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秦】雨幕(下)
*我必须在这篇文章的开头说一个故事。
我认识一个ptsd患者,终生不愈,现年80好几。她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她的父母在某个十年浩劫中去世。她有了一个人生目标。名校毕业,才华横溢,事业顺利,爱情顺利。这个目标在她的中年时期实现了。后因为ptsd的反复发作,被老公抛弃,自杀未遂后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一住就是几十年。现在信佛。人非常非常和善。家人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但和她住在一起的病人都非常喜欢她。我也曾经受到过她的帮助。奶奶现在身体健康,住在某老牌一线城市的某医院里。
“林队。”回到警局不久,小黑的电话打到了林涛手机上,“那天是秦科长定的餐,查不到对方是谁。但我听服务员说,因为对方长相...
*我必须在这篇文章的开头说一个故事。
我认识一个ptsd患者,终生不愈,现年80好几。她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她的父母在某个十年浩劫中去世。她有了一个人生目标。名校毕业,才华横溢,事业顺利,爱情顺利。这个目标在她的中年时期实现了。后因为ptsd的反复发作,被老公抛弃,自杀未遂后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一住就是几十年。现在信佛。人非常非常和善。家人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但和她住在一起的病人都非常喜欢她。我也曾经受到过她的帮助。奶奶现在身体健康,住在某老牌一线城市的某医院里。
“林队。”回到警局不久,小黑的电话打到了林涛手机上,“那天是秦科长定的餐,查不到对方是谁。但我听服务员说,因为对方长相帅气所以多留意了两眼,听说是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谁知道是小学初中高中本科研究生哪次同学聚会?林涛扒拉了两下头发,只觉得坐在秦明对面那个同样的西装三件套莫名眼熟。他随手截了一张图发到了薛识微信里。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对面立刻回了消息。
“陈凌,一医院外科医生,和秦明一个班的。”
林涛立刻电话打了过去,大宝和薛识都还没睡。
“你现在和他还保持联系吗?我记得你也是一医院的外科医生。”
“就是我同事,关系挺好的。”林涛听见薛识那边有了动静,“我去医院找他问问?他今天值班呢。”
林涛回头看了小黑一眼,“一起,医院门口见。”
医院永远是城市中最繁华的地方,这个地方汇聚着城市所有的阴暗与丑恶、痛苦与真诚。薛识晚林涛一步到了医院,大宝没有跟着。林涛这才想起来这是他们夫妻难得相聚的一个晚上,而薛识仍然满脸担忧的奔赴医院求取真相。林涛忽然有些愧疚。他用力的握了握薛识的手:“辛苦你了。”
薛识笑得满脸和煦,在这个医院沉痛喧闹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松开林涛的手:“住院部十二楼,我带你们去。”
林涛点头,心里却突突的跳。他开始害怕,害怕一些关于秦明的真想流露出去,或者害怕自己一厢情愿的梦境被打破。他害怕秦明作出说明意想不到的事情,更害怕这个陈凌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事件只能陷入更深的迷雾之中。
在一团乱麻之中,一行人站在了那个没有关门的办公室门口。目标陈凌刚刚结束了一场手术,正汗流浃背的伏在桌上睡觉,估计是累极了。每个人都懂这种疲惫的感受,但小黑还是在林涛的示意下把他叫醒了。
陈凌和薛识很相似,或是说他们都有医生的共同特点:他们很温和,面对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足够的善心。所以在小黑把他叫醒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怨气,只是迷迷糊糊的边揉眼睛边问:“哪儿不舒服?几床的?”
小黑掏出自己的证件:“警察,问几个事儿。”
“警察?”陈凌这才清醒过来。他环顾自周,眼睛绕过了林涛,绕过了小黑,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好友薛识身上。他无所谓的笑了笑:“小薛,你犯事儿了?”
“没。”薛识刚说了一句,便被林涛一手按下,他坐到陈凌对面,“22日晚七点二十,你和秦明见面了。”
陈凌点点头:“秦明犯事了?”
林涛不回答他,只是本着警察的职责继续问:“你和他聊了什么?”
陈凌一哽,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不便告知。有关那天之后秦明的任何问题,我都没有办法告诉你。”
薛识按在林涛的肩膀上,怕他勃然大怒,林涛没有,反而笑了笑:“为什么?”
“就是不行啊。”陈凌耸耸肩,“反正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伤不到什么别人。”
林涛脸色阴沉,猛地起身,薛识瞬间以为林涛要狂暴,马上拦在林涛面前。可林涛只是把警官证一拍桌子,在巨大的声响之后转头就走。
他真想逮捕这个人。他真想像古代的那些官老爷一样,把这个守口如瓶的可恶医生关进地牢里进行刑讯逼供,非得把这个打到浑身鲜血淋漓吐出真相,可是他不行,他连个逮捕他的理由都没有。他必须尊重每个人保密的权利,即使秦明失踪的真想很可能就在眼前,他也不能逼这个人说出什么来。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他连怎么把这个人不动声色的抓住怎么动私刑都想好了,而他也只能想想。他尊重他的职业,他恪守他需要守的法律。于是他只能吩咐小黑:“盯紧了。”
可是线索全部消失在这个人口中。林涛不能再追查下去,人口失踪不属于他的工作范围,就连盯着陈凌这件事情也是属于非法的。于是在第二天,小黑就被撤销了这项工作,盯着陈凌这件事情,由他自己完成。可即便他想要这样紧盯着陈凌,年关将近,案件频出,什么严重点的打架斗殴都找刑警来解决,林涛也是忙得昏天黑地,月底还出了一桩答案:有人报警他家出租屋死了个人,要出现场。
出租屋死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而这件事稀奇在这个死人并不是他的租客,他甚至没见过这个人,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在那儿,身上也没伤口。桌上放了一张卡,旁边附上了卡的密码。他没敢动,等着警察过去处理。
林涛没有出这个现场,他忙着写上一案的结案报告,就让小黑带大宝去了。忙得昏天黑地中,他听见小黑敲门进入办公室。
林涛只开了一盏台灯。冬季的雨天黑漆漆的,小黑站在门口,林涛看不清他的脸。他只是听见小黑声音呜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死者是煤气中毒而死,法医判定自杀。发现遗书,钱是留给房东的,里头二十万,足够买下这一套房。死者没有亲属,已经运回来了。大宝说不用解剖,排除谋杀可能,但……”
林涛不知道小黑为什么这样。小黑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动感情的人,他也就当死者的故事悲惨了些,他靠在座椅背上,声音里沉淀着十足的疲倦:“这么快就确定死者身份了?”
“嗯……”小黑的声音哽咽得更加厉害,一种不祥的预感与大雨一同到来。
“死者是……秦科长。”
小黑终于忍不住开始哇哇大哭,他伏在门口,颤抖得无法直立。林涛楞在他的椅子上,不动,不哭。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场景的变换;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站在了解剖台前,不知道为什么大宝和小黑甚至谭局都在哭泣。他只是看着面前已经开始腐烂的秦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甚至失去了感受外界的能力,他满脑子只一个想法:秦明死了。他开始忘记死亡是什么状态,死亡意味着什么,这个想法突兀的存在于林涛的脑子里,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或许他应该像大宝他们那样哭一哭,可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哭了。
“林队……”小黑扯扯他的袖子,往他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林涛僵硬的打开纸条,里面是秦明清秀的字迹——明显这是一封遗书。遗书没有过被任何液体浸染过的痕迹,书写力度也非常平缓正常——秦明写这封遗书的时候不仅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可能连一点儿情绪波动也没有。
他写:“林涛,再见,我爱你。”
一字一字蹦进林涛眼里,他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望着抹眼泪的小黑:“秦明自杀?”
小黑扶着解剖台用力的点点头,张开嘴想要说话,可是蹦出来的也只是一句呜咽。
“自杀,不可能,秦明不可能自杀。”林涛双手撑着解剖台,眼睛通红,神情冷静。他连一丝悲伤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冷眼望着躺在解剖台上的面容熟悉的男人:“大宝,解剖。”
正在擦眼泪的大宝愣了愣:“什么?”
“解剖啊!”林涛忽然怒吼一声,余音回荡在空旷的解剖室,甚至连双目通红的谭局长都抬头看他。林涛额上青筋暴起,望着大宝仿佛望着一个不听话的罪大恶极的犯人,“秦明没有家人,我就是他的家人。现在我觉得秦明的死不对劲,我要求解剖,解剖不行吗?你做不到吗?大宝,你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法医了,你也有你的徒弟,现在把这样一具完整的尸体解剖,你做不到吗?”
大宝扔下了手里濡湿的纸:“林涛你冷静一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秦明不是自杀,痕检科做了字迹鉴定,的确就是秦明的,屋里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留下的指纹……而你,也不是他的家属。林涛你冷静下来好吗!”
“现在你们判断他自杀,自杀不该解剖吗?”林涛抓住大宝的手臂,被小黑强行扒开。林涛似乎丧失了往日的力气,他看起来很努力的样子也开始力气微弱。
“他死亡原因明确,”大宝反抓住了林涛的手臂:“死亡意愿明确,我们不该解剖他。林涛,老秦疯了,你不能疯!”
几人争执不下。雨声渐大,场面一度发展为群架。而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谭局在长时间沉默后开了口:“我们已经查到,租房的人是陈凌,陈凌与死者曾见过面……”谭局不自觉的梗了一下,“随后死者自杀身亡……有可能是引导自杀,如果按照这个方向来问,我们可以用合规的手段叫陈凌开口。”
暴雨来临。迎着大暴雨来的,是一身白大褂,满脸疲惫的陈凌。他做进了审讯室,林涛不是主审,秦明也不在旁边。
“我说了,关于秦明的任何事情,我都不能透露。”陈凌慵懒的揉着头发,“秦明怎么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谭局:“秦明自杀了。”
陈凌顿了顿,随后释然的笑了。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自杀了。在我的房子里?”
谭局阴沉沉注视着他,目光渗人入骨,如同外面大雨的寒气一般侵袭着这个中年医生:“你不意外?”
