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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六狗子

【桐心薇泯】天之骄女

“柔情蜜意,全为你起,这段爱一定有转机”

祝大家新年快乐


1、 18:30

咔嚓。

灶上开火,刚洗净的锅里还有一些残留的水珠,随着锅里的温度增加,水珠开始沸腾,直至蒸发。

李一桐穿着宽大的而色彩鲜艳的居家睡衣短袖,在厨房里打转,先把案板上切得杂乱的蒜米碎扔进锅里,等蒜香飘出,才把洗过的油麦菜从沥水篮里捞起,放进锅里,油水融合,发出噼里啪啦的小小爆炸声,李一桐皱起眉头,好看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退了两步,等油水飞溅完了,再靠近灶台,翻炒着锅里的菜,油麦菜软化得差不多,打开调料柜,找到零星几瓶调料,李一桐矮身去看,有低盐生抽、橄榄油、大蒜盐和黑胡椒。

李一桐拿了生抽出来,倒...

“柔情蜜意,全为你起,这段爱一定有转机”

祝大家新年快乐


1、 18:30

咔嚓。

灶上开火,刚洗净的锅里还有一些残留的水珠,随着锅里的温度增加,水珠开始沸腾,直至蒸发。

李一桐穿着宽大的而色彩鲜艳的居家睡衣短袖,在厨房里打转,先把案板上切得杂乱的蒜米碎扔进锅里,等蒜香飘出,才把洗过的油麦菜从沥水篮里捞起,放进锅里,油水融合,发出噼里啪啦的小小爆炸声,李一桐皱起眉头,好看的桃花眼也微微眯起,退了两步,等油水飞溅完了,再靠近灶台,翻炒着锅里的菜,油麦菜软化得差不多,打开调料柜,找到零星几瓶调料,李一桐矮身去看,有低盐生抽、橄榄油、大蒜盐和黑胡椒。

李一桐拿了生抽出来,倒进锅里。


手机震动两声,李一桐一手翻炒着菜,一手拿起手机,是小红书的一则消息,李一桐把火关小,左手划拉着菜,右手点开小红书。


小红书里出现一条私信,来自用户小红薯607E879:【去西藏,看这篇攻略就够了】


李一桐点开攻略翻了翻,点了黄色的星,存在了自己的收藏夹里之后,又退出来。她顺手滑了滑和对方的聊天记录,两人大多都是互相转载的贴文,有各地的旅行攻略,有美食做法,还有一些剧组的路透。两人也不是只转载贴文,下面总会附上几句话,对方的话比较多。


“我天李一桐这个看起来好好吃。”

“到时候我们去这里拍这个!”

“你这个戏服也太薄了吧?冷不冷啊。”

“暖宝宝记得贴上。”


李一桐发得反而更务实一点,全国各地Citywalk的好去处,甚至还有横店踏青指南,除此之外就是各种各样的拍照模板。

李一桐会问对方,她拍这样的一组照片会不会好看,对面的人似乎没有特别强的求生欲,有的时候她会说肯定好看很适合你,有的会说你千万别拍,这也太土了,而李一桐对这些回复往往只有亲亲的表情或者是两个句号,总的来说李一桐的话没那么密,有的只是发过去,反而那边的人倒还‘事事有回应’。


最后李一桐的视线停留在了西藏攻略的上一条,是一个营销号发的,说某戏的女主角定了,后面跟了个梨子的符号。

小红薯607E879:这个戏怎么还在遛你。


而此刻,李一桐点开输入框,连着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重复几次,依然连不成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留下一句:早点回。


对面回复得很快。


小红薯607E879:好!到楼下了!


李一桐看着这行字本应该如往常一样,眼睛笑成弯月。

但今天不是,李一桐看着那句话,神色变得晦暗不明,思绪一下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锅中传来动静,李一桐才回过神,发现因为一直没关火,油麦菜的汤水收得有点干,她立刻上前关了火,双手端起锅,把油麦菜连着汤汁一起倒进碗里,但因为动作太着急,又心不在焉,手臂划到了锅边,原本白皙清透的皮肤迅速就起了红痕。


李一桐又手忙脚乱的放下锅,把手臂放在冷水里冲水,等手臂没有那么疼了,才关上水。把油麦菜重新倒回碗里,她本来想直接把菜端出去,想了想又倒退几步回来,用筷子摆了摆盘,才端出去放餐桌上。


餐桌上放着加热的垫子,这是李一桐直接买到这个房子里的,南方组里的冬天不比有暖气的北方,放在桌上的饭菜很容易凉,而且她们有时候饭好了可能还会要拍拍照什么的,李一桐索性买了好几个加热垫,在现场的房车上也能用。


盘子刚放上加热垫,大拖把缅因猫乖巧地窜到餐桌边上,轻轻跃上了椅子,李一桐弯腰,笑着点了点康康的鼻子。


“你也饿啦?”


“喵。”


李一桐走到喂食器边上,身后的小猫亦步亦趋,一边喵呜喵呜,一边屁颠颠在李一桐脚边打转,她在碗里放了几颗磨牙饼干,康康听见饼干掉在盘子里的叮当声,立刻越过李一桐,冲到碗边哐哧哐哧的吃起来。李一桐眯眼,看到康康就像看到它的主人,吃饭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十分享受的样子。


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李一桐才进卧室几番翻找之下,翻出药箱在哪。

涂烫伤膏的时候,皮肤上的红痕略有点明显了,李一桐快速涂抹了一点,门口就传来响动,李一桐下意识把袖子拉好,盖住伤口,快步朝着门口走去,玄关内提着袋子带着橘色冷帽的女孩正在门口跌跌撞撞的换鞋。康康见到主人回家,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在主人的脚下绕圈。


女孩本就因为单脚脱鞋,在玄关处跳了几跳,为了躲避康康,更是险些摔倒,还好女孩反应过人,迅速把手中的袋子折到一起,腾出一只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康康被主人单脚跳的动静吓得尾巴炸毛,一溜烟地朝房间里跑。


李一桐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着康康从自己的脚边路过,又看着女孩一顿操作之后有些凌乱的样子,忍不住浅笑提醒。


“田曦薇,好好的,坐凳子上换鞋”


听见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田曦薇笑着抬起头,一双小鹿眼波光潋滟,梨涡随着嘴角的弧度绽开,听话地坐在了门边的小象板凳上,把靴子脱了,换成了室内拖鞋,女孩带着橙色的冷帽,朝着李一桐跑过来的时候,总是让她想起冬夜里的小小橙黄路灯。


晃神,田曦薇已经到了自己的面前,提起手中的奶茶,得意地在李一桐面前晃悠。


“无糖纯牛奶!我们可以喝!”


李一桐没说话,笑眼弯弯地看着田曦薇。


田曦薇狐疑地歪歪脑袋,又像是灵光一闪,凑近李一桐,两人的鼻尖似有似无地触碰在了一起,接着,田曦薇的小鹿眼眯起,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是冬夜里的阳光,穿破了厚厚的云层,落在了洁白松软的新雪之上。


“李一桐,我回来啦。”




2、 19:00

田曦薇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药箱被动过,也不怪她能发现,药箱直白地摆在了她的梳妆台上,没有放回原位的烫伤膏连盖子都没有拧紧,

按道理来说,药箱本不应该放在卧室里面,但是自己大大咧咧的容易受伤,总是容易在出浴室的时候磕着碰着,李一桐干脆让田曦薇的助理把药箱放到了卧室,要是真有点什么小伤小病的还能尽早的够到。


这套房子是田曦薇在横店租的,现在主角演员进横店拍戏大多数都会选择租房子住,片方也乐见其成,毕竟租房子的费用还是比住五星级套房便宜多了。


田曦薇进组的时候,李一桐也在横店拍戏,田曦微大大咧咧的当着助理的面问李一桐能不能直接住到她的房子里,被她的助理李一桐和李一桐的助理,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否定了。


两个助理听见李一桐都说话了,两人相视一眼选择了闭嘴,李一桐说,横店里处处是代拍和粉丝,你想第几天上热搜?


田曦薇低下头,耸眉搭眼,像委屈的白色狗狗,李一桐幻视李肉,而面前的大白狗嘴里还嘟嘟囔囔。

“爆出就爆出呗,我俩反正也不是……”

“田曦薇…”

“知道啦知道啦。”


等田曦薇急匆匆地回到餐厅的时候,李一桐正拆着两杯奶茶,两杯都是无糖,一杯加满了布丁珍珠宛若一锅粥,一杯清清淡淡什么都没有。李一桐把前者戳进吸管,放在了自己对面。


李一桐见到田曦薇走出来,指着那杯奶茶调笑。


“田曦薇,你到底是吃我做的饭还是喝你的八宝粥?”


田曦薇没有回答,径直拉起李一桐的手,很快发现了她受伤的地方,雪白的手臂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迹。


田曦薇像是读懂了李一桐眼中的疑问,握着李一桐的手,无奈地先一步回答。

“药箱。”


李一桐轻轻“啊”了一声,轻声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刚听你回来,就忘收了。”


于是起身想要回房间里收拾药箱,田曦薇把李一桐按在座位上。

“哎呀放那吧,先吃饭。”


嘴里说着先吃饭,田曦薇的手却没有松开,仔细的看着那条烫伤的痕迹。

李一桐被看得不好意思,想要缩回手,田曦薇却悄无声息的把手攥紧,接着,她低下头,呼吸的气息落在红痕上。

涂抹了烫伤药之后皮肤上一直是清凉的触感,而田曦薇的呼吸却让伤痕处开始瘙痒发烫。


田曦薇朝着淡粉的伤痕吹气,用安慰孩子的声音安慰着面前比自己大了七岁的人。

“痛痛飞!”


