娘一晚上围着篝火又唱又跳。那个姑娘就是之前看上闷油瓶的,她似乎还没放弃让闷油瓶入赘的念头,眼睛一直往他那边瞟。
胖子本来跟我们坐在一起,后来就和小姑娘一起唱歌打酒去...
(三十)一起走下去
如果是以前我听到这话,或许想的不会和现在一样多,但现在我忍不住想问问他,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来得及开口,闷油瓶已经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他和张家人一起在整理东西,胖子到处去采购特产,似乎是要回程。事情都结束了,他们最主要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的确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里的人都十分热情,出发前一天特地为我们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篝火晚会。
苗族人都是能歌善舞的,陶朵婆的小女儿和隔壁家的姑娘一晚上围着篝火又唱又跳。那个姑娘就是之前看上闷油瓶的,她似乎还没放弃让闷油瓶入赘的念头,眼睛一直往他那边瞟。
胖子本来跟我们坐在一起,后来就和小姑娘一起唱歌打酒去了,只剩下我和闷油瓶两个人。
其实在雨村的时候,除了必要的交流,我和闷油瓶很少坐在一起聊天。就算要说说话,至少也不会是他主动开口。
我想到刚刚那女孩子,一边喝着酒一边随口问他:“小哥,胖子他们说,以后你的体质是有可能改变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过一辈子?”
其实我很难想象闷油瓶去喜欢一个人,爱情这回事仿佛跟他向来就是不沾边的。但是现在我忍不住会去想,以前因为张家人特殊的宿命,他们没有办法去爱一个普通人,现在虽然他的宿命并未结束,但他已经有能力去过最普通的日子,他会不会想尝试以前无法拥有的生活?
闷油瓶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既然现在不同以往了,如果说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我和胖子都会尊重你的决定。”我又灌了两口酒,“只要你别忘了我们这些朋友就好。”
“没有必要。”闷油瓶低声道,“对我来说,一切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好自顾自地喝酒。
唱歌的人歇了下来,周遭瞬间冷清了许多,大家都各自聊天,倒也不至于过分安静。
我和闷油瓶隔着一堆篝火坐着,他穿的衣服和他那年进山时候的很像,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让我一下子有一种回到那时候进雪山的错觉。
也许是这个时候酒劲上来了,我感觉头脑有些发热,突然道:“那个时候,你说‘意义’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那现在呢?做这一切你仍旧觉得没有意义吗?”
闷油瓶看了看我,道:“你喝醉了,吴邪。”
我笑了笑,我喝醉了吗?或许吧。但有的问题我总是想问问他的,今天不问,明天也忍不住会问,也许借着喝醉的时候我才敢问出口。
我捂住脸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我转头去看他,终于问出那一句为什么。
闷油瓶和我对视一眼,很快又转过头去。虽然我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但我知道,当他看我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我想表达的意思。
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篝火道:“我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时候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那时候?什么时候?哪句话?
我有些头晕,大量的片段涌进我的脑海,我感觉耳边嗡嗡地响,连周遭的声音都变得朦胧。也许我是真的喝多了,没多久我就吐了两次。
吐完之后我有片刻的清醒,想起刚才和闷油瓶的对话,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做梦。只是那个问题的答案,我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渐渐地睡着了。后来似乎有人背着我回房间,但我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在车上,闷油瓶坐在我旁边,胖子依旧在呼呼大睡,估计昨晚上也喝高了,刘丧聚精会神地开着车,看起来无比清醒。
我搓搓脸,转头去看窗外,我们还在云南境内,公路两旁到处是青山,幽绿葱茏。偶尔也会路过江河奔腾的山峡,河流奔腾,气势磅礴,夹岸都是云南特有的红色砂岩,整个画面的色调看上去非常与众不同。
看着这样的风景,人也会放松下来。再多看看吧,我想,不是经常有机会来的。
这一次的行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但我却感到无比的累。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等着我的还有那么多曲折,事情也会演变到后来那样。但至少,现在是结束了。
人一放松,连日的疲倦就渐渐袭来,我吃了点东西之后又睡了过去。
这次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切结束之后,我回到了杭州那个铺子里。闷油瓶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立秋一样,穿着帽衫背着大背包突然出现。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他说,“这一切都完结了,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这些话太熟悉了,这么多年就像毒刺一样扎在我心里,即使我不主动去想起,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字。当我想起来的时候,它们就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我脑海里。
因此对于后面将会发生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了,这些年,我已经能够做到在梦见这些事的刚开始就及时醒来。当然,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开始几次就不行,是醒过来时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泪湿的枕头给了我深刻的教训。
醒过来我才发现,自己和闷油瓶靠在一起睡着了。我想到刚才那个梦,醒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猛然想起昨晚闷油瓶说的话。难道说,那句话就是他所说的答案吗?