陈凌勾嘴笑了:“既然是自杀,找我干嘛?房子我借给他的,我不知道他会死。怎么说我也是受害人吧,何必把我抓起来?我是个倒霉鬼,都没法像秦明家属要钱的。”
谭局双手手指敲击着桌面:“你不知道他会死,可你在听见他死时并不惊讶。”
“不必惊讶的啦,”陈凌依旧一副自我陶醉的神情,这副面孔令人感到畏惧,“秦明作出什么事情都不可怕。他不是你们的法医吗?你们比我还不了解他?他是个疯子,认识他的人应该都知道,如果他不杀人,那就只能自杀。你们就没看出来他想杀人?还是他已经杀了人你们没有找到证据?还有外面那位,”他双眼一撇大宝,“小薛的老婆吧?小薛也认识秦明,他也应该知道秦明有多疯狂。秦明说不让我把我们交谈的内容说出去,就算你们把我抓起来,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说,谁知道他做得出什么?他说了只有等他死了才能说,我本来都做好一辈子不说的准备了,谁知道他真死了。”
“秦明约我出来,问我说我是不是给情人租了房,我女朋友嘛……家里穷,又是残疾人,我爸妈不让我往回娶,我只能给人租了房给她,前些日子她给人揍了,去做司法鉴定,刚好是秦明负责,秦明就联系上了我,说他给我女朋友把那房买下来,只要我把那房借他几天用用。我和他说了,只要他不在里头杀人,随便他用。秦明还嘱咐我不能把话说出去,我就没说,想着他这人我还是清楚的,做坏事绝对不会拖上别人,就答应他了。鬼知道他自杀呢。不过想想也是,当时我和他聊天,他就说他仇人已经死了。他又没有爱人,你说他活下去的意义都没有了,他还活什么?像这种心里有问题不肯看病又没家人照顾的,活着也是受罪,死了还解脱呢……”
陈凌东扯西扯了一大堆,林涛只听进去一句“没有活着的意义”。他知道秦明有心理疾病,但因为除了对雨天的恐惧之外,林涛根本看不出任何他有心理疾病的表现。他早就想着要死了……?林涛心里迷茫着。他到现在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薛识在下班之后匆忙赶到现场为陈凌做不在场证明。他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充足,而法医再一次断定秦明的死亡原因是自杀。秦明的遗体在当天就被送往火葬,而林涛却迟迟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问薛识:“那个陈凌,说的是真的?”
薛识承认了,那个陈凌说的就是真的。
“我们全班都认为,秦明不去杀人,就会去自杀,因为他的一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人,连爱都无法轻易改变他。我们都是学医的。都略微懂一点儿。他那个时候就是学校心理部的重点观察对象。童年的阴影和仇恨一辈子都挥之不去,而这种心理疾病具有非常高的死亡率和终身不愈率你看不出来而已……所以我们不敢和秦明交往,一是他不好亲近,二也是,谁都不知道和他亲近会有怎么样的大难临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宠着他,而你不知道他真心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绝对令人难忘。你看,秦明他以前也曾想过甚至要下手去犯罪,不是吗?只是他被人阻止了而已。在他的仇人被消灭之后,他开始没有了生活目标,而你的离开使他新找到的生活目标再次失去……说真的,你问我们班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结果——秦明的犯罪可以预料,秦明的死亡也可以预料。在本科时期,他把他的欲望表现得太明显了,大概是因为那时候还不成熟吧。”
薛识的声音轻柔,狂暴的是雨声。黑暗和寒冷一点一点逼近林涛,逼得他躲在天地一隅,无路可退。
“哦……是吗?”
林涛破碎的发出几个音节,大宝和薛识都没有听清。而后林涛坚决的走进雨幕当中,没人知道他是否流泪。
我在开头说那个故事只是因为我非常喜欢这位老奶奶,我想把她的故事呈现。每一件看似荒谬的自杀都能在几十年前的某些事件里找到祸患的种子。我承认我写的这篇文章的确ooc得非常厉害,但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并不荒谬。
我非常不喜欢这篇文章,可能会在某个将来删除。
【林秦】雨幕(上)
*接下来也不会发生什么正常的事情的设定
秦明已经旷班三天了。
在池子事件之后,秦明再也没有出现过无缘无故旷班的情况。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好友在身边一同顶着,又或者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秦明顾不上请假都不来上班,总之旷工的秦明让所有人都觉得反常。谭局长在秦明旷工的第二天给他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通,到了第三天,已经是关机状态了。
谭局长在第三天下午下班时找到了林涛。而林涛神色郁结,像是吞了腐烂的尸体一般可怖。谭局长被平时大大咧咧笑口常开的林涛吓了一跳,慌忙问了几句,才知道,在一周之前林涛对秦明提出了分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觉得到时候了,也不能再...
*接下来也不会发生什么正常的事情的设定
秦明已经旷班三天了。
在池子事件之后,秦明再也没有出现过无缘无故旷班的情况。大概是因为知道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好友在身边一同顶着,又或者是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能让秦明顾不上请假都不来上班,总之旷工的秦明让所有人都觉得反常。谭局长在秦明旷工的第二天给他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通,到了第三天,已经是关机状态了。
谭局长在第三天下午下班时找到了林涛。而林涛神色郁结,像是吞了腐烂的尸体一般可怖。谭局长被平时大大咧咧笑口常开的林涛吓了一跳,慌忙问了几句,才知道,在一周之前林涛对秦明提出了分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觉得到时候了,也不能再这么玩下去了,好聚好散吧。”
林涛垂头丧气,整个人软在落日里,洒下一道漆黑的阴影。谭局长凝视着林涛,只觉得那黑暗的影子粘稠的飘忽,像是在宣告不详。
谭局长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揉揉有些下垂的眼角:“你去他家里看看。”走之前转身补了一句,“带上大宝也行。”
于是林涛就这么和大宝站在了秦明家的门口。
秦明家住得远,门口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昏黄的把两位成年人的影子无限拉长,直到连影子都要融入无边无际的漆黑当中。
寂静。昏暗的夜中,林涛与大宝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无人回应的门铃声已经朦胧的终结在狭长的林荫道中,像一支用没有调音的小提琴演奏出的怪异乐章终于失去了它经年的生命。于是林涛再一次按响了老旧的门铃,而失去生命的演奏家没能再给他回应,只有按键嘎吱的声音从门板中漏出。
“林涛。”大宝的声音暗沉严肃。林涛知道她不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不喜欢这语气,因为这语气过于低沉,抓着他的心直往下坠。
林涛与她对视一眼,打开了挎在自己身上的斜挎包,熟练的拿出工具蹲在地上,双眼对准了秦明门上的锁。锁上有一点点锈迹,大概是因为风雨侵蚀,而秦明没来得及将它擦除。
在秦明与林涛相恋的这六年中,秦明很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他们一起在警局附近租了一套房子,虽然不大,但足够舒适,温馨。分手提出后,两人分别搬离了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各自回到已经盖上了一层积灰的家中。而即使已经回家,秦明甚至没有修理自己的门。
林涛的心随着门锁被扭动的咯吱声一点一点下坠,他开始后悔,后悔因为自己的故作成熟而与秦明分手,但分手又似乎是必然的。秦明已经三十六岁了,即使秦明无父无母,林涛有。他不能像二十多岁与秦明在一起的时候那样风风火火谁都不怕,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甚至马上不惑的林涛必须考虑起自己的家庭来。父母已经七十好几了,他不能对他的父母不负责任。
相爱的人似乎往往走不到最后,但林涛的确不知道秦明对此作出的反应会这样吓人。
门锁啪的一声开了。林涛知道这几乎是违法的举动,于是他先在本市公安局报了失踪,但犹豫秦明是一个非常健全的独立的成年人,公安机关会不会重视可想而知。林涛本着执法的精神打开了秦明的门。
屋里没有开灯 ,一打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灰尘,林涛和大宝不得不连连后退掏出口罩。林涛被呛了几口后睁开眼睛,眼前黑暗的屋子像是深渊一般,不动声色的凝视着他曾经的主人的曾经的爱人。
“看来他没有回过家。”
大宝的声音更哑了几分,估计是因为呛了灰尘,这副喑哑的嗓子让林涛想到了灰暗的草原上群马的哀鸣。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联想一定是受了小学课本的深远影响。他没有回答大宝,而是走进去摸到熟悉的开关,打开了屋内的所有大灯。
秦明不爱把所有的灯一起打开,但全家大半的开关都聚集在一起。林涛喜欢亮堂的环境,秦明总嫌他费电,为此林涛受过秦明的好几次训,逐渐也能在昏暗无声的环境中激动的看完球赛,甚至可以在自己喜欢的球队取胜之后抱着秦明扑到床上撕咬一番。昏暗的环境足够暧昧,最适合两人秘而不宣的暗自释放属于各自深藏的情意。
两人在空旷的屋子里分头寻找。其实也没什么好找的。家具少得可怜,只有一些大家伙,上面还都被裹上了纯白色的防尘布,直让人觉得行走在一个已经空旷无人的医院。不过半分钟两人汇合,各自摇头:找不到有人回来过的痕迹,唯一可以证明秦明曾到过这里的是二人一进门就看见了的扔在地上的戒指。
找不到人。
大宝出门给谭局长打电话,留下林涛在屋里转悠。他回忆着过往暧昧的一切。秦明是一个不懂风月的人,对他来说谈恋爱与不谈恋爱没有任何区别,就像秦明不明白人为何一定要结婚。“明明婚姻只是一道把两个人束缚在一起的枷锁,如果双方足够信任,那婚姻就成了浪费钱的无用的仪式。”而林涛对此也只是笑,他在这一刻被秦明说服了。但若干年后的某一天,秦明还是戴上了林涛送给他的结婚戒指,那时的秦明笑得更像是一个感情充沛的恋爱中的正常男性,脱去了一身天衣,留下的凡胎肉体也是缭绕着烟火气。
“诶,林涛。”大宝在结束电话之后重新走进来。林涛收敛了嘴上那不经意流出的一点点笑容,保持着近几日的郁结回头看向大宝。女孩儿已经长大了许多,不长的头发绑在脖子后头,脸上的眼睛从圆框变成了更为实用的黑色塑料框,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圈毫不显眼的戒指:她已经是一个四岁小女孩的妈妈了。
“怎么说?”林涛摘下手里的手套扔在桌上,和大宝一起跨步在门口坐下。这几年来大宝已经很少这么露天席地的坐着了,她怕粘上了灰尘叫女儿看了学坏。但今天她显然心情不太好,已经消失几年的那种汉子气今日回归。
“说是立案了,小黑他们也在帮着查,谭局说秦明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强,如果不想叫我们找到是绝对找不到的。”大宝一只手反复的扣着自己的鞋带,好好的运动鞋被扣的鞋带都进错了孔,“林涛,你这次……”
“过分了,我知道。”林涛扒拉开大宝的手,他不喜欢冷静的法医看起来这么焦虑——大宝已经开始像秦明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提分手,但的确是我第一次这么久没去找他……我是真的准备和他分手,那种浪漫的心,也只有小年轻才会有了。”
细小的水滴砸到林涛脸上,冰凉,冷硬。他抬头一看,原本好端端的晴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乌云密布,而今也下起一点小雨来。昏黄的灯光还在一闪一闪,几只飞蛾无头无脑的绕着唯一的光源打断。林涛想掏出一支烟,随后他想起来,在秦明和孕妇大宝的共同监督下,他已经戒烟五年了。于是他只能干巴巴的搓搓裤口袋,没有掏出什么来。
倒是大宝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扔到了林涛手上:“今天没收了我老公的,给你吃吧。”
林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按动按钮点燃了被他叼在口里的一根雪白的烟。不是什么好货色,林涛太久没抽了,一口烟味冲进口里,把这个曾经的烟鬼也辣的呛声。
忽明忽暗的烟火成了阴云密布的天地间唯一闪烁的星子,只是这束微光过于昏暗和遥远,并没有引来什么眼见的飞蛾扑来。林涛深吸了几口,继续说:“秦明吧……我一直很难感受到他给我的爱。我知道他对我够好了,但是我不贪心,不贪心就要去求,求不到的话,人总会累的。我总不能在这样的贪心下活一辈子吧。我自认不是个贪心的人,什么也不缺,可是到老秦那儿,我就是一个无底洞,无论他给我多少,我都觉得不够。一开始也是一点点就能满足的人啊,可是我怎么就变得,小肚鸡肠、贪得无厌?”