李一桐被田曦薇逗得失笑,笑着去打女孩,田曦薇闪身躲开,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比起暧昧的亲吻,田曦薇的调皮似乎更让她觉得开心。


等两人真的在桌上坐好的时候,正好七点整,李一桐打开闹钟,设了一个三个小时的倒计时。

田曦薇看着李一桐的样子,喝了口奶茶,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时钟,又低下头看李一桐。

“十点走赶得上吗?”

李一桐把手机放到一边,顺手拿起筷子,给田曦薇添菜。

“箱子已经帮我托运了,我等会自己过去直接登机就行。”


气氛这时陡然静默了一瞬,田曦薇不知道说些什么,低头吃饭。

两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艺人的生活着实是光鲜亮丽,但是大多数时候,时间和行程不完全受自己掌控,于是在盛典的间隙,在综艺的录制,在偶尔放假的几个小时,两人都会尽力挤出约会的时间。


像是今天,李一桐晚上要回北京,明天参加活动,所以下午从剧组出来之后就到了田曦薇的房子里,一起吃个饭,说会话,晚上就要赶飞机走了。


李一桐其实总共没做两个菜,简单的炖了一个玉米汤,煎了两块牛肉,炒了一个小菜。

两个人常年都需要保持体重,有时候吃饭只是为了保持身体机能,毫无品尝的意义。所以李一桐在拍戏的时候,不吃外卖就会做这几样菜,吃多了也不会厌,反正这些东西,吃来吃去也都是这个味道。


但田曦薇不一样,每次和田曦薇吃饭,李一桐总感觉把这两道菜吃出了什么冒烤鸭和辣子鸡的味道。


李一桐轻咬着筷子,好笑地看着吃得极香的田曦薇。


“每一次都是这么两道菜,你怎么还吃不腻?”


田曦薇抬头,腮帮子一鼓一鼓。康康大摇大摆地路过,疑惑的看着田曦薇,以为她在这偷偷吃什么好吃的,于是双腿蹬地,来到了桌上,仔细嗅闻着桌上面前的东西,康康蹲下,伸直身子沉思了两秒,开始刨地掩埋。

田曦薇大惊:“康康,你可以不吃,但你不能侮辱我吃你都不吃的东西。”

田曦薇说着就要打康康的屁股,康康往李一桐面前躲,李一桐笑着逗康康,田曦薇手一闪,把手机放在了李一桐的碗边。


“我前几天问了你的行程,所以先定了票。”


李一桐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界面。

界面上显示的信息简单明了。

北京飞拉萨,机票两张,时间是戏杀青后一周的时间。


田曦薇轻柔的声音还在继续。


李一桐像是被两张机票砸得低着头,头上似乎压了千斤的重担,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想说些什么,嘴开开合合,但说不出话。


田曦薇对面前人细微的情绪变化如此的敏感,停止了自己的喋喋不休,以为自己把人逼急了,于是磕磕绊绊的解释。


“没关系李一桐……我不是…….”


田曦薇刚想拿走手机,被李一桐的手按住。

李一桐压着田曦薇的手,连带着手机,一起按在了桌上,田曦薇转头看去,对面的人,眼眶通红,泪水盈在眼眶,迟迟没有落下。

像是过了很久,李一桐才哑着嗓子说出声。


“对不起。

“这件事我答应你很久了,但是…….”

“下午腾讯的张姐来探班,特意来找了我。”

而后的话不言而喻,大佬带着某个项目来找了李一桐,出于各种利益置换和纠葛,李一桐不得不进组。


田曦薇微微愣神,想起今天上午发给李一桐小红书的那个营销号。


“原来营销号说的是真的。”


田曦薇习惯思考的时候手屈起,像是要挣开李一桐,李一桐下意识的用力按住了田曦薇的手,却在反应过来之后,渐渐松开了力道。但覆盖下的那双手并没有抽走,只是安然地待在李一桐的掌心,她翻过来,握住了上面的手,手掌干燥,温润,包裹着李一桐的手。


李一桐再次低下头,眼眶里的泪怎么也滴不下来,她好像这一刻不该哭,本来就是她不对了,怎么还能先一步落泪,但被人握住的手被攥紧,温柔的力道似乎传到了眼眶,挤压着眼泪争先恐后的落下。


“那就等你拍完,应该差不多十月之前还是有机会的,咱俩这工作性质,只要别跟人挤小长假就行了。”


李一桐朦胧的泪眼下,出现了田曦薇的脸,田曦薇单腿蹲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李一桐。


“干嘛,你只是下个月不能陪我去,又不是这辈子不能跟我一起去,干嘛这么难过?”


田曦薇笑得轻松,李一桐努力地睁开眼睛,力图看出一点她完美表演之下按压的一点不悦,但没有。她不知道是田曦薇的演技已经好到了她看不出来,还是她就是这样轻松,包容,坦然。


李一桐看着田曦薇,眼神在田曦薇的脸上飘忽,似乎是在看田曦薇,又像是在透过田曦薇看她自己。


“你不会,厌烦吗?这样的生活?”


田曦薇绕过李一桐,坐在李一桐身边的位置上,拉过李一桐的手,把袖子卷上去,药膏因为吃饭的时候被衣服摩擦掉了,又因为情绪起伏大,血液升温,原本淡粉色的伤疤变得有些显眼。


“本来是想看夏天的西藏,但是现在可能只能看秋天的了。”


“但厌烦?不至于吧,倒是在想这样的话我是不是还可以再接个戏了,这样可以给康康和李肉再多买点吃的,给你买两件漂亮衣服。”


李一桐听着田曦薇絮絮叨叨的话,忍不住破涕为笑。


田曦薇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烫伤膏,又轻轻在上面抹了一点药膏,指腹如蜻蜓点水一边擦过伤痕。

像是心理作用,在田曦薇的抚摸过后,伤疤的颜色再一次变淡。


这一次,伤疤得到了如愿以偿的亲吻。


“很快就会好的,好好涂药,不会留疤。”



2、 20:00


尽管情绪起伏极大,两人还是在八点前吃完了饭。

吃饭总共用了不到几个碗,李一桐起身要起来收拾,被田曦薇推到了客厅,自己三下两下如演杂技一样把碗抱进了厨房。难得能相处的三小时,李一桐自然不想放过每一秒,偷偷得跟着田曦薇进了厨房,看着田曦薇拿起百洁布擦碗的背影。


如果有天有幸真的有人问起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田曦薇的,可能很难回答出来,但是如果有人问到她最开始喜欢田曦薇的是什么。

她会极其果断的回答。


是背影。


最开始录节目的时候,田曦薇总是冲在前面,她最开始看见的,是田曦薇的背影,是飞扬的蝴蝶谷,是单薄又坚实的脊背。


妈妈说,其实最开始爱上的对方的地方,代表着爱情的走向。

如果爱上的是嘴,会甜蜜。

爱上的是眼睛,是深情。

爱上的鼻子,是依赖。


那背影呢?背影代表离别,代表难以触碰,代表距离。

所以,对于李一桐来说,爱是一种折磨。


是分别时看到她背影的舍不得,是相见后看向她走远时想到总要分开的煎熬,是两人的预期总被破坏,不得不背道而驰的遗憾。


但就是在一次次的不甘与痛苦中,她意识到,原来她是喜欢田曦薇的。

是背影,哪怕只是背影。


她记得前不久录最后一期的时候,田曦薇穿着裙子离开车,她忍不住感慨,原来看一个人离开的时候是这一种感觉,因为那天自己去见毕盛那一期录完之后,田曦薇越过所有人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第一次看见田曦薇不带任何表演的慌乱,不舍,和后怕。


田曦薇很小声很小声的说,我看你的背影太久了,喜欢也太久了,我有点等不下去了。


李一桐听到这句话心如乱麻,但第一时间涌出的竟然是一丝笑意。




田曦薇,你好惨,你怎么跟我,同病相怜。




可是李一桐已经不是孩子了,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学会的是忍耐。

是对剧红人不红的看淡;是被泼脏水的平淡;是无法停止忙碌的麻木。

在这个圈子里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所愿无法得偿,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

什么都可以忍耐,那喜欢也是吗?喜欢也可以吗?


想起这件的时候,还是在录制第二季的中间,有天李一桐坐在从机场回家的车上,想,应该也是吧。


她是一个连哭都是别人叫她哭就得哭的人。

哪有什么是能她自己能够掌控的,也只剩她的心了。

喜欢不一定要得到,喜欢不一定是恋人,喜欢不一定非要告诉对方。

哪怕什么都不是,她依然可以付出一切的去爱另一个女孩,当妹妹,当自己,当一个女人。

用田曦薇的话来说,东亚女是这样的。


李一桐拍拍脑袋,说服了自己。

下次见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当她是一个可爱的妹妹,一个乖巧的后辈,一个足有趣的同事。



然后,到家,下车。


见到了在车库里等着的田曦薇。

只一眼,一瞬间所有的自我说服,轰然瓦解。


原来她的心也交了出去,不由得自己。



田曦薇蹲在她的单元楼边,不知道怎么躲过了保安的一轮轮的巡查,先下车的助理看女孩缩成一团,以为是私生,刚要上去喝退,却被李一桐拉住。

哪怕低着头,哪怕只是一眼,她都能看出,那是她刚还在在想的那个人。

她烦恼的根源,也是快乐的原因。


女孩素面朝天,但依然光彩照人。在化妆间的时候,她和张雨绮戚薇总是感慨,田曦薇和张艺凡真是仗着年轻到处“行凶”,她们常常会感慨两人的皮肤,两人的胶原蛋白。


李一桐别过眼,从镜子里看到田曦薇,她年轻,她生机勃勃,即使没上妆,依然有种鲜明的美。

小鹿般的眼睛总是透过镜子看向自己,然后扬起她那生动的笑脸。



李一桐还是把田曦薇带回了家里,往常应该活泼地绕着她说话的人此时一言不发,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被自己扫地出门。

她看不惯女孩变成这个样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给女孩倒杯热水,发现因为一直在外地,没发现桶装水喝完了,又转头打算去换一桶水。

北京的水太硬,装上了过滤器依然口感不好,于是在北京生活久了,习惯在家里堆放了一箱箱的饮用水。


田曦薇立刻上前,提起一桶5L的水,说我来吧。她转身把手提带撕开,把水倒过来,卡进水槽里。


李一桐抱着手臂,看着田曦薇因为抗起水桶而起伏的背影,杏眼放大,双眼失神,毫无意识地唤了面前的人的名字。


“田曦薇。”


“嗯?”