我看了一眼他睡觉时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白昊天的话没有错,我似乎的确是很喜欢偷偷看他。
这时候,有些东西已经无可藏匿了,有的事情我得向自己承认。比如说那天早上,闷油瓶靠近我的时候,我心里曾经有过一点不可告人的念头——我曾对他接下来有可能做出的举动,抱有过几分希冀。
回想一下,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哦,我说让他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
我还不确定闷油瓶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对自己这样的回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再回忆起来甚至想给自己一巴掌。
现在闷油瓶还在睡,车继续开着。不像来的时候那么匆忙,回去时我们十分从容,胖子几乎每经过一个服务站都要下车吃点东西。
张家人半路和我们告别回了香港,刘丧把我们送到福建,和黑瞎子一起去北京,白昊天坐高铁回了杭州。
我们回到雨村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累得不行。村子里一片漆黑,水电都因为台风停了。没办法,我和闷油瓶只得上屋顶去试着修理线路。
电线是从村头拉过来的,线路已经有些老化了,我们手头上缺一些东西,一时半会也弄不好,只好放弃。
下去之前,我看到闷油瓶的灯光照过来晃了几下,我意识到他是要给我打灯语。果然,接下来他的手电按照一定频率闪了好几下。
灯语这个东西,因为是收咸菜的时候发明的,所以词汇和能表达的意思十分有限,甚至比敲敲话还要少。
闷油瓶这句话有些复杂,我花了好一会儿才读懂其中的意思,之后整个人就维持着弯腰的动作怔住了。直到胖子在下面喊我们,我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俩他娘的干什么呢!下来就下来,还要打灯语,磨磨唧唧的!”
胖子的话印证了我没有理解错,闷油瓶的意思如果翻译出来,大概是:“一起走下去吧。”
我心里有些起伏,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他握了一下我的手腕。我举起手电,用相同的频率朝他闪了几下。
路还很长,一起走吧。
END
◆参考文献:《屏边往事》《万物有灵观视域下屏边苗族的自然崇拜》《苗族风俗习惯与禁忌》《大围山景区旅游发展调研报告》《苗族人生礼仪文化现状研究》《屏边文史资料一二辑》《西南民族研究》《蛊毒——千古之谜的解读》等;影音资料:《米轨·岁月·名城》纪录片,《经典人文地理》,《经典传奇》,《消失的古滇国》纪录片等
◆关于这篇文的一点感想:
记得就在前不久,今年吧,有人在微博上问三叔,关于小哥对于他们的结局。三叔原话怎么说的我忘了,大概意思是,他总是不甘心的。
看到这句话我会心一击,这样一个人,原来也会有不甘心的事。但是只有张起灵不甘心嘛?吴邪和胖子想必也是。当然,作为读者的我也是不甘心的。
在体内种个蛊,恐怕算不上什么很好的办法,但比起另一种不忍见到的结局,足以给人些许慰藉了。
中间我曾想,他们两个就像被蛊连着一样,前半生有着解不开的羁绊,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这种羁绊更深一点,陪他们度过余生吧。最值得庆幸的是,对于张起灵,他的余生终于可以和他们等长了。
这篇文不长,但中间经过各种事,前前后后也写了几个月。这几天一直在打包发货,但还是坚持把它写完,因为我也想早一点看到这样一个结局。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吧,承蒙不弃。
好了先不说了,夜深了,毕竟狗命要紧。
爱你们(ง •̀_•́)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