大宝又扣起了路边的小石子。她始终没有抬头看林涛一眼,却还是在那么平静、那么低沉的叙述:“老秦他说过,他是准备一生孤独的人。即使是在你们同居之后,老秦还是说过这样的话。老林,是不是你也一直,不是他心里想的样子?你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有问题,你们也没有好好沟通过。”
“他确实是我死皮赖脸追来的。”
那段日子几乎可以算作林涛最有意义的回忆之一,因为正是在那时候他发现了秦明对他的无限纵容,无论林涛做什么亲密举动:牵手、拥抱、亲吻、吐露爱意、甚至上床,秦明从来只是象征性的反对一下,从来没有真的对他出现过抵抗的心思。二十几岁的青年因此乐不可支了好久,而现在想来,林涛确实认为其中出现了一些那个年轻的他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明明对他纵容得过分的秦明,为什么唯独在“拒绝成为他的男朋友”这件事情上坚持了这么久?
“可是我能感觉到他真的爱我。”林涛的声音低了下去。一支烟已经被冰冷的雨水打得熄灭,林涛主动提出了送大宝回家。他们坐在车上,车里闷热的空气让林涛觉得浑身湿润、就像溺水的人喘不过气来。
大宝继续她的话题:“你没有问过老秦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问过。”
“嗯。”林涛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确在分神开车,但大宝并不认为他的神就分在开车上。
“他说,”大宝吸了一口气,把车窗摇下来了些许,在雨滴砸到她的头上之后,她又迫不得已的关上窗户继续享受沉闷和潮湿,“和他在一起,你会更加开心。既然说能让你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不同意呢,毕竟他希望你开心。”大宝没给林涛一个回答的机会,他在开车,不应该太过于分神,于是大宝自顾自的说下去,“从始至终,他一直在回避他的爱情。我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明不明白什么是爱,但无疑他是爱你的。可是我认为,他给你爱是因为他认为你需要他的爱,当你不需要的时候,他的爱也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反正不是往你这儿放。所以你任性的多次提出分手又多次复合,他一次都没有真正动气过,因为一切都是你开心最重要,如果他认为他给你的爱不会让你再开心而导致你提出分手,那么他一定会赞同你分手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他不难过,没有一个无处安放爱意的人会好过的,秦明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是你总认为他对每种感情都足够冷淡而已。我就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他对已经确定的所有感情都忠诚且热烈,而你竟然感觉不到!”
是电话铃声打断了大宝的愤怒。她眼里积了一圈泪水。女人的感情从来充沛一些。她拿起手机,回到了一副笑脸——打来电话的是她四岁的女儿。
大宝低沉的声音开始柔软下来:“囡囡啊,我和你林叔叔一块儿加班呢……别急,还有十分钟肯定到家……啊想你林叔叔了啊,那你自个儿问他?”说着大宝打开了手机免提,软糯明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溢出:“林叔叔好!”
林涛的思绪几乎一下子被扯回现实。好在路上没什么车,不然林涛的开车状态实在令人担忧。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囡囡好啊,林叔叔开着车呢,可能不太方便说话哦。”
“我就问问嘛,”小女孩撒起娇来非常厉害,林涛只觉得心都软了一半,“林叔叔待会来不来我家里玩啊,爸爸今天给我买了新玩具!”
林涛下意识的答应了,却在大宝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后悔。他不想打扰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孩子父亲也是医生,他和大宝都忙,孩子平常是她奶奶带。好不容易等到她爸爸一天的休假,而大宝也正好不需要值班,怎么说做外人的滋味都非常不好受。
“去了就去了,开心点儿,陪囡囡玩会儿。”大宝收起了手机,没有给他回绝的意思,“你看看你这几天把自己搞成了什么个样儿,胡子拉碴的,头发也不搞搞。待会我得让我老公给你看看是不是哪儿病了,万一一个分手把自己搞出忧郁症怎么办。”
昏黄的车灯打在积水的路上,映出一道道飞闪过像萤火一般的流光。林涛看着流光,趁着等红灯的一阵心里发白后,他没有再拒绝大宝的请求。
他没由来的有种预感,以后他也难得享受这样的乐趣了。
大宝的老公薛识是一个典型的北方人:高大、壮实、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严肃,实际上还挺逗的,但他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据说也是个高材生,还是秦明的本科同学。林涛一见他就觉得这男人又高又瘦,没想到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汉子竟然也能和林涛对打几拳,林涛当下心服口服,放心的把自己的人形警犬嫁出了娘家。
斯文的男人为林涛和大宝打开了们,并当下就给了大宝一个拥抱,但是今天大宝避开了他的吻,薛识也没有多说,而是笑眯眯的拉着林涛进来说要喝一杯。
“听大宝说你最近状态不好。”趁着大宝去叫他们的女儿囡囡,薛识关心的拉着林涛坐在沙发上,“你们去老秦家找到人没?……算了,看你这模样就知道了。”
薛识,在林涛心里的确是一个善良过头的非常可爱的男人。可能这就是作为一个医生的本能吧,他对自己身边的朋友关心得无微不至,让人热泪盈眶的同时也叫人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时候占了他的一点儿小便宜都要愧疚好半天。就是面对这样的人,林涛才能稍稍放松,不用假惺惺的强行对他挤出微笑。
林涛膝盖高一点儿的小女孩抱着比她还高的娃娃乐呵呵的跑了出来。那是一只粉红色的兔子,在它脖子系着的领结上写了囡囡的大名。她显然高兴得很。林涛突然想起来,五天前的囡囡的生日,但是她的爸爸薛识在今天早上才从临市回到龙番——他救了一位将死的病人,即使小孩儿不懂,可所有人都清楚这个温柔的男人在操起手术刀时也是一位英勇无畏的英雄。
秦明也是英雄。林涛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薛识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但小女孩儿的拥抱马上打断了他那愈沉愈深的悲哀的心思,她简直是人间的阳光,可以穿透林涛心中所有的黑暗。她把大娃娃塞到林涛手里:“林叔叔也来抱抱兔兔!”
于是林涛咧嘴笑了起来。他抚摸着娃娃短而柔软的毛毛,感觉就像抚摸在秦明刚刚吹干的头发上。那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柔软,除了林涛,谁都没有办法看见那一面的秦明、会展现自己的弱点与温和、像个正常人的秦明。
耳边孩子的吵闹声可以打断他一阵一阵的思绪,他感到眼眶湿润,好在薛识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捏了捏:“老林,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魔咒一样。小孩儿注意不到林涛的异常,她可以一个人滔滔不绝的把她自己编的美好的童话故事编织下去,形成她自己的美好的梦。林涛又陪她玩了一会儿游戏,也是心不在焉,好在一种虚幻的快乐还是笼罩在他身上,他仿佛沉入了一种甜蜜的幻觉:在那个幻觉里,他和秦明结婚、生子、看着孩子长大、看着自己变老。他傻笑着,笑的让人看不下去。没过多久,恋恋不舍的小孩儿就被大宝拉去睡觉了。
“小黑刚刚来了电话,说打你手机打不通,怎么回事?”
大宝坐到林涛和薛识之间,薛识一手轻轻搂住了她的腰。林涛被刺了眼,他慌张的拿起手机,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大宝抿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充电宝给林涛,口里嚷嚷:“你还真是把自己搞得不成人样……像什么样子,过个把月过年了,你这幅样子回家吗?”大宝在林涛打开手机之后选择了回到正题:“小黑说找到了秦明家那边的监控,他在屋子里逗留了不到半分钟就驱车离开,他们跟着监控追过去,发现期间秦明进了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饭店,见了一个人,之后就步行离开,找不到了。”
林涛拿着手机的手一颤:“见了谁?”
“在查,这不赶紧告诉你了么?他们已经赶去饭店了。好在是二十四小时有人的,现在也才九点,不算晚。”她拎起包,“走吧,回去了。”
林涛拽着大宝坐下:“行了,你是法医,去做什么?今天呢,你就好好陪着自己女儿,陪着自己老公,争取再搞出一个小弟弟,好不好?”
薛识脸红了红,却在接收到林涛眼神之后也拉住了大宝:“老林,辛苦了。”
大宝瞥了自己老公一眼,又瞥了林涛一眼,最终放下手提包,叹了口气:“林涛,等找到人了,好好解释清楚。相爱的人哪有解不开的结?”
于是林涛一个人又重新冲进了漆黑的雨幕中。
【泽乾泽无差】秘密
*双向暗恋
*李承泽×李承乾剧版
*深夜睡不着的激情产物没有逻辑
一
那是李承泽藏在心里的秘密。
纵然是秘密,李承泽想宣告世界,却也无人问起。
被孤零零的遗落在宇宙角落里的秘密。
二
李承泽见到范闲的第一眼,心里就掀起了一股强烈的杀意,像是一阵阵日久的季风,连出处都无从谈起,却还是平地卷波澜,愈演愈烈。
甚至连李承泽本人都不知道这股子杀意从何而来。他以为是范闲对他的威胁让他直觉性的想要把这个从偏远乡村来的私生子铲除,又或者是要保住内库财权不落于他人之手,总而言之,李承泽想要杀范闲的理由数不胜数,可是竟没有一个可以说服他自己。
而在听闻...