李一桐趁着田曦薇还没转头,快速抹去了自己刚涌出的一滴眼泪。


“我其实,是一个很自私,很无聊的人,我总被骂,也总是很倒霉,我的生活是比很多人好,但我还是很痛苦。”


听见李一桐声音里的哭腔,下意识要转身,却被李一桐推住肩膀。


“不要回头。”


田曦薇听话的停住动作,双手垂到腿边,双手握紧,又逼迫自己放松。

无所适从。


李一桐的声音和思绪都支离破碎,她理不清自己要说什么,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地拼凑。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我的生活也一团乱麻,我没有很成熟,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我…….”


“所以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去喜欢一个,跟你一样的人,比我更好的人,男的女的都没关系……”


李一桐嘴张开又闭上,如鲠在喉,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字。

如溺水一般,过了半晌,她才挤出最后想说的话。


“我不想拖你下水,田曦薇。”                  

                                                                                                                                                                                                                                                                            

话毕,李一桐原本克制得很好的情绪忽然决堤,眼泪涌出。

还是舍不得,哪怕有些话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舍不得。


人最浓烈的感受到爱的时候,是得不到,又舍不得的时候。

是还没落下纂刻笔的刻骨,是还没落下屠刀的剜心。

是还没发生,已经觉得疼痛难忍,是还没分开,已经开始痛苦。

李一桐这一刻才知道,这就是爱了。


田曦薇感觉到李一桐推着自己的手放松了力气,她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成熟的,平静的李一桐在自己面前崩溃,她好看眼睛里,装下了一整个李一桐。


田曦薇忽然笑了。

她上前,用袖子去擦李一桐的眼泪,她说话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李雪,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李一桐透过泪眼去看面前笑意盈盈的人,一时间哭也忘了,竟然莫名地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恼羞成怒。


田曦薇微微弯下身,眼神澄澈。

“没关系李一桐,你喜欢我就可以了。”


田曦薇轻轻上前,把李一桐拉进怀里。


“没关系李一桐,你看,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负责任,我还不请自来。”


“所以,李一桐,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天堂地狱,火海油锅。


人声鼎沸的庆典又或是万人唾弃的阴沟。

我都和你一起。

只要是你。




2、 21:00

那天的告白是省略号做结尾,说实在的,李一桐在那样的攻势下依然没有给一个结论。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戒过毒。

话又说话来,李一桐安慰自己。

有这样的定力,她这辈子干什么都能成功的吧?


虽然没有结论,但是心态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比如接受和田曦薇亲密。


不过,田曦薇确实没有那么阳光这倒是真的……

李一桐暗自腹诽。

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她是真的蛮恶劣的。


此时的房间里灯光昏暗,没换几天的四件套已经变得潮湿。


李一桐其实不是一个特别爱出汗的人,以前练舞的时候出汗就比别人要少,现在没有以前的训练量,汗腺似乎进一步退化,这在组里还是挺好的,毕竟夏天穿戏服还要止不住流汗的话,真的很痛苦。


二人聊起这个的时候,田曦薇大喊:“完蛋我巨爱出汗,我动一动就会全身是汗。”


以前只是同事的时候没感觉,顶多是录节目的时候总看到田曦薇要补妆,或是怕热罢了,后来关系近了,才知道发现有些人在某些时候爱出汗是这样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唾液的交换,会改变人的体质,莫名的,她在这个时候也很容易出汗。


此时李一桐背靠田曦薇的怀里,二人的身上还带着一些潮意,但依然密不可分地黏在一起,李一桐枕着田曦薇舒展的手臂,把玩着田曦薇的手。

田曦薇比她高一点点,手却比她小一点点,李一桐想着,又比了比二人手的大小,却被身后的人扣住手,二人手指勾缠玩闹。

大概是拍了一天戏,情绪大开大合真的累了,田曦薇身上也难得看到一丝倦怠,拢了拢怀中的人,声音懒懒的。

“睡会?”


李一桐转过身,把腿架在田曦薇的腿上,亲密无间地环抱在一起,伸手摩挲田曦薇精致的五官。

“你睡吧,我看你一会。”


田曦薇睁开眼,定睛看了李一桐一会,忽而笑起来,用粗粗的混不吝的声音调侃面前的人。

“我竟然能让桐姐不睡觉诶。”


李一桐被田曦薇的语气逗笑,拍了拍面前女孩的的脸。

“田曦薇,你好好说话。”


田曦薇不应,弓起背,把头埋进李一桐的颈窝,闷着声音说话。

“那等会起床洗个澡,你在飞机上可以睡会。”


气息喷洒在细嫩的肌肤上,引起一片涟漪,李一桐伸手把田曦薇抱紧怀里,月光撒进房间,爱人紧紧相拥。


她没有把田曦薇带进泥潭,田曦薇也没有带她找到月亮。

阴暗和阳光缠绕,黑暗和光明相互吞噬,理智与感性彼此抵消。

天之骄女的面容也变得普通。

她们是在阴沟之上,月亮之下的人间里,一对最平凡的恋人。



田曦薇帮李一桐吹好头发,时间已经到了21:55。

田曦薇把吹风关上,而李一桐转身从后面抱住了田曦薇,像是树袋熊找到了她的树,树很习惯的把小熊李一桐揽进怀里,一手去放吹风。


小熊趴在树的怀里,瓮声瓮气地叫着田曦薇的名字。


“田曦薇?”


“嗯?”


田曦薇低头,李一桐未施粉黛,万人追捧的月亮此时落在她的怀里,一切的锋利都被月光柔化。


“我有一个问题。”


“那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一桐被田曦薇不正经的样子逗笑,忍不住上手捏住田曦薇的鼻子。


“别犯浑啊田曦薇。”


田曦薇凑近了李一桐,眨眨眼,期待着姐姐的问题,李一桐避开田曦薇的眼神,轻声询问。

“你为什么,喜欢叫我李雪?”



【滴滴滴滴】

李一桐的手机在梳妆台上响起,闹钟提示时间到了十点,助理也在五分钟前发了微信,说车已经到了。宛如截然而止的乐章,又像是灰姑娘故事里的钟声,南瓜马车变回南瓜,马夫和侍女变回了小老鼠,童话世界关闭,李一桐和田曦薇又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横店的冬夜有着南方特有的湿冷,田曦薇朝着空气中哈气,白色的雾从嘴里喷出,像是一只哑火的小喷火龙。

被田曦薇牵着的李一桐笑得连鼻子都皱起来,看着田曦薇呼来呼去。


保姆车停在车库里,田曦薇伸手开门,挡着李一桐的脑袋,让她上了车,又把烫伤膏拿出来,塞在了李一桐的兜里。

“到了酒店,睡觉前记得再擦一次。”


李一桐坐在位置上,伸手摸了摸田曦薇的脸,因为温度变得冰冰凉凉。

“快上去吧,外面好冷。”


田曦薇不答,只是挥手摇头,再轻轻给李一桐关上门。


灰色的玻璃没有阻隔二人相望的视线,田曦薇在车门上哈气,画了一个小小的梨子,然后又双指贴近嘴唇,用手指把吻印在了水雾画的梨子上。

李一桐的心化成一汪春水,也学着田曦薇的样子,献上了自己的吻。



车轻巧的滑出地库,路灯川流不息地路过车窗,李一桐想起自己拿起手机关掉闹钟之后,还没来得及转身,田曦薇就从后面轻轻的揽住了自己。

她的怀抱很窄小,但很温暖。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但很坚定。


“因为我喜欢不是李一桐,是李雪,是真实的,不完美的你”

“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当李一桐,因为我永远会喜欢李雪。”


李一桐再也忍不住,转身主动吻住了田曦薇,唇齿交缠之间,李一桐忍不住叹息。


“田曦薇,我真的会被你骗到。”


田曦薇忍不住笑起来,唇被堵住,胸腔发出震动,联动着李一桐的胸腔,和里面不规则的心跳。


月亮高悬,横店没有海,她们却在彼此的身上,听见了潮声。


嗑习不等式

【so菲】Ain't My Girl

*刘力菲×张琼予,校园日记

*左so菲倩友情向,无其他cp暗示,677感情线模糊处理,自由心证。

*想写一个不啰嗦的故事,但还是没有改掉头重脚轻的毛病。后来的故事大家可以自由想象,现实里so菲的故事我相信没有尽头。有可能的话,下个平行世界里,我们再见吧。

1.

有个人逆着光站在自己家客厅的窗帘边上,穿着婚纱。

张琼予快步走过去,想质问对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却条件反射般地挽起了下身的衣服。她吃惊地朝脚下看过去,发现自己也穿了一套婚纱,和前面人款式相同,只不过是黑色的。挑婚纱的人审美实在让人无语,张琼予看着长长的拖地曳尾和繁复的蕾丝花边,焦虑和兴奋像兑...

*刘力菲×张琼予,校园日记

*左so菲倩友情向,无其他cp暗示,677感情线模糊处理,自由心证。

*想写一个不啰嗦的故事,但还是没有改掉头重脚轻的毛病。后来的故事大家可以自由想象,现实里so菲的故事我相信没有尽头。有可能的话,下个平行世界里,我们再见吧。

1.

