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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流版：两斤舍命后处于暧昧期的普通世界高城魂穿ABO世界，在那里，他震惊地发现自己不但能生孩子，而且是个已婚四年的人夫，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有个迟迟未露面的丈夫……

    本文又名：我老公到底是谁啊？

    ABO狗血搞笑文，非常ooc，逻辑死，不雷不要钱。

    虽然ABO但是！袁高并不生子，单纯是本人写论文写不下去的发疯之作（。）

    ***

       高城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活动了一下自己睡僵的脖子与酸麻的手臂。

  

       最近师里有场培训活动，他一直在赶着写报告，同时还要分管平时的训练，忙得头晕脑胀，刚刚居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可能是因为他趴了太久，四肢不听使唤，高城手肘一动，失手将自己的小灵通扫下了桌面。

      好巧不巧，那只小灵通飞出去，边角直接磕上了坚硬的大理石窗台，等高城将它翻过来的时候，发现它的屏幕已经支离破碎，完全用不了了。

      高城低头看着丧生当场的手机，低声骂了句我靠，无奈伸手揉了揉有点干涩的眼睛。

      接着，他抬头看眼时间，凌晨四点四十七，快要吹起床号了。

      再睡也睡不了多久，高城索性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自己的肩膀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再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又原地活动了两圈，他打算去趟卫生间，再去操场上转转。

      走在楼道里，高城因为昨晚睡眠不足还是有点晕，他恍恍惚惚地凭借着记忆摸到师侦营这栋楼的厕所门口，然后顿住了。

       瞌睡一下全不翼而飞，高城抬着头瞪着厕所门口的门牌，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为什么厕所有三个？

       师侦营的厕所不知何时从两个变成了三个，门牌上面取代男女，出现了分别写着几个加粗的英文字母的牌子：Alpha、Beta、Omega。

      这啥啊这是？

       高城呆滞地盯着这几个单词长达几分钟，脑子里的问题潮水般涌出，因为一次性出现太多，反而堵住了他艰涩的思维。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困惑混杂着震惊，震惊中带着迷茫的情绪将会贯穿他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

      “高副营长，你在厕所门口站着干什么呢？”

      高城身后传来一个困倦的声音，他转过头去，看见营里的军医老杨一边睡眼迷蒙地盯着他，一边打了个哈欠。

      “我，我，这……”高城一下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感觉自己因为熬夜熬出了幻觉。

      “高副营长，让让，憋不住了要。”

       显然，军医刚刚只是顺口一问，并没有凌晨四点多和高城在厕所门口寒暄的欲望，他急匆匆从高城身边挤过去，钻进了那个挂着Beta门牌的卫生间。

       高城思考了一下，他自认为按照他浅薄的医学常识，他与老杨同为男性，没有任何生理差别，于是跟着老杨的后面钻进了那个卫生间。

      “哎！！”

       军医攥紧自己的裤头，回头惊恐地瞪着高城，大喊了一声。

      “高副营长，你怎么进来了！”

       高城一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走错门了，于是赶紧退回去，摆手道：“不好意思啊老杨，最近熬夜熬得我不太清醒。”

      他退出去看着剩下两个门，陷入沉思。

      为什么师侦营会存在三种性别？为什么我连自己上厕所该进什么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以及，从务实的角度来说，二选一，现在该进哪一个？

    老杨已经上完厕所出来了，高城趁着跟老杨照面的这个时机，在A和O之间随便挑选了一个门，走了进去。

    老杨没有再次露出那种惊恐的表情，高城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很好，进对了。

    门口的牌子上写的是：Omega。

    高城上完厕所，迷茫地走回自己宿舍，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伴着晨光熹微，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从包里找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国家颁发，值得信赖，一定是师侦营一夜间不知道发了什么什么疯，不然总不可能全中国都变样了吧？

    他摸出那张熟悉的证件，国徽面没有一点变化，高城把这张小卡片翻过来，低头一看，视线凝固了。

    照片还是他本人没错，但是在性别栏，大咧咧写着一个熟悉的英文字母：Omega，后面打着一个括号，里面写着：（男）。

    高城惊恐地深吸一口气，我出现幻觉了，他想。

    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事：他身份证上的地址也变了，不在他家里。虽然还在北京，但是已经变成了西局附近的某个街道。

    这只能说明他的户口迁出了他爸妈的房子。高城想，这又是为什么，他tm不会结婚了吧？？

    打个盹起来，不但性别变了，户口也变了？世界上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吗？

    嘟嘟嘟——

    尖锐的起床号在营区里回荡，将高城从困惑与惊恐中惊醒。出色的军人本能让他反射性地跳起来，冲下楼去，挺直腰背，用响亮的口号带着各个班完成今天的任务。

    他带了一上午的训练，专心致志地投身各个项目，将凌晨的一切疑问都暂时抛之脑后。

    士兵们在面前站得笔直，高城扫过面前的一排排兵们坚毅又熟悉的面孔，微微松了口气，还好这些没有变。他最热爱的军旅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生活貌似只是出现了一些目前看来无伤大雅的小变化。

    而且，高城苦中作乐地想：还好还好，Omega（男）至少说明他有一半还是男的，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又变回来了呢。

    吃饭的时候，刚端着饭盘坐下，营长就坐到了高城旁边。

    “高城啊，训练也别太拼了，年轻同志要学会保重身体。”营长说。

    因为距离有点近，高城闻到了营长身上有一丝很淡的柑橘香味，他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年过三十就略微秃顶的老男人一眼，不知道营长什么时候喜欢喷香水了。

    “你之前说最近有点信息素不协调的问题，我看最好去医院查查，你的假已经批了，下午的训练我来带。你呢，就去医院看看，修养两天。而且小高啊，别嫌我啰嗦，你爱人也是干咱们这工作的，都忙，要注意彼此的感情，哎，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

    柑橘味的营长还在啰里吧嗦地说着什么，但是高城已经无心去听了，他脑子里嗡嗡的，全是那句“你爱人”。

    完了，果然结婚了。

    高城愁云惨淡地想，他还没自在够呢，怎么会一觉醒来就英年早婚。而且一想到他未来可能会和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共度余生，他就感觉心里哪哪都不得劲。

    营长啰嗦完，把假条交给高城，吃空盘子，迈着步子走了。

    高城捏着假条一把拍向了自己的脑门，绝望地想：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吃完饭，他带着假条开着自己的车，行驶在师侦营外的马路上。

    师侦营门口的路没有变，树也还是绿的，没长出什么犄角或者尾巴，小卖部门口的黄狗也没有变成猫。

    但是他高城已经变成了一个所谓的Omega（男）。

    而且他的战友、他的证件都是那么自然，好像他高城生下来就是个Omega一样。

    高城十分烦躁，顺手打开车载收音机，新闻里在播报社会频道：

    一位Omega女孩和Omega男孩相恋，因性别受到了家人的反对，相约殉情后被人救起，正在频道里和父母抱头痛哭。

    高城：？

    他啪地一声关掉收音机。

    什么意思？他作为Omega男性，伴侣不会是Omega女性？那是他的伴侣会什么性别，Alpha女性吗？

    他开始为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我一定是疯了，高城想。

    他现在心烦意乱，也十分迷茫，人生里第一次有握着方向盘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的感觉。

    最终，高城还是决定按照营长说的，先去医院一趟。

    他在问询台描述了营长所说的什么信息素什么症状，问询台给他指明了科室，让他去挂号。

    走廊里，高城特意观察了一下，发现不是单单他们师侦营，医院里竟也有三个厕所。

    医院的广播开始大声播放高城的号码，他推门进去，医生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性，看见他之后很温柔的让他坐下。

    她简单问了几句，发现高城自己也说不清楚后，就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给他开了几个检查，让他先去查一下。

    等高城拿着检查单回来的时候，医生看完，说：“还是结合后的信息素缺乏导致的，不严重，但是要多注意，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仗着自己身体好。”

    什么信息素什么结合的，高城一个字也没听懂。

    他只能一边点头一边微笑，装作自己非常认同，并且暗自打算出了医院就回家一趟，用电脑查查有没有相关信息。

    “你爱人也是当兵的，平常很忙？”医生问。

    “是吧。”高城回答，虽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再忙也要定期互相补充信息素。信息素缺乏说是小毛病，但是拖久了还是会严重的。我先给你开点调节信息素的药吃一吃。”医生拿出病历本开始准备给他开药，惯常开始问禁忌症：“最近有备孕计划吗？”

    “你，你说啥？？”

    高城怀疑自己听错了。

    医生又问了一遍：“最近有备孕计划吗？”

    “我？？”

    “难道是我？”温柔的女医生终于有点不耐烦，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丝冷酷的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

    世界疯了。高城想，原来既不是我疯了也不是师侦营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

    在医生的注视下，他麻木地摇了摇头。

    医生用龙飞凤舞的字体开好了处方，让高城去取药，之后直接回家遵医嘱服药就可以。

    取药窗口人头涌动，高城在自己也能生的恍惚中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找到队尾，一转头，就看见了许三多。

    许三多也看见高城，惊喜地叫了出来：“连长！”

    另一个人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向着高城打招呼：“连长好，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吗？”

    “居然能遇见你们俩。”高城看见成才的脸，短暂的忘却了纠结自己能不能生的问题。他许久没见这俩兵了，心里非常高兴，“我没啥大问题，你俩来医院什么情况。”

    许三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了犹豫的声音，成才赶紧接话：“我有点头晕，三多陪我来拿药。”

    高城表示担忧：“你没啥毛病吧？”

    “没事，医生说是有点累，休息就好。”成才冲他笑了笑，露出一对甜蜜的小酒窝，趁机飞快地在高城的单子上扫了一眼：“连长拿完药直接回家吗？”

    “是。”高城回答。

    他看到许三多和成才，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个家伙：也不知道袁朗在干什么呢，最近过得好不好，死老A不会也成什么Omega（男）了吧，那他俩也算是一对难兄难弟……

    在高城陷入思绪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成才偏过头，对着许三多悄悄使了个眼色。

    ……

    高城回家的时候，只有他妈在家，高军长估计还在部队里发光发热。

    估计是之前提前说他要过来，他妈看见他并无惊讶，只是简单招呼了一下：“怎么是一个人回来的？”

    高城心里知道她问的估计是自己那个不知道身处何方的伴侣，但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于是只能简单敷衍一句：“他有点事。”就急匆匆钻进了书房。

    高城打开电脑，飞快搜索了关于ABO的知识，在飞速阅览完并删掉浏览记录之后，坐在椅子上，点了根烟。

    我也疯了，高城想。

    经过刚刚的阅览，他提取出了几个关键信息：坏消息是，作为一个男性Omega，他现在可以给男人当老婆了；不过也有好消息，他也可以选择和女人结合，不过同样只能给女Alpha当老婆。

    以及他闻到的柑橘味营长其实是信息素，他自己也有，是他最喜欢的豆香型绿茶味。他揭开了信息素贴片，检查过自己的腺体，他已经被标记过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这个不知名的伴侣，到底是谁？

    至于此人是男是女，已经无所谓了。高城想，反正最后万一要生孩子也是他来生。

    都一样。

    他跑回自己房间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结婚的资料，想来是都放在了他身份证上那个地址的房子里——可他现在不知道这地方的门牌号，身份证上只详细到街区院落。

    但是他发现了一些足以证明对方第一性别的东西，高城看着那只不属于自己的男士手表，很明显，他的伴侣位青年男性。

    想想也合理，根据他查到的资料来看，军队数量相当多的女A的编制与男性是分开的，他估计平时很少能接触到。

    高城陷入思绪，要是他的手机没坏还好猜一些，结过婚的伴侣之间怎么也会有一些与他人不同的沟通，但现在天色已晚，修手机起码也要等到明天了。

    从大院的伙伴们开始猜，感觉都不像……此人大概率是个陆军，听营长的话，感觉营长和此人有过接触。

    那就从702团开始猜，王叔可以完全排除，结了婚的几个连长排除；老洪也结婚了，排除；伍六一和史今已经退伍，排除……

    想到这里，高城微微黯然。

    他接着往下推测，那就可能是六连长？他想到老六的黑脸，打了个寒噤。说实话，有点丑。

    师侦营里营长可以排除，甘小宁和马小帅俩小孩都不用考虑……高城放下笔，长叹了口气。

    哦对，最近接触的部队还有老A。高城第一个想到了袁朗。

    袁朗……高城的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开一道墨水。不好说不好说，死老A挺烦人的，先把他扔进备选。铁路，年纪太大，够当爹了；齐恒吴哲都不熟；许三多成才，想都不用想。

    他将自己认识的人来来回回筛了一遍，还是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门口传来敲门声。

    “下来吃饭吧，正好今天你姐姐姐夫也回来了。”他妈程女士喊他。

    高城的姐姐高均，也是少年从军的一位铁骨铮铮的强人，高城有点好奇他姐是什么性别。

    他坐在餐桌上，跟他姐姐姐夫打了个招呼，然后亲眼看着他妈给他姐夫夹了筷子菜：“多吃点，你现在怀孕不容易。”

    高城：“……”

    不用猜了，高均是Alpha。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高城，你要学会习惯这个男人也能当老婆的世界。

    TBC

高城推理了半天，与其说是排除人选，不如说是在挑自己想跟谁结婚（x）

    

《士兵突击》袁朗 x 高城，原著后续型，有大量私设。两万字一发完。

围城

by 百里赵四

 

（一）

 

  挑这房子的时候，高城其实没多大发言权。他爸高军长一向忙得不着家，全是他老妈傅女士自作主张，在家对面小区买的。小区也是好小区，中建的家属院二期，环境好，安静，到了饭点到处是孩子。他家在四楼，从楼梯溜达上去的时候他还饶有兴趣地看三楼二号那家的艾草，枯得不像样子，姑且还算绿着。

 

  从有这房子到现在，这次算是他第二次上自己家里来。打开门，不到八十平的雪洞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床还立在客厅墙边，估计就是上个月送来的，傅女士电话通知了他一声，等他有假的时候自己选位置放，那之后他竟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了。

 

  主要是忙。次要的东西那就海了去了，没必要挨个拎明白。训自己的兵不联系老娘的是他，最讨厌在部队里接家里电话的还是他。他刚坐在梆硬的木沙发上摸身上的口袋，忽然想起来烟和火都被甘小宁搜刮走了，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只有墙上的石英钟秒针在响，在家里回荡着，吵得人心烦。

 

  现在是十二点一刻，部队医院离得也近，他一点半出门，两点钟到那正好赶上门诊上班。下午他再找两个工人来家里整理整理，晚上回家里照个面吃顿饭，然后他就算是任务完成，可以回部队去了。

 

  但问题是，中间这段时间干什么？

 

  高城就顶不爱出来，他觉得自己的人和魂都在部队里，出来一趟闲得发慌。傅女士还老催他婚，好像非要全世界都知道他找不到对象才算完。他去过一次相亲，同学介绍的本地姑娘，两个人在西餐厅里耐着性子吃牛排，回来之后听说人家姑娘老大不乐意，也没了联系。打那儿起他不知怎地就恶名远扬，再也没人给介绍过了，实话实说还有点挫败感。

 

  按他老妈的说法，这是砸手里了，卖不出去。

 

  高城反驳，这婚姻又又，又不是菜市场挑菜，是看-看缘分的事。

 

  奔三的人了，他自己说出口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好不容易捱到一点半，他出门，上公交车，就两站路也懒得坐，一手握着扶手，一手捏着拇指肚宽的车票看，每个字都通读一遍之后，高城忽然发现车上有小孩在盯着他瞧。他移开目光，不自觉地又站直了些，后背挺得像块钢板。

 

  部队医院里好多戴厚纱布口罩的老百姓，非典上半年闹得够呛，人人自危。他们营当时分到了京沪高速封控检疫，傅女士又担心他又怕耽误他工作，后来解封见到他全须全尾的，简直是抱头痛哭。

 

  高城心想自己左右没什么大事，等等也无妨。他前面排着一对外地来的年轻男女，手里拿着一套X光片，袋子上还带着其他医院的标；左边窗口有外地来的老人家在问医保那堆事，右边数第二个窗口排的好像是袁朗。

 

  等等，袁朗？

 

  他瞪大眼睛看过去，正巧碰上对方看过来。袁朗一见他就笑开了，舌尖抿过嘴唇，看着多少带点莫名的腼腆劲。高城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没想到挂号之后又在伤口造口门诊见了面。

 

  “高副营长，你这是来侦察我的啊？”

 

  袁朗来得比他早一号，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他，说话脸上都带着笑模样。高城被他逗乐了，又绷住脸扭向一边，道：“我闲的没事，我侦察你干什么？”

 

  “那你这是？”

 

  “怎么，你是大夫啊？”

 

  高城不爱提这茬，一句话呛回去，不免又觉得尴尬。他挠了挠后脑勺，说道，“也没什么，一点小伤口。你呢？”

 

  “没什么，一点小伤口。”

 

  高城“嘿”了一声扭过头来，正好对上袁朗揶揄的眼神，瞪了片刻，两个人都笑了起来。闲谈中得知袁朗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子弹咬了一口肩膀头，就擦着左肩过去，除了皮肉伤之外哪哪都没事，把高城听得下巴都合不上。

 

  袁朗之前就来过几次，伤口愈合得好，换药也快。轮到高城的时候，他还立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系扣子，顺便也凑上来瞧。

 

  “怎么回事啊？”

 

  跟人家大夫自然不能耍浑。高城老老实实撸起右手袖子，小臂上包的纱布早被褐色血水浸透了，连带着他衣服里面也是一片污渍。

 

  “伤口不见好，今天看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往外流水。”

 

  “你这怎么弄的？”

 

  高城抬头看了袁朗一眼，别过头去说道：“杀伤破片。上周缝的针。” 

 

  “不是在我们这缝的吧？”

 

  “不是。”

 

  高城正要说是部队上看的，忽见袁朗伸出两根手指头过来，向他正反比划了一遍，顿时心生郁闷。不是，这第几次用得着挨个提醒吗？他这事儿连师长都惊动了，特意派人喊他过去明夸暗训了一回，千叮咛万嘱咐引导的时候离远点，他连连保证，就差打报告写检查了。本来都过去一周了，眼看没人再提，又上医院撞见了袁朗，高城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之后大夫拆开来一瞧，说是里面有炎症，得把线拆开了重新长。高城就问，“不是说这线能吸收，不用拆吗？”

 

  “它应该吸收的，但你没吸收。体质问题吧。”

 

  女大夫说着话，剪子就麻利地杵进肉里，疼得他倒抽一口气。袁朗穿好衣服，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高城也没心思在意。他这伤口深，等到大夫处理好，贴上敷料的时候，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