*双向暗恋
*李承泽×李承乾剧版
*深夜睡不着的激情产物没有逻辑
一
那是李承泽藏在心里的秘密。
纵然是秘密,李承泽想宣告世界,却也无人问起。
被孤零零的遗落在宇宙角落里的秘密。
二
李承泽见到范闲的第一眼,心里就掀起了一股强烈的杀意,像是一阵阵日久的季风,连出处都无从谈起,却还是平地卷波澜,愈演愈烈。
甚至连李承泽本人都不知道这股子杀意从何而来。他以为是范闲对他的威胁让他直觉性的想要把这个从偏远乡村来的私生子铲除,又或者是要保住内库财权不落于他人之手,总而言之,李承泽想要杀范闲的理由数不胜数,可是竟没有一个可以说服他自己。
而在听闻范闲闯入林府对自己的未婚妻一探究竟甚至晚间私会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对范闲的杀意从何而来。
那是嫉妒,是如同森林烈火般熊熊燃烧不可断绝的嫉妒。
那是对同为皇子的范闲能够毫无顾忌追求所爱的嫉妒,那是对范闲面对权势毫不畏惧不忘初心的嫉妒。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多年以后,鉴查院的大牢里,他把这个秘密讲笑话似的说给了范闲听。
心里的一块疤,一个美妙而凄惨的笑话。
李承乾。
三
李承泽也曾经像所有皇家之外的人一般仰望着太子。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兄弟情可言,因为自打李承乾出生,他就注定不能拥有任何的兄弟。“太子”这顶沉重的冠冕落在了皇后身边刚出生的幼孩巴掌大小的脑袋上,他合该作为一只小龙,成长、腾飞。
年少的李承泽与那个孩子隔着层层深宫不可逾越,他对那孩子所有的好奇都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仰慕。
那是一个少年对权利与生命最初的敬畏与厌恶。
太子自小从母亲的身边早早剥离,他住进充斥着腐朽的血腥味的东宫,与他朝夕相伴的只能是一众监视着他一举一动的下人和战战兢兢的陪读。他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没有可以调笑的人,没有可以倾诉的人。
偌大东宫笙歌夜舞,回廊宫女络绎不绝。一个东宫之内百来号人被太子养活,而太子身边竟连一个活人也没有。
直到李承泽的出现。
四
太子被皇帝保护得太好了,没有人可以接近他,李承泽也只能远远的看着。透过密密层层凶神恶煞的护卫,他极目望去,看见过小太子抱着兔子哭哭啼啼,看见过小太子因为想要救下一个宫女却被皇后打了一身红痕,看见过自己的父皇与他对谈天下大事诗书礼仪,看见过太子掀开浓重的墨迹红着脸写下一首首模仿痕迹浓烈的情诗……一个个破碎的画面拼接,组成了一个破碎的太子。而这破碎却比世间一切完美都更吸引李承泽,就像心被拨动,蝴蝶扇动翅膀,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雨。
这场暴雨直到李承泽死的那天还在淅淅沥沥。
五
十二岁之前的李承乾不认识他的任何兄弟,十二岁的李承乾已经听闻了十五岁的李承泽的劣迹斑斑。父亲说他毫无皇子的端庄贵气,母后说他一心想要抢夺太子之位甚至不惜除去太子性命。一桩桩的丑恶拼成了一个破碎的李承泽,而李承乾却只觉得悲哀。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悲哀什么,或许是感叹时运不济、命运不公,或许是感慨兄弟情义荡然无存……其实悲哀什么并不重要,因为他作为太子,几乎不需要感情。他摒弃感情,正是为了登基之日也能送天下臣民一个河晏海清。
十二岁的李承乾在意外中遇见了十五岁的李承泽,他才忽然明白,自己所悲叹的,正是他失去的感性,是他失去的爱人的能力。
而他遇见李承泽,遇见了自己风流的竞争对手,一下子万千心绪涌上心头,无法排解、无处可去,纷纷扬扬的涌在喉咙当口。他甚至不敢说话。他怕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一说话就都一涌而出,如同潮水一般泼向李承泽。
他的兄长李承泽,纨绔、风流。和父亲一样的衣冠不整,鞋不好好穿,坐也不好好坐,斜着身子倚在画舫横梁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捻起一颗紫的透亮葡萄塞进口中,正恍若一副春江美人图。
十二岁李承乾初次坐上画舫便遇此绝景,惹得小太子心猿意马,不得安生。那是他第一回被朋友带上这风花月雪的笙歌之地,大内的禁锢叫他无法适应繁华世界的流光溢彩、景色斑斓。遇见李承泽,就像是在眩晕的人潮中看见了家乡。他抛开朋友一杯杯递过来的烈酒,说,我哥哥在那边,我要去拜会。
没人拦着他。少年们大多对皇族家事感到恐惧,这是由他们的父辈带给他们的敬畏。于是李承乾便毫无阻拦的提着裙摆、脚步轻盈的跃到了李承泽的船头。
李承泽的小跟班谢必安没有拦他,但是他却停在了船舱口。李承泽风流多情,不过是一个人出来玩乐,也要叫三四个女孩儿陪酒,满仓欢声笑语,莺莺燕燕之间的觥斛交错叫少不经事的李承乾红了脸。
好一会儿李承泽才慢悠悠的注意到自己一袭白衣独立于夜色与流光间的弟弟。少年心动来的猝不及防,但李承泽足够懂事。他遣散了身边环绕的少女,看着太子便染上了笑意。
他行了大礼,行的突然,行的无礼。这叫太子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几声才叫他起身,他不起来,李承乾便只好也一同与他相对而跪,稚嫩的轻轻叫了一声二哥。
这一声二哥羽毛般落在李承乾的心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瘙痒洁白的花儿来。
可是他却听见自己告诉李承乾:太子是没有兄弟的。
众所周知,太子是没有兄弟的,是不能有兄弟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是在黑暗的鉴查院的石头缝里,也能开出一簇簇的花儿来。
六
或许是庆帝英明,察觉出一丝异样的兄友弟恭,从此以往,朝堂相争,两个少年不期而遇,相处的时间竟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增加。
陈萍萍说庆帝是喜欢制衡的人,李承泽深以为然。他知道自己要保住太子最好的方法就是与太子不停争夺,却又不能自己权势过大。李承泽一直做得很好,他让太子恨他,让太子杀他,让太子以为要杀太子的是他,一切都那么符合庆帝的心意,一切都做得刚刚好,李承泽比太子适合官场太多太多,他总是在用自己最隐秘的心思来保护太子。
可他的内心叫嚣着,这不够,这根本不够!
从此李承泽有了秘密。
七
是少年的内心疯狂滋生的爱。愈演愈烈的爱。那份爱意在李承泽心底的湖里掀起比海啸更震撼人心的巨浪,叫他疯狂,叫他无措,叫他杀意纵横。
他抑制不住自己了。在范闲进入京城之后,嫉妒使他内心的浪席卷在了这个和平安宁的国度。他不断的扩张自己的权势,不择手段的让把所有人从太子身边剥离开来,他要那个孩子举目无亲,他要自己成为天下统领,他要李承乾只属于他一个人,像护着自己的宝物一般不许任何人染指,就连范闲,他那么欣赏的范闲,被太子喜爱的范闲,也必须死。
李云睿说他疯了,他说,可不是,我疯了。
京城的腥风血雨就此而起,那些血腥,也不过是他扯开了自己的心,喷射出滚烫而真挚的爱意。
八
李云睿离开京城之前,他曾和李云睿相对而坐。
他们本没有什么感情,可他们却对对方了如指掌,就像是另一个自己。
芦花纷纷扬扬,覆在他们二人漆黑的发上。他们看着对方,良久一言不发。他们只能从对方眼里看见深不见底的悲怆。
终究是李承泽先开口。他说,你不觉得你恶心吗?
没头没尾,但他知道,李云睿能懂,他甚至还知道,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要回答他什么。
李云睿说,彼此彼此。
他和李云睿相视而笑,像是一对亲如磐石的姐弟。
他和李云睿是被道德伦理所背弃、厌恶的人。他们明明知道,在他们的一生中,他们没能对这个人产生任何亲情,可是“兄弟”这个字眼却如同深渊一般横跨在他们与自己的爱人中间,相爱的人只能相对而望,他们卑微的掏出自己的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扔到对方面前,却被对方无情的踢开,滚了满身灰尘,最后打了两个转落进那高洁的深渊之中,炸在了深渊底部的国都,让整个国家都染上血色。人们说那是他们的野心昭昭,可那只是他们看着位高权重的爱人选择了百姓却对自己不屑一顾,留下的更为绝望的叹息。
正如李云睿与庆帝,正如李承泽与李承乾。
两个绝望的人联手反抗,得到的不过还是带了更多人生命的绝望而已。
九
范闲合上了手中的小本,他终于能搁下太子送他的狼毫笔,休息一会儿誊写了一天已经累得发酸的双手。
林婉儿早早睡下了,范闲抬头往窗外望去,月色冷白,一泻千里,打在不远处鉴查院漆黑的大牢上方,最终止于那扇伸手不见五指的门。月光再冷,也是打不进地狱去的。
范闲走上回廊,守夜的侍女被他惊醒。他示意侍女无碍,他想自己走走,侍女知道自己大人的习惯,又心安理得的沉沉睡去。
五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范闲身后。范闲突然想起,他儿时看《小鹿斑比》,那个年长威严的王走路也是这般,即使踏在脆弱的枯叶上,也能行进得毫无声息。
他是从太子寝宫回来的,他的手里抱了一堆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宣纸,还有几卷精心装裱过的画卷。范闲可想而知他们是怎么来的。
他说:“今夜是李承泽的最后一夜了。”
五竹回应以沉默。
范闲习惯了这样的五竹,他继续说:“拿去给李承泽看看吧,这也算是他临走之前,我给他的一个小小的善心。”
五竹回应的还是沉默,但范闲不用回头也能知道,五竹又一次悄无声息的隐入了夜色之中。
十
那些画作曾经都没有脸,但现在,那些画作上的脸已经清晰可见。
用泪痕和血迹拼凑出来的脸,用泪痕和血迹拼凑出来的秘密。
十一
那是李承泽的秘密。
纵然是秘密,李承泽想宣告世界,可是无人问起。
可死前的李承泽看见了自己秘密的秘密,那是一份比李承泽的秘密隐藏得更深的秘密。
一份滴着鲜血的爱意和一颗同样滚满了灰尘的血淋淋的心。
他们曾一同被孤零零的遗忘在角落里,而今在角落里,他们终于找到了被彼此遗忘的彼此。
【林秦】疾病、恐惧与林涛的爱
*秦明患有PTSD(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BPD(边缘性人格障碍)及相应恐惧症设定
*这两种病是我自己主观臆断秦明会混合发作,因为BPD的表现和PTSD的表现相近,但是有一部分人会混合发作。
*PTSD是很邪乎的精神类疾病,每个人的发作状态都或多或少的不同,秦明的发作状态全是我瞎编的,不代表这类病人的发作状态。
*文中所有建议都只是医生给出的常规性建议的加工,不代表系统的治疗方案,如果你发现身边有这样的人,尽量带他们去看医生
秦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受到了好友林涛的表白的。
那的确是一个很适合表白的天气。秋季,酷暑刚过,秋老虎还没有来,地处南方的龙番市即使在万里...
*秦明患有PTSD(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BPD(边缘性人格障碍)及相应恐惧症设定
*这两种病是我自己主观臆断秦明会混合发作,因为BPD的表现和PTSD的表现相近,但是有一部分人会混合发作。
*PTSD是很邪乎的精神类疾病,每个人的发作状态都或多或少的不同,秦明的发作状态全是我瞎编的,不代表这类病人的发作状态。
*文中所有建议都只是医生给出的常规性建议的加工,不代表系统的治疗方案,如果你发现身边有这样的人,尽量带他们去看医生
秦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受到了好友林涛的表白的。
那的确是一个很适合表白的天气。秋季,酷暑刚过,秋老虎还没有来,地处南方的龙番市即使在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空气里也夹杂着令人舒爽的几分湿气,微风、暖阳,意气风发的林涛就是踏着这样的明媚秋光神清气爽的走进了法医办公室,并为秦明送上了一个苹果。在大宝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局长的来探视的脚没来及踏进门、秦明刚刚抬起头看他时,林涛不急不缓却时间正好的开始了他的表述。
其实也就是一句话:“老秦,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吗?”