有个人逆着光站在自己家客厅的窗帘边上,穿着婚纱。

张琼予快步走过去,想质问对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却条件反射般地挽起了下身的衣服。她吃惊地朝脚下看过去,发现自己也穿了一套婚纱,和前面人款式相同,只不过是黑色的。挑婚纱的人审美实在让人无语,张琼予看着长长的拖地曳尾和繁复的蕾丝花边,焦虑和兴奋像兑在一起的肥皂粉和水,随着呼吸缓慢而连续地浮起咕噜咕噜的泡泡来。

张琼予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自我意识,一边警惕着面前高挑的背影,一边顺从地走过去,把下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而被搂住的人却并不吃惊,轻轻笑了一声,问她,睡醒了吗。

张琼予猛地睁开眼睛,刘力菲恶作剧得逞,松开捏着她鼻子的手:

“好懒啊张琼予,几点了还不起床?”

是梦啊。

在梦里听到人声音的余韵还没过去,张琼予拨开刘力菲摸过她侧脸的手,翻了个身接着闭目养神。平时很有眼力见的人这时却格外黏人地缠了上来,从背后紧紧搂住张琼予,两个人肩膀光裸的皮肤触在一起,冰冰凉凉的,激得她冒出一大片鸡皮疙瘩。

刘力菲拢拢她的头发,问你不开心吗。

张琼予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深吸一口气,闷闷地回了一声嗯。

人都有情绪失控的时刻,张琼予特别容易在睡醒以后陷入莫名其妙的悲伤漩涡,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避开亲密接触,缩进属于自己的、小小的但很安全的壳里。和她一个寝室的左婧媛早就习惯了在没课的上午,这位室友不声不响地在床上刷几个小时的手机,等到该吃午饭的时候再慢吞吞地洗漱、化妆,走出寝室的时候,仍然是光鲜漂亮的soso。

就是起床气呗,又不撒在我身上。左婧媛把筷子伸进番茄锅里,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身边的张琼予和坐在张琼予对面的刘力菲,两个人都没什么反应,刘力菲沉默着给自己的碟子里夹了一块肥牛,张琼予沉默着看红汤里上下浮沉的虾滑。以为会让两个人有类似“恼羞成怒”情绪的玩笑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左婧媛有点尴尬地看看桌上其他三个人,言外之意是“怎么没人接我的话啊”。

结果最后是刘倩倩打破了僵局,笑着说我们soso是这样的呀,老是不愿意麻烦别人。

这样说其实也对,张琼予闭眼缩进刘力菲的怀里,除了身体亲密的接触,两个人似乎没有任何值得维护的稳定的联系,张琼予听着身后人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似乎要和自己的走成一致的步调,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确实在刘力菲丰富的人生和复杂的人际网里留下了一点痕迹,而不是穿好衣服之后,隔着几公分社交距离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连彼此手指的温度都感受不到。

刘力菲搂着她看了一会儿微信,张琼予闭着眼睛没说话,感受到身后人的心跳渐渐急促起来,昭示着主人已经恢复了活力,即将满血复活,应对新一天的工作和生活。

终于,她叹了一口气,摸摸张琼予的头发:“soso,回学校了好不好?”

张琼予没动。

刘力菲没办法,爬起来给自己穿好衣服,又把像根水葱一样栽在床上的张琼予拔出来,给她套上t恤和短裤。

张琼予有些不情愿地开口问怎么了,还没睡够呢。

刘力菲仍然当她闹起床气,好脾气地把脸递到她手里揉圆搓扁,等张琼予好好发泄了一会儿,才说:“下周倩倩演讲啊,你忘了,今天要我们回去帮她掐一次表的,刚刚给我发消息问怎么还不回来。”

张琼予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刘力菲趁机在她手心蹭了蹭,笑得像刚出锅热腾腾的奶黄包,看得张琼予空落落的胃下坠得更难受。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刘力菲的脸:“那还笑什么笑啊,走了啊。”

2.

左婧媛早问过张琼予,你和菲菲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琼予低头按手机,说还能怎么回事,不喜欢男的,各取所需呗。

左婧媛说拉倒吧,一切不以谈恋爱为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虽然你看起来比较禽兽,但菲菲肯定不是这种人,别是你对人家太冷淡了,有想法她不好意思说吧,宝宝,别那么心比天高,菲菲还不够好吗。

张琼予没说话,看着是在读小说,其实已经在同一页停留了好几分钟,也没翻动一下,她看着屏幕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才小声回了左婧媛:

“你知道什么,先喜欢的人明明是我啊。”

张琼予大一到大三,和左婧媛做了好久好久的室友,这是她进入大学以后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左婧媛不一样,她在来到这所学校之前,就有一个认识了许多年,漂亮优秀的邻居学姐,学生会招新外场宣讲的时候,左婧媛指着副会长的位置冲她咬耳朵:“漂亮不漂亮?倩倩真的又美又厉害,一会儿我介绍她给你认识啊!”

张琼予没戴眼镜,其实看不清远处美人笑起来格外明媚的脸,仅仅凭长长的卷发和窈窕的身材判断对方应该确实长得不差,于是点点头附和一句“是很好看”。这时目光却被旁边的人吸引,黑t恤,高马尾,细心地拧开了所有瓶盖,一个一个放在干部们的面前,然后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上。张琼予努力眯起眼睛读名牌上的汉字,“刘刘刘”了半天,惹得身边的左婧媛奇怪地看她:

“你说什么?666?”

张琼予打了她一下:“我在念他们会长的名字啦。”

“哦,你说菲菲。”左婧媛念名字的声音清爽利落,每个顿挫都让张琼予记了很久很久。

“刘力菲。”

这个名字伴随着初秋午后还很刺眼的阳光,撞进了张琼予的生命里,此后的三年,从来不曾在她的世界里缺席。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相识,是左婧媛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拉着她参加了学生会。左婧媛和会长副会长都是旧相识,两个人看她像看疼爱的小妹妹,迎新团建结束还专门带着她去校外吃烧烤,左婧媛走在她俩中间,一只手挽一个人,身上黏了细细碎碎的、或羡慕或轻蔑的目光。张琼予觉得自己只是沾了点微不足道的光,沉默着低头边玩手机边走路,其实并不在乎在这时被忽视。转到校外马路上,仍然在微信小程序里玩飞行棋,一抬头发现眼前杵了个高高的身影,差点撞到她的额头。

张琼予吓了一跳,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点:“你干嘛啊!”

刘力菲看着她,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地说你怎么玩了一路的手机啊,是不开心和我们一起出来吗?

张琼予于是收起电量不足的手机,摇摇头说没事,你带路吧。

在一群人的欢声笑语里发现一个人的孤独失落,是件很难的事情,刘力菲却好像生来就有这样的能力。后来张琼予也时常加入他们三个的聚会,左婧媛有时会装作不服气的样子替刘倩倩抱不平,说明明倩倩绩点更高、人缘更好,凭什么一直给刘力菲做副手,刘力菲回呛说你去问老师、问主席团啊,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张琼予默默在心里回答我知道,就听见刘倩倩笑着调侃:“你快得了吧,当我不知道你们嘴上说着喜欢我,其实都更离不开菲菲。”

时间是不会说谎的东西,张琼予可以在心里给自己盖章为全世界最了解刘力菲的人,但永远不会有把这种自信宣之于口的勇气。而刘倩倩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和刘力菲持有不同意见,但也享有在关键时刻左右她选择的权利。

双向的了解才叫默契,迟来一步,所有的温柔和信任,都变成了适应过规模化效应后廉价的产品,仍然清晰,但第二次和第二十次,似乎也没有多大差别。

在一起以后(准确来说,是睡在一起以后),刘力菲绝大多数时刻的注视,都落在了张琼予身上,喜欢和她黏在一起,头靠着头看永不过时的老电影。张琼予开始老觉得不自在,在一个房间一起坐一个小时就催她赶紧走,一来二去刘力菲也觉得尴尬,有时完全不推辞,听见张琼予说“你还不回去”就像得了赦免,脚底抹油般地走掉。张琼予脸上表情还很嚣张,心里已经有点着急,于是下次、下下次,在心里打好草稿的、送客的说辞,响起得越来越晚。

刘力菲感觉到了,并且摸索出两套对付张琼予的方法,有时是撒娇说寝室太乱舍友还叫人过来打牌,没法学习,只能分走张琼予提前预约的一半自习室,有时是故意叹口气,站起来说我知道了,soso嫌我烦了——站起身来又不挪步子,好像只是为了走到张琼予面前伸个懒腰。

这一桩桩一件件,未尝不能证明刘力菲对她的一点点特殊。可惜她太聪明,也太贪心,只对胜券在握的事情表现出兴趣,和别人一样的不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不可以。她戴着头盔坐在刘力菲的电动车后座上,看着身边卖烤鱿鱼和紫菜寿司的小摊小贩离他们越来越远,天边橘红色的火烧云却越来越近,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和全世界逆流,投向天边泛着金色波光的深蓝云海。她把脸颊贴在刘力菲被风吹得鼓起的t恤上,大声问她:

“所以,你是不是喜欢过刘倩倩啊?”

刘力菲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被吹来,张琼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等过这么久的答案:“你说什么呢,倩倩有喜欢的人啊。”

3.

实习季即将到来,满校园的大三学生都拉着行李箱踢里哐啷,看起来踌躇满志,其实比大一新生还要迷茫,找不到落脚的方向。左婧媛并没有被这样的焦虑感染到,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看张琼予整理衣柜,几件衣服翻来翻去,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收拾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干嘛,看你收拾衣服收拾了一下午了,就这么不想走?”