 

  “下次周四来换药。”

 

  “啊，还来啊？”高城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皱着眉头问，“那我这，我什么时候能好？”

 

  大夫正写他病历，抬起头瞄了一眼，看着特别高深莫测。“你伤口深，慢慢长吧，不能着急。”

 

  高城点点头，心说这真是耽误工夫，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周四有哪些工作安排。他垂着头从门诊走出来，没想到袁朗还在外面，见他出来就站起来整了整军常服，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等他。高城下意识就背过手，把作训服袖子拉下来扣好，扬着眉毛等下文。

 

  “你刚不是说坐公共汽车来的吗？怎么回去啊？”袁朗开口就问，不等他回答又道，“坐我车吧，报答报答你。”

 

  高城没想到袁朗说这个，连忙摆手：“嗨，不就上次一块吃饭送了送，有什么可报答的？我且还-还不回营部，得上家里一趟。”

 

  他话音刚落，忽而又转念一想，怎么看袁朗怎么觉得巧。

 

  “哎，袁队长，你要真想报答我，我还真有事请你帮忙。”

 

  他领袁朗上自己那处雪洞去，上楼的时候才觉得冒昧。之前高城还听他爸的警卫员李哥学那事，有年轻干部上三杆子打不着的退休老首长家里锄草，把自己名声锄了个底儿掉。这要是之后全军通报，说某中校去军长儿子家搬床，估计三个人脸上都不好看。

 

  直到手摸上床梆，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袁朗这人待别人是实心眼的，上次演习对抗高城就看得出来，不然他就不会去吃袁朗请的饭。跟这种人说多那些没用的，都是亵渎。

 

  “一，二，起！”

 

  高城右手使不上劲，左手拽着引路，一张双人床板多半的力道都压在袁朗身上。袁朗倒也稳得住，床放进卧室中央的时候才舒了口气。高城起身才发现，袁朗军常服穿得整整齐齐，帽子都没脱下来，忍不住瞅他那肩上的两毛二发笑。

 

  高城说，袁队长，辛苦你了。语气怎么听怎么揶揄。

 

  袁朗倒也搭腔，哪里哪里，为高副营长服务。

 

  后来高城说请袁朗吃个晚饭，被对方大手一挥直接拒绝了。“下次吧，高副营，今天确实不方便。”袁朗人都立在门口了，略微仰着头看他，“你放心，下次你喊我，我一定把你半个月津贴吃光。”

 

  高城欠了人情老大不自在，总觉得像有什么事没干完一样难受。他叉着腰挠挠头，看看两人齐整的军装，也不想凑一块上饭店去吸引眼球，干脆上前一步打开门，说道：“那我送你。”

 

  “好家伙，我车可在楼下停着呢，有什么好送的？”袁朗直推他回去，“可别可别。”

 

  “别推了！”他差点扒不住门框被推一大跟头，吼一嗓子全楼道都震，“你当、当我就专门，专门送你啊？我出门，真有事儿！我上我爸妈家去不行啊？”

 

  袁朗一怔，然后又哈哈大笑，直笑得他挂不住面。

 

 

 

 

（二）

 

  高城二进宫这伤养了足有一个月，终于开始见好。他开参谋长的大众出去换药的时候嘴里直哼歌。

 

  他自己也有车，只不过不是自己花钱买的，所以他从来没开进部队过。那辆帕萨特之前停在大院里，后来停在他住的小区车库里，上路的次数用手指头数得过来。

 

  他这人就爱较劲，跟亲爹亲妈较劲，也跟自己较劲，什么地方都要较出个高低来。

 

  傅女士不知道他胳膊上的事。倒是高军长这周打过他私人电话，听他磕磕巴巴、大事化小地讲了遍事情经过之后，久久没作声。高城什么道理都明白，可这弹片往哪飞，谁管得着啊？

 

  老爹老不说话，他心里就有点怵。

 

  “军-爸爸，你想说么斯，你就说喳。”

 

  “你好好讲话。”高军长清了清嗓，“有什么好说的，我听说装甲侦察车都掀翻了一辆，好在里面没有人。你这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行了，忙你的去吧。”

 

  他还想说点什么，那头直接把电话挂了。想起这茬来，高城就觉得有锤在咣咣抡他脑袋。

 

  就开到大门口等放行的工夫，高城眼尖，一眼认出了路边的袁朗。袁朗今天穿了身便装，黑夹克牛仔裤，手里还拎着旅行包。他摇下车窗，鸣了鸣喇叭，脑袋伸出来打招呼。

 

  “袁队长，回家去啊？”午后的阳光刺得厉害，高城眉毛眼睛都挤在一起，“上来吧，我送你。”

 

  “那敢情好。”袁朗也没跟他客气，包往车后座一丢，人就大剌剌地坐上副驾驶，“去西站。”

 

  “坐火车啊？”

 

  “这不好不容易放回假，回家看看。”

 

  高城点点头。袁朗上回说过，他家在北边一个山沟沟里，回去一趟要倒两趟车，也是挺不容易。袁朗比他烟枪，坐了没一会儿就开始摸兜，结果除了一个褐色的钱夹子外，什么都没摸出来。高城看他抿着嘴角的样子可乐，立马从左兜掏了个打火机递过去。

 

  然后就没然后了。

 

  他甚至解开外套的扣子，连里面穿的衬衫口袋都摸了，空得什么一样。他终于想起来，临出门烟盒又被甘小宁领赏似的，找个理由搜刮走了。

 

  高城呲牙咧嘴懊悔半天，还是没忍住，低声骂道：“我靠。甘小宁。”

 

  这下轮到袁朗瞧着他乐了。“故意的是吧，啊，高副营长？第一回没火，第二回没烟？得得得，也别找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人呀，唉。”

 

  “我-我这人怎么了？”高城斜他一眼，开车拐弯都甩尾巴，“你这就时候不对。你两次合一块，不就既有烟，啊又有火了？”

 

  袁朗反驳道：“那还有可能既没有烟也没有火呢。”

 

  “那这就你的问题，就倒霉，你知道吧？”高城把自己说乐了，“得了，火给你吧，到火车站你再买包烟，齐活了。”

 

  “那你呢？”

 

  “嗨，我上医院去，也抽不了。你拿着吧。”

 

  高城在营里面散烟散火散得快，手底下兵拿了他的，他又去拿别人，抽十支烟能有一多半不是自己的，对这玩意儿都不很在意。袁朗倒也没推辞，揣进自己口袋里，又聊起了近期侦察营的任务。

 

  “我在军报上看到你们又有新设备了？”

 

  “不算新，都到了俩月了。出了新的夜视仪，把我们装甲侦察车升级了一遍。”说到这个高城就来了兴致，眉毛飞到天上去，“上个月夜间演习，我们追了蓝军指挥车一晚上，赶在天亮之前-”他腾出右手一挥，“-直接端掉！全国，哎全国，总共四个试点侦察营，我们营任务完成得最快！最漂亮！”

 

  袁朗喟叹一声，笑道：“这真好。”

 

  高城点头，他知道袁朗在说什么，他也知道袁朗高兴什么，他也是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用许三多的话讲，这就是有意义的事情。

 

  后来到车站门口送别袁朗的时候，高城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惜别之情。刚才还看袁朗僵着脸，讲成才那家伙多少也姑且算是有点成长，一转眼西站就到了眼前。他原本心里打算的是随便送送，还了上次搬床的人情，结果到地方了他也不自觉地跟着下了车。

 

  “啊，那个什么，我送你进候车室吧。”高城把行李递过去。

 

  “你干脆跟我上火车得了。正好，我票还没买，给你也来一张？”袁朗这人熟了，嘴就损，“你可快回吧。”

 

  “去你的吧。”高城推他一把，忽然福至心灵，道，“你不还没买票？买晚一点的呗，晚上咱吃一顿。”

 

  “高城。”袁朗绷住脸喊他大名，“你不是去医院换药吗？”

 

  “啊，对。”高城一愣，看了看手表，“那那那我走了。”

 

  “你可赶紧去吧，再晚人大夫下班儿了。”袁朗说话直笑，“下次，别下次了，干脆我回来请你吃饭。”

 

  高城满口答应。直到他开了车，拐过两个路口，停在白线后面等红绿灯，看到斑马线上拉拉扯扯一对小情侣，这才弄明白味儿来——不是，他送袁朗是还人情，袁朗请他吃饭是还送站这人情。合着他俩这人情还没完没了啦？

 

 

 

 

（三）

 

  许三多说袁朗有老婆，高城差点把刚喝进去的啤酒又喷出来。

 

  部队眼看要放春节假，甘小宁一直挂着许三多他们。高城知道，甘小宁其实主要是挂着成才。老早之前甘小宁还挤兑成才来着，看不上成才；但上次演习的时候，成才抢着留下来掩护，给他们侦察小队创造了机会，甘小宁觉得自己高低得和成才碰几杯。马小帅就没什么弯弯绕绕的，他就是想班长了，临回家之前得见见面。

 

  高城本来说不去了，他觉得领导在，底下兵喝不高兴。可架不住许三多一天三个电话，问“连长，你为啥不来”。别人一喊连长，他心就软了，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扯不过去，还是同意了。他去也不白去，想起上次送老兵退伍的事，干脆把洪兴国也拉上。

 

  地方是他们选的，高城还没跟洪兴国下车，就认出来是去袁朗喜欢的那家土菜馆的路。大冬天的外面空气不大好，呛得慌；馆子里面烧着几只炭炉火锅，烟气直往门外面路灯上面冒。他们菜没动几口，酒喝了一半，外面又开始下雪，雪片子砸在窗玻璃上喳喳作响。

 

  洪兴国这人当指导员有瘾，聊到在座诸位的情感状况，把高城不起模范带头作用这事批评了一顿，又说人家A大队全是光棍，氛围太差。许三多一听就瞪了眼睛，酒杯举在半空中，说道：“我们队长有老婆！”

 

  这下轮到洪兴国傻眼了。高城夹了颗花生米放嘴里，边嚼边说道：“你们队长没老婆。”

 

  “他，他有老婆。”许三多一愣，又露出了冒傻气儿的笑容，“他跟我说他有老婆。”

 

  高城觉得好笑，喷出两个气声来，说道：“他跟我说他没老婆。”

 

  成才憋着笑拽许三多袖子，脸上冒俩小酒窝，说道：“袁队长真的没老婆。我上次去他办公室，看到了他桌子上的资料，填的未婚。”

 

  这下许三多彻底愣住，“可他”“可他”可了半天，把之前袁朗开解他那事儿一讲，连马小帅都无语了。隔天高城跟袁朗吃饭的时候，见他进饭馆，先不打招呼，第一句话就是：“行啊你，袁朗，你连，连那个许三多，连根木头都骗，你可太不是个东西了。”

 

  袁朗还没反应过来，听高城把昨天许三多的话学了一遍，差点笑到桌子底下去。“哎，也不是完全骗人，人大夫真的没打麻药。”

 

  “然后后悔得要以身相许了？”

 

  “男大夫，怎么以身相许啊？你许一个我看看？”

 

  高城瞪眼睛，抬手作势要打，袁朗就笑。袁朗没他能喝，一杯啤酒下肚就上脸，嘴唇亮晶晶的，讲话带酒气。

 

  偶尔他们执行的任务里也有能拿出来讲的，比如双方都参与了的演习。高城才提一句成才不错，袁朗就皱眉头，那样跟当年史今非要他承认许三多似的。按袁朗的话说，这叫成才还有差距；不过高城知道，且还得有几次别扭着呢，改变自己对手底下人的固有认知太难了，原有的负面认识越深刻，后面就越难改。不过袁朗比他强，他太爱跟人较劲了，直到七连解散，才终于肯敞开心扉面对许三多。

 

  按老洪的话讲，这叫产前阵痛。痛过之后，他就是个新的人。

 

  问了成才三多也不白问，高城讲马小帅甘小宁他们的事儿回礼。他也不管袁朗爱听不爱听，眉飞色舞讲一通，自己乐得没边，一看袁朗笑眯眯地看着他，忽然又皱紧眉头。

 

  “你这笑算几个意思？”

 

  “没什么意思。哎，高城，你逗我笑，我还不能笑了啊？”

 

  “谁谁，谁逗你笑了？你拿我当猴子呢？”他说得不好意思，拿起酒杯要往嘴里倒，“我那是——这不就闲聊天吗？”

 

  酒过三巡他就开始吹牛。袁朗手背上留了个疤瘌，说是去广东执行任务，蚊子咬的。袁朗把酒杯里面喝干净了，然后拿起杯子冲他比划道：“我招蚊子。广东那毒蚊子咬一口，起这么大一包。”

 

  “是吗？那你可没我招蚊子。”高城扬起眉毛就开始争高低，“我跟你讲，那夏天演习，我往那一站，全军都——哎，哎，你笑什么劲？”

 

  袁朗已经笑得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看高城张牙舞爪的样子，又哈哈大笑。“我笑咱俩真有意思，大冬天的，在这比谁招蚊子。”

 

  吃过饭之后时间就有点晚了。高城今天出来得早，到土菜馆的时候天还没黑，结果他俩人吃饱喝足之后出来再看，树上的彩灯都点亮了。从昨天下到今天的一点薄雪积在人行道上，大马路上全是泥水。

 

  袁朗说：“怎么回啊？走回去吧？”

 

  高城说好。那两三瓶啤酒虽然不够看，但人是实打实地热乎起来了，他棉服穿不住，敞着怀，冷风从领口灌得畅快。袁朗一般比他走路快，这会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旁边，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他不说话，袁朗也不言语，刚才的热络像假的似的。

 

  高城觉得他跟袁朗的友谊莫名其妙又突飞猛进，当军官的，拢共没多少私人时间，俩人互相占了大半。前两天他回自己家，看到袁朗帮忙选的沙发垫子，茶杯碟子，还有几个塑料椅子，甚至开始想这到底是谁家，怎么袁朗比他还上心。

 

  “哎，别走了，红灯。你不看路啊？”袁朗拽他袖子。

 

  高城应了一声，看看红灯，又看看袁朗，说道：“忘看了。好久没在大街上走过了。”

 

  袁朗知道让他承认自己走神比登天还难，笑道：“那也不能不看路啊？红灯停，绿灯行，小学生都比你清楚。”

 

  “啊，那，那没办法。小学生，人上学放学，天天都过马路。我一年过几回啊？”高城属死鸭子的，嘴硬，看绿灯跳出来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别罚站了，走吧？”

 

  “我看你是不适应社会。”

 

  袁朗说话就会戳人肺管子。高城沉默了片刻，想不通怎么反驳，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他们走得不慢，棉服把后背捂得出汗，风钻进去凉飕飕的。

 

  军长的儿子也怕有一天自己会退伍吗？高城觉得，就算他肯说，也没人肯信。越是感觉在部队里面的每天都真，就越觉得外面的每天都假，红绿灯假，找老婆假，什么都假。高城太爱跟自己较劲，他做人只能有一个意义。好不容易他在钢七连里找到了自己的意义，忽然七连就散了；好不容易他在三十岁之前做出了一点点成绩，忽然就所有人都跟他说，做人还有别的意义。

 

  有什么意义？什么叫有意义？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有一样的意义？

 

  “高城。”袁朗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这是咱俩今年最后一次见面了。”

 

  高城觉得这话怪矫情，想了想，举起手中不存在的杯子，回复道：“那我谨代表侦察营，预祝袁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袁朗也假装自己手里有杯子，跟他碰了碰手指头。

 

 

 

 

（四）

 

  高城腊月二十九提了几条烟酒回家，敲门没人应。他打电话，才知道傅女士和小保姆上北边菜市场去了。

  

  “哎呀，小高同志，你也没说你今天回来呀。你早说了，妈妈就在家里等你的呀。”

 

  高城心说傅女士这土生土长北方人，不知道又看了哪部电视剧了，整得一股子塑料上海普通话味。

 

  “娘啊，你肉麻不，旁边还有人家小橙呢。”他夹着电话掏钥匙，开了外面的铁板门，里面还有一扇新换的防盗门，“我在家等你吧还是。”

 

  小保姆是个年轻姑娘，外地来的，刚结婚没多久，名叫李橙。傅女士有一次打电话的时候说，喊人家橙橙，就光想他，他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家里有股炖肉味。玄关到了下午就黑洞洞的，换鞋都要开灯；他找自己的拖鞋找到阳台上，又找了一圈找回鞋柜，发现藏在他上军校穿过的几双胶鞋后面。厨房地上，桌上，柜子里已经全是各种蔬菜水果饮料，他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把烟酒都放到了冰箱上，然后就立在厨房发了会儿呆。

 

  高城看着窗台上多出来的几盆小花，觉得自己有点像外人。

 

  他是在武汉出生的，在那边长到十来岁，刚上初中，高军长就调来北京。他跟傅女士哪有选择权，学籍工作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除了配合就只有习惯。他还记得之前在武汉住大院，家里没有钱，高军长常年待在部队里，傅女士在国企工作，白天没人带他，假期只能把他成天反锁在家。几个发小喊他玩，他偷偷从二楼窗户爬下去，蹭一身的泥，晚上在门口坐着等老妈开门。

 

  每次高军长回家，家里的气氛就很紧张。他上小学那会，傅女士还没跟老高同志磨合好，为了不吵架，见面比对外人都客气。搬来北京之后，他记忆里就只剩下他和他爸吵架，赌气，叛逆。初中毕业那次他闹得最凶，离家出走，用压岁钱回武汉去找朋友玩，在火车上没坐出两站地就被几个士兵直接拿下，坐了军字头的车扭送回家。高城那时候觉得他就是那个孙猴子，他爸就是五指山，无论他上哪都脱不出这个阴影。

 

  后来傅女士不想让他读军校，高军长也极其不愿意，嫌他野性难驯，进部队丢自己的人。他那时候就倔，就较劲，高军长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想做什么，想证明给别人看。他高城，小半辈子都困在高军长的围城里，怎么扑腾都飞不出去。他就不信靠自己闯不出个名堂。

 

  结果出了家这座城，又进了部队这座城。难怪他妈给他起名叫高城，走到哪里都只有高高的围城。

 

  晚上保姆做了一桌子菜，傅女士特意嘱咐的，说自己这儿子能吃。本来还喊他点菜，他没使唤人的毛病，挠头挠了半天，说要不请人家回去过年吧，傅女士全当他是不好意思。

 

  也怪他自己，明明就上下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可他就是说不出想吃他娘煮的西红柿鸡蛋挂面，于是便也吃不上真心想吃的。