时间就此静止。秦明握着笔的手停在了某个笔画上任由墨渍浸染开来,大宝张开的嘴来不及合上也忘记张得更大,谭局长的脚停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唯独林涛像是这个宇宙掌控时间的天神一般自在。他轻轻的把苹果拍在秦明的桌子上,留下一句风骚的“好好考虑一下哟”便又同样意气风发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办公室,嘴角还带着一丝奇异的笑容。
他知道秦明不会轻易答应他,但他知道秦明会答应他,他也知道怎样让秦明更快答应他。
这是他最骄傲的一件事情:他了解秦明——至少是在池子案之后,他了解秦明。他甚至自信的觉得,在那个杀千刀的罗钥去世以后,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秦明。他对此感到洋洋自得。于是在好些天的冥思苦想之后,他想出了一个有着风骚开场的帮老秦看见自己的内心并接受他的追求顺便治一治老秦的病的计划。
才有了上午那风骚的一幕。
这件事情没有瞒着局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所以这件事情也就传开的很快,微信群里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就乱成一团,连应该叫他们好好工作的局长都发了一句“……”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凌乱。
唯独两位当事人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法医办公室只有两人,却也是闹得鸡犬不宁——鸡犬都是指大宝。这个充满活力的女孩儿自从林涛扔下那句惊天动地的表白之后就没有安静下来过。她一边疯狂的在微信上和各位兄弟们汇报喜事,一边不停的在秦明面前表示诸如“我死了”之类的混乱情绪并伴随着变态的痴笑。要不是大宝在看见秦明的解剖刀之后还能安静那么一小会,秦明一定会迅速把这个看起来像疯子一样的女人送去就医。
笑了大半天她才坐到继续写报告的秦明面前,把邪恶的笑容转换成了邪恶的声音:“我说老秦呀,他这么当众给你表白,你不答应吗?”
明明十几个字的一句话被大宝千回百转的奇怪语调无限延长,秦明对此表示冷漠甚至不想给她一个眼神。
大宝不甘示弱的继续用着她的恶魔语调在被解剖的边缘试探:“老秦呀——林涛肯定等着你去答应呢!”
秦明懒洋洋的翻了一页纸,这才施舍了大宝一句冰冰冷冷的话:“他没想着我答应。”
谁还不了解谁呢。大宝好奇追问:“为啥啊?”
秦明抬头看她:“因为你有病。”
大宝不屑的嘘声,又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和兄弟们对这俩人的感情状况进行无限意淫。
其实秦明说的没错,在林涛后来向秦明真诚袒露的时候,他说的的确是“因为你有病”。
秦明有病,精神病,只有林涛和谭局长知道。
秦明本人是不大承认这件事情的,这很容易理解,即使这种疾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秦明的生活,他依旧不觉得自己与常人的不同是因病引起的,精神病人都不觉得自己有病,即使是医学生也是如此。
大伙儿也不觉得秦明的种种冷漠种种怪癖是因病引起的,连在看到秦明档案之前的林涛都这么认为。学霸都是高冷的,大家很容易接受这种设定;喜欢切东西是因为他热爱法医学,这也说得过去,在警局这种地方甚至要人尊敬;每天穿西装是严谨的医学生的一种仪式感,即使有个鲜活的大宝在旁边做对比也没让人觉得秦明有问题;唯独秦明对下雨天过敏大家也能理解为秦明的个人习惯。这一切都是因为精神疾病——林涛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甚至觉得自己也有了那种急性应激反应,一连好几天没反应过来,表白的想法也一再被延迟。
直到今天,他才完成了他小本本上的第一步:向世界宣告爱意。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一切如常,大部分时候值班,偶尔出出现场,工作还是那样繁忙。因为没什么大案子,秦明和林涛的时间就很难碰上了。秦明大部分时候在不远处的医院做法医门诊,偶尔经手出几个小案子的现场,涉及不到刑事,不用林涛他们出面;而林涛大部分时候又在情感纠纷和经济纠纷里来回转动,偶尔抓几个涉毒的减轻一下压力,和秦明见面的时间也少。那天的表白说得就像一个笑话一样,却从来没有人忘记过这件事情,他们甚至每天都被砸下来了新鲜的狗粮。
首先林涛每日上班还是会先到法医办公室去献上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秦明不一定拿,但是久而久之大宝就贴心的在办公室腾出来了一个储物柜,上面贴心的写上了“林涛的苹果”几个大字。有时候林涛会来清扫一下秦明的桌子,尽量让那张白的渗人的桌子看起来一尘不染,同时禁止了大宝在办公室吃过于油腻的东西,理由是“秦明的东西不喜欢油”,惹得大宝反手就抹了林涛一手油并抢走了他手上热乎乎的刚刚被大宝分给他的小龙虾。
至于小黑他们看到的就更加腻歪。林涛风雨无阻每天给秦明打电话,张口“宝宝”闭口“亲亲”,简直能恶心死一办公室的直男。林涛则反过来训斥他们说找对象就要学他,一群单身汉们怒不可遏,反观那些已婚人士就满脸感同身受的神秘微笑了。
要说最虐狗的还是下雨天。初秋多雨,秦明对雨天过敏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像平常呢,一到下雨天林涛就会提前大半个小时开车到秦明家去亲情接送,现在倒好,直接以第二天不知道还下不下雨为由直接住在秦明家了。
这是某天凌晨紧急出案子小黑给林涛打电话的时候发现的,据说他在那天打电话的时候秦明不慎骂了一句“安静”之后,这件事情才经由小黑之口曝光。而被问起来的林涛不仅不慌乱,而且还神情骄傲自满:“我怕我家宝宝害怕不行吗。”当然众人一致认为在这种雷雨天肯定是林涛躲在秦明怀里装柔弱,而林涛听见了这种观点也只是嘿嘿一笑,大家对此就更坚定不移。
这是林涛小本本上的第二步: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
在为期不知道几周的穷追猛打之后,某一天林涛终于大胆在微信群里叫起了秦明宝宝,而秦明给予回应。伴随着刷屏的表示感动的表情包,大宝悄悄问秦明:“你今儿个咋就接受了?”
秦明的回答是:“因为我有病。”
秦明从青年开始,就是在疾病中度过的,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仍然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个雨夜,但要说当天到底如何如何,他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除了满地被雨水冲刷四溅的滚烫血液,就是雨滴在身上的粘稠冰冷的感觉以及漫天盖地的哭喊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秦明的母亲因病去世。而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年幼的秦明已经表现得极为漠然。他听到了死讯,不哭,不闹,继续上学。只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开朗的小男孩开始毫无理由的尖叫,哭泣,而真正在那些别的小孩儿害怕的东西面前他又冷静得过分;他开始被噩梦侵扰,却几乎忘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他害怕下雨,而年幼的孩子害怕得没有理由,问什么都只能说我不知道;曾经的朋友被他一个一个的撵走,他拒绝和别人交谈,即使是交谈也显得十足冷漠。他年轻的老师被小秦明的变化吓到,在罗钥的带领下,秦明第一次接受了精神疾病诊断。
林涛在那只年久失修的录音笔里听见了小孩的声音,明明声色稚嫩,说出来的话却不像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不和他们说话,没意思,不喜欢……不喜欢说话。”
“梦见……不知道……红的?红……”接下来便是小朋友又突然发出的尖叫。
而在第二次治疗中,秦明更加沉默。问尖叫的原因,不知道,问害怕的原因,不知道,问不怕的原因,干脆就不再回答。即便是罗钥叔叔问他,他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吐出几个单词:“大家都是坏人……下雨的时候看见坏人……坏人总是在这儿……爸爸?爸爸死了?……好像是哦……不记得”。
他的语速非常非常慢,沉默的时间加起来是说话时间的好多倍。在这次诊断中,他终于被医生下了定论:小朋友因目睹父亲去世现场而受到创伤,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并发症是边缘性人格障碍。可是在那个年代,即使是最好的医生,也并不能判断这种病该如何进行治疗,没有先进的适合孩子吃的药物,也没有国外开始实行的催眠技术和正念治疗,而罗钥坚持小孩儿不能进行那种刚刚出现的物理治疗,他的病情只能被耽误。罗钥给他请了心理咨询师,而那位价格高昂的心理咨询师面对秦明抗拒的态度也一筹莫展。其中一位心理咨询师的话被完整的复制在了罗钥的日记里:“先生,我们最怕的就是遇见PTSD的患者,遇见BPD的有时候命都保不住,你说现在这小朋友我怎么办?小朋友虽然不至于有攻击性,但防御性更强,搞不清楚的更多,而且他这个回避型人格比较严重,这个真的没点办法,你要是有钱呢就带他去国外看看那边的专家吧。”
到后来他看见过秦明对雨天的反应:脸色发白,虚汗豆大的落下,他本人双目紧闭全身发抖,别人叫他他也几乎听不见。林涛当时没觉得秦明是害怕,只觉得秦明可能身体太弱,一到了雨天就不舒服,听秦明说去看过医生,他也没多想了。
他是在大学认识的秦明,还是听自己在追求的学姐说的。她说那边法医系的秦明简直是传奇人物。林涛问她为什么,学姐犯着花痴和他说:第一节解剖课是围观老师解剖一具刚送来的新鲜尸体,虽然还没怎么腐烂,但是大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呕吐和惊慌,只有秦明一个人像看电影一样的,甚至还津津有味的做了笔记。
林涛对秦明的仰慕就此开始。
林涛宿舍有一个法医系的同学,被单独分到了林涛的宿舍,人很开朗热情,迅速和林涛同学臭味相投玩在了一起。林涛回去问那位同学的时候,他给出了和学姐不一样的看法,他说:秦明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法医,他冷漠得太过可怕,面对尸体又过于热情,他不像是找出凶手的人,他更像是凶手。那个同学还神秘兮兮的对林涛说:我觉得他就是有问题,说不定是什么高功能反社会人格,总有一天他会满足不了解剖尸体的。当年的林涛认为同学是看多了福尔摩斯把谁都往神乎其神的方向想,也就笑嘻嘻的和他贫嘴了两句,没往心里去,还是一心想和这个大学霸搭上线,试图把两个发射光芒的人放在一起来吸引更多扑食的女孩儿,可惜秦明一直没叫他如愿,秦明真正愿意和他走在一起,还是进入同一个工作单位之后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位小同学才是大学里第一位发现秦明有问题的。但是林涛回想起来也才懵懂的发现:比起死人来说,活着的人才更让秦明感到恐惧,这样看来,尸体还挺亲切的。