张琼予翻了个白眼说你懂什么,但也终于盖上箱盖,拿起手机备忘录看看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看着看着手指又不自觉地点进绿色的图标,属于刘力菲的对话框已经被其他消息挤压到中后部,张琼予犹豫了一下,给这一栏标记了个未读。

他们俩从来都很少发消息,以前不熟的时候是,后来熟悉起来更是。这次冷战还是少见的刘力菲先低头,但白色气泡的最后一句是“你觉得就这样了吗”,怎么也不像要主动求和的意思。

张琼予没觉得很委屈,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果然如此,一年多稳定如恋爱的关系,竟然经不起一句“你还喜欢她吗”的质问。

左婧媛送她到校门口,郑重地伸手抱了抱她:“soso,宝贝,不要委屈自己。”

张琼予鼻子一酸,赶紧转过身,留给左婧媛一个因为过分潇洒反而显得狼狈的背影。

忙碌是消解思念苦楚最好的药,每天公司和出租屋两点一线奔波的张琼予开始很少想起刘力菲,连带着不再怀念一起排队的学校食堂和假公济私借来看电影的会议室。只是偶尔在一层层的办公消息底下,还是会有一个对话框在她的视线里一闪而过,明明要确认的内容有那么多,但能让她从繁忙中抽身而出,有一秒钟迟疑的,只有那一个。

再回到学校时,是为了庆祝刘倩倩申请到国外的研究生。能进入梦校深造是每个尚且滞留象牙塔的学子共同的梦想,张琼予由衷为她高兴,因此在收到邀请时没有半分迟疑,推掉同事的聚餐来赴这场约会。左婧媛大呼小叫,说刘力菲也要来的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坦荡。

不坦荡也要来啊,倩倩又没做错什么。张琼予无奈地回答。

事实上这样的担心完全多余,当晚来的人大都是刘倩倩在学生会时的旧部下,风云人物不在少数,里三层外三层,将主人公身边围得水泄不通。张琼予从来秉承着中庸的原则,在部门里恪守本分,但一直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就坐在后面吃水果喝酒,等到最后对刘倩倩说一句恭喜。刘力菲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主角,替刘倩倩分担了一部分起哄的火力,时不时举起杯子捂住脸笑。左婧媛也在煽风点火的行列里面,看气氛很好,忍不住开起玩笑:“倩倩要走啦,菲菲都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力菲伸手抽了左婧媛肩膀一下,无奈地看着人坏笑着跑远。但即使这样她也显得很从容,转过身对刘倩倩说:“到了那边也要注意身体……要幸福,有空的话,常回来看看。”

张琼予听着她过分清楚的措辞和断句,心里知道刘力菲的情绪已经到了溢出的边缘。还好刘倩倩接住了她,以那样自然而然的姿态扑进她的怀里,说我会的,你也要幸福。

散场后刘力菲和刘倩倩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喝醉的人,左婧媛临走时捏捏张琼予的手,用眼神问她要不要一起,被轻轻的摇头拒绝了。张琼予看见一个瘦高的女孩撑着伞在饭店门口等人,刘倩倩没有犹豫,快步跑到女孩的伞下,回头冲着还站在大堂里的刘力菲喊:“要不要送你?”

刘力菲挥挥手:“快回去吧,雨好大啊!”

张琼予看她和刘倩倩做完最后的道别,转身朝自己走过来,完全没有一丝意料之外,只抓住伞柄,说我送你回家。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个来回,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不想让刘力菲再看一遍离去的背影,即使这次离开的人对她来说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小雨来得不是时候。张琼予说,今天你和自己的青春告别了吗?

说出口了其实有点后悔,作为一句调侃,这显得太过突兀,也太过斤斤计较。

好在刘力菲并不在意。她看着出租车外的雨幕,霓虹灯透过斑驳的车窗照进来,黑暗里那双眼睛亮得流光溢彩。

刘力菲说,我的青春从来没有离开过。

4.

张琼予很小的时候,和两个女孩是最最要好的朋友。小孩子的要好简单而直接,一起去卫生间,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回忆昨晚电视剧里的情节,再通过角色扮演的方式复盘出来。

电视剧里往往有女主,有女主的好闺蜜,而张琼予分到的角色,却总是为了衬托主角感情而存在的恶毒工具人。这其实没有什么,那时候很小的张琼予并没有意识到,她不是想要一个朋友,只是想要一段稳定的关系,一个能时时刻刻陪伴自己的人。

所以在她第三次低头穿鞋带,抬头却只看到两个女生渐行渐远的背影时,在心里面无表情地为这段友谊宣告了死刑。不过也没关系,这两个不成,再找其他人就好了。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张琼予,也没依然能拒绝和她成为这样的“朋友”。

但从遇到刘力菲开始,一切就变了。嫉妒像是许多年前埋藏在心底的一颗种子,经过十几年的浇水施肥,终于在一朝破土而出,像一颗茁壮的春笋,在一场又一场的大雨里拔节般地长高 成为一种再也难以忽视的情绪。所以她才会在刘力菲看过来时那样动容,眼里只有她的刘力菲,像是那场大雨里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伞,温柔的触须轻轻碰了碰她,就给了她可以前进的错觉。

这似乎也不是你又和她上/床的理由啊。左婧媛无语,你们这是什么,从上/床开始恋爱吗?

张琼予难得局促,那天晚上她听见刘力菲迟来好久的剖白,为了给她打伞淋湿的半个肩膀,被打上圆圆的齿印。刘力菲吻她猫一样的眼睛,说我真的真的,只喜欢过一个人。

张琼予想问又不敢问,害怕这人在床上扫兴,回了句“现在谁关心你喜欢谁”。等到洗完澡躺下休息了,心里又慢慢爬上麻痒,好像有蚂蚁在啮咬,于是转过身戳戳已经快睡着的刘力菲:“喂,到底是谁?”

刘力菲“嗯”了一声,问什么谁是谁的,完全听不懂。

张琼予说还有谁,你喜欢过的人,是谁,不是刘倩倩?

刘力菲皱着眉头捏了捏她的脸,被此人的锲而不舍弄精神了,问:“你喜欢左婧媛吗?”

“怎么可能?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张琼予瞪大眼睛。

“你对左婧媛是什么样,我对刘倩倩就是什么样。”刘力菲打了个哈欠,“至于我喜欢的人,她好像还没有那么喜欢我,但是我会努力的,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女孩。”

这番话有点肉麻,有点假正经,甚至还有一点点油腻,但竟然听得张琼予脸红失眠,第二天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去上班。中午午休接到刘力菲点好的外卖,还有时隔许久再次续上的气泡:

“soso,我们再试一试吧。”

试一次,要义无反顾、毫无保留地再试一次。张琼予说好的,那你先记住第一条,我现在在上班,你怎么能往办公室里点窑鸡王。

刘力菲的社交软件里开始出现一个没有名字的背影,分享日常时,人称代词用的是“她”。仍然有不了解情况的人在评论区里问“是倩倩学姐吗”,刘力菲耐心地回答不是的,是学姐但不是刘倩倩,是我喜欢很久的人。

张琼予听她讲完还有点在意,吃完饭收拾碗筷,洒了一地的汤汁。刘力菲想了想,主动涮了拖把把地板拖干净,然后扯扯张琼予脑后的马尾辫问,你很在乎吗?

张琼予气得不行,梗着脖子不说话。于是刘力菲笑得露出牙齿,搂过她脑袋亲了一口额头,说soso别生气了,我给你做回锅肉吃好不好?是四川的特色菜,我从来没给别人做过。

张琼予的气就像一片飘过的乌云,因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连一滴雨水、一声闷雷都没有留下。她也勾住刘力菲的脖子吻了回去。

原来自己想要的是这种偏爱,不是累赘一样的道德绑架,是大方坦荡地承认你的特殊,承认曾经亲眼目睹的每道风景,都是为了讲给你听。

soso有点幸福肥。搬回宿舍的时候左婧媛幸灾乐祸,表示爱情果然糖分过高,摄入过多容易发胖,这样的幸福还是留给别人,自己无福消受。张琼予打她一下,傍晚吃饭时把小炒肉里的肉片全部夹进刘力菲碟子里,表示自己减肥,这餐只吃青椒。

刘力菲平白无故捡了一大碗肉吃,笑得高深莫测:“soso,你知不知道人要长胖的时候,喝白开水也会胖的。”

张琼予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

有一天她和刘力菲照常在学校里散步,一支电话打进刘力菲手机。这人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来电信息,就像只兔子似的窜了老远讲电话,边说边用手势示意她不要偷听。张琼予又好气又好笑,也隔了很远冲她喊:“谁稀罕听你讲电话啊!”

没听她讲电话,自然错过了许多关键信息。张琼予吃着沙县拌面,听左婧媛掰着手指讲学长学姐们的毕业去向,刚吃了一半的煎蛋突然哽在了喉咙里。左婧媛说完仍然无知无觉地低头吃自己那份拌馄饨,过了一会儿感觉张琼予没有动作,抬头惊讶地问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好差。

张琼予给刘力菲发了一条“这就是你不让我听你讲电话的原因吗”,第一次行使了自己的合理拉黑权,将短信电话的狂轰乱炸拒之门外。

其实也不是接受不了她的离开,什么样的选择,什么样的结果,张琼予都可以很好地开解自己,甚至替刘力菲给这样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但她接受不了隐瞒,接受不了犹豫,接受不了刘力菲在做出决定时的每一丝动摇,都在暗示和指向一个结果,她设定好的未来里,从来没有自己的存在。

左婧媛忧心忡忡地带了几天话,最后一天进门时脸上就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说你们是不是两个神经病啊,不要再拿这些破事折磨我了。又说刘力菲说的,如果你还是这么不相信她,那确实有必要分开冷静一下。

张琼予戴着眼镜画图,冷冷地说分开什么,我们真的有在一起过吗。

左婧媛叹口气,说那你按铅笔芯不要这么用力啊,那样我就相信你说的话了。

她拉了把凳子坐在张琼予身边:“soso,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刘力菲的,她喜欢别人的故事。”

5.