 

  吃过饭之后，傅女士端了盘炒瓜子看征服，高城左右没事干，就也抱着胳膊跟着看。傅女士看电视就看吧，还非要指指点点，说这人待会又要杀人了，这女的也是坏的，这个女的是这个女的的亲妹妹，把高城烦得想把耳朵闭上。

 

  重播你还看啊，傅厂长？

 

  自打他妈升了正厂长之后，这名号也就只有高城喊得出来。傅女士一巴掌扇到他硬邦邦的胳膊上，还要喊上两句手疼。

 

  这不是你没看过吗。陪你看的。

 

  知道了结局再看过程，高城总有点没劲，也就只好陪傅女士聊天，嗯好哦对地回着。他憋了半集，进了条自行车广告的时候才问，高军长打算初几回家。傅女士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伸两根手指头，说：“初二。”

 

  高城歪头，问道：“他，他大年初一值班吗？”

 

  “是啊。”

 

  “那，那正好，不用见面了。”他躲傅女士目光，“我初二值班。回去了就不回来了。”

 

  傅女士急了，直接搡他一把，说道：“高城，你跟你爸一年了，面都不照一下，你算什么东西？”

 

  高城梗着脖子反驳：“那也不是我提前安排好的啊，我们营长排的。他自己大年初一值班，我能跟他抢吗？”

 

  “你现在打电话给我换了！”

 

  “你怎么不让我爸换了？”高城立马拉下脸，“再说了，你你大过年的，初一人家都来拜年，你一个人在家，好看是怎么的？”

 

  “你呀，你！”傅女士翻他白眼，“手拿来我看看！”

 

  高城不明所以，伸出左手递上，又被狠狠打回来。

 

  “右手！”

 

  傅女士接到他右手就撸毛衣袖子，手臂上的伤口才长好没多久，一道红红的新皮包着下面的疤瘌，摸起来好像下面有东西似的。高城这下不敢言语了，知道是高军长又通风报信，暗诽友军通敌，屁大点小事也用惊动老妈。

 

  “唉，城城，我知道。我跟你爸爸，那从小就是你仇人，留不住你的。”

 

  高城听不得傅女士这样说话，好像他从小到大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反叛精神，全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矫情。但傅女士要说，仿佛她多念几遍，萧峰就能同自己契丹人的身份和解，孙猴子就能乖乖上西天取经。

 

  她说，他得成个家，有个念想，才好不这么随随便便舍命。

 

  高城也不是排斥，他只是觉得饭得一口一口吃。就好比晚饭，有的人五点吃，有的人七点吃，有的人加班，九点才吃。他还有事要做，不着急吃。

 

  但傅女士说话不留情面。“你总要接受，你啊，兴许这一辈子都不能越过你爸去。你爸是什么人？他这一路走过来，能放弃的，全都放弃了。”傅女士看他，“再说了，你爸当军长的时候你都多大了，你还想不想让我活着看孩子了？”

 

  年三十高城在家帮忙包饺子。和面，擀皮，在他家里都是男人干的活。他十来岁的时候，煮挂面能着火，但是和面却能分清楚烙饼还是蒸馍。傅女士岁数大了，喜欢回忆以前，又讲起他五岁那年家里穷，老高同志恰好把钱贴补给手底下的兵过年，家里真是倾家荡产包了点猪肉饺子。结果他闹腾起来没人管着，一屁股坐到箅上，把饺子全都坐扁了。

 

  高城面上挂不住，停下擀面杖，皱着眉头说道：“娘啊，我都这么大人了，好歹手下、手底下几百号人，能不能不要再念我五岁的事儿了？”

 

  恰好他手机响。他今天一条拜年短信都没回，现在可算找到借口，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躲到隔壁客厅回短信去了。最新一条是袁朗的，写“金猴报春！袁朗祝您合家欢乐，喜气洋洋，猴年大吉”。他犹豫了半天，打了又删，最后还是就回了一句除夕快乐。他一般到初一早上才群发过年短信。

 

  没想到刚放下，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还是袁朗。

 

  “除夕快乐，高副营。”

 

  高城心说这人还挺讲究的，好久没见了，不如打个电话问问吧。结果一通电话打了许久，他妈喊他去煮饺子的时候才挂掉，他应许着，回去端生饺子，眉头皱得死紧。

 

  “咋了小高同志？打电话把魂儿打飞啦？别是女同志跟你分手吧？”

 

  “哎，妈！你就，就不能说点别的啊！”高城走路都带风，“一战友。”

 

  “战友？战友你打电话打半钟头？”傅女士尾随他进厨房，“老实交代，男战友女战友？”

 

  “哎呀，男的男的！”高城心里烦，嘴上也急，“人家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大-大过年的，也没个人说话！妈，能不能不问了？”

 

 

 

 

（五）

 

  高城从没见过袁朗生气。

 

  袁朗搁他跟前，说不了几句话就笑，瞅着就脾气好。但他管手底下兵的时候就不这样，演习的时候人往那一站，不怒自威，讲话有腔调。高城等他跟齐桓安排好任务之后才凑过来，递上支烟道：“难得是友军啊，袁队长。”

 

  袁朗笑笑，说道：“难得有火啊，高副营长。”

 

  这竟然是他们今年说的第一句话。

 

  除夕那天高城打电话，先是抱怨搁家里待着，虎将也闲出屁了；又自曝是在家陪老妈包饺子，问袁朗今天吃没吃。袁朗笑眯眯听着，回答他说吃了，韭菜猪肉，村里人口重，做得齁咸。

 

  高城还没心没肺呢，说道：“怎么你也不嘱咐嘱咐你爸妈？”

 

  袁朗那头沉默了几秒，轻描淡写地说道：“在三爷爷家吃的。堂哥堂嫂口都重，我就跟着吃呗。”

 

  高城听他过年也得被七大姑八大姨折磨就乐。“那你晚上回你爸妈那，得吃点好的。”

 

  袁朗没立即回复。高城听他那有小孩嘻嘻哈哈跑着玩的声音，然后越变越小，逐渐听不太清楚了，想来是他换了个屋听电话。袁朗深吸一口气，平淡地说道：“我没有爸妈。死了。”

 

  这下轮到高城沉默了。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叉着腰，在客厅走了两圈都没想明白该说啥。但老不说话也不对，他停下来，干巴巴地送了句“节哀”。

 

  “嗨，老早以前的事了。”

 

  “你咋不早点跟我说？”这话先于高城思考蹦出来，连后续都充满冒犯，“你早说，早说我们一块过呗。”

 

  他还没来得及觉得尴尬，就被袁朗怒气冲冲怼回来：“高城，我不用你可怜我！”

 

  这下好了，他可能原本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但教袁朗一下子给他贴了标签，心中又生出一股不忿来，绷着脸说道：“谁可怜你了？你别这么、这么……”

 

  高城“这么”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倒不是完全不会说，他肚子里下文可海了去了，但他从没见过袁朗生气，本来就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再火上浇油，那不就彻底把天聊死了。

 

  “这么什么？这么自负还是这么自卑啊？”倒是袁朗那头先平静下来，又笑道：“想留我过年的人多了，你当就你一个啊？我回来自然有我的道理，初三得烧烧纸。”

 

  高城就这么被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人还空落落的，没什么实感。原本他靠电话躲他老妈，结果又要靠老妈躲掉这通电话。后来他咂摸了几天，慢慢咂摸出了点味道——他可能，多半，大概，八成是觉得有那么点受伤。

 

  但到底为什么觉得受伤就太复杂了。他本能性地远离一切矫情，只想找个机会吃吃饭，修补修补自己之前失言的问题。

 

  这次全军立体实兵实弹作战演习从傍晚开始。高城所在师属侦察营前几次夜间任务都完成得超乎预期，本次也继续打头阵，利用夜暗条件迅速、持续侦察目标，引导火力打击敌军侦察预警体系，摧毁通信枢纽。之后派了三个班绕到敌后建立观察所，对敌纵深重要目标进行持续引导打击。演习打了整整两天，最后侦察营部署的假指挥车和敌军的真指挥车同时被炸毁的时候，他们所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步坦协同清剿敌军残部拢共只花了两个小时零八分钟。高城当时在侦察营的阵地指挥所里待着，正高兴着呢，袁朗一掀帘子走进来，身上还穿着吉利服，整个人泥猴一样，脸上黑得依稀能看出之前抹的迷彩。

 

  高城笑着撞他一下。袁朗这会儿刚清剿敌军副指挥所回来，身上一股杀气没散，也懒得说话，只是跟他肩并肩立着，静静地看着屏幕上大片大片的绿点包围零星几个红点。

 

  “我们赢了。”

 

  袁朗面无表情地阐述事实，语气极为平静。而后他又从身上摸出水壶，静默地喝了一口水，脸黑衬得牙特白——高城想到这个，严肃的氛围就瞬间荡然无存了。他憋着笑，冲袁朗伸伸手，道：“给我也来一口。”

 

  袁朗还绷着脸呢，把水壶一撇，说：“你未必爱喝。”

 

  “哎，喝口水，我有、有这么娇气吗？”高城翻他白眼，劈手夺过水壶，喝了一口差点没把牙酸倒了，“我靠！你这，你这什么玩意儿啊？难喝得什么似的！”

 

  袁朗扑哧就笑了，笑得直捶他肩膀。“难喝你不还是喝了？泡了三天的柠檬片，铁队给的，叫我们卧薪尝胆呢。”

 

  这话说出来，一指挥所的人都笑了。

 

  晚上他们全军在野外喝庆功酒。这次他们师侦察营表现得功不可没，师长特意下来敬酒，高城跟营长啪就站起来了，喝了两杯白的，从嗓子眼一直热乎到心窝里去。后来他跟在营长和教导员后面，把自己的弟兄敬了一轮遍，又溜达到别人桌子边敬友军敬敌军。实话实说，敬到A大队的时候他真喝差不多了，看眼前两个营长搂着四个铁大队称兄道弟。

 

  “连长！”三个许三多凑上来，“我敬你！”

 

  高城点头，抄起缸子，还没碰上就一饮而尽。余光瞟到袁朗还在桌边坐着，他伸手就去拽，被对方抬手制止了。

 

  他懵着看袁朗双手撑住桌子，艰难地站起来，凑到他耳朵边上说：“脚疼。”

 

  高城瞬间酒醒了一半，水壶撇到旁边，二话没说背起袁朗往侦察车上放。然后他抓住全营三百多号弟兄，见人就问，有没有不喝酒的，有没有不喝酒的，快点，开车送袁中校去趟医院。

 

  他想起伍六一，脑门就直冒冷汗，看大夫对袁朗肿得馒头一样的脚敲打半天，咬着嘴唇不敢问情况。

 

   结果一听是崴脚，高城差点没把袁朗捶死。

 

  “你他娘的吓死我了！你，你崴脚你自己没感觉？！”高城刚出医院大门就忍不住了，一肚子火没地方烧，气得直跺脚。

 

  “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袁朗还立不住，扒在他怀里，慢悠悠地说道，“我终于理解了。”

  

  高城隐隐觉得这不像好话，梗着脖子问道：“你理解什么了？”

 

  袁朗抬起眼帘，望着他的眼睛，那双厚嘴皮子上下一碰，蹦出个字来。

 

  “你。”

 

  高城下意识就想反驳，忽然回过味来，直接把袁朗推开了。

 

  “你理解我？你理解、理解个屁，你理解。”酒精烧得他脸热，脑子里转了两圈转不动，干脆就不转了，瞪着眼睛问道，“你理解我什么了？”

 

  “哎哎，高城，别犯浑啊我跟你说。”

 

  袁朗咧嘴笑了笑，伸手想拍他，被高城冷着脸躲过去了。他心有不甘，一口气梗在喉头，叫嚷道：“我犯浑？我犯什么混？我犯得着吗我？走了！”

 

 

 

 

（六）

 

  这几天升温了，走在路上能闻见树啊草啊的味道。高城从澡堂子里走出来，一手提着盆，一手拨弄着头发上的水珠，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好些人盼着五一放那一天假，他原本不怎么期待，但是架不住马小帅甘小宁想出去，非要拉着他。看他们二十来岁，对一切都抱有期待的样子，高城也忍不住受感染。

 

  全营外出比例拢共百分之五，当天他们把全营的外出名额都占了，营长、教导员带队，几个排长连长挑地方，在饭店狠撮了一顿。中途营长给他递眼色，饭桌下又悄悄给他递钱包，高城在自己结账和营长结账中犹豫片刻，还是把钱包接了。

 

  他总要习惯自己不是老大。

 

  吃完中午饭，一伙大老爷们又不知道上哪去。虽然都穿了便装，不过有些气质没法隐藏-主要当事人也没打算隐藏。哥几个走路走惯了，横成排竖成列，出了饭店门就开始扎眼。高城合计了一下地方，提议说要不去逛北海公园吧，他真就是随口那么一提，没想到全体通过了。

 

  “连长，”马小帅话音刚落，想到这里好几个连长，又不好意思笑笑，改口道，“副营长，我听说你是本地人。你给我们当导游呗。”

 

  “我还真不是本地人。”高城摆手，“北海公园我就知道一个让我们荡起双桨。”

 

  教导员淡淡地接话道：“我爱人是北京的。当年追求我的时候，来过几次。”

  

  有这等桃色新闻可听，谁还揪着高城不放。连营长都瞪眼了，说道：“你爱人追求你？拉倒吧，老刘，你怎么不拿面镜子照照？”

 

  “事实胜于雄辩，思想胜过皮囊，张营长。”教导员走上前几步跟营长并肩，顺便帮忙带路，“再说了，我早十年前，头顶也还有头发。”

 

  这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高城听底下谁说的，教导员的老婆是某师长的女儿，长得那叫一漂亮；还是从小学舞蹈，在文工团工作；现在再加上主动追求，怎么天底下好事儿全让一个人占了？几个小伙子全凑前面去听恋爱史，高城懒得凑他们这热闹，也乐得押队尾，不紧不慢地跟着溜达。

 

  北京自打申奥成功，这两年变化多多了，哪哪都是新模样。高城觉得自己从进了这城市就没熟悉过，因此变不变对他来说，其实也都不重要。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变了，长大成人了，独当一面了，解决问题的时候不再靠耍浑闹别扭了；可有时候他又感觉自己活回去了，他还是被反锁在家里，坐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电视里的人物都那么精彩，可又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高城知道他想什么。但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高城自己还纳闷，怎么这么多年，遇见这么多人，非得就是他袁朗了？

 

  正胡思乱想着，袁朗就冒出来了。刚走到公园附近，高城眼尖，先觉得前面售票处的那伙人眼熟；紧接着许三多扭头，好像要跟成才说什么，突然就看到了他们，高兴得蹦着挥手打招呼。

 

  得，他地狱不愧是侦察兵出身，基本功还都没忘。原本的侦察营攻占北海计划突然变成两部友好交流，高城跟袁朗走在最后面，连洒在身上的树荫都比他们活泼。

 

  袁朗点了支烟，嘴里含着雾，说道：“你最近挺忙吧。”

 

  “就那样吧。”在部队不就这样，今天看明天，今年看明年。高城觉得熟悉，冲袁朗伸手道，“给我也来一支。”

 

  “你不爱抽这个。”

 

  “你又提前知道了？”高城斜他白眼，“怎么，你抽烟也、也要卧薪尝胆啊？”

    

  袁朗想起上回高城的脸皱成一团，忍不住笑了。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来递过去，高城接了，又低着头，伸烟去接他送上来的火。

 

  “红金龙啊。”高城指间夹着烟，拿过袁朗烟盒，给他指盒子上那行湖北·武汉卷烟厂出品的小字，“我没说过吗？我武汉出生的，周围都抽红金龙，要不就黄鹤楼。”

 

  “你家不是在这边吗？”

 

  “嗨，我爸调过来才搬的。”他把烟盒还给袁朗，“我跟这边一点不熟。”

 

  他本来想讲点什么有意思的事，袁朗老看他，他就有点说不下去。袁朗看人总是眨眼眨得很慢，眼睛又亮得发光，高城看到他就想到医院外面的晚上。

 

  “高城。”袁朗压低声音，嗓子眼儿里像含了东西，“我有话跟你说，但是不能在这说。你明白吗？”

 

  高城知道这些对话的作用是什么。开解战友，合理放弃，提升对方的思想工作水平，顺便解决掉自己的毛病。高城不打算听，他有自己的逻辑，想通了就是想通了，想不通就再等等。他自己走自己的路，不爱听人家啰嗦。

 

  他沉默着，直到抽完最后一口烟，才说了句“行吧”。假如袁朗说完了就能安心，那就让他说呗。

 

  地点选得也好。他跟袁朗随便找了个借口脱离队伍，租了条脚踏船，小船晃晃悠悠地就往前乘风破浪。高城跟袁朗面对面坐着，他恰好背对船头，舵全掌握在袁朗那边。

 

  “高城。”

 

  船外是艳阳高照，绿水青山，游客如织；船里面就只有两个大老爷们，袁朗双手抱臂，胳膊上的肌肉把短袖撑得满满当当，高城总觉得袁朗下一步就要武装谈判。

 

  “啊？”高城应一声，又觉得尴尬，说道：“你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吧。”

 

  “上次是我不好。”

 

  “还上次呢，别上次了。我想起大夫说你是崴脚了那样，我都都-脑袋疼。”高城摆摆手，又揶揄道，“怎么样，脚好了吗？”

 

  “别提了，我回去之后我在老A出名儿了。”袁朗喷出个气声，伸出左手食指道，“因为崴脚被连夜送进医院，我是头一号。”

 

  “你活该你。”高城瞪眼睛。

 

  袁朗干笑两下，嘴角又慢慢撇下去，抿得紧紧的。他低头舔舔嘴唇，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你上次说，你跟我犯不着，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高城实话实说，“怎么，你很介意啊？”

 

  “介意。”

 

  “你活该你。”

 

  高城又说了一遍，然后就捂着嘴，支起脑袋看向船外面，就差把“拒绝交流、油盐不进”八个大字漆在身上。他俩僵持了几分钟，高城翘着腿不配合，这船上哪里去，全看袁朗心意。

 

  半晌，袁朗苦笑，“看来你知道了。”

 

  高城点头，依旧没转过脸。“你那是故意试我。”

 

  “对不起。”袁朗坦然道歉，“但希望你理解。我不希望你误解我。”

 

  “一开始，我还不太理解。”高城说，“但后来我想了想，理解了。”

 

  “理解什么了？”

 

  “你。”

 

  他原话奉还，微微侧头看向袁朗，补充道：“要是真没想法，就不用试了。是这么个理儿，对吧？”