在了解过秦明的病情之后,林涛只好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表白放缓,他更想劝说秦明去好好治病。不要和医生多交谈什么,愿意吃点药也是好的。而谭局长却一脸无奈的看着林涛,说他早就劝过了,劝不动的。
秦明不是小孩儿了,林涛没法子强行把他拉去做治疗,于是他想了好长时间,手边摆了一堆论文,咨询了好几个有点交情的心理医生,才勉勉强强在他万能的同学们的帮助下制定了一个计划。
第一步:让秦明有获得感和安全感。
获得感这个词还是林涛近几年才刚学会的,在真正的心理治疗中并不存在这个词,但他觉得秦明一定会需要这个。他要让秦明曾经缺失的补回来,可是他能补得上秦明所缺失的父爱母爱么?他补不上。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他的同学给了他思路:“你追女孩儿?你要是追女孩儿就好说,用你的爱给她填补伤口,叫她能不再有那种缺爱的感觉就行。”
林涛这才想着:这份计划正是歪打正着,给他爱,这还不简单。
那边同学继续说:“最好高调宣布你爱她啊,他需要这种面向阳光的爱,一来呢给她那种幸福的感觉,二来也可以加大小妹妹的安全感。嘿你说小妹妹得了这病也怪可怜的……”
于是林涛在小本本上写下了第一步:想全世界宣告爱。
朋友那边依旧滔滔不绝。这可能和朋友刚结婚有关,但无论朋友是怀着什么虐狗的心情告诉他这些,总之带着好意并且帮得上林涛:“你说小妹妹怕雨是吧……和她过去有关?诶有关就对了。这个小妹妹怕下雨天啊你估计一时搞不好,你要么试试眼动脱敏?要么就在下雨天多陪陪她,有条件的话最好还能观察一下下雨天的睡眠状况和身体情况啊,哦这个估计得要你结婚后才好弄了,我先和你说,下雨天看她失眠没有,失眠的话估计是出现幻觉了,你给她多喝点热的啊,多在她耳边多说说话啊,或者干脆就在你看见要下雨的时候就和她那啥那啥,转移她注意力;要是不失眠多半也是有噩梦的,怕小妹妹踢被子啊踢你啊什么的,也是注意保暖,你抱着她最好,要她知道你在这里你会保护她,同理,你也可以在看着要下雨的时候和她那啥……别骂我!狗小子……”
于是林涛开始有意留宿秦明家。一开始林涛是睡在沙发上的,但他经常不睡觉,而是躲在秦明门口像个小偷一样听动静。不用很吃力,那些动静实在是太明显了: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床铺被踢动的吱呀声和偶然的尖叫声。这时候林涛会冲进去把噩梦中的秦明叫醒,也不问他梦见了什么,只是趁着人还不清醒灌下去一杯早就准备好的热牛奶,再把人按在自己怀里睡下。秦明有时候会叫他滚,但林涛从来都只是笑眯眯的回一句我滚我滚,然后抱着秦明翻了个身。有时候林涛会用热毛巾把秦明身上的虚汗擦掉,借此机会和摸摸秦明的背脊和头发,再像哄小朋友一样给秦明一个吻。秦明从不拒绝。有了几次之后,秦明也能在下雨天安心躺在林涛怀里,甚至有一次一整晚没有被惊醒一次,一路睡到了四点还没醒。
也就是在那天,林涛想起来同学给他的最后的嘱咐:“有的小妹妹黏人,希望你能总是给她表白才能表现你的真心,有的小妹妹比较抗拒,但你依旧不能不表达你的缠人,但这个缠人呢他就得有个度,我是不太晓得你家小妹妹,你自己看着办啊……哦你家妹妹比较高冷是吧,我有个病人和你家妹妹情况差不多吧,人家就表白了两次,第一次之后就每天坚持在下班后给她打电话,不断对她表达关心,看着时机成熟了第二次就成功了,结婚有几年了,前几天还带着小孩来看我,小妹妹现在也有个人样了,就是他家小孩尿我一手给我气的……”
林涛心想,在送了这么多天苹果,打扫了这么多天卫生,嘘寒问暖了那么多次,睡都睡过了好几回,这下子可以表白了吧。
结果就是那天凌晨,小黑一个电话过来,一个大案子阻碍了林涛酝酿了一晚上的表白。
结案前一天晚上,秦明值夜班,大宝早早回家了,秦明一个人在法医办公室开着一盏小灯写报告到深夜。林涛一进去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仿佛一夜梦回大学时代期末考试前秦明帮自己赶作业的模样。
于是林涛恍惚问他:“我可以睡你这儿么?”
秦明没有抬头:“隔壁解剖室有床位。”
林涛摇摇头,走到他面前坐下:“我知道你有病。”说完又觉得自己说错了,他慌忙解释一通:“我不是因为你有病才顺便追你的,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追你是不是顺便的,不对不对……”
秦明给他一个安静的眼神叫他自己体会。
林涛只好蔫蔫的闭了嘴,没过多久,他又问:“恐惧是什么感觉?”
秦明突然抬头看他,神色冷漠得吓人:“我不接受你的表白。”
林涛一瞬间弹跳了起来。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明,手指都在微微发抖。那一瞬间他的仿佛一下被扯回了远古又被巨大的恐龙甩回现代,一瞬间耳边出现了巨大的轰鸣声又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他陷入了一道深渊,他在下落的过程,看不见下面也摸不到上头。他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之中,他开始有了想哭的念头。但下落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灵魂慢慢归位,他发现自己手上有了一层薄汗。他感觉时间过了很久,脑子里过了千万条内容,其实也不过一两秒而已。
他颇为心疼的坐回了椅子上,手中拽着自己的衣角难以放开:“原来这就是恐惧。”
他想哭,因为他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仅仅是因为一瞬间的感情质疑就已经如此难受,秦明每分每秒都活在比这更大的恐惧中,那他该是怎么过来的。他看见那些尸体,会不会想起他的父亲?
秦明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温和的回应:“习惯就好。”他想了一会儿,继续说:“其实恐惧过得久了就不是铺天盖地的来了,因为我知道它不存在,我只是抑制不住自己而已。人在恐惧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多想法,仅仅是恐惧,仅此而已。就像你在刚刚那一瞬间,也不会去想到我到底是不是爱你,你只是空白的恐惧。”
说着林涛的一颗心又提起来了:“我觉得我被你爱着呢。”
秦明看着他,神色依旧是不变的冷淡,就想说大宝“人不错”一样,他说:“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说什么疾病与恐惧,在林涛爱意的侵袭下都那么不堪一击。
【昭白昭】冬
那是发生在少年秦王身上的一件小事。
彼时嬴稷还不到而立之年,国事不管家事不顾,每天除了遛鸟听书玩女人,实在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冬天到了,干脆连朝都不上,每日和哪位佳人窝在烧的热热的炕上,一睡就是一整天,实在活的窝囊。芈八子叫了几位长辈去抓他时,那年轻无为的秦王睡的身子骨都软了,匆匆忙忙爬起来时,眼睛里似乎都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芈八子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发青的操气藤条就要揍他,堪堪被...
那是发生在少年秦王身上的一件小事。
彼时嬴稷还不到而立之年,国事不管家事不顾,每天除了遛鸟听书玩女人,实在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冬天到了,干脆连朝都不上,每日和哪位佳人窝在烧的热热的炕上,一睡就是一整天,实在活的窝囊。芈八子叫了几位长辈去抓他时,那年轻无为的秦王睡的身子骨都软了,匆匆忙忙爬起来时,眼睛里似乎都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芈八子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发青的操气藤条就要揍他,堪堪被秦王的大舅二舅拦了下来。王后又一面跪在芈八子面前好一番说道,一面又扯着秦王给他披上了几件衣服御寒,太后的怒气这才消减了些。
“你乐得在这儿冬眠!把你能的!”大冬天的,寒风凛冽,芈八子却只觉得他这咸阳宫炉火烧的太旺,直让她渗出汗来,“你今儿个必须给我出去!”
“娘!”嬴稷裹紧着叶阳公主递给他的被子,面上是被吵醒的怒意却发不出来的狰狞,“天气严寒,稷儿身体羸弱,若是出去了,大致会病他个十天半月的,又惹得娘担心。”
芈八子几乎要气笑了。她一下夺过被魏冉丢到一边的藤条,奋力着就往嬴稷身上挥过去,一面挥还一面喊叫:“身体羸弱!身体羸弱!我看你这小兔崽子能羸弱到哪儿去!”
嬴稷身上裹了被子,又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身子还软着,行动不便,结结实实的挨了几下,又被芈八子追着满屋子转,连连求饶,舅舅们看着自家姐姐动了怒气,也是跟在后面满屋子跑,一时间竟混乱一团,好不热闹。
最后还是以不听话的秦王的道歉收场。当“身体羸弱”的嬴稷穿着两件单衣被母亲扔到宫墙外时,他才知道他多么不该反抗和从前性格一点没变的南蛮子母亲。
少年人的好处就是即使穿着单薄的衣服被几乎算是遗弃在瑟瑟寒风中,他们一会有一身浩然正气来抵御寒冷。年少的秦王一边想着孟夫子诚不欺我,一边搓了搓被冻的有些发红的手,牵起马儿向两个弟弟家里走去。
他扑了个空。两个弟弟偌大的宅子就像冬天的霜雪一样冷。嬴稷愤愤的跺了跺脚,没好气的问出了他们两个小鬼崽子的行程——居然是去找白将军玩去了。嬴稷颇有几分气急败坏,觉得两人不再像小时候一般听话了——那时候说一块儿不听课就是真真切切的不听课,现在这般倒像他二人去找白起勤学苦练留嬴稷一个人不懂事一般。他在心里将两个弟弟千刀万剐了好几遍,又借了一个暖手炉堪堪暖了几分钟,这才再次咬牙切齿的踏上马背疾驰而去。
这也算是大秦难得的没有战事的冬天,白起也难得在军营过上了几天悠闲日子。军营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下,那山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十分适合攀爬,如今到了冬天,木叶凋零,又因军营位于山脚,肃杀之气更重几分,嬴稷纵马而来,远远望着,便觉得这山倒还有些趣味。
赢悝赢芾两个小子正在操演场上和众士兵一块儿耍刀弄枪浑水摸鱼,远远看见嬴稷带风策马而来,正开心得要去迎接,结果刚见到自家哥哥就没头没脑一人吃了一记弹脑门儿,好不委屈。
嬴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大意是“你们为何背着我习武你们的优秀与我的懒惰形成了鲜明对比害得你们老哥我被母亲一顿臭骂”等等。
两个王子有苦说不出,好在有小兵及时来报,要嬴稷往白起帐子里去,嬴稷才后知后觉的看着自己在寒风中已经有些皲裂的手,讪讪笑了两声,一溜烟的钻进了白起帐子里,软绵绵的唤了一声“白大哥”。
白起似乎对嬴稷被丢出来这件事情毫不意外,或者说早有预料。他只是看见嬴稷穿着单薄,才微微一愣,而后拿了自己的狐裘披风给嬴稷细细裹上,又亲自打了热水取了毛巾来给嬴稷暖手。
嬴稷顿生感动,皲裂的双手隔着被白起温温柔柔的握着,只觉得自家舅舅枉为他白大哥的好友,又想着他大哥对此事好不惊讶,定时舅舅那老狐狸与他说道了,心里对魏冉的嫌恶又加了几分。
“王上如何跑到末将这儿来了?”片刻之后,白起取走毛巾,又打发小卒把炉火更烧旺一点,“来找两位公子么?”