刘力菲就读的是一所知名的理工类大学,学校很好,只是很忙,课业压力很大,学生之间流传着“大一谈不了恋爱以后就都谈不了”的传说。

她在大二才遇见张琼予,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女生常常戴着眼镜,例会从不发言,还总和咋咋呼呼的左婧媛待在一起,安静得有点冷漠。但有一天和左婧媛一起吃饭,一张嘴闲不下来的姑娘讲张琼予有多酷多拉风,刘力菲哭笑不得,表示自己对这个话题不了解也没兴趣,左婧媛有些不服气,“诶”了一声,说不过soso确实只注意到了你。

我吗?刘力菲有点惊讶,我有什么特别的?

就是说啊,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别的。左婧媛戳了戳米饭,但是她只问了你一个人的名字。

有时候刘力菲觉得左婧媛是小烦人精,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小福星。托左婧媛的福,她比别人都更早一步见识到张琼予的特别,做了第一个走近她内心世界的人。知道她养了漂亮的猫咪,吃饭的时候也有点像猫咪,低着头安安静静地不说话,被烫到就悄悄吐舌头。刘力菲有一点喜欢她,于是总点名要张琼予来她这儿送取文件。张琼予表现得不太高兴,但刘力菲总觉得她其实也没那么不情愿,只是想借机撒个娇,说刘力菲我好累啊,刘力菲眨眨眼说你累了吗,那我给你充个电吧。

左婧媛看不出他们俩的变化,但刘倩倩什么都知道。她笑着提醒刘力菲,菲菲,不要陷进去了哦。

被人戳中心思才会气急败坏,刘力菲神情不自然起来,说你先管好你自己的小朋友。

刘倩倩办庆功宴那天晚上,其实她心里特别没底,在张琼予没看见的角落里,握着雨伞的手心里积攒的不是落下来的雨水,是涔涔的汗水。刘倩倩问她想好了吗,真的要叫张琼予?刘力菲紧张得要命,但还是点点头,微笑起来。

她说,倩倩,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并不明白张琼予突然的冷淡和生气,就像她也从来不清楚张琼予当初对她莫名其妙的示好,是否真的来自于听起来并不可靠的一眼万年。

“但是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人爱得一模一样啊……”刘力菲笑着说,“我特别特别喜欢她,把她没那么喜欢我的部分也补齐,不就好了?”

人是容易自我感动的生物,迈出过第一步,就会理所应当地觉得剩下的九十九步大概率也要依靠自己去推进。刘力菲对保外没什么兴趣,留在本校和张琼予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结果这边还没给负责人答复,那边就先接到了自己“被分手”的消息。

张琼予可能是还没长大,也可能是并不在意她,但是都无所谓了。刘力菲日复一日发出的消息只收到了鲜红的感叹号,下定决心删除对话的一天,心里竟然很痛快。

痛快其实也是痛并快乐。流一会儿眼泪,准备按下删除键。

这时左婧媛又来了。她说你管管张琼予吧,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

第一次她可以不问你的名字,第二次她可以不在聚会结束后等你,第三次她可以直接和你说分手。

你是不是以为你做了很多,但其实故事的转折,全部都是因为她后悔了,一次又一次,在离开和留下里,选择了你。

所以你也不要放弃她。左婧媛声音里带了点哭腔,soso很有自尊心的,你去哄哄她,就算是骗她,说你不是不在乎她的感受,你只是想把一切解决好,再去面对她。

刘力菲沉默了一会儿,说左左,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吧,如果她不想听我说,起码可以听你说。

不知道我来得早还是晚,希望没让她等太久。刘力菲顿了顿,但是有一件事我想说清楚,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只喜欢过张琼予一个人了。

左婧媛传达得如何,刘力菲不再关心了,删删改改毕业论文的日子里,偶尔会翻翻手机,看看有没有加回新的好友。也问过一次结果如何,左婧媛说“她没什么反应”,想想也实在符合张琼予的性格,看什么都不太激动的样子,如果不是左婧媛告诉她,她都不知道张琼予也有因为她一句话整宿整宿睡不着的时候。

答辩那天门口来了不少低年级的小朋友,大概是想凑个热闹,左婧媛最为踊跃,化了很酷的妆,远远地冲刘力菲和刘倩倩招手。看见她身边没有站着形影不离的张琼予,刘力菲有一瞬间的失望,但马上整理好心情。答辩前刘倩倩握住她的手,说菲菲毕业快乐,她也笑起来,用最轻松的语气说你也是。

在象牙塔的日子已经渐渐能够看到尽头,谁也说不准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好的一群人,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告别不会因为沉默而晚一步到来——

6.

而同行的人绕过不同的路口,兜兜转转,总是能够相遇。

张琼予抱着花跑向理教楼,热风擦着她的侧脸呼啸而过,路上大概有不少人回头好奇地看她,但却没有人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超过五秒钟。在这座校园里,有无数的平行线擦肩而过,也就会有无数的相交线正在靠近。

跑到大梧桐树下,刘力菲穿着正式的衬衣西裤,摆摆手谢绝了学弟学妹们递来的微信二维码。有人问她答辩结束了还不走吗,她摇摇头说,我在等人。

张琼予走过来,在等我吗?

刘力菲笑了,指了指她的怀里。

在等我的花。




GNZ48 Team ta

关于无聊的热恋期

不出十五就是年。

难得的,不用早起也不用应付家人朋友的一天。刘力菲不到十点就被鞭炮声吵醒。她啧嘴,睁眼,手扶上太阳穴揉了揉,努力适应从窗帘缝中透出来的,跟昏暗暧昧的屋内格格不入的阳光。身旁的张琼予动了动,应该没醒,翻身背朝她睡去。刘力菲捞过床头柜上还在充电的手机,9:24,嗯。嗯?这时间,还能吃个早餐吧,反正醒都醒了。她轻轻掀开被子,光脚绕到张琼予那边,找上昨晚,应该说是凌晨被踢翻的拖鞋。她的爱人一半脸都埋在被子里,脸颊红红的,一侧脸还被枕头挤得嘟起来,被子盖得严实,看起来很乖顺,偏偏床沿悬出来一只脚,透出她内里的叛逆。刘力菲刚捉上纤细的脚踝,就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声黏糊糊的,“热。”她弯腰贴在......

不出十五就是年。

难得的,不用早起也不用应付家人朋友的一天。刘力菲不到十点就被鞭炮声吵醒。她啧嘴,睁眼,手扶上太阳穴揉了揉,努力适应从窗帘缝中透出来的,跟昏暗暧昧的屋内格格不入的阳光。身旁的张琼予动了动,应该没醒,翻身背朝她睡去。刘力菲捞过床头柜上还在充电的手机,9:24,嗯。嗯?这时间,还能吃个早餐吧,反正醒都醒了。她轻轻掀开被子,光脚绕到张琼予那边,找上昨晚,应该说是凌晨被踢翻的拖鞋。她的爱人一半脸都埋在被子里,脸颊红红的,一侧脸还被枕头挤得嘟起来,被子盖得严实,看起来很乖顺,偏偏床沿悬出来一只脚,透出她内里的叛逆。刘力菲刚捉上纤细的脚踝,就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声黏糊糊的,“热。”她弯腰贴在那人耳旁说了点什么,然后床上的人没反应,她只好从小沙发上捡了套衣服,再轻轻关上房门。

刘力菲曾幻想过很多次和张琼予在一起后拥着醒来的清晨。她醒来,看到怀里的张琼予睡得很熟,脸红扑扑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或者圈着她的腰。完全清醒的刘力菲会注视着她,离得够近,可以数一数睫毛,再微微拨一拨她乱糟糟的刘海,如果外面很吵,她可以捂住她的耳朵或是说些安慰的耳语。闹钟声响,张琼予会在她的怀中苏醒。她们会继续拥着赖一会儿床,互相说早安,也许,不是她们自己的嘴唇相碰。

但在一起后才发现,两个人抱着,是睡不着觉的。张琼予也不会睡着睡着就滚到她这边来,反而多是怕冷的她总追着、贴着张琼予。张琼予说,侧睡法令纹会变深,所以刘力菲醒来通常第一眼看到的是天花板,而身边的张琼予,她不戴眼镜根本看不清。张琼予还说,早上醒来没刷牙不准亲她。而且清晨醒来总是匆忙。


10:20

楼下总是门庭若市的早点铺已经没有太多顾客。刘力菲戴着兜帽虚着眼睛瞧一摞摞笼屉后的点单栏。

张琼予睁开眼。喊了两声刘力菲没回应,摸过手机,看到了她发的微信。

【出门买早餐了 包子铺还没关门 嘿嘿】

今天周几来着?哦,周六。几号?看眼手机,2月22日。

一下子清醒。嗖地一下飞起来,窜进浴室洗澡。

张琼予洗好澡出来正好看着刘力菲在摆盘。

前者拿着毛巾擦头,只穿了件宽松的大衬衫,将将好遮住那些容易让人,让她的爱人浮想联翩的线条,溜着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来到客厅,把毛巾随意搭在椅子上,然后深吸一口气,踢掉拖鞋,踏上体重秤,待数字稳定,尖叫。

“刘力菲,我又胖了。”

刘力菲把小笼包一个一个夹在盘中,头也不抬,习以为常,问,“胖了多少啊?”

“0.3公斤。”语气听起来特别委屈。

她拿过靠背上的毛巾裹住张琼予的长发,安慰道,“头发湿着呢,吹干了肯定要轻一些。”

张琼予覆住刘力菲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特别义正言辞地说,”我当然知道啊,但昨天早上我穿着毛衣量的,那件毛衣洗了没干,没法控制变量我就先湿着头,毛衣怎么也比头上的水重吧,我就是年纪到了,代谢差了,我昨晚都没吃米饭。“

年过28,称重时脱得光溜溜但今早和昨晚体重没差的刘力菲腹背受敌,吞了口血,把张琼予的衬衫领口拢了拢。

事实证明,她们觊觎很久的包子并不怎么样。吃了早餐的张琼予去书房开线上会,刘力菲换了衣服重新钻进被子里睡觉。

休息日的一天通常从下午开始。


14:19

“均匀了吗?”