 

  袁朗沉默着，他们俩谁也没管船的事儿，任由假鸭子在绿水上浮浮沉沉。周围游船挺多，孩子也多，看人家一家人带着小孩出来划船，欢声笑语的。相比之下他俩就跟俩死人一样，任凭气氛凝固着，潋滟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毕竟也三个月没见了，高城其实想他想得厉害。原本完全不见还没什么感觉，见到袁朗之后，他就想像以前一样，把自己那些乐子都倒给他听。什么一班长藏烟，二排长炒菜，指导员的老婆甘小宁的对象，马小帅的梦中情人，张营长的鸿图霸业，这些事突然就涌进脑海里，急切地想找个出口——不过他不想袁朗为难。

 

  袁朗自己过得够难了。他始终不愿袁朗为难，就憋着，忍着，算了。

 

  袁朗深吸一口气，说道：“高城，同过船，咱俩就算最后一次见了。”

 

  高城听到这话，没忍住笑了，说道：“你这就扯淡了。下个月八号还交流学习呢，百公里越野，你忘了啊？”

 

  袁朗也笑了，眯着眼睛看他，“我说的是私底下。”

 

  “啊，那个，行啊，挺好。”高城放下手，低着头理了理衬衫袖口，目光又瞥向岸边，“那走呗。”

 

  “再坐会儿。”袁朗坦然迎接高城的目光，摊手道，“掏了钱的，一小时好几十呢。”

 

  “随便你。”高城又恢复支着脑袋看船外面的状态，“先说好，你掏钱你蹬啊，我才不蹬这玩意儿。”

 

  

 

 

（七）   

  

  七一战友文工团汇演，晚上七点准时开始，高城自打坐在礼堂的椅子上就开始睁不开眼。这类节目晚会他从小看到大，多少没了身后那些毛头小子的兴奋劲。他们营这次分到的位置偏得离谱，靠后又靠边，他左边夹着营长，右边夹着教导员，两边轮流叹气，困得他打了好几个呵欠。

 

  最近定位设备又升级了，他带人整天泡在山里作训，这两天才练出个眉目。下周营里安排全天侦察演习，说信心满满是鼓舞士气，高城知道这玩意儿灵敏度还有待实验，三排长整天操心操得睡不好觉，连带着他旁敲侧击地开导，也跟着睡不好。

 

  三排长主要又操心他那一个快要退伍的班长，高城看他像看当年的自己。

 

  他说，你事事都要求成功，这搞不好就要失败。

 

  三排长说，不求成功，那他妈不成了孬兵了。设备是设备，人是人，事在人为，气势要有。

 

  得，高城又叫手底下兵给教育一回。他心说你要真想得这么开，你别熬着，倒是睡觉啊。晚上不睡，白天像鬼。后来教导员出了一招，全员越野四十公里，回来三排长真是啥脾气都没有了，睡得比猪沉。

 

  教导员说这种病有名字，叫干得太少，想得太多，脚踏实地，包治百病。高城深以为然。

 

  节目放到中间，第六个还是第七个，他不记得了，节目单上写了是个群舞。舞台大灯啪啪一关，两边烟幕缓缓散开，高城实在顶不住，某次眨眼的时候没睁开，人就开始点头。他眯了没多长时间，感觉有人从座位前面挤过去，扶了一把他的膝盖。

 

  不像幻觉。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搓了把脸，腾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教导员拉他袖子，“上哪啊？”

 

  高城小声回了句“抽支烟”，眼眶发烫困得厉害。他走出礼堂大门，左右看看，刚才果然是袁朗。袁朗见他就笑，假情假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高副营。”

 

  “怎么，有事儿啊？”

 

  “没事儿。我也是碰到了，才发现是你。”

 

  高城从兜里摸出一盒红塔山递给袁朗，袁朗不接，他就自己取了一支咬着，又开始浑身上下找火。袁朗无声地笑笑，掏出个打火机递过来，高城也不肯接，只得悻悻收回去。

 

  “这下咱俩凑一套了。”

 

  高城摸不清楚袁朗到底想干什么，也懒得搭理他这茬，抱着胳膊立在一旁。这两天气温直线上升，天气燥热，虫子往灯下飞，他垂眼看脚上的皮鞋，感觉没了空调人更困得往地上流。

 

  “看你样子不太好啊。”袁朗笑着说道，“最近很辛苦吧？”

 

  说这些没用的屁话。高城懒于应付袁朗的突击检查，干巴巴地丢下一句“走了”，却又被拽住胳膊。

 

  “抽支烟再走吧。”

 

  “没带火。”

 

  “我带了。”

 

  袁朗又掏火，点燃了送上来，于是高城叼着烟低头去接。雾气驱散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又很快消散在夜里。高城吸烟吸了没两口，掸了掸烟灰，问道：“这算不算私底下？”

 

  袁朗没说话，高城心里那点火苗就灭了。他把烟在垃圾桶上按灭，又丢进去，道：“抽完了。走了。”

 

  这次袁朗没留他。他大步流星走回礼堂，前面好像是又上一个新节目，随着大幕拉开，五颜六色的光照到他脸上，高城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开始往外跑。袁朗还没走，蹲在地上吞云吐雾，看到他出来好像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手指。

 

  他手上拿着烟盒，正是红金龙。

 

  “我发现，我发现吧，你这人就死矫情。”他居高临下望着袁朗，阴影笼罩在对方身上，“你，你啥玩意儿都要我猜，啥玩意儿都要试。你这搞不好就要失败，你知道不？”

 

  “我没想让你猜什么。”袁朗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也没指望它能成功。”

 

  “成不成功你一人说了算啊？个孬兵你。”高城蹭一下子火就冒上来，“你没想猜，我他妈睡得好好的，你拍我干什么，啊？”

 

  袁朗绷了半天没绷住，扑哧就笑了，无奈说道：“我那真是不小心。”

 

  “你不小心你，过道那么大地方，一路那么、那么些人，噢你就拍到我了是吧？”

 

  高城说着说着也没憋住，扶着脑门就笑起来了。他们两人在夏天的夜里哈哈大笑，礼堂里传来男声合唱的歌唱祖国，旁边还有一个带着烟气的垃圾桶。

 

  笑了半晌，袁朗停下来，右手拍上左胸脯，补充道：“我发誓，我真的是不小心。”

 

  高城点点头，看着皮鞋想了半晌，一咬后槽牙，说道：“我听说，听说那个什么，你们训练记分的。”

 

  “新兵训练的时候记。怎么了？”袁朗挑起半边眉毛看他，眼神里藏了东西。

 

  “你给我，给我，”高城挠了挠头，又叹了口气，把心一横，“唉，给我加两分，别说都不说一声，直接给我淘汰了我。”

 

  袁朗呼吸急促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瞧，几乎是瞬间人就从脸红到了脖子根。高城哪知道袁朗脸皮这么薄，他又没说什么，见对方不好意思，自己也跟着怪不好意思的。

 

  “高城。”袁朗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尽量平静地说道，“一直就不是我要淘汰你。希望你别误解我，也别把敌人想得不堪一击。”

 

  高城扬起眉毛，说道：“先不管别的。你怎么说？”

 

  袁朗长长地出了口气，调整好呼吸，坦然说道：“现在我的理智和我的情感在打架。要让这两边统一立场，我需要点时间。”

 

  高城感觉这不像好话，皱着眉头问：“你打算让它们统一成啥样？”

 

  “不知道。别老这么着急行不行？我再想想。”袁朗苦笑，“下个月我挑一天外出，行了吧？”

 

  袁朗先回去的。高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云低得可怕，也看不到什么星星。袁朗说过的话在他脑子里转走马灯，一会儿是“别可怜我”，一会儿是“你不适应社会”，一会儿又是“私底下别见面”，兜兜转转林林总总，他脑海里的袁朗汇聚成今夜的这个，蹲在路灯下吞云吐雾，压抑着说“希望你别误解我”。

 

  高城心道，这要能误解，他早就死心了，还用闹到现在吗？该拿面镜子给袁朗自己照照，让他自己看看自己什么样儿，妈的。

 

  高城拍死了两只蚊子，直到天上终于开始掉雨点，才往礼堂里面走。没走两步，正巧碰到高军长的勤务员急急忙忙出来，跟他撞了满怀。

 

  “小胡，你上哪去啊？”

 

  这个勤务员是他爹去年新换的，年纪还小，没照几面，不怎么熟悉。小伙子见到高城如临大敌，啪地站直行了个军礼，才开口道：“高副营长好。”

 

  高城也还了个军礼。勤务员犹豫着看了看门口，高城以为他执行的是保密任务，露出了然的神情道：“没事，不方便就不用说，你快去吧。”

 

  “不是，副营长，高军长忘记带烟了，我去替他拿一趟。”勤务员上下两张嘴皮子像黏一块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抽烟。结果这次就忘记带一盒备在身上，我真是。”

 

  高城听了觉得好笑，但见小伙子确实在为耽误他爹抽烟这事儿自责，忽然端正神色，一巴掌拍他肩膀上，说道：“我这有，拿我的吧。下次注意！”

  

  “是！”勤务员本能性地站直了，双手接过了烟，又皱起眉头，“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我，我没见过高军长抽这个烟……”

 

  好家伙，原来是嫌他烟不好。高城遇见这种轴人就没办法，说道：“你说我给的，请高军长抽爱心牌香烟，不信他不抽。”

 

  “这……”

 

  “哎你快走你的吧！”高城烦了，皱着眉头道，“我担保没事儿。赶紧去！”

 

  勤务员又敬个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看得高城光想踹他。高城溜回座位上的时候还满嘴念叨着“孬兵”，引得教导员冲他皱眉。

 

  “怎么了，小高？”教导员似笑非笑，仔细盯着他瞧，“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你这嘴都瓢到耳朵根儿上了。”

 

  “啥啊，不是，碰着一个孬兵，傻乎乎的。”高城揉了两把脸，感觉困意一扫而空，又故意绷着脸问道，“不是，我真就看起来挺高兴的？”

  

  “高兴。”营长说。

 

  “高兴。”教导员说。

 

  “喜气洋洋。”营长点头。

 

  “满面红光。”教导员点头。

 

  “什么、什么红光！我那是舞台灯光，给我照的我！你不红光？啊，你们脸上没红光吗？”高城压低声音怒吼，“你俩咋咋-咋一唱一和的？存心搁这编排我呢？”

 

  “哎，高兴点好。”营长拍拍高城的肩，“这几天上山里面训的，我装甲老虎都成病猫了。我保证，演习完了之后，老刘请你吃大餐。”

 

  “哎哎哎，老张，慷他人之慨啊。”教导员清了清嗓，“注意干部作风，不要老是互相请来请去的，OK？”

 

  “小气。”

 

  “别别，等会儿，”高城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皱着眉头问，“谁跟你们说我叫装甲老虎的？”

 

  营长和教导员指指后面，高城转头一看，甘小宁马小帅这俩完犊子还笑呢。高城“靠”了一声，道：“我看你俩越野，四十公里不够啊。下回百公里，也、也不用整二十个人接力，我看你俩，跑全程没有问题。这把你俩闲的。”

  

  “果然，还是要学习陆军战友过硬的作风啊。”

 

  前排不知哪个空军少校绷不住了，扭头来接了句茬，一时间他们这片三排都捂着嘴笑。

  

 

 

  

（八）

 

  他跟袁朗这顿饭一欠又是俩月，直到十月份许三多出院的时候才聚上。

 

  七月底袁朗打了一通电话来，拨到他办公室里。当时他人没在，跟营长上师部开学习会了，师长留他们一顿饭，还让营长准备准备，去军部交流学习。从去年师侦营领导班子重组开始，每次侦查演习任务都完成得相当不错，军部打算拿他们做典型，报道裁军的正面例子。

 

  高城道行尚浅，没忍住问了句：“还要接着裁啊？”

 

  营长举杯举得恰到好处，吹了一通感谢师长栽培，精兵强国，末了又补充道：“保证服从命令。”

 

  高城还没回去就开始郁闷。三排长的班长估计保不住了，从四月份开始盼的新兵也要打折，啥啥都留不住。回去的路上太阳晒得厉害，教导员人没醒酒，但嘴里还往外冒真理。

 

  他说，咱们这是站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上了，大势所趋，懂吗？小鱼小虾没的选，你当大鱼就有的选？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里面外面，这边那边，都没得选。

 

  听说教导员从小家教严，说到“没得选”的时候，还是高城认识他这些年，头一次见他比划手。

    

  之后这交流学习的活就落到了高城身上。按营长的话讲，你高城上军部，打一成语——那叫宾至如归啊。把高城气得够呛，一下午赖在营长办公室，撒泼打滚不成，就只能吹胡子瞪眼。

 

  营长晚上临睡前，又把他薅过去训话。营长比他大个十岁，待他总像他待手底下的那帮毛头小子那样。

 

  他披着衣服问：“难道这些成绩，不是你我做出来的？不是咱们全营，三百二十四个人，一天一天熬出来的，一次一次练出来的？”

 

  高城也实话实说：“我不是不能去。但我觉得你看中的，压根就不是我这人。”

 

  营长火了，说：“我看的不是你这人，看的是鬼吗？少他妈自己困自己，睡觉！”

 

  高城站起来，敬个礼走了，回去之后又熬着夜改了一宿发言稿，越改越觉得没意思，越没意思越咬牙坚持。要做好，他想，做得比所有人都好，迟早哪天他一拳干碎这围城。

 

  八月高城去军部交流了一周，回来演习了一周，师部运动会忙了一周，山地作训又练了一周，几乎就忙得脚不沾地。九月份又碰上袁朗出去执行任务。他办公桌台历上的圈，从9月12号改到19号，后来又改成了10月3号，再后来，就连圈都没有了。

 

  等他俩真见上面，已经是10月底。

 

  许三多之前执行任务被砸了脑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寸，摘掉了头盔。万幸歹徒力气不大，头顶缝了两针，住院观察了一周。他出院袁朗请吃饭，地点还是那家土菜馆。高城中午带着几个老三班的兵赶过去时，老A已经坐了两桌，又给他们拼了一桌，热热闹闹挤了一屋子。

 

  中间许三多想敬酒，成才拦下来，给他换了杯热的露露。然后成才自己站起来，拿着酒说道：“医生不让他喝，我就，哎，我就替他喝吧。庆祝我最好的朋友，我兄弟，许三多，出院！祝他身体健康！”

 

  “祝他长命百岁！”齐桓道，“欠哥们的钱还没还完呢，可不能早早报销了，知道不？”

 

  “你就想这啊？战友情谊呢？”吴哲道，“我祝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别祝他祝他的，人在这呢，叫你们给说没了。”袁朗举杯，“要不三多，你说两句？”

 

  许三多举着露露站起来，“我我我”了半天，略一低头，笑出一嘴大白牙。“我不会说，队长，我就不说了。其实我，我没啥事，是大夫不让我出来。大家都喝吧。”

 

  说完他就干掉了一瓶，笑得直冒傻气。高城他们来的晚，坐得比较远，袁朗坐在他斜对面右边三个，祝酒祝了几轮，眼神老往他身上瞟。高城一看见袁朗，就想起来礼堂外面给人闹了个大红脸那事，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菜没吃多少，倒是喝了一肚子啤酒。

 

  饭后袁朗说认识路，送送高城。这当然是借口，袁朗也喝了酒，开不了车，两个人站在路边等公交，寒风往毛衣领子里钻。

 

  袁朗今天穿了件驼色夹克，显得脸挺黑；头发像是最近剪过，根根竖起，看着倍儿精神。高城打量他一圈，猜不准他到底想说什么，仰头开始数公交站。

 

  袁朗就是这时候说话的：“高城，我也不吊你，我实话实说了就。咱俩成不了，以后也别见面了。”他语气听起来有种诡异的轻快感，像是终于把瓶子里最后一点脏水倒干净了。

 

  高城点点头，接着把公交站数完，说道：“从这上我家去有11站。”

 

  “我送送你。”

 

  高城忽然就开始冒火。那点不够看的啤酒成了他脑子里的助燃剂，他向后退了一步，叫道：“你有病吧袁朗？你，你自己听听，你上下句之间有联系吗？用不着！我告诉你，用不着你送我！”

 

  “你喝高了。”

 

  袁朗扯他袖子，被高城一把挥开。“你放屁你。我，我总共喝了没有三瓶。”

 

  “你好好说话。”袁朗绷着脸，严肃地望着他，“别犯浑。”

 

  他犯浑？

 

  高城想到台历上九月份划的好几个圈，想到汇报交流的时候坐在台下第一排的高军长，想到去年和袁朗在土菜馆吃饭，袁朗说新年快乐。他所有期待全如泡影，现实在他身边亮起一圈射灯，照亮四周的铜墙铁壁。

 

  围城。处处皆是围城。

 

  高城终于泄了气，咬着腮帮子，说道：“我知道难。你这样是对的，你做得…做得比我好。”

 

  许三多做得比他好，伍六一做得比他好，袁朗做得也比他好。感情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人适应现实，没有现实适应人。他从小就被按着脑袋适应环境，没想到快三十了，依旧对环境适应不良。

 

  在公交车上他靠着车窗睡着了。梦见自己十五岁，挤绿皮火车，拎着给朋友带的北京烤鸭，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景色。火车经过铁轨连接处，有规律地轻微震动着；雾蒙蒙的田野上零星坠着几间平房，电线连着过去和未来，通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突然来了一队穿绿衣服的人，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小鸡一样拽起来。再一丢，他就倒进了自己老家沙发上。客厅拉着窗帘，其他屋门紧紧关着，只有电视在发光，把周围墙壁映得灰白。

 

  电视屏幕只有一张没信号的图片。白光照在袁朗的脸上，袁朗坐在他旁边抽烟，烟气从他的嘴里喷出来，高城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那双眼睛亮着。袁朗的眼睛里盛着光，有声音从天外传来。

    

  他说，希望你不要误解我。

 

  公交车突然急刹，高城梦中的房间地震了，有只手从侧边伸过来按住了他的头。他自然也跟着惊醒，有种刚从高处坠落的感觉，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从袁朗肩膀上支起脑袋，伸手揉僵住的后颈。秋雨打在车窗上，他望着外面一片枯黄景象，忽然就想起了刚刚的梦。

 

  “到哪了？”高城的声音很轻。

 

  “图书馆。”袁朗说，“还能再睡几分钟。”

 

  “不了。”高城看了眼他肩膀，自己坐直了身子，感觉呼吸间还带着酒气，“再睡脖子断了。”

 