“原是来寻他二人一同玩乐,我看如今也不必了。”嬴稷啜啜嘴角,双手不安分的捏着白起的狐裘,只觉得十分温暖,“我看看大哥空闲否?”
“末将无事。”白起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王上要做什么?白起自当尽力。”
嬴稷连忙摆手,生怕白起误会了什么:“不是,我就是觉得,我来时看那山有意思,许能望尽咸阳,而想登高去。”
白起没有拒绝。他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也好。王上是该出门走走。”
听见这句话,嬴稷又窘迫了起来。他一面痛恨着不知道是魏冉还是母后在白起面前说三道四,一面又欢喜着白起愿意陪他去玩。他被宠的过分了,像被人高高捧起的小兽,他叛逆着,寻求自己的野性的解脱。
山不高,只是落叶覆盖,难得去寻那些羊肠小道。白起倒是不急,他每日都从这山间走一遭,即使这山给泥石流冲毁了他都认得出来,至于嬴稷,少年血气方刚,早把刚刚白起给他的狐裘脱在一边,似乎直觉得这山间的趣味是越多越好。
白起军旅之人,不大会找趣味,不懂欣赏美景。山间四时景色不同,冬季自然有其趣味。几从被踩得哗哗作响的枯叶,几簇还未凋零的小花,一只抱着松子疾驰而过的松鼠,都是年轻秦王的趣味。只是嬴稷指着什么东西兴奋的给白起说道时,不懂风月的白将军似乎也能碰到一点儿风月的奥义。
山上风大,冷。嬴稷穿着两件单衣,蹦蹦跳跳的,反而出了一身薄汗。他拉着白起在路边坐下,堪堪谈论起诗书来。
白起读过诗书,也只是读过而已。他不爱诗书,反倒觉得兵书更能带给他一些激励人心的浪漫。嬴稷受父亲的影响,苦读诗书,见了众生皆法相,万物皆有情。他谈诗书,仿佛把白起也带进诗里。
天色渐沉,白起催他快走。年轻人总是累的快好得快,休息一会又可以蹦蹦跳跳,脚步轻快得很。白起跟在少年君王的后方,步步沉稳,似乎为他护航。
两人快到山顶时,寒风愈烈,不过片刻便下起雪来——那是那年的初雪。白起怕下了大雪路面湿滑,他的王上一不小心从山间溜了下去;可看见嬴稷俯瞰咸阳万千繁华,少年意气尽露眼底,只觉得年少气盛到给人莫名的震撼,便只是紧紧护住了他,并无他言。
山包子不高,可即便在矮矮的山包上,秦王的野心也能毕露。“胸中沟壑,脚底山河,白将军,这就是寡人的天下。”
嬴稷眼神明亮若星辰,漫天风雪都于此融化。白起重重的点头,“这是王上的天下。”
嬴稷却笑了。少年君王明白前路险阻,少年君王向往彼岸繁花。白起深深的望着秦王的笑。他突然清晰的为大秦高兴起来。一个有野心有血性的君王,能给大秦带来一个光明的未来。
嬴稷笑了。他也望向白起:“白大哥,母后重视你,舅舅也喜欢你,我两个弟弟崇拜你,你觉得我呢?”
白起被嬴稷一席话砸懵了。他定定的看着他的君王,没有说话。
嬴稷笑意更深。寒风吹红了他的脸颊,飞雪融化在他的眉间。
他说:“白大哥,人难逃一死。我希望,我希望那时候,我回望一生,回望我的山河,我看这天下该有一半是属于你的。你是将军,你该有这个功劳,你带的铁骑要踏平阻碍大秦东出的每一寸土地。”
嬴稷的牙齿不自觉的打着颤,但他笑的仿佛天下已然入怀。
“寡人之天下,当与将军共享。”
飞雪漫天,难凉热血。
【昭白昭】春
白起离开秦国踏上楚地时,正是深秋时节。
秦王晨起时,窗檐已经落满了霜,西沉的一轮弯月印着它闪闪发亮。
离太阳东升还有好些时候。内侍身上裹了厚厚的毯子远远的倚在门口,没有被秦王发出的细碎的声响吵醒。秦王没想着叫醒他。自家内侍已经跟着他几日勤政,未曾安眠了,他自诩不是一个处处为人着想的君王,但也绝不愿意看着别人因为他平白受苦。他在床上迷蒙的坐了一小会儿,便自己拽过了狐裘披上,轻踏...
白起离开秦国踏上楚地时,正是深秋时节。
秦王晨起时,窗檐已经落满了霜,西沉的一轮弯月印着它闪闪发亮。
离太阳东升还有好些时候。内侍身上裹了厚厚的毯子远远的倚在门口,没有被秦王发出的细碎的声响吵醒。秦王没想着叫醒他。自家内侍已经跟着他几日勤政,未曾安眠了,他自诩不是一个处处为人着想的君王,但也绝不愿意看着别人因为他平白受苦。他在床上迷蒙的坐了一小会儿,便自己拽过了狐裘披上,轻踏下床走到窗边,见月光从稀疏的林间漏下如雪。
他忽然想着,楚国应该还很暖和。
秦王没有去过楚国。他去过的地方不少,却很少踏足南方。虽然没去过,却也听过不少关于楚地的传说——“蛮夷”“瘴疠”,也听过太后提些楚国的好,在秦王心里大抵和“瘴疠”二字脱不开联系。
瘴疠之地也会降霜吗?他漫不经心的想着。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想:楚地多云雨,那白起能看见月亮吗?
秦王看着面前光秃秃的树干。黝黑而粗壮的枝干上洒满了银白色的月光。秦王一晃神,竟觉得那是他的武安君穿着铠甲站在他的面前。
难得思念,难得思念。
他如是想着,便关上了窗户。
前方最后一道捷报传来时,秦国刚刚结束三天的大雪。金色的阳光铺满了雪地,翻着粼粼的光,耀眼而温柔。
秦王一大早就和太后分享了这个令人愉悦的军情。即便他明白太后根本不需要他去通知就能用自己的方式知道,可他还是想再说一遍。令人愉悦的事情总是值得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的。
太后看得出他高兴,知道他在为胜利高兴,更知道他在为武安君高兴。太后看秦王高兴,自己也高兴。她一大早就叫魏冉赶紧送信到前线,叫武安君早些回来。魏冉把这件事儿悄悄禀报给自家小侄子时,秦王也万分惊讶。
“娘这么急着叫武安君回来做什么?”
秦王优喜参半。他总觉得自从白起封君之后,他的母后对白起就开始若有若无的疏远。他是个君王,就算幼时不懂,现在也明白,所谓“生死之交”,不过也是站不稳王位时的体面话。他有些害怕。从始自终,他是不愿意那个为秦国尽心尽力的将军蒙冤的。
魏冉呵呵笑着,一团和气:“姐姐说,要武安君赶回来过年啊。你娘也希望你身边有个能陪你讲话喝酒的体己人啊。”
秦王松了一口气,竟对即将到来的新年多生了几分期待来。
可陪秦王过年的,也只是白起一封要求继续进攻的书信而已。秦王甚至找不出理由来拒绝这个请求。
天赐良机,他该听白起的。
盛大的宴会,秦王过得心不在焉。大臣们认为秦王忧心前线,无一不觉得这是位难得一遇的明君,只有秦王自己知道,他担心的不过是前线那个人而已。
除夕的尾声,传来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份捷报。秦国的武安君没让楚国百姓过一个好年,却给了秦国上下莫大的欢喜。
秦王突然有些为他的白大哥不值。他身为君王,前线战争,他却自己在这儿笙歌,坐享太平。他一时有些食不下咽。呆愣愣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对下面回来传信的斥候吩咐道:“寡人叫人多做些酒菜来,你给寡人捎到前线去,让众将士吃得好些。”
大臣们面面相觑,魏冉却笑了出声。他摸一把自己的胡子,笑意盈盈:“王上啊,您这饭送过去,可就是残羹冷炙了。这一片心意,您叫众将士吃不吃呢?”
话说得直白,魏冉也知道此时的秦王不会在意这些。他果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了下文。
后来魏冉才知道,心思细的秦王遣了两批人马去往前线。一批带了几百只上好的鸡过去分与众将士,另一队却悄悄找到了白起,单独把一个包裹递给了他。
白起狐疑的打开箱子,却见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品相不佳的春卷。闻不到香味儿,长得也不大好看。白起却难得的笑了。
他想,二十年过去了,他把能教的都教了,为什么秦王的手艺还是那么差。
立春之后,还下了几场大雪。
秦王在大雪中听见了白起攻破郢都焚烧祖坟的事情。他没敢和太后讲。作为秦人,他觉得此举并无不妥,可作为楚女的儿,他却暗自为白起心惊。
好在太后并不因为这件事而从此记恨白起。她依旧可以笑着说“嫁到秦国就是秦妇”这种话,秦王很高兴,却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太后也很高兴,她甚至握着秦王的手说:“武安君终于要回来了,今年这样冷,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习惯。”全如一个对待弟弟的姐姐。
白起回来那天,秦王亲自往城门外去接。也算是老天爷给了白起这个面子,那几天太阳强烈,积雪不过几天便消融殆尽,只留下一滩一滩的融水清澈明亮。
白起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回来了。秦王看见他的武安君跨马走在最前边儿,没人一个人能阻挡他的光辉。秦王听见万民俯首,喊王上万年,秦国万年,喊白起的名字和封号。所有百姓都夹道欢迎秦国勇士们的归来。他甚至听见白起的铠甲碰碰撞撞,发出亲切的声响。而后他看见,白起稳稳当当的跪在了他面前。
秦王开心得有些愣神。他握着白起满是茧子的人把他扶起来,一面又撒娇似的问:“白将军可从南方带来了什么给寡人么?”
白起谦恭的俯首:“带了。”
秦王看了一眼旁边的魏冉,而魏冉却比秦王更先开口:“白起啊,王上早知道你带回什么了。”
“什么?”白起将放在袖口里的小布袋递给了秦王。秦王颤抖着双手打开,发现里边儿是几支开得娇艳的桃花。
魏冉故作神秘的摆了摆手,而秦王摸着他些花儿,就像摸着晋咸局最好的宝贝一样爱不释手。
“所以白大哥,是从南方把春带回到北方了吗?白大哥真算是踏春凯旋!”