趴在自己背上的人显然没有完全醒,“什么?”

“啧,碗里。”

刘力菲把下巴支在张琼予的肩窝朝下看,不锈钢大碗里淡黄色的粘稠液体在悄悄说话,她说,刘力菲呀,乒乒乓乓的不只是鞭炮,还有可能是你那不擅长烹饪但一定要征服空气炸锅的女朋友。刘力菲把手圈得更紧,把耳朵贴上大厨的脸颊,心觉可爱,因为大厨不仅戴着手套还戴了口罩。

“半熟芝士?”

“对,我知道上次为什么失败了。糊糊混匀后,要用滤网筛,上次没买滤网我就省略了,然后就失败了。”一边说,手上的活儿也不停。打蛋器偶尔与碗壁碰撞的声音使刘力菲心里跟着也叮叮当当,她感受到耳廓的温度在上升,有点想捣乱。从前她总是在装,有点什么心思总是先忍。和张琼予在一起后,这种状态改善许多,或许有了正牌女友的身份,某些行为就算不得冒犯。于是她就这么做了。但张大厨一直都是个干什么都很认真的人,哪怕身后人的手已经越过围裙伸进衬衫了,依旧专注地与未成形的半熟芝士做着交流,丝毫不管她即将全熟的女友。

“算了,不闹你了,我看电视去了啊。”

“等一下!”张大厨还是舍不得让女友自行消化,转过头,朝着刘力菲的下颌亲了一下,虽然是隔着口罩。“去吧。”

嘿嘿,满足。

刘力菲可真好哄。

张大厨可以预见般的没能成功。她站在料理台前,一只手拿着干巴巴的大黄馒头往嘴巴里塞,一只手划着手机看小红书上的烘培步骤,脑瓜里一步步复盘着整个流程,毫无破绽,不应该啊。刘力菲也从锅里抓起一个,想着卖相上过不去可以夸夸口感,送进嘴里才知道是要一头没一头。再对上大厨希冀的眼神,嘴巴实在是说不出话,太干了呀。

张琼予把手里的馍馍塞进嘴里,接着去清理战争过后的料理台,一句话也不说。最后收拾完了,才把锅里的失败品用保鲜袋打包好,放到垃圾桶旁。

“还好没做多少,下回做点狗能吃的,失败了不至于浪费。”张琼予的心态很好,每一次都很快接受自己并没有烹饪天赋,还总安慰自己家里有个会做饭的就行了。然后,刷到什么零失败xxx,人人都能做的xxx,甚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一个人的胃,又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所以在张琼予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中,她们新家里的厨房用品已经添置得很齐全了。

刘力菲擦干锅,把锅连着线放进橱柜,说,“要不还是浪费锅吧。”

“你——”


16:09

“不就吃个饭吗?穿啥都行。”

刘力菲坐在床上观看张琼予的时装秀。她最后拎了两套让刘力菲做选择。一套是衬衫针织衫配黑色包臀裙外加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一套是小香风搭黑色大衣。刘力菲选了第三套,毛茸茸羊羔绒外套和黑色牛仔裤,里面穿件毛衣。张琼予肩膀立刻就塌了下去,说不够漂亮。刘力菲接过她手里的衣物一件件挂回原位,说要降温,还不断夸赞自己给张琼予搭的这一身是如何时髦又保暖。张琼予无奈,从柜子里找出她说的那几件,铺在床上,转头问她,你怎么不说我穿什么都好看。

卧槽,没想到啊。

刘力菲挂衣服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张琼予才不管,直接走过来从背后挂住刘力菲,捏捏她的耳垂,“嗯?问你呢?刘力菲,菲菲,菲菲你说话呀。”

说肯定是说不过的,说不过一点。虽然被梗住,但刘力菲也不像过去那样无措,长了一岁的刘力菲在对待被张琼予揶揄这件事上也找到了些许诀窍,不要硬来,说不过就找其他话题,找张琼予感兴趣的话题,找她们都共同感兴趣的事。

于是她们接了今天的第一个吻。

也是在一起后才知道,原来接吻其实并不像书里说的那样如蜜般甜蜜。如果恰巧刚刚刷完牙,倒是可以尝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滋味。而唇舌只是媒介,感受总是在其他部位。如何形容和刘力菲接吻的感觉呢?脑子里一片空白。很热,但不会觉得难耐,而刘力菲的鼻尖又总是凉凉的,贴在脸上特别舒服,就会下意识想再贴近些,这时偶尔能闻到护肤品的香味,接着便希望时间可以更久一点。有时甚至会有失重的感觉,能体会到身体在收紧,又会释放,总是需要抓住点什么来稳住失序的心跳和在一起一落中快要站不住的双脚。总体来说,其实跟书里说的也一样。她攀上刘力菲的脖颈,后者便将她搂得更紧,于是张琼予从善如流将重心倚靠在爱人身上。刘力菲的嘴不用说话时是会占上风的,笨拙的她其实很擅长这些事,因为她心思敏感,懂得如何体恤自己的情绪,又不会畏畏缩缩,略微强势,总体来讲还是很温柔。

她们接了个绵长的吻,结束后额头贴在一起,用气息回味。空调温度似乎太高了点,也许真的可以只穿大衣。

“那我穿什么啊?”刘力菲问。

张琼予再往前啄了一下她的嘴唇,放开她,转身去玩奇迹菲菲。

最终她们用完全不同的款式搭配了一套一看就是一对的情侣装。再简单化了个妆,拎着垃圾出了门。此时已临近六点。

今天从下午开始便在浪费。


22:30

冲了个澡换好睡衣的张琼予站在阳台看楼下的孩子放烟花。她们家层高不算高,听不见孩童说话,但爽朗的笑声很清晰。张琼予心情很好,旁观也津津有味。

不过那种嗖就冲上天的烟花她和刘力菲都有点怕,她们就玩玩仙女棒。

然后她便想起去年秋天,想起大海,啤酒,摩天轮,夕阳。

这时刘力菲拿了块绒毯从后面裹住她。张琼予一直认为冬天是很适合谈恋爱的。爱人,就是爱上另一个人的体温,这种对暖意的贪恋在冬季来得尤为明显。从前标榜的自由与无牵无挂,在某天竟会演变成茕茕孑立。

其实有点肉麻,因为她们谁都没说话。 热恋期的人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拥抱比亲吻害羞,沉默比交谈暧昧。说话时你在听,在思考,而沉默时你只是在感受。尤其是现在,洗完澡的刘力菲香香的,热热的,阳台仿佛也氤氲着水蒸气,然后张琼予便想起了……

她们看着刚升腾到半空便炸开的烟花,笑了。气势汹汹蹦出来,绽放的瞬间却像踢到棉花,火星甚至看起来不如仙女棒。其实有点夸张,但她们在毯子里笑得抖起来。在一起就是很容易开心,很容易满足。

刘力菲问她想放吗。张琼予摇头,说自己不是很喜欢这种绚烂但转瞬即逝的东西。说的是烟花,似乎也不是。

“一年了。”

“嗯?”

“你跟我重新说话,一年了。”

“干嘛要记这种日子。”其实并不喜欢回望那段时光。可没有那时,就没有现在。断联无疑给双方都下了剂猛药,她们越走越远,然而某天发现可以在另一头相交。

“因为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就算只是朋友也可以。”

所以只是和我说话,就够了。

刘力菲在哽咽。

张琼予叹了口气,想回身抱抱刘力菲,但双手又被这人禁锢在怀里。或许让她抱抱,她更能安心。所以她只是往后靠,把心也靠过去,尽管很早之前就靠过去了。她想说,刘力菲,你可以更相信我们一点,明明她才是那个不对未来抱太多期待的人,但她想告诉她,你可以更相信我们一点。她什么都没有说。可刘力菲听懂了。耳畔传来释然的笑。

喧吵的环境衬托出内心的静谧。和爱人抱在一起太舒服了,舒服到张琼予已经特赦了孩子们的叽叽喳喳,甚至逐渐习惯并生出了些许困意。

但在刘力菲怀里是睡不着的。

迷迷糊糊间她问刘力菲,一周年怎么纪念呢。刘力菲说不知道。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原来重点在这儿。

“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因为我还没想好。”不再需要蓄谋已久,甚至能够提前预支。

是谈恋爱的人都这么可爱吗?还是只有张琼予那么可爱。刘力菲吻了吻她的脸颊,说可以,然后将她带回房休息。


一对普通的情侣,难得的,不用早起也不用应付家人朋友的一天,就这样度过。

此时是她们在一起后的第二个春天。

她们还在相爱。


Happy Anniversary!



























Cecily

「杉源」利兹与青鸟


  

  

  

  

*补档


  


壹.




费沁源最终放弃了那根可怜的铅笔。起初,它被随意丢在背包外层,正赶上七月的梅雨,于是那点脆弱的木质外壳变得潮湿。年轻的画师尝试把笔尖削的锋利一些。刀片迟钝地刮过,险些撞上她的手指。




她翻出一支备用的,结果没画几下就在纸面断下一道铅痕。费沁源莫名地心烦意乱起来,她无意识咬住了下唇,然后把铅笔“咚”一声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说。




“你今天心情不好?”




半裸的模特抓过一边的短袖衫,随意地套到身上,下摆堪堪盖过她原本穿在身上的热裤。她站起身,赤着脚走...


  

  

  

  

*补档


  


壹.