  袁朗就乐，说：“那对不住，是我太矮了。”

 

  他俩后来也没再说什么。一直到下车，袁朗执意送进小区，高城拗不过他。雨丝落在身上像绵密的雾气，没走几步路袁朗肩上、头发上就扎了一层小水珠。

 

  高城不忍，说：“你快点吧，踩蚂蚁呢你。”

 

  袁朗失笑，望着他说道：“你是真不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啊？”

 

  高城沉默了，没有再接话。他就烦袁朗这样，拉拉扯扯，没完没了。选A就要放弃B，选B就要放弃A，犹疑不定的结果就只能是AB一起折磨他。

 

  立在楼道口，高城说，你回去吧。

 

  袁朗点点头，又冲他挥手，说，你快进去吧。

 

  他就转身上楼了。楼梯采光不好，黑洞洞的，他一圈一圈绕上四楼。一楼二号的春联已经落满尘土，写着“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二楼二号门口放着鞋架，老布鞋小凉鞋都摆得整整齐齐；三楼二号那家去年的艾草还没撤下来，四楼二号就是他家。

 

  锁是上个月回家忘带钥匙新换的。门口铺一块绿色塑料地毯，还是袁朗送的，上面写着“出入平安”。

 

  高城从兜里摸出钥匙开门。他钥匙上叮咣一大串，有铁的办公室钥匙，塑料头车钥匙，铜的抽屉钥匙，四棱的爸妈家钥匙，还有袁朗给的博友指甲刀。他开着开着门，忽然就不动了，雨水和灰尘的气息弥漫在楼道里，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他决定再努努力。就现在。

 

 

 

 

（九）

 

  袁朗挺好找的。或者换个说法，人压根没走。

 

  高城跑了没几步，发现小花园里坐了一个穿驼色夹克的人。下着雨，又是下午三四点钟，整个小花园里只有袁朗一个人，坐在仰卧起坐用的健身器材上，嘴里咬着一根点不着的烟。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高城骂不出来，走过去就扯袁朗，“你你-缅怀程序够长的啊，袁朗？噢，送我回家，然后还自己个儿淋雨？接下来是不是要穿着衣服冲澡了？”

 

  袁朗噗就笑了，站起来说道：“我没这么矫情。”

 

  “没这么、你没这么矫情，你坐这干啥呢？物理降温啊？”高城皱着眉头，看袁朗哪哪都不顺眼，还伸手把他嘴里那根湿透的烟拿出来丢一边去，“走吧！别愣着了！”

 

  袁朗叹了口气要走，又被高城拽住胳膊。“我家在这边，你想往哪走啊？”

 

  “高城，你不要——”

 

  高城早对他那些弯弯绕绕忍无可忍，架起袁朗胳膊就往自己家拽。袁朗哪禁得住这个，没走两步脸就绷不住了，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求饶道：“停一下，停一下——高城！你给我撒开！你拉拉扯扯你，像话吗？”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高城油盐不进，“别说这些屁话，你配合就完事了，懂不？”

 

  袁朗笑得喘不匀气，直上手推他，道：“我保证，行了吗？我保证配合。你快撒开！”

 

  高城挑眉。“你-不耍花招？”

 

  “我保证。”

 

  见袁朗信誓旦旦，高城这才放开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袖子。可高城走了没两步，又停下来，瞪着袁朗道：“你走前面。”

 

  袁朗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道：“高副营长，我是战俘怎么的？你要押我进战俘营啊？”

 

  “也，也不是。”高城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耳朵后面，道，“唉，你就走吧，我在这跟你说不明白。”

 

  然后袁朗还真就跟他上家里来了。防盗门一关，高城就莫名有点紧张。他换拖鞋的时候瞥到袁朗头发还滴水，就去厕所拿了两条毛巾出来，发现袁朗还矗在门口看他。

 

  “你、你进来呗。又不是第一回了。”

 

  “不了。”

 

  “那、那你先擦擦。”

 

  他把毛巾搭在袁朗头上对方也没动作，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高城知道袁朗等他说话，实话说他自己也在等自己说话，可这事吧，它太直接了臊得慌，不直接吧袁朗扭头就跑了。高城犹豫半天，把心一横，先伸手替袁朗擦了两把脸。

 

  袁朗全由着他搞。他擦完脸又擦头发，捧着袁朗的脑袋，左看右看，终于嘴里蹦出来一句：“原来你是双眼皮啊？”

 

  袁朗也没想到他整这么一出，失笑道：“啊，对啊。”

 

  “那你怎么，怎么，眼睛这么小，嘴又这么大。”

 

  袁朗怔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眉毛压下来，堪称一个目光如炬。他凑上来，差点撞上高城的鼻子。

 

  “我眼睛小吗？”

 

  “行行行，我错了，把你这俩大灯关上吧。”高城推他，“怪瘆人的。”

 

  “这不是让你看看，给我正名吗。”

 

  高城哪敢看他，眼睛左右乱瞟，嘴上还不认输道：“但嘴大可是真的。”

 

  袁朗心中一动，忍无可忍道：“也让你看看。”

 

  说罢人就吻上来。高城慌忙就躲，让袁朗亲在了脸上，脸颊瞬间滚烫。他心跳得厉害，一把给袁朗掀开，瞪着眼睛你你你了半天，骂不出来，无奈道：“袁朗，你你，你说话不算话你。你咋了，啊？你不同时间，嘴还-还归不同部门管是咋的？”

 

  袁朗说不出话，瞪着他，脸色铁青。

 

  高城算是逮到他了，瞪着眼睛不依不饶道：“你这就逃避责任你。你敢做不敢当，你-你敢亲不敢认你。”

 

  袁朗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怒吼道：“什么逃避责任！我耽误你，那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袁朗从没说过这样直白的话。高城懵了几秒钟，望着袁朗冷冰冰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袁朗刚刚暴露了指挥中枢，现在已经是彻头彻尾的纸老虎了。

 

  进退都是围城。高城是这样，他袁朗也早就没法放弃了。

 

  “我不在乎。”高城平静下来，严肃地说道。他想到了小时候自己被一个人反锁在家里，他坐在地上，拉着窗帘，整个客厅黑洞洞的，只有电视在发光。电视里面放电影，放英雄儿女，他也端着扫把跟着疯。

 

  袁朗已经气急败坏了。“你什么都有了！你不知道什么叫没有！你当然不在乎！”

 

  高城最听不得这种话，冷笑一声道：“没有我也不在乎。怎么，你怕了？”

 

  “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袁朗气得发抖，兜头给了他一耳光，“我怕什么！我爸妈就剩地里两座坟了！我他妈有什么好怕的！你什么都有，你却一点不珍惜！”

 

  高城又懵了，瞪着眼睛看袁朗。袁朗还想说点什么，几次颤抖着嘴唇，结果什么都没能说出口。他是真的生气，凶神恶煞满脸通红，高城却从里面读出了点别的东西。

 

  “也不是，不是我不珍惜。”他手抬在半空，想碰碰袁朗，握了握拳又收回去，“这人啊，你想-想得到点什么，就总得失去点什么。我……我想好了。”

 

  “值得吗？”袁朗吼他，“你看着我！”

 

  高城有点脸红，不大愿意对上袁朗的眼神。袁朗就伸手扒拉他，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直捏得他倒抽一口气。

 

  于是他还是把目光从天花板上挪下来了。袁朗眼睛通红，像个亡命之徒。

 

  “你看着我，高城。”他嘴角向下撇得厉害，但整个人已经松下来了，声音都矮上一截，“值得吗？”

 

  就好像他已经懂高城了似的。

 

  袁朗懂个屁。

 

  高城看袁朗这孬兵样就皱眉头，舒了口气平复心情，而后说道：“还值不值，你当菜市场买菜呢？”他又忍不住把眼睛瞟到别处，快速说道，“反正我就-这样了，看你觉得吧。”

 

  袁朗瞬间安静了，手猛地松开他，他俩谁也没有再说话。石英钟一下一下，把高城的心敲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他眼睛瞟到钟上，热血下头之后，丝丝缕缕的凉意从脚底板漫上来，多少有点泄气。

 

  直到袁朗突然咽了口唾沫。高城左耳不自觉地跟着动了一下，心又提了起来。

 

  “高城。”

 

  “干嘛？”

 

  他看向袁朗。袁朗伸只手给他，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也伸一只手出去，只当是握手。别看袁朗人没他高，但手比他大，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就有热量源源不断地传上来。

 

  “高城，我这人有个缺点，就是太过自以为是。我说不行，那就是不行，你知道吗？”

 

  “那你觉得谁不行？咱俩的事儿，你觉得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袁朗低头看了看他的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人，抿着嘴角说道：“你说你怎么就那么浑？”

 

  高城扑哧一下就乐了，说：“啊，那个，也没办法，从小就浑。”

 

  袁朗把他的手拿到嘴边，气息喷吐，拨得他发痒。高城抽了两下手，没抽出来，想到袁朗刚才那样，整个人从脸红到了脖子上，比喝多了酒还狼狈。

 

  “你你你、你好好的，别动手动脚啊。”

 

  袁朗看他这样，不自觉自己也笑了，忽然又正色道：“我也想好了。”

 

  高城愣着，任由袁朗把自己的手掌按在心口。袁朗站得笔直，眼睛里闪着光，道：“以后你就在这儿了。”

 

  高城没憋住笑，说道：“那多挤啊。”

 

  然后就被袁朗捶了一拳。高城笑得合不拢嘴，拉过他肩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The End——  

 

  

*情节全部杜撰，切勿考古，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千万千万别考古！全当我私设！

*和蔼老头慈祥老奶幸福一生

*全文2w字，分上、中、下三篇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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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段奕宏在刷抖音，一条消息跳出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段龙！我给你们两口子勤勤恳恳剪了大半辈子视频，你欠我的剪映会员费怎么还！@段奕宏 ”

他疑惑地问旁边的小助理：“小李，什么是剪映？”

小助理：“噢，就是一个剪辑视频的手机软件，比pr方便多了，咱们抖音视频有时候也会用那个剪。”

段奕宏了然，顺手点开了那条视频。

看完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头继续问：“小李，剪映会员费能给别人充吗？”

 

一、  

 

段奕宏收到《双探》这个剧本的时候，其实没那么满意。

贾长安的剧本一如既往有质感，放在这个题材下却又缺失了一点灵魂。在这个大部分年轻观众都对本格推理剧本足够熟稔的年代，文本的结构和成熟度将成为重要标准，而显然这个剧本羽翼尚缺。

网剧是他从未踏足过的领域，他这一生似乎都在试图踏入那些陌生又倍感不适的领域——从话剧走到电视剧，从电视剧走到电影，如今又要从大荧幕走向网剧。他是一个极具坚持的人，与天斗与人斗最后都会终结于与自己斗，跟自己较劲了半辈子，找困难找挑战，最后找着找着发现以前的自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带着逆反和傲劲拒绝能拐弯的每条捷径，偏要挑最难走的路。

最后却是自己成了柏拉图洞穴里的小人，那些以前不屑于踏足的领域才是更广阔的天地。

主创团队他很熟悉，是《暴雪将至》原班班底，这是他决定参与的最初理由。他们讨论了几天，剧本结构性一般，那就往电影美学上去做，国内还没有哪个网剧能做出电影级质感，冰冷、粗莽、凋敝的东北边境小城，粗砺的风，松涛滚滚的林海雪原，独属于中国网剧的雪国列车。

 

另一个理由说来不成熟，年近五十他不愿承认，但奈何人到何时都是感情动物，再为戏为奴的段奕宏也有自己的情绪杂质。

肖乾操当时邀请他做监制他先是断然拒绝，然后在接二连三的劝说中被一句话留住了脚步，肖乾操说老段，你得试试啊，试了才知道这是不是你所寻求的。

这话实在是熟，熟到他忍不住就点了头。

第一次听这话已经是十几年前，虽然犹言在耳如同昨天。

 

二、  

 

人到了一个年纪就会认命，不瞎折腾自己就是认命。从十年前开始，他就失掉了许多仍能让外界窥伺的情绪。沉浸，一直在沉浸，苛求自己对艺术的追求，游离于许多次发布会和访谈现场纷乱无章的交流之外，总会有媒体或者年长的粉丝评价这些年段奕宏看起来越发冷漠的不近人情，却没人记得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曾经短暂的被拽离了自我世界，有幸看到那些难忘的风景，而又被甩开。

他握着手机的手迟疑的太久，最终还是逃避般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佳栋，嘛呢，我老段。”

电话那头的人带着热络的欣喜，这些年台上台下没少聚，邢佳栋这人就俩字——佛系，是他此刻能联系的首选。

“是这样，我最近碰巧当了个电视剧的监制，有几个角色想给你挑挑，挺合适。”

邢佳栋表示必须鼎力支持，老段第一次当监制，手头什么活都得推。

段奕宏心中的忐忑果然消解大半，他说我还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咱们聚一聚，这里有个角色特适合威葳，我回头得问问她。

邢佳栋更高兴，说老段你是真面冷内热，没有你和国强张罗着，咱们都没什么机会碰。

见这弯子终于绕到了正轨，段奕宏接话：“国强最近忙什么呢？”

果然，邢佳栋主动接起了话头：“哎？我俩最近没唠啊，我正好问问去。”段奕宏长舒一口气。

 

按照那人性格，估计不出半天就能打来电话，段奕宏面对着镜头不免有些走神，今天是一个酒类品牌广告拍摄，摄影师正在布光、拍酒瓶特写，他心不在焉的翻了下手机。

“段老师，到咱们镜头了。”

被叫回神，他把手机扔兜里，站起身来。

 

结果一直到广告拍摄完收工坐到车上，手机屏幕都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名字，段奕宏有点恼恨的翻微信列表，调出聊天框，发现上次俩人聊天还是两个月前，张国强给他发的十几张照片混杂着视频，还有几条絮絮叨叨的长语音，已经不知不觉被重复播放了许多次。他又点开其中一条，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我谁都没告诉，自己偷偷来的，哈哈，我去你那屋还有我这屋都转了好几遍，老段呀，这外面风景还是那么好，咱们之前都没注意下面还有个酿酒的酒窖呢，下回有机会，咱们一起来，肯定可高兴了，这两年怎么老是前后脚呢。”

 

还一起来呢，你谁都不告诉，我怎么和你一起来？

段奕宏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

 

三、

肖乾操把rundown发给全组参考。整个团队都是拍电影出身的，作为网剧的配置绰绰有余，何况已经有过合作基础，流程cue下来十分顺畅。两个年轻导演一个刚刚毕业初露头角，一个摄影师转行正摩拳擦掌，选角定档会议上纷纷问段老师有什么推荐。段奕宏说他这边已经联系了三个老朋友，一个邢佳栋，一个刘威葳，还有一个张国强。

大家纷纷恍然，说这是您团长里的老搭子了，和他们搭戏一定很默契。

段奕宏笑，说自然不会有磨合期。

其实他在扯淡，邢佳栋和刘威葳他确实已经联系了，张国强可是连个信儿都不一定知道呢。

这几天他简直等出了一股火气，按理说邢佳栋应该当天撂下电话就跟张国强聊了，毕竟这是他段奕宏做监制的第一部剧，那人怎么不得咋咋呼呼的第一时间打来电话？

行，我管你知不知道呢，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就这么过了一周，制作团队都已经初步定角、准备联络演员们试戏了，张国强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哎老段！佳栋给我转了一个叫《双探》的组讯，上面写的监制是你，真的假的啊！恭喜恭喜！”电话那头的人一如既往喜气洋洋，透着真心实意的高兴。

段奕宏忍了又忍没忍住，开口刺儿他：“感谢你的恭喜啊，再晚点我都杀青了。”

张国强不介意，还是傻笑：“我我前段时间从腾冲回来就去广西了，最近有个电视剧要开机，导演叫去开项目启动会，顺便拍几张海报。我这老在飞机上，佳栋那微信消息不知道压哪去了，我都没瞅见！”

段奕宏心里暗骂邢佳栋办事不靠谱，怎么就不知道打个电话，语气却和缓了许多：“哪部剧？向往的生活？”

张国强惊喜地嚷嚷：“哎？你怎么知道！你可真是万事通啊你！”

废话，就你那点事儿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段奕宏：“我正想打电话问你呢，我这第一次当监制，社会资源有限，这有几个角色本子发你看看，你帮我推荐几个合适靠谱的人。”

张国强：“没问题啊！”

耐心等他下半句，果然这人接着说：“有什么打酱油的小角色我来给你客串客串，你第一次监制的片，我不得参与参与啊。”

段奕宏得偿所愿的勾起嘴角，假模假样地说：“你别逗了你，没适合你的。”

他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二郎腿，等着那人大嗓门嚷嚷起来。

结果张国强竟然压根没在意，很是可惜地接受了：“啊，那算了，你发我本子我去给你找找人！”

“啪”，段奕宏掰断了笔帽上的夹子，

手上角色剧本涂满了改划痕迹，上面加了许多符合那人语气的台词，他盯着封面一早备注好的名字：张国强。

脸瞬间黑了。

 

四、

晚上肖乾操说有个商务宴请，叫了整个团队去和发行公司几个高管聚餐。

桌上有个小姑娘一直闷闷不乐，埋头夹菜，逢人便喝，眼看着有个出品人饶有兴趣地坐在她旁边已经喝了两三杯，段奕宏起身抢先将酒杯横插在两人之间，说笑间揽着那人走远了。

“段老师，谢谢你今天替我挡。”饭局结束，那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他道谢。

段奕宏随意摆手：“小朱，我记着你酒量没这么好啊，今天大开杀戒啦？”

那小姑娘本来面无表情，听到乍然的关心，眼眶瞬间红了。

得了，原来是失恋了。

她抿嘴低头，问，段老师，我和我前男友谈了七年，都要订婚了，他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段奕宏失笑：“什么爱不爱的，这和爱没关系，这世界上有些人很坏，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离开那些坏人。”

“可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她有些丧气。

把车钥匙递给助理，他转头问：“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这个问题太宏观，小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距离。”他将手握紧又张开，“攥的太紧，距离反而会变远；张开手，又怕这场缘分就这样走到尽头。所以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握着，无法逾越也无法放弃，就是爱情。有时候一段美满的感情，未必是爱情。”

看着眼前穿着咖色西装外套，已近中年却始终从容的男人，小朱突然想起塞林格的一句话：

“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手机发出叮咚一声提示音，段奕宏打开v信，

张国强：“老段，我这思来想去，你第一次当监制，我怎么都应该来无条件帮衬你。”

笑意顿时染上眼梢，连带着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藏着温柔。

 

五、  

 