此刻正春分。
白起原先没想着给秦王带些什么,他向来没有给秦王捎些新奇玩意的习惯。可出征楚国之前,好兄弟魏冉找到了他。
“你此次征战荆南,不若有心带些东西回来。”
白起不大懂:“为何?是大哥你又看上了什么玩意儿?现在我们执掌国家公器,切不可同少时一般爱贪小便宜。”
魏冉笑呵呵的摸着自己的胡子:“非也非也,我是说,你可以带些什么给稷儿。礼物不必贵重,有心就好。”
白起更是不解:“我若凯旋,王上定然高兴,何须礼物?”
魏冉只是讳莫如深的望着他。过了好片刻,才似无奈道:“你倒是看不出来,稷儿大了,心思也多了。你如今受封武安君,早就是功高盖主的存在了。稷儿啊,开始在乎自己的威严啦。你打胜仗,那是忠于大秦;你带礼物,那是忠于稷儿。”
白起又思虑了好一会儿。魏冉不急着催他回应。他最理解自己的生死之交了。没一分灵珑心思,忠诚不会表露,骨子里刻着的傲气完全散发,迟早误事。
最后白起算是想通了。他并非不知道朝廷之臣如何献媚求宠,自家好友魏冉也不免偶尔落入俗套;白起只是觉得没必要。他看着秦王长大,知道秦王待自己那份异于旁人的眷恋的温情。但他还是同意了。捎个礼物而已,也实在不碍事。
可是带什么礼物就成了问题。
魏冉点子多,什么风花雪月的玩意儿都被他想了个遍,最后思来想去,还是说:“你不若就给他带一枝花儿。稷儿还年轻,尤爱那缠绵物什,你带给他,他就着你这花儿,能把你原本的心思歪曲完——往好的想那种。”
果不其然,一枝花儿一枝春。送什么本就不重要,秦王有春心,任凭白起送来什么,秦王都一定高兴;送些他喜欢的,那就足以使秦王心动了。白起从南方回来,带来了万物的春,带来了秦国的春,亦带来了秦王的春。
魏冉的诡计有一次得逞。
——————————
对我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比爱情更加深刻的爱恨交织,是恩情,亲情,友情,爱情与恨的融合。
渣稷。
发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事情,范叔死前也经历过生病被渣稷强行从床上扯起来。
嘿嘿。但是范叔真的起来了,所以他没死在秦王手下。
有时候也挺遗憾。人何必这么倔。
可是他如果不倔,也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白起了吧。
但是范叔被秦王拖起来之前,既没有疯狂赞美,也没有“寡人恨君”
范叔死去的过程,就仿佛是一个孩子的玩乐。
老顽童。
发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事情,范叔死前也经历过生病被渣稷强行从床上扯起来。
嘿嘿。但是范叔真的起来了,所以他没死在秦王手下。
有时候也挺遗憾。人何必这么倔。
可是他如果不倔,也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白起了吧。
但是范叔被秦王拖起来之前,既没有疯狂赞美,也没有“寡人恨君”
范叔死去的过程,就仿佛是一个孩子的玩乐。
老顽童。
【昭白昭】封刀
封刀
(而我要写的是一把剑的故事)
我曾绝罅渡险桥
我曾朔寒闻苦角
曾数借命阴曹
奈何愿死红绡
一生决眦心骄
十载峥嵘桀骜
只为一人封刀
不求孤身峰峦高
不求悉载美名肖
心有明月皎皎
兵戈戎马皆抛
血染沙场笑傲
幸得红颜窈窕
只为一人封刀
——《封刀不为峥嵘》
白起征战用剑。
秦王的将军们,用剑的很少。他们用戈,用矛,用枪,总之,像百夫长这类的人里,只有白起一人用剑。
...
封刀
(而我要写的是一把剑的故事)
我曾绝罅渡险桥
我曾朔寒闻苦角
曾数借命阴曹
奈何愿死红绡
一生决眦心骄
十载峥嵘桀骜
只为一人封刀
不求孤身峰峦高
不求悉载美名肖
心有明月皎皎
兵戈戎马皆抛
血染沙场笑傲
幸得红颜窈窕
只为一人封刀
——《封刀不为峥嵘》
白起征战用剑。
秦王的将军们,用剑的很少。他们用戈,用矛,用枪,总之,像百夫长这类的人里,只有白起一人用剑。
白起当百夫长好些年了,他并不是一直用剑的。他三十岁之前和大家一样用枪。他枪法很好,没人能比得过他。可他三十岁那年,他的身边宝贝突然变成了一把剑,一把没有名号的剑,一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神圣的剑。
那把剑长得普通,漆黑的剑柄和发着金光的青铜剑身,像这样的剑,每位将军家都有一把,只是不常用,偶尔拿出来比试比试,用过之后也就在箱子里吃灰了。
但是白起就那么宝贝一把长相普通的剑,甚至素来大方的将军都不准他人摸一摸他的宝贝。
于是好友们纷纷猜测,莫非是哪家姑娘送做当定情信物的?白起没有否认,也没有应承。风言风语自此而起,大家纷纷讨论着是哪家姑娘如此剽悍,竟然花高价送一把剑来。只有魏冉面对着纷扰的流言,笑而不语。
他知道这把剑的来历,知道这不是哪家剽悍的姑娘送的,他也知道这是哪个小崽子登基送的礼物,他知道这剑的寓意,所以他不说。
白起珍爱这把剑,从小小的百夫长做到大良造,从小士卒到上将军,他一如既往地珍爱他的宝剑。那年伊阙之战,将士缺粮,跑进山里食草,晚上就睡在枯黄的草原上。人家枕戈待旦,只有他们的大将军枕着一堆路上捡的枯木树枝,非要把剑抱在怀里。当时众士卒笑他:这哪是带了把剑来,这是带了老婆一块儿来了。最先笑起来的是白起副将张涛,他笑的像是要把刚刚吃的那点儿枯草都反出来。白起怒而踹他一脚,招呼晚上不睡的来体验军法,众人方一哄而散,这事儿在伊阙之战结束后还被传为了一段佳话。
秦王问张涛关于白起与剑时,张涛没说那件广为流传的“白起妻剑”那回事儿,而是说了他看见的另一则故事:关于他的将军杀死公孙喜的事情。
张涛说是,白起当时要诱敌投降,可他清楚的知道,白起没想杀他,即便被人骂“竖子”,白起也没想杀他。当张涛想着该如何进一步劝导时,却见白起微微紧了紧手中的剑,方才神色大变,有了大家所知道的“怒而杀之”。张涛笑着说:“约莫是将军知道心上人怒,转而怒,才杀之。”
秦王写信的手一僵,问:“公孙喜言何?”
张涛细细回忆了,又绘声绘色的描述出来:“竖子,何谓降也!魏持戟百万,今虽败,犹有甲兵数十万。魏王聪颖,治下谋臣良将不可胜数。汝辈庸才,岂能敌邪!”
秦王神色微变,却又马上低下头去看自己桌上摆的战报,那是张涛带回来的捷报。半晌,他才轻盈的吐出一句:“如此辱人,该杀。”
白起不嗜杀,凡是死在这把剑下的,无一不是令人尊敬的名士。这是用来杀将、杀才的剑,或者说,多年以来,这仿佛成为了这把剑的使命。
白起带着剑征战,带着剑上殿堂。当他被封君时,秦王亲自为他拭剑。何人能有如此殊荣,能得秦王拭剑?他的剑,挡百万雄师,似乎就是大秦的命脉所在。
他爱他的剑,一如他爱大秦。
将军的剑不会有好结局,任凭白起多爱他的剑,他的剑也免不了伤到他,从而遭遇相同的吃灰的命运。
人家的剑吃灰,那不是什么新鲜事;白起的剑吃灰,这灰就格外膈应人。
长平之战后,白起一病不起,剑也不带在身边。一身沉疴,他再握不动那沉重的青铜长剑,只好叫夫人好好把它收藏了起来。尽管白起日日擦拭,免不了没有用的剑慢慢暗沉、生锈。那些污渍,那些裂缝,白起擦不掉、补不齐。
秦王来看过他几次之后,白起没有再把他的剑拿出来,而是到处询问哪家的铸剑师闻名于世,朋友只当他想要修复这把剑,都纷纷为他推荐了几位有名的铸剑师,而白起并没有修复那把剑。谁也想不到的,白起把他熔铸了。
熔铸成了一把匕首和一套带钩。
匕首上被白起亲手刻了一个日期,那是几十年前的日期了;带钩很普通,被白起送给了太子和几位被他教导过的王子,还有一块,白起交给下人,被埋在了秦王长子的墓前。
自那之后,白起再不握剑。他握笔,握棋,握战友的手,握夫人的腕,总之不再握剑。
他不再握剑,剑却主动找上了他。他握住了那把象征着权利的秦王剑。来送剑的内侍这才发现,原来白起曾经的爱剑和秦王剑长得那么相似。显然白起本人也才发现这件事。
可是白起什么也没说。他抚摸着秦王剑,像抚摸着他的爱人。
举剑,落剑。
当那把匕首被送到秦王身边时,嬴稷才后知后觉的落了几滴泪。
他反复问着:“这就是武安君的遗言?”
武安君没有遗言。跪在地上的臣子们匍匐着身子瑟瑟发抖,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
匕首是张涛带给秦王的。老年秦王多说了几句,也带给他了一个不能说出口的故事。
“人说白起妻剑。可他要妻的到底不是剑。”
剑是秦王找惠文王的老朋友打造的。那人不说跟着惠文王出生入死,可也为惠文王打造了几把好剑,那些剑,好歹也跟了惠文王一生。
秦王登基前夕,铸剑师进宫了。秦王的要求是,仿一把秦王剑。
秦王不曾赐剑,一赐下来便是一把高仿的秦王剑。白起不知道,秦王也说这把剑没有名字,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若非要名字,不如你就唤他嬴稷。”年轻的秦王重重的把剑放在跪在面前的人举起的双手上。他看起来喜悦得很:“寡人愿为君腰上佩剑,挡百万雄狮,收万里山河。”
他蹲下来,看着震惊得一言不发的百夫长,言语间竟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你带着寡人征战,可不许败啊。”
白起便带着这把被赋予了厚重心意的剑,他走过伊阙,淹过郢都,踏过上党,扫过长平;也曾仗剑立函谷看六国逡巡,也曾一剑斩敌首屠百万之众。白起带着这把剑,住过茅草屋,住过金龙殿,也跨过枣红烈马,也跨过西域宝马。那是被他擦拭过无数次,共枕过无数次,抚摸过无数次的剑。白起带着他走过万里山河。
“武安君白起,终其一生,无一败绩。”
他不会有败绩,因为那把剑,就是秦王交给他的希望。
“二年三月十五日,他算得清楚。可惜啊,他的剑竟为我而死。”
秦王小心翼翼的把匕首抱在怀里,一如当年白起抱紧了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