11月，《双探》定下来在延边开机，开拍前一个月张国强就提前从上海飞来了北京。段奕宏有一套长久空置的两居室，是早在2011年买的，如今终于等来了第一位长住的客人。

山跟山是无法相会的，人与人却总有相见的时候。

两人似阔别多年的挚友一朝久别重逢，在家里喝啤酒吃烧烤聊了整个通宵，此刻，这一方天地笼罩着隔离过去与现实的穹顶，岁月仿佛从未流逝，他们之间默契的一如当年。

段奕宏在小炭炉上翻着烤串，眼瞅着下面那层焦黑一片，张国强推开他，嘴里念叨：“你这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会烤肉呢？当年要没我咱们谁都别想吃上那口羊了。”

他说的是拍士兵突击的时候。

记忆在脑海中鲜明可见，段奕宏笑着答是是是，没你哪能行。

他们没事就一起在客厅研究剧本人物和剧情，偶尔爆发出新的灵感段奕宏会拿笔记下来给两个小导演参考。

张国强说延边那边大雪纷飞，得买件三件套冲锋衣才保暖，于是俩人就出去逛街，段奕宏买什么都要给张国强带一件，对方也不扭捏，只是开玩笑说没想到段老板包养的品味这么奇特，喜欢自己这种一把岁数的老男人。

段奕宏瞥他一眼，说我全都试过了，我就最喜欢你。

张国强咧嘴笑，说去你的吧。

 

在延边的拍摄过程一直在低温的环境中，萧瑟、落拓的边陲小镇，任邢军所在的双塔警局是这片广袤雪原中唯一温暖的亮色。李慧炎与他相见的第一面就透着旁人难以理解的相熟感。

年轻导演惊讶于这对熟悉的搭档有着根本不需要语言交流的默契，他们互相之间一个眼神就能懂，甚至有时候会顺着剧本自己往下演。

有一场戏剧本只有寥寥几句话，要求两人说完台词在警局闲聊几句，展现人物性格的同时过渡剧情。

俩人在火炉上烤脚，张国强念完台词，看监视器后面没人喊停，于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是我找熟人托关系拿到的资料。”

段奕宏笑：“我请你啊。”

“请啥呀？”

“吃饭呗。”

“双塔有啥吃的？”

“你随便点。”

张国强有点想嘲笑段奕宏这大款劲头还没过，“烤鸭呀？”

“双塔哪有烤鸭？”

“北京有啊。”这话一说完，俩人都愣了。

段奕宏说，我请你吃遍全北京城的烤鸭，可劲吃，吃一个星期，吃一个月。只要你有那么多假期。

当年拍士兵突击时也是他要请人一顿大餐，还许下二斤与舍命的约定，如今他又许下一个全北京烤鸭的承诺。

他不是一个爱夸口的人，多数时候甚至讷口少言，年轻的时候被人说闷，老了又被人说太过严肃。却唯独面对这个人时，总是生怕语言太过单薄，在一个一个承诺上不断增加砝码，直至天平倾塌。

 

六、

张国强戏份不多，十多天就能拍完，但他不着急，偶尔在片场看段奕宏讲戏，和邢佳栋、高峰他们闲聊叙旧，忙忙碌碌十几年，难得的闲适让人留恋。

所以一直到年关前才拍到他最后一幕戏，也是整部剧本的最后一集。

电影院正放映着一部黑白喜剧，同样没有固定的台词，他问段奕宏：“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段奕宏：“过年呗。”

“要不留在这过年，我给你包饺子。”

段奕宏：“还别说，我包那三鲜馅饺子可是一绝。”

张国强满脸写着你别吹牛了，当年拍摄团长的时候，正逢过年，张国强负责和饺子馅，而厨艺不佳的段奕宏自然自告奋勇打下手，一会水多了一会盐少了，没少添乱。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从轻笑变成大笑，段奕宏只觉身上无尽的轻松和舒适，仿佛仅仅和身边的人坐在一起就感到释怀。

导演在取景器后比出手势，但没喊cut。

那是散场的信号，代表着这一段短暂如梦的重聚又走到了尾声。

段奕宏张张嘴，却没有站起身。

不想结束，总是不想结束。

每一次相见都太让人抵触，又抗拒不了的期待。

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把自己拽出古井无波的世界，无法控制的心生喜悦，见到他就忍不住高兴，忍不住凝视、靠近，然后在剧情走向尾声时，看着他拍拍屁股潇洒离去。

静谧的气氛逐渐蔓延，笑声渐歇，旁边的人站起身将瓜子袋塞到他手里，说那我先走了，还有一堆事呢，过年好啊。

段奕宏扯扯嘴角，盯着屏幕点点头，人走到门口才转头扬声喊道：“过年好！”

这是一个需要习惯离开的世界，可段奕宏并不擅长告别。

荧幕上的黑白电影还在播放，故事明明还没到结局，可人在风中，聚散哪由你我。

 

场记板被拍下，导演喊着各位辛苦了，段老师张老师辛苦了，所有人纷纷鼓掌庆祝拍摄完成，助理跑过来给他拿水，他摆了摆手，“小李，你让大家去休息吧，我在这坐会，把这电影看完。”

张国强在一旁喝热水，闻言侧头看了仍独自坐在空荡荡座位中的那人一眼。

很快偌大的老旧影院又只剩一个人，屏幕上的剧情进展已经衔接不上，他徒劳的试图解读，心中却一片茫然。

逃避让他直不起身，还没准备好去拍拍张国强的肩膀说谢谢支持，下次见。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疑惑地转头，又愣在原地。

“那啥，”一向快言快语的人此刻却声音发涩。“你自己看啥电影啊，我跟你一起看呗。”

看着眼前故作洒脱的脸，段奕宏缓缓勾起嘴角，笑着点头，可瞪着屏幕的眼睛却开始干涩发痛。

 

都说了，我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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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的声音很响，慢悠悠插着兜走在队伍末尾的袁朗自然听到了。

 

他眼睛一眯，直接在人群中找到高城。高城这样的人，很难让人忽略，不管是长相还是其它的东西。

 

袁朗笑眯眯的没说话，远远的看着高城。

 

如果说高城还得琢磨自己要装个人样，对死老A来说，藏着掖着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狐狸的道行深着呢，最多只是在听到“连长”的时候，插在兜里的手指不自觉的弯了弯。也没多少，但多少还是露怯了。

 

可藏在兜里的手，谁看得见？

 

袁朗挂着烂人的笑容，一丝不苟的把弯着的手指弄直了，还嫌不够，又折腾，大拇指按在指节的中段，使劲掰着手指。

 

隐约有咔哒咔哒的关节声溢出来。

 

但没人听见，没人看见，就没人知道。

 

今天出来吃饭是临时起意，本来是周末放假，大家各过各的逍遥自在。

 

然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马健买彩票，中奖了。他那嘴啥也瞒不住，在知道自己中奖的那一刻，嚎叫的声音弥漫整个宿舍楼。

 

那可是中了3000大洋啊。

 

一群南瓜闻着味就围着咬，必须狠狠宰一顿啊。袁朗自然秉承着工作中压榨手下，生活中更加压榨的准则，舔着脸凑上去。

 

有大餐不吃？他又不是傻！

 

一群人吵吵闹闹陪着马健到市里面彩票店兑奖，耽误了些时间，所以过来吃饭的时间也有点晚。

 

世界说大吧，挺大的，起码自从分开后，袁朗和高城从没见过。

 

世界说小也小，要不然这样的机缘，也巧合上了。

 

这个餐馆是铁路喜欢的，带着他的南瓜袁朗吃，袁朗带着一溜的南瓜也吃，味道是真的不错，价格也适合。

 

老实来说，这店还是袁朗带高城来吃的。在他们舍命酒之后，袁朗在这里回请的高城。

 

袁朗和高城的口味差不多，之后又来这里吃了好几次。

 

他们搞上床的那次酒，就在这店里喝的。

 

袁朗没办法不去想这些，思绪比抓在手里的沙还能流，一不小心就飞到了你不想它去的地方。

 

严谨的科学在大脑神经的研究上，也是进展缓慢吧。总不可能学着上世纪，来个电击疗法。

 

还好有一群人在，不用他费劲的找话，他脸皮厚，但做这事也挺累的。

 

累人费心的事情，要少做。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高城和他说的。

 

袁朗挺听话的，他有努力在改，别让简单复杂化。

 

高城说，“死老A，你这人，活得累不累啊，一句话转着弯说，一件事转着弯的想。”

 

那个时候，好像是削一批新南瓜吧，碰上个吴哲许三多结合plus。

 

高学历，高智商，但一根筋。

 

袁朗和高城在外面吃夜宵，想到臭南瓜就烦，咬着烟琢磨怎么才能把一颗聪明的倔南瓜搓揉捏扁成老A要的样子。

 

保密意识强，高城根本懒得问，眼睛一翻，就知道这死老A在穷琢磨。

 

他手一伸，把夹在袁朗嘴唇中那根早咬的干瘪的烟抽了出来。随后，顺手的伸进自己嘴里，深吸了一口。

 

袁朗发着呆，高城这样一弄，抬起眼睛望着坐在对面的人。

 

高城把烟喷了出来，浓烈的烟雾弥漫在两人之间，烟丝顺着空气流到了袁朗的眼前，他嗅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烟味。

 

这个烟是高城的，不是他惯抽的那种。

  

袁朗经常带烟不带火，在队里折磨齐桓。

 

和高城在一起时候，烟没了也不买，他就摸高城的烟抽。

 

高城每次都把他摸烟乱来的手打掉，还使劲捏着他的手放狠话，“死老A，你丫真欠揍，抽我多少烟了，要点脸行不行。”

 

袁朗装委屈，一副讨好的样，“你不早说我没脸没皮吗？其实我还没钱，我吃你软饭，行不行。”

 

袁朗那样，是真的欠揍也欠Cao，高城来多少次都受不了，他偶尔会磨着牙忍着，之后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

 

袁朗因为这些事，被咬了不少。物理意义上的那种咬，有时候咬的牙印深了点。袁朗摸着牙印，略带趣味的望着高城说，“高城啊，我的肉香吗，你把我当唐僧还是咋滴？真想吃啊？”

 

高城不鸟他，鸟他袁朗铁顺竿子爬，可要来劲了，“别胡咧咧，我说你就是欠的，活该。”

 

袁朗至今也忘不了那时候的高城，在夜宵店的棚子里，高城背靠着远处的白织灯，脸有些糊，糊在那片夜色中、那片烟雾中，他看不清高城的脸，却忘不了那双眼。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袁朗，亮的发光，比远处的霓虹灯还亮，还漂亮。同时，海很温暖，他看着袁朗，那道目光像一匹柔软的毯子一下把他裹住，暖烘烘的特舒服。

 

高城细细看着袁朗，言深意重，“袁朗，没事别瞎想，瞎琢磨，别活得那么累。”

 

剩下的话，他没说。

 

但袁朗什么都知道，那双眼里明晃晃写着呢。

 

高城可心疼呢。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爷们，一个比一个爱当强人。

 

很多东西没必要说的那么清楚，袁朗弯起嘴角笑了起来，他也没说什么，心烧的他有点坐不住。比如他就特想亲高城，压着咬，把高城吃了才过劲。

 

当高城知道，袁朗明白他的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耳边传来许三多、成才接连呼唤“连长”的声音，袁朗隔着人群望着高城，目光落在脸上那条疤上，那条他摸过、亲过、tian过的痕迹上。

 

他想，高城，瘦了。

 

他们的感情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很快。

 

不知不觉，他们分开的日子已经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了。

 

时间果然不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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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写起来就忘了情，发了疯啊

不做太多剧透，因为我不会描述，反正都是这个👍👍👍👍👍👍👍👍👍👍👍👍我眼里的精品👍👍

  1、《亲爱的，亲爱的》在一起后的假期，甜甜的，小短篇，🍖渣嘿嘿喜欢，(群文件)👍。

  2、《戎成不退＋番外》原著向，时间太久远了忘了具体内容了，不过非常好，中篇吧，忘了有没有🍖了👍(群文件)。

  3、《佳肴》香，懂得哈是这个👍，Fork cake设定，第一次接触，不太懂，不过写的很张力，嘿嘿嘿嘿嘿嘿，小短篇(群文件)。

  4、《共事那点事1、2、3》一二完结了，三未完结，AU，喜欢看破案了有福了！🚔设定，忒好，喜欢，多生活共事描写，🍖一笔带过，中篇，不够看❤️写的忒好(群文件)。

  5、《无稽之谈》袁高肖柳，校园架空AU，前世今生，不吓人的鬼故事，还行，挺好，无🍖，短篇(群文件)。

  6、《厄尔尼诺》AU，袁大🐺对高小🐯蓄谋已久，高城出租房给了袁朗机会，吴哲神助攻，然后袁朗就成功入住，开始色诱色诱成功，幸福的在一起啦～🍖渣渣，短篇(群文件)。

  7、《分手记》我的理解就是小情侣闹别扭，两个人都是很牵挂对方的，我觉得是高城视角，隐藏八一组，花木，小短篇，无🍖(群文件)。

  8、《草根年代》AU我想想这应该叫啥，知青？反正是村里的事，没看过这篇的可是亏大发了，特别好，我觉得更像是群像，每个人都很鲜活，好喜欢，真的很好，推荐推荐，无🍖，(群文件)。

  9、《someone》哨兵向导设定，我愿称之为哨向文精品！！！！我没开玩笑看了不下5遍了，特别好，唉好恨我的总结能力不强，但是真的是精品，谁看谁不吱声！！！！袁高二人得刻画特别立体，我得竖一万个大拇哥，中篇(群文件)

  10、《同居》AU检察院背景，人民公仆小故事，两个人都很忙袁总是出差，小高常加班，于是小高就在工作的地方弄了个自己的小窝，两人都住在那里的小故事，短篇，🍖渣(群文件)

  累了，再去看一遍《someone》

  

  

 刑侦支队高副队提醒您：414有风险，喝酒需谨慎

双警察au

拉迷龙大爷来串个场

01

 

扫黄打非专项行动取得阶段性胜利，刑侦支队副队长高城最近过得顺风顺水。案子暂告一段落，他去派出所办交接手续。今天的办事大厅格外热闹，几个主犯的提审还在继续，一些无足轻重的下游小喽啰经过警示教育被立即释放，一群浓妆艳抹花花绿绿的年轻人几乎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放在往常，高城恨不得一拍桌子大喊一声接到人赶紧走别在这挡着门，不过这次，他很罕见地没发火。在那一群红男绿女杀马特中，他看见了一个人，确切地说，一个熟人。

 

黑衬衫上面大咧咧敞了快一半的扣子，紧身牛仔裤配闪闪发亮的铆钉马丁靴，肩膀上挂着棕色皮夹克，仔细一看还有道伤疤隐隐约约露出来。骚包的打扮和半个月前高城认识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区别在于今天多了一副墨镜，以至于高城反应了一会才认出他是谁。

 

扫黄扫到一夜情对象，高城头一次觉得对不起大门上的警徽。

 

 

 

02

 

这当然不能怪高城不够警觉或是经验不足。

 

意乱情迷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说到底他长这么大还真没碰到过几个货真价实的同性恋，搞到床上去更是头一遭。警察手册里没教过同性恋的辨别方式，他也不认为这属于一个警察应当具备的技能。辨别从事特殊职业人士的技巧他倒掌握不少，但遇见这人他一时有点拿不准。天地良心，他还以为他们那些人都像这人似的呢，谁成想原来真是出来卖的。

 

不过现在也不能叫“那些人”了，不能搞歧视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现在高城也很难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属于“那些人”中。

 

两个月前，市局接到线人消息，一伙跨省卖银集团以本市酒吧为据点开展交易活动，队里一直加班加点排查，终于查到了这家酒吧。底下是酒吧，上面是酒店，按道理讲应当是重点关照对象，可老板迷龙直呼冤枉：“我的天爷爷啊警察叔叔，小本生意经营不易，多个业务多条门路啊——可不能乱说话。”

 

迷龙没说出口的另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原因是——这其实是个给吧。因为收费不合理、酒水贴牌、违规报税等一些列问题常常被物价局、税务局等部门光顾，不过黑老板迷龙对此不以为意，他自诩不拘这些小节，积极拓展业务，以各式各样的特色活动（合法）见长，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

 

高城半个月前来踩点，见到的就是迷龙在台上唱二人转的情景。

 

这老板，会的还挺多。高城抿了口酒，顺便打发走了第四个往他身上凑的男人。

 

此地同性恋含量很高，他在接到任务前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斯为莫子？还不斯为了查案。”王局半眯着眼睛笑得很和蔼，高城没理由拒绝。他对这类群体没有歧视，也没有什么心理上的障碍，只是有点反感这种直白到赤裸裸的感情表露。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人民警察为人民，勉强克制住了撂挑子走人的冲动。

 

一个人来加班，他本来不想点酒，但二十多岁的成年男性在酒吧干坐着实在太过显眼，作为一名专业的刑警，高城决定入乡随俗。他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这点开胃酒还远远不到醉的边缘。

 

失去意识前，高城确实是这么想的。

 

 

 

03

 

一个长得还不错的陌生男人很有风度地问可不可以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他一开始觉得好笑，你都坐下了还在这装模做样给鬼看呢？不过他没说出来，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这人的话。很久以后，高城将这总结为万恶的酒精麻痹了人民警察的敏感神经，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同行的身份，而袁朗则坚定地认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一见钟情。

 

高城任务在身，虽然不是正经查案，但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和人闲聊。平心而论，袁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聊得津津有味甚至有声有色，高城正经打量了他两眼，禁不住有点佩服。

 

于是在他提出要不要去楼上坐坐的时候，高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多年的刑警本能几乎是立刻让他开始警觉，这似乎是某种违法活动的前兆。故作镇定地买了单，他跟着人上楼，进了早就开好的房间。

 

本以为是来踩点，没想到钓到了大鱼。高城有点后悔因为怕泄露身份而放在车里的手铐。

 

 

 

04

 

之后的事情很难用强迫来形容。

 

细细密密又带着酒气的吻从耳廓一直向下，到下颌，再到喉结，袁朗叼住了一小块皮肉温柔地噬咬。一只手托住高城的后脑摩挲着他的头发，另一只则伸进外套隔着T恤开始点火。

 

而高城，两分钟前刚进门时，他对自己说都是为了任务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算不了什么，他说聊天的时候目标已经半醉，对付一个醉鬼应当是绰绰有余，他说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警察，灵活应变，随机应变，以不变应万变。

 

昂头，就算迎面射来的是子弹，你也这么给我挺着！

 

苍天啊，可这不是子弹，是违法分子的糖衣炮弹啊——见了鬼了，他甚至用嘴拉开了高城的裤链，开始舔了起来。

 

袁朗小心地收住牙齿，一下一下舔得很认真。看得出他确实醉了，偶尔抬头看一眼高城，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虽然从进门开始高城就像根木头一样僵立，顺便丧失了语言能力，但身体反应不会骗人，逐渐粗重的呼吸不会骗人，扶在袁朗肩膀上越抓越紧的双手不会骗人。

 

袁朗给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突然俯身吞得更深。

 

好像一道白光闪过，高城缓过来睁开眼，看到袁朗有些骄傲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做了个极其夸张的吞咽动作。

 

他的脸开始爆红，意识开始回流。

 

“你，我，我们……”高城嗫嚅着开口，仔细斟酌着用词。

 

“我们怎么了，不会自己爽了就想走人吧——”醉了的人不讲道理，没骨头似的跌在高城怀里。

 

“没有没有，”高城连忙否认，“我意思是，咱们是不是，该谈一下……”

 

“什么？”

 

“嗯，我说，价钱……”

 

空气凝滞了几秒。

 

袁朗的骨头重新长回身体。他直起身体，踉踉跄跄地在狭小的房间里走了一圈，又走向高城，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

 

“你以为我是出来卖的？”他看起来清醒了不少。

 

“你不是？”

 

“不是你见过一进门不谈钱先给你服务好了的吗？当这一行都搞慈善呢。”

 

高城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惊喜。还好还好，作为一名警察总是不愿意看人走向歧途。挺好一小伙子，干这违法乱纪的事多亏啊。

 

“嗨，搞半天是误会，对不住啊兄弟，我给你道歉。我这也是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懂……”他边说边往门口走。

 

一个手掌横在高城和门前。

 

“真是爽完就走啊，就是白嫖也不带这么嫖的吧——”袁朗咬咬牙。

 

这话说的——

 

也不是没有道理，人民警察不能这么占人民便宜啊。高城不合时宜的道德感涌上心头。

 

于是一切继续。

 

彻底昏迷之前，高城想到那杯没喝完的酒，分心在脑海里骂了一句迷龙。什么酒啊后劲这么大，害人不浅呐。

 

“专心点。”

 

袁朗掰过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高城撑着酸胀的身体从床上起来，看着袁朗在便签上留下的电话号码，很为自己一时的心软后悔。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群众里头有坏人。

 

消防局呢，这酒吧连个防火设施都没有，怎么还不停业整顿！

 

 

 

05

 

事实证明，除了消防设施不合规，迷龙的酒吧确实是正规经营。

 

半个月过去，案子因为有了新的线索取得重大突破，高城忙着查案夜没顾得上那个号码。这回来了趟派出所，没想到碰见了熟人。

 

高城很生气。

 

此时此刻，坐在咖啡馆和袁朗面面相觑，他盯了人半天，终于开口。

 

“干这行多久了？”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有个八九年了吧。”

 

呦，那得三十上下了，怎么这么大了还干这不着调的事。

 

“就没想过换一行？”

 

“暂时没想过。现在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你还骄傲起来了是吧。

 

高城气结。

 

这段时间认识袁朗，他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大起大落。袁朗邀请他到楼上坐坐，他为案子有了眉目而兴奋，不愿承认内心深处隐隐的一点失望，所以在袁朗质问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放松，如今发现袁朗在骗他，高城内心五味杂陈。

 

“我说袁朗，骗人有意思吗？”

 

 

 

06

 

“唉，你们两个认斯？”

 

王庆瑞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具是一愣。

 

啥？

 

高城扭头看了看王庆瑞，又看了看袁朗。不是吧，袁朗的案子有这么大，把局长都惊动了？

 

“这就斯我跟你梭过的，从省队借调过来的警官，袁朗。”

 

袁朗讪讪一笑：“刚刚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好久不见，高副队。”

 

和失足青年上床不常有，和第一次见面的同行上床更不常有。高城呆呆地望着对面的袁朗，突然不知道怎么张口。

 

什么叫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

 

 

 

TBC

 

 

 

 

 

 

 

 

 

 

 

 

 

 

 

 

 

来了来了24最新版它来了~

今年真是相当热闹的一年呢~tag产出变好多，热度也比往年高~

给各位辛苦产出的太太们比花花~~

（ps.本统计不涵盖未完结的短篇）

以下是截止11月的数据

【袁高】

长篇/连载：

《普通爱情故事》by：TOU  原著向

《最后的哨兵》by：四叶 哨向架空，目前更新至第五章

《夏日迷踪》by：沫沫酱（崽崽穿越助攻文，目前连载至第五章暂停中）

《当仁不让》by：忍冬 （刑警AU ABO 目前更新至第九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by：佚名

《新手上路，谨慎出行》by：佚名

《一点小事系列》by：万籁

中篇：

《偏差》by：Dou ♤329

《哥哥》by：Dou ♤291

史密斯夫妇梗《为非作歹》by：是狗勾耶 ♤253

《诉说》by：Dou ♤160

短篇：

ABO 《爱情就是误会叠着误会》 by：酒酿萝卜皮 ♤447

ABO《假戏真做》 by：语语小鱼 ♤338

《龙虎相争》by：自闭症患者 ♤297

《如何得到一只油光水滑的A大队三中队队长》by：万籁 ♤296

原著向《疤痕焦虑》by：四叶 ♤284

袁朗成长视角《士别三日》by：往事钩沉 ♤277

高城单性转《七日女子体验》 by：四叶 ♤255

《袁朗的心动日记》by：萝卜卜 ♤252

《初恋那些事》by：是狗勾耶 ♤227

小A番外《陈情指南》 by：四叶 ♤213

ABO《冤家宜解不宜结》上下 by：苏安 ♤208

《我的高城》 by：四叶 ♤202

《对红鸾星说no！》by：四叶 ♤198 （含微量团迷）

《高城到底在想什么》by：万籁 ♤197（其实太太一整个合集的短篇都很温馨）

《英雄难过英雄关》by：SEVEN TINA ♤177

破镜重圆《回到原点》by：往事钩沉 ♤176

《金黄色的》by：往事钩沉 ♤168

ABO《阴差阳错》by：贝塔二号机 ♤167 （删后重发）

先婚后爱 《第七次见面》by：TOU ♤160

《高城的男朋友是谁》by：万籁 ♤157

《端午.老a吃醋了》by：萝卜卜 ♤157

《澡堂子》by：佚名 ♤154

《人这一生就是在不同的时间段重复爱上高城》by：saqhxxs ♤154

《神经毒素》 by：四叶 ♤157

【团迷】

长篇/连载：

 团迷/团高 《没想标题》 by：佚名

《魂归故里》by：佚名

短篇：

《迷龙到底暗恋谁》 by：佚名 ♤100 （花吐症，团迷仙品）

《一响》by：流光 ♤71 （战后，两个人回东北过日子的if）

《不信邪》by：是狗勾耶 ♤47

《未了》by：佚名 ♤40

《新芽》by：佚名 ♤ （龙文章没死if）

《人鱼》by：浇头Thorpe ♤28

《月如钩》by：龙贰腚 ♤26 （ABO 双A）

《离合》by：龙贰腚 ♤24

《断尾》by：浇头Thorpe ♤20

《想你》by：子墨 ♤10

【段张】

长篇/连载：

《新婚恋综》by：若生如浮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by：CL

短篇：

《喜欢上一朵花》by：自闭症患者 ♤47

《恋曲1990》by：Musssssoo14  ♤32

《秘密后续》by：正经矜持小透明（以防你们不知道这位就是未名太太）♤28

【宗刀】

中篇：

ABO《我们离婚了》上中下 by：Musssssoo14

短篇：

《招财进你》by：苏安 ♤49（这位太太的宗刀都没打宗刀tag 打的袁高 所以容易错过）

《刀龙到底暗恋谁》by：佚名 ♤46

《完美情人》by：苏安 ♤35

《吞金兽》by：若生如浮萍 ♤40

 

【肖柳】

 长篇/连载：

《天鹅湖》by：旗亭故人  （目前更新至4）

 短篇：

《与敌同眠》by：往事钩沉  ♤37

 《石中火》by：往事钩沉  ♤36

《艳鬼》（肖柳/宗扬）by：菜狗陆 ♤13

【李任】

ABO《年》by：Musssssoo14  ♤49

ABO《从此以后》by：Musssssoo14  ♤43

【其他】今年诞生的新CP有点多~

 （伊谷春x崔胜利）《盲》 by：旗亭故人 ♤44

 （伊谷春x崔胜利）《兔子仅一人可见》by：兔兔兔兔子 ♤21

 （段张大乱炖、团迷袁高宗刀李任肖柳）《爱情公寓》by：Musssssoo14 ♤64 是个连载

（周尚文x段虎）《金屋藏娇》by：佚名  是个连载

（叶钧x廖宇正）ABO 《齐江爱情故事》by：Musssssoo14   是个连载

（叶钧x廖宇正）《心烧》上中下共五篇 by：沫沫酱

（叶钧x廖宇正）《深夜实录》by：沫沫酱

（马路x刀龙）《水果糖浆》by：佚名  ♤42

（马路x刀龙）《危险关系》by：佚名  是个连载

（马路x刀龙）（微袁高）《交换情人》by：佚名  ♤26

（马路x刀龙）《今天天气很不错》by：佚名  ♤21

（于困樵x封刚）《ALEX》by：龙贰腚 ♤9

（沈汉强X封刚）《杀死吾爱》 by：佚名  ♤16

（陈大明X封刚）ABO 《驯养》by：佚名  ♤30

（白鹿原黑娃x大掌柜陈九）鹿陈《三日》by：流光 ♤5

（宗扬x封刚x刘强）《无关爱情》by：沫沫酱  ♤20

Chapter 5 师侦营

 

 

袁朗把高城扔到主卧的床上，喝醉的人已经安静的睡着了，昏黄的灯光下，高城带着婴儿肥的脸侧埋在枕头里，嘴巴不自觉的微张着，看着有点孩子气。

袁朗给他衣服裤子解开，把人塞到被子里，又去打了盆热水，拿着毛巾给他擦脸。

似乎不满被人打扰了睡眠，床上的人不高兴的皱眉，袁朗发现这人的睫毛真长，像两把扇子似的颤动着扫出一片毛茸茸的阴影。他不由得想起上次演习高城居高临下对他讲话时，即使脸上擦满了油彩，但是圆圆的眼睛还是晶亮晶亮的，像个小老虎一样。

“别动，跟小孩儿似的。”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他额头。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虽然头痛欲裂，军人作息的生物钟强迫高城睁开眼，天光大亮，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他疑惑地拧紧了眉。

空气中飘着一股煎蛋的香味，他抽了抽鼻子，按着太阳穴起身下床，抬头看到袁朗从门外走进来，头发还有点湿，刚洗漱过的样子，手里端着一杯水。

“醒啦，你喝杯热水，我上午归队，正准备出门了。”

高城诧异的挑挑眉，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哎，我这给你添麻烦了，得有好几年没喝多过了，我也没注意着量...”他接过杯子，试探问：“我没那啥，耍酒疯吧？”

袁朗笑出声，装模作样的凑近，示意他把头侧过来。

高城听话的把耳朵贴近他嘴边，就听他神秘兮兮地说：“你没干什么，就是非要抱着我一起睡，离开一秒都不行。”

高城脸轰的红了，语言系统瞬间失灵，本来就刚醒脑子还不够转，耳边的话简直如同恶魔低语，他一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不不会吧？我我没听说我有这毛病啊？我睡觉就是爱翻身，可能爱抱个被子啥的，我是不是喝多了把你当被子了...”他语无伦次的差点跳起来，却缓缓发现跟前这人脸上那抹促狭的笑意越来越大，最后直接不掩饰的笑出声，这才发现自己这是被他骗了。

他气不打一处来，退开一步喊：“你个死老A！说的跟真的是的！”

袁朗很久没笑的这么大声了，他看着面前的人，浓眉大眼，鼻梁硬挺，宽肩窄腰，腰杆和腿一样笔直，光站在那就像棵青竹。可偏偏不经逗，一逗他就跟个小姑娘似的全然失去了那股虎虎生风的气势。

“骗你的，”他指了指客厅，“你睡觉老实得很，连呼噜我都没听到，我那屋小，我沙发上凑合一晚。”

高城无话可说。

袁朗出门后，高城洗了把脸进厨房想找点吃的，一打眼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盘煎蛋，和一个盖着盖子保温中的电饭锅。

他打开锅，莹白的米粒间混着翠绿的蔬菜叶，一股清新的米粥味扑面而来，高城才觉出饥肠辘辘。

“死老A。”他撇撇嘴，笑了。

 

这一晚后，高城莫名地想通了，他精神抖擞地回连队，衣服也没换，穿着大短裤就去了操场，果然找到了正自己一个人跑一万米的许三多，从后面追了上去。

许三多余光看到高城的身影，惊讶的打招呼。

“我跟你摽上了。”

“什么？”

“我跟你摽上了，你不说连里就算只剩咱俩也一切照旧？行，我和你摽上了，你也不用当我是连长。”

“可你就是连长啊...”许三多憨厚的开口。

这死孩子真是油盐不进，高城骂：“别给鼻子上脸了你，就两个人还什么连长！”

许三多不服：“没有上下级观念的军人，就是秋后的蚂蚱！这是你说的，连长。”

高城又好气又好笑，他抬高声音，边跑边喊：“好！双人成列，三人成行，衣食住行，一切照旧！我让你爽！”转头就超过许三多跑了过去。

 

高城打定主意带着许三多重整旗鼓，虽然他还是感到挫败，偶尔还嫌许三多一板一眼的样子有点丢人——比如去吃饭，明明队里就俩人，许三多还坚持要众目睽睽之下先唱完连歌再进食堂——但是他觉得许三多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七连的连长。

 

就在高城以为日子就得先这么过下去时，他收到了升职师侦营副营长的调令。

他穿着笔挺的军服，坐在王庆瑞办公室，无奈地笑了。

“这事儿跟我爸有关系吗？”

王庆瑞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只回了句：“我只能说，全军什么决定不需要军长签字？”

高城点点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我这两天明白个道理。”

袅袅上升的烟雾中，他突然想到了早上那碗粥。

“早熟的人都晚熟，骄傲的人又多急性，这两样我都占了。”

“一直以来，我喊着钢七连的口号，说着钢七连的军魂，但我现在发现，信念这东西真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他弹了弹烟灰，站起身。“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嘛，王团，我也是刚有时间好好想想了。”

 

高城就这样离开了住了三年的连长单人宿舍。而许三多也就这样成为了钢七连最后的一名士兵。

几个月的时间，高城忙着处理师侦营新的工作，忙的脚后跟不着地，偶尔他会在军局域网搜一搜老七连那些兵的名字，看看他们最近的动态。当然了，他也搜过袁朗，但什么都搜不到，名字都显示查无此人。

和袁朗吃的那顿饭似乎是两条平行线间意外的交点，两个人这几个月没有任何联系，高城常常在想，这个30岁不到就当了中校的老A中队长是不是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有一天结束上午的训练回办公室的路上，有个小勤务兵远远从楼门口跑过来。

“副营长，有个叫袁朗的中校在你办公室等你半天了。”

高城诧异的挑挑眉，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反应半晌。

袁朗？

他脚下的步伐不由的加快起来。

他有些急促的推开门，正看到坐在沙发上抽烟的人转过头，笑盈盈的看向他，用令人无比熟悉的懒散语气打招呼：“今天真是邪门了，一个两个都要我左等右等，你再不回来，我就得走了——高...副营长。”脸上挂着一如既往促狭的笑意。

 

 

Chapter 6 老A

 

“哎？你你怎么来了？好久不见！”高城惊喜的笑起来。

“说来也是巧了，我们大队最近恐怕又要和702团打交道了，”袁朗做作的眨了眨眼，“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咱俩还得相处一阵了。”

高城摸不着头脑，他没收到任何通知。

“你刚说什么一个两个左等右等，你来找人？”

袁朗点点头，“是啊，刚扮鬼去吓小孩了。”

“吓什么小孩....你这又干什么不着调的事儿去了？”

袁朗神秘兮兮的摇头：“这多了我就不能说了，过两天师里下通知你就知道了。”

虽然这么说，但一想起刚才他去找许三多，问他自己一个人在连里是不是怕鬼，然后扮鬼吓他那样就想笑。

高城忍不住翻白眼，一看到他脸上那股贱兮兮的笑就火大，索性倒了杯水给他。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儿？”

“我来找你哪有什么正经事儿呀，每次不都是来探亲？”

“你又来了你！”高城嚷嚷。“哪哪门子的亲！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瞧你，几个月不见怎么感觉对我意见还是挺大，好歹咱们也是睡过一个屋的交情...”，话没说完，就被高城急头白脸的打断：“行行行行了，都中午了，你要没什么事我带你去吃口饭吧。”

这正中袁朗下怀，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我还真是来找你吃个饭的。”

高城也纳闷，他明明对这人没什么意见，就算有，也早就想通了。凭心而论他还挺欣赏袁朗的，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出生入死、拼在一线的老A中校，是他最敬佩的那种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只要一开口，不论高城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嘴上说出来的都完全不是那回事儿了，好像不把他惹急不罢休是的。

幼稚！

高城翻了个白眼。

 

倒是袁朗此刻觉得很惬意，自从上次跟高城从他家道别后，他就去出了个短期任务，两三个月驻外，他没机会给高城打电话，虽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又总觉得得跟高城说点什么，就算问问他今天吃了什么也好。

所以好不容易归队之后，听到铁路说要来702团找王庆瑞，他就兴冲冲的申请一起去了。

“你跟着去干什么？这次我就是去提前给王团长做做工作，这马上割大肉，还是得软硬皆施啊，让他心甘情愿张嘴是最好的。”铁大队长狡黠的笑。

老狐狸。

袁朗心里腹诽，面上却一脸严肃：“702团有我要的兵，我也去做做工作。”

铁路质疑的打量了他一眼，略微思考，点头表示知道了。

 

袁朗和齐桓交待让他好好看家，随即带上墨镜哼哼着小曲去开车。

齐桓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凑过去问：“队长，啥喜事儿啊？见嫂子啊？”

袁朗侧头，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好奇？想知道？”

齐桓老实的点点头，谁料袁朗猝不及防一脚踢过来：“我踢死你，什么你都想知道！还嫂子，老子的事儿你还想打听！”

齐桓经验十足的闪身就跑，身后留下一串烟。

“臭小子。”袁朗抽了抽帽子，低声骂。但一想到齐桓刚说的话，又忍不住笑了。“什么嫂子，小老虎差不多。”

.....

然而这次重逢几天后，师里下的通知却让高城心里十分不得劲。

这个死老A，每次碰到他们准没好事——师里要求师侦营全力配合A大队在全团招兵，怎么配合？要他带着全师侦营配合老A们对参选士兵进行为期两天的围追堵截，让他们在演习的战场自己拼出一条血路，最终找到指挥所，完成地图作战。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群士兵要两天内完成一百公里拉练，兜里只有几片肉干的口粮，背着30公斤的任务物品，顺便躲避一个加强排兵力的追杀。

没有定位器、没有准确坐标，在这个蚊子都会迷路的草原上只给几个随处可见的参照物信息，就这还只要3个人。

高城气的一把把文件摔到地上。

他知道这次选拔许多老七连的部下都会报名，他们是他带出来的尖子兵，带着七连的骨头走到哪都会想争第一。而他这次却要帮着老A进行这场残酷的选拔。

所以后面再见到袁朗，他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鼻孔往外喷气儿了。

王庆瑞在团长这个位置做了这么多年，显然是比他沉得住气的，他笑眯眯的拍拍袁朗肩膀：“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袁朗恭恭敬敬的侧耳。

“也别搞这么复杂了，你把他们，都绑到树上，拿机关枪突突，谁命大没死，你带走谁就好了嘛。”

袁朗尴尬地摸摸鼻子。“您也别低估您的兵嘛。”

王团长彻底懒得伪装笑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袁朗转头看高城，果然那人也虎着脸瞪他一眼，转头走了。

他看着那人迷彩裤下修长的双腿迈的气势汹汹，即使有点臃肿的作训服也盖不住利落的身姿。心下无奈。

这坏人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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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关注点赞评论收藏～

Summary：就像蝶恋花后无凭无记。

感谢@银鞍白马  老师点梗！！！

本章4200+

*因为有很多人写过团长开机和鸵鸟老张了所以想写点不一样的，故事中提到的采访/活动基本上都是我编出来的，完全无证可考，时间线也是乱的，唯一能保证的就是HE

0.

那是一个寂寥的夏夜。

张国强侧躺在酒店的小小单人床上，一手撑在胸前。他吐过三轮，几乎要把胃壁一起吐出去，他能明确地感受到，那没有内容物的容器还在收缩，一阵一阵向上返着酸水，害得他整个消化系统都烧起来。

酒店窗户的隔音不是很好，因为他们住不起太好的酒店。窗外夏风习习，他听见他的弟兄战友们在后院的葡萄架下乘凉，享受西南边地难得的天清气朗。

这是他们在士兵突击剧组的最后一天，他们都在等，等午夜十二点的钟声，虽然它并不存在。他们等它敲响，至少是在心里敲响，把这场灰姑娘的舞会吹的消弭殆尽，他们光着膀子——他们那时甚至意识不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群灰姑娘。

他们现在只是一个个等待着风将他们吹向东西的泡沫。

张国强侧着听他们笑与闹的声音，听他们向池塘里投掷啤酒罐，又在一阵骂声中把它捞起来。大脑里的酒精随着皮肤上的毛孔而蒸腾出去，被湮没的理智逐渐回温。他清醒地明白着自己已经出了酒劲——他看着对面床上皱着眉头，死气沉沉的段奕宏。

对面的人睡得很不安稳，眼皮一下一下地痉挛而抽动，即使意识已经沉到梦境底部，疲倦的身体也随时准备着再一轮的战斗一样。张国强想到他刚扛着自己的半边身子，任由自己一盆一盆吐到他带来洗衣服的盆子里，任劳任怨地把呕吐物倒进马桶，溅了一身污秽物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喝坏了。胃和食道的一把火已经烧到了心里，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身，空空如也的胃里突然好像有一万只蝴蝶同时破茧而出一样，狂跳不止。激动和紧张让他又想呕吐，蝴蝶吐不出来，只能飞到心室里，砰砰乱动。他和段奕宏的两张单人床中间只隔了一个过道，这个过道仅有一个床头柜的宽度那么长。

但这是一场长征。

张国强一手撑着床垫，一手撑着床头柜，好让自己吐到打软的腿不至于栽在地上。借着窗外的月光，他蹭到段奕宏的床边；借着兄弟们的打闹，他吻上段奕宏的厚唇。

我是个醉鬼，一个喝多了会在街上大吼大叫，会在火车上嘀咕，会在妈妈的电话里流眼泪的醉鬼。他把自己那一点点小小的情感放逐进酒精里，随着心火，它们一起蒸腾。

1.

《士兵突击》火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媒体的，为数不多的粉丝的，甚至是剧组成员自己的。他们演了一部男人戏，没有都市，没有爱情，所有的场景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装扮也脏兮兮的。可是它火了，并且将会是可预见性的经久不衰。

而身为主演之一的段奕宏，几乎没什么大反应。

他有时候想，自己真的是一个欲望很低的人。食欲，一碗米汤对于他来说都是甘之如饴的美味；物欲，他现在挣到点钱，买得起鲜花，小野丽莎的唱片，mp3，和一个装逼用的复古胶片机；事业欲，他考入了自己最爱的电影学院，演了话剧电影电视剧。

他好像什么都很满足，火不火也只是米粥里的一点白糖，有没有都不妨碍他喝下去。

不过是有白糖的米粥更贵一点，而且白粥放白糖，其实也不一定好喝。

所以他没那么盼望自己火，尽管他确实因为越来越多的好剧本和片约而开心。

进新剧组，拍新作品，到哪里他都是青年演员段奕宏。青年演员，这个前缀听起来很文艺，文艺青年，文艺工作者，艺术家，人们通常都把这些词汇练习到一起。没有实干又爱装逼的叫文艺青年，有点才华有点名气的叫文艺工作者，文艺工作者熬到七老八十了就是艺术家。段奕宏自认为自己是中间那一类。

搞文艺工作的，看剧本和读书都是重要的基础。他看了不少书，什么文学都有，学习图书馆里借的，20天读一本，四年，他真的看了不少书。读书多的人灵魂是不会空虚的，他认为，这就是他欲望低的原因。大学四年，新天地，他看着室友轰轰烈烈追女生，魂不守舍地写情诗，而他脚踏实地地演戏，也暗恋过同学，但从没有那么疯狂地难舍难分过。

以至于他曾在一段时间内认为自己的爱欲也和他的其他欲望一样，平静无波。

直到他遇到了张国强，他喜欢叫他强哥。

2.

强哥是个温暖的人，他很细腻，这是段奕宏对张国强的终身评价。

剧组生活无非那样，有时候为了一个镜头凌晨四点就要起床，为了效果煮不烂的粉条和烂菜梆子也要硬咽，为了效率要熬到凌晨两点才能睡觉。段奕宏的角色叫袁朗，年轻有为的特种兵军官，典型的少壮派，当之无愧的兵王。

这个角色配得上一切军人的荣誉，这样的人都自信，自信到自负，自负到狂妄，狂妄起来说话就有点不着四六。段奕宏在镜头下不着四六了几个月，卸下脸上的迷彩后仍然是那副闷闷的样子。老闷着不好，无益于身心任何一方面的健康，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但同样爱听音乐的李晨喜欢狂野摇滚，听不惯他的小野丽莎；爱看书的邢佳栋修身养性，不容别人叨扰；爱看电影的王宝强喜欢香港武打，难以理解某些文艺题材；爱打游戏的兰晓龙根本不来剧组，人家闷头打得那叫一个嗨。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人会迁就别人。

根本没人理他，除了张国强。虽然他也不爱听小野丽莎偏爱军歌嘹亮，不爱读文学作品爱看心灵鸡汤，不爱看文艺电影爱看八一制片厂，不爱打反恐精英却把消消乐玩得气血方刚。

但每每段奕宏实在没出待，下了戏躲进他的房间里的时候，他总能在电视上找出北欧小众电影，扔下打了2153关的消消乐，陪他窝在小小的沙发上，看一下午的电影，矫情的台词与败坏的恋父情结，然后他会请段奕宏吃碗米线、面条、炒拉片、或者借高峰的锅做一顿地地道道的东北菜。没有人会迁就别人，但是张国强会迁就段奕宏。

像哥哥一样，关注你的所有情绪，了解你的所有需求，在最大限度内给予你的所有需要。段奕宏很清楚，张国强不是单独这样对他，但他还是觉得，爱上张国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毕竟别人都还有其他更好的朋友，他们可以一起去网吧开黑，上迪厅享受，而张国强，打不明白pvp游戏，听不进去洋金属。他们才不会在乎强哥的好，段奕宏想，但我在乎，在乎的不得了。

3.

说到底他也没追过人。

还挺笨的，他们起先不住在一个屋子里，段奕宏喜欢鲜花，每天都会买一束插在自己屋子的花瓶里；发现自己喜欢张国强后他改成每天买两束，又上花卉市场挑挑拣拣买了个玻璃花瓶，自己插一束，给张国强插一束。

这件事坚持了没两天就告终了，因为张国强开始自己买花。段奕宏不气不馁，他找张国强的室友换了屋子，好不容易抢来的唯一一间大床房成为了他追求爱情的道路上的牺牲品。张国强那时候是真的觉得段奕宏像一个弟弟一样，尽管他是老幺，没有弟弟——段奕宏疯狂的承担着屋子里里外外的清洁工作，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强哥的衣服帮着洗，凡是他能做的事情他都要抢着干，活像八九岁的小男孩争着证明自己是小小男子汉。

行为很迷惑，也确实没让张国强看出来他想表达什么。

他们每天躺在一个屋子里，虽然不同床共枕，但头也靠着同一面墙。张国强合衣而眠的时候段奕宏通常都还在打着床头灯看书，他余光看着张国强直直躺下，手臂抱在胸前，安稳入睡，然后传来一点小小的呼噜声。这个时候他会把书放下，借着床头灯的暖光观察张国强一会儿，然后视线会不自觉地偏移到床头柜上。

小小的床头柜，两张床之间唯一的阻隔。

一步之遥。床与床，人与人，心与心。

青年演员到底还是年轻，藏得住表情，藏不住心事。那天拍夜戏，A大队选拔，道具是烤全羊。

段奕宏，男，33岁，新疆伊犁人，不会烤羊肉。

这个重差于是交到了会过日子的张国强手里，好在他真的会烤羊肉。夜里的野地，蚊虫肆虐，几辆大车的前灯明晃晃地打着，灯下到处都是疯狂的虫子。摄像在调整镜头角度，导演在确定机位，闲杂人等在一边抱着胳膊等烤羊。三台预备好的机位，画面里只有两个人。

还没开拍，羊肉还不能交到段奕宏手上。于是他也像灯下的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他们脸上画了迷彩，以至于他觉得他看不清正在烤羊肉的到底是谁，是高城，还是张国强。

他自己脸上也画了迷彩， 于是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袁朗，还是段奕宏。

但他站在火堆边上，热腾腾的蒸汽和炭烟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像泡影，好像只消一阵风，他蠢笨的暗恋就会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那会的段奕宏还不是影帝，他没有那么多的经验，也就把控不好节奏。他只觉得如果他现在失去了这个机会，就会永远失去，因为明天、后天，再也不会有一个这么晴朗的好夜，让他补上这个人生的镜头。

所以他说，哥，我喜欢你。

一阵夜风果然吹来，他的话被吹散，连同爱情的泡影。张国强烤羊的手顿了顿，木炭的烟吹向了另一个方向，他伸手拍了拍段奕宏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他越过段奕宏的身位，示意导演，羊烤得差不多，拍摄可以开始了。

4.

拍摄一切正常，生活一切正常，他们还是住在一间屋子里，因为不好意思再让人换回来。一个窗台上插两束鲜花，段奕宏一个人蜷在沙发上看文艺电影。

张国强在有意躲着他，这个认知让他心烦。他这下无比希望自己是袁朗，因为袁朗绝不会被挫败，如果让他追高城，他一定会死皮赖脸到抱得美人归的那一天。

地球没了段奕宏照常运转，张国强没了段奕宏该吃吃该喝喝——段奕宏没了张国强，只能看着屏幕上的电影，一个男主坠进了银河系，另一个男主哭了一鼻子，然后第二天早上继续吃着果酱面包夹鸡蛋。

段奕宏木着脸，很久很久才长叹了一口气。他不该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与那个电影男主相比，他至少还拥有看着张国强入睡的特权。可这点特权对他来说就像隔靴搔痒，越搔越痒。

一块蛋糕，放在柜台上，不光不能治好人的饥饿，反而只会让人愈发垂涎，段奕宏愤愤地戳烂了盘子里的草莓蛋糕。后半程的拍摄进度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全组杀青的大日子。

开心，畅快，不舍，兄弟们在院子里摇着酒花，段奕宏在把角的位置上生着闷气，不过一会儿，这个剧组的仙男教父康导回来了，不光回来，还给闷闷不乐的段奕宏带回来一份大礼。

一个烂醉如泥的，吐了他一胳膊的张国强。

5.

第二天段奕宏醒的时候，张国强已经离开云南很久了。

他坐在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上，一夜贪欢，他只觉得自己从脖子到脚底都是酸痛的，至于项上人头，早在喝酒的时候就已经裂掉了。兜里的手机不断嗡嗡作响，他本想补个觉，这会被吵的心烦意乱，昨夜的种种荒唐又不禁浮现在眼前。

他掏出手机，彩信不停的往外弹，催命一样。他躺的位置刚好对着光，举着按键手机那么小小的一个屏幕，根本就什么也看不清。无奈只能起身换个方向躺。

这下能看清了，发信人是段奕宏。

对面发了几十条彩信，不知道要超付多少话费，一个一个疑问句狂轰滥炸过来，张国强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或者他根本就哪个都不该回答。他对着手机迟疑半晌，他读信息很慢，因此把错过的每一条信息都读完后，这台名为段奕宏的机枪已经哑火很久了。张国强不停地按着下翻键，而信息始终卡在最后一条。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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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朗时不时会蹦出一些暧昧俗气，让高城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的话。

  譬如那会他俩还没挑明，蓝红敌对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袁朗盯着人就来了一句舍命，震得高城有点耳鸣，那么一点不清不楚的小心思被无限放大，猛的觉得自己这二斤比起对方一句舍命好像不够看了。高副营长皱起了眉头有些变扭的也盯着袁朗，他感觉袁朗在等着他回敬一句什么。高副营长憋了一会儿，也没憋出一句动听堪比舍命的话。不过袁朗没有让高城纠结下去，他伸出了手，说:“我一定会亲自开车来接你。”

  高城用力握住了那只手，“我等你。”

  后来他俩终于勾搭上了，袁朗嘴里蹦出的字词就更不堪入目了！高城尝试过镇压让其收敛一点，奈何死老A确实比老步牛，说不过也打不过只能选择自我放过，面红耳赤也由他去了。

  他俩见面少，假期不可能完全同步，老A不像常规部队，电话邮件都留有记录，所以袁朗归队的日子里他们基本算是断联。袁朗那张嘴找到机会就可劲的说，说的最多的就是想你想你高城我想你。出了基地给手机安上电板就开始说，拿钥匙旋开家门儿也说，床上，高城脸红，床上说的最多。想你，爱你，珍惜你，想要你……

  袁朗是迫切的，他不愿意看到两人因为距离、时间，产生任何生疏感，他要让高城脸红，让高城发脾气，让高城活灵活现地在他面前绽放。他们相聚的时间总是那么短，他要用自己的办法跳过两个人之间可能存在的尴尬，尽情享受重逢的每一秒。

  高城隐隐明白袁朗在想什么，也总是配合着表现出被袁朗惹炸毛张牙舞爪的样子，然后理所当然地被袁朗按进怀里。

  突然一次碰面，高城递给了袁朗一个笔记本，告诉他回了大队在看。

  袁朗训完南瓜窝在办公室里打开这个本子之前，还觉得是不是高城给他写的情书，不好意思让他当面读，越想越乐呵。其实这是高城的日记本。高城在日记里写他的侦察营，写他的兵，也写一些他觉得好看好听的书籍歌曲。

  他写今天炊事班研究了一道新菜挺好吃的，问到了食谱如下；司务长买了很多苹果，塞了几个给他，尝了尝味道不错，如果之后还有剩就拿几个回家；军演又要开始了，手底下的大头兵都很激动……

  袁朗捂着热乎乎的心合上了笔记本，这本子并不很厚，但他不愿一次读完，每天读一点，就好像高城一直生活在他身边。

  之后每次相聚高城都会递给他一个笔记本。袁朗的臭毛病好了点，见了面说完想念也会平常地笑着问高城的那个兵是不是还那么楞，告诉他那几道菜谱在A大队也很受欢迎，就是他一直跑厨房被铁大批了，还会说已经在军网上看到结果了，我的高副营长果然轻松拿下，就是怎么没抓个中校啊……

  还是那句话，A大队的涉密级别比较高，哪怕是生活细节也可能牵涉保密条例，袁朗揉皱了多少张纸也没能写出多少字。

  一次深夜运动后，袁朗点燃一支烟，半靠在床头，看着迷迷瞪瞪的高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对不起啊。高城揉了揉眼睛一下醒了过来，一双手开始往袁朗身上摸，问他哪又受伤了。

  袁朗好笑的捉住高城的手，这哪跟哪啊。

  高城手被限制了，就用他琥珀色的大眼睛充当探照灯开展扫描行动。

  “得得得”，待的时间久了口癖都学来了，袁朗把自己逗乐了，掐了烟低头凑到高城耳边，故意低着嗓子问:“刚才还没看够吗，高副营长？要不点着灯再来？”满意的看他凑近的那只耳朵染上红色，又凑的更近亲了口，餍足躺在了心上人边上。

  “高城，我好像总是没什么可以给你。”袁朗又不像只是再说不能给的日记本。

  高城嘟囔了句闹鬼的毛病，手动了动，十指相握得牵住了袁朗刚才就没松开的手。

  “死老A没完没了了还，你你知道欠我的就行，记得要囫囵回来还啊。”

  “保证完成首长的最高指示！”

  过了会，黑夜里袁朗说:“谢谢啊。”

  “谢什么？”

  “谢一切值得谢的。”

  袁朗在参与老A选拔不得不把自己绑在礁石上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咒骂过老天，在敌人队友生死之间也不是没有叹过命运不公，但此刻他真心实意感谢着这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老天爷，何德何能遇上高城。他爱他，恰好他也爱他。

  “高城？”

  “嗯……”高城真的要睡着了。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