费沁源最终放弃了那根可怜的铅笔。起初,它被随意丢在背包外层,正赶上七月的梅雨,于是那点脆弱的木质外壳变得潮湿。年轻的画师尝试把笔尖削的锋利一些。刀片迟钝地刮过,险些撞上她的手指。




她翻出一支备用的,结果没画几下就在纸面断下一道铅痕。费沁源莫名地心烦意乱起来,她无意识咬住了下唇,然后把铅笔“咚”一声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说。




“你今天心情不好?”




半裸的模特抓过一边的短袖衫,随意地套到身上,下摆堪堪盖过她原本穿在身上的热裤。她站起身,赤着脚走到画架边,去看只画了个开头的速写。




费沁源微微仰头,看到她生动的侧脸,眉眼温柔而匮乏攻击性。




“姜杉,”费沁源迎上她垂下来的视线,“我不想画了。”




对方挑了挑眉,说你不是已经没在画了么。费沁源张了张口,她很想说自己的意思是以后都不再画了,最终却只挤出一声“嗯”。




姜杉冲她露出漂亮的笑,伸手帮她整理不知何时翘起的衬衫领口,然后转身走出画室。不多时她带了两罐可乐回来,把还没开封的一听丢给费沁源。




费沁源扣开拉环,然后咽下一大口冰镇过的汽水。她本来不大喜欢碳酸饮料,都是姜杉带出来的习惯。




姜杉走到画室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只鸟笼,青色的飞鸟被关在里面,羽毛鲜亮的像是颜料漆过。她记不太清它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养在那里的,却想起一些关于费沁源的事。大约三四年前,也可能更久远一些,费沁源还只是接触美术不久的高中生,偶尔也会说“我不画了”这样的话。姜杉记得她当时赌气般把画架上的速写纸揉个粉碎,于是她心情复杂地说,那画的可是我的脸。




不过青春期的女孩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费沁源的脸上又挂着笑,面容纯真无邪,她拿着不知从哪里翻来的绘本,饶有兴致地对姜杉说,我给你讲故事吧。




姜杉瞥了一眼封面,上面用幼稚而可爱的字体印着「利兹与青鸟」。




“独居在湖畔的利兹,在暴风雨过后遇到了蓝色的少女,”费沁源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梦,“利兹问,你为什么要来这儿?少女告诉她,因为利兹总是一个人,我想和你一起。”




我想和你一起。费沁源莫名地重复了这一句,然后她手指翻过一页又一页,直到画面里的利兹发现,少女就是森林中的青鸟。




费沁源突然合上了绘本,看起来无意讲完剩下的童话。姜杉随口问她,最后呢?




“青鸟飞走了。”费沁源顿了顿,“是利兹放她走的。”




姜杉并没有询问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却在以后每次看到青鸟时都难免想起这个故事。她看向笼子里啄食着面包屑的小鸟,突然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放走。




没有回音。她转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费沁源,对方的神情僵死在脸上,与记忆里她讲述童话结尾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贰.




最开始的时候,姜杉并不只是费沁源一个人的模特。




那时她还在念大四,苦于应付毕业要求的志愿时长,只好去邻近的附中找份活动。当对方提出让她做人体模特时,她立刻就要拒绝。管理活动的学生看到她的表情,磕磕绊绊地解释说,您别误会,并不需要任何裸露,只是待在那里就可以了。




于是姜杉被带往一间画室,坐到一群美术社团的学生面前,接受他们的打量和窃窃私语。




她坐在椅子上,按被要求的姿势固定。过程自然相当漫长无聊,目光也不被允许随意移动,于是只好僵硬地正视前方。




姜杉打量起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人。对方生了一副好皮相,面容充斥着少年人特有的神采,桃花眼温润得像藏匿了春日。女生抬起头,正对上姜杉的视线。姜杉不动声色地眨了下左眼,然后看到对方迅速垂下眉眼,面上泛起隐隐约约的红。




已经有人完成了画作。他们把速写纸叠到讲台上,然后陆续离开教室。直到最后,社团的老师也离开了,只有姜杉对面的女生还坐在那里,垂头在纸面上反复涂抹着。




等她最终放下那支被削到只剩一小截的铅笔,吹落沾在画纸上的橡皮碎屑和铅灰,姜杉也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她几步走到画架前,女生正把速写纸取下来,姜杉瞥见她写在左上角干净工整的签名。




“费沁源。”




被叫到名字的人愣了一瞬。姜杉歪着头看她,说,我很难画么。




没有。费沁源立时否认,姜杉看着她堂皇的表情,突然起了作弄的心思。




“那就是我很难看咯?”




“不是的,”费沁源的脸红的能滴出血来,“学姐很漂亮。”




姜杉听过太多对于自己外貌的溢美之词,她是美而自知的人,相比弯弯绕绕的夸赞,她其实对这种直球更为受用。




谢谢,她说,你画的也很好看。




费沁源有些慌乱地点头致谢,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翻出两颗充气奶糖放到姜杉手心。




“辛苦学姐等了我这么久。”




姜杉盯着那两粒糖果,鼓鼓的红色包装,很有孩子气意味的可爱。她无意嘲弄费沁源的心意,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乳臭未干”几个字来。




她们一起离开画室,道别后费沁源去找社团的老师补交作业。姜杉站在原地,把奶糖拆开一颗塞进嘴里,用舌根压住。是腻到缠人的香甜。




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每次都拖到最后一份上交的速写作业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被塞进姜杉手里的糖每次都会换一种口味。除了第一次的奶糖,她一颗也没有吃掉,丢在出租屋茶几上一个本用来装香薰的玻璃瓶里。




等到瓶子快塞满的时候,她想,自己的志愿生涯应该就告一段落了。




叁.




像以往任何一个活动日一样,费沁源在下课后拎着手提包匆忙地往画室赶。当天她迟到了三分钟,喊声报告便推门而入,意外的是里面并没有姜杉的身影。她手忙脚乱地把画板安到底架上,看见一位面貌陌生的男子走到自己眼前的位置站定。




这位是新来的模特。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落在费沁源耳朵里却宛若平地惊雷,她趁着还在介绍的短暂空当,有些艰难地偏过头去问身侧的女生。




“你说那位学姐吗?”对方压低了声音,“她的志愿期上周就结束了,你不知道吗?”




费沁源愣了许久,最后像是释然般轻声说,嗯,我不知道啊。




作画的过程中,她罕见的心猿意马起来。各种杂乱无章的想法闪过,让她花了很大力气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速写这件事上。然而她只用一半的时间就画完了当天的素描。把画纸交到讲台上时,老师有些惊讶地瞥了她一眼,显然是在困惑她的速度为何突飞猛进。




费沁源没有回宿舍,没有到图书馆,没有去闲时爱逛的学校东街。她没有走以往习惯的任何一条路,径自走过长长的街道,闯进了邻街的校园。




她觉得自己简直头脑发热又异想天开。不清楚姜杉的院系,也压根不知道姜杉的日程,毫无头绪地在偌大一个校园里乱撞。幸运之神当然没有眷顾她,她又不是小说的主人公,怎么会碰上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的偶遇。




最后费沁源索性随意站到一栋教学楼的门口,非常有些守株待兔的味道。等待的同时,她仰头去数天上的飞鸟——这所大学一向以喜鹊诸多而闻名。数到第三十二只的时候,天色也暗淡下去。回去的路上,她渐渐平静下来,猛然发觉自己其实连一个质问姜杉的立场都没有。




本来是该要回宿舍的。然而费沁源阴错阳差地绕去了画室那边,她低着头,心里乱成一团,闷闷不乐地去踢地面上的石子。她的视线顺着弹开的碎石延伸到远方,很自然地看见有人垂头坐在画室门口的石阶上,正伸直了腿去踩脚边那些斑驳的落叶。




“学姐?”




费沁源有些迟疑地开口,然后看到对方扬起的脸上带着惊讶的神情。




她走过去,听到姜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我以为你还在里面呢。”




费沁源捏紧了衣兜里陪自己横冲直撞一天的果汁软糖。有许多问题几乎冲到她的嘴边,她想问姜杉自己为什么是最后一个知道她要离开的人,又想问她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可眼下这些事又好像都不再重要了。糖果隔着包装袋在温热的手心里化成看不分明的形状,费沁源最终一句话也没有问,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姜杉,”她少有地叫了她的名字,“继续做我的模特吧。”




姜杉的表情短暂地停滞了一瞬,然后她温柔的面容染上笑意,说,好呀。




肆.




直到高二下学期,费沁源才决定报考专业的美术学院。美术社团的指导老师非常意外,他其实很早就和费沁源谈过这方面的事,但当时得到的答复并非如此,她说还是想读普通的大学。然而费沁源现在确确实实站在他面前,言辞诚恳地说着希望能参加集训。




其实当天已经是报名的最后一天,但老师还是给了她通过。人们一向对于拥有天资的人非常宽容。




集训的日子非常艰苦。这是每个人在报名之前就心知肚明的,但这并不妨碍大多数人在真正参与后依然觉得苦不堪言。熄灯前的宿舍成了大吐苦水的场地,高中生们在抱怨这件事上总是天赋异禀。




你们是为什么决定考美术学院的?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女孩子们立刻七嘴八舌起来,有嚷着理想的,有说是父母要求的。费沁源正躺在上铺看一份美术期刊,冷不丁听到有人问自己,那源源你呢?




我吗?费沁源眨眨眼说,我有必须要画画的理由。




“这不是相当于没说吗,”室友们显然对这个回答非常不满意,“具体点啦。”




“就……”




她罕见地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合上了手中那份杂志,“就因为我很想一直画下去吧。”




费沁源升入大学那年,她和姜杉的合作关系正式变为合租关系。




那时她饱受奇葩室友的困扰,而姜杉又急需找个人分摊房租,于是这件事顺理成章,一拍即合。费沁源正式搬来那天,只带了两个行李箱的东西。她兴冲冲地在出租屋里走来走去,规划着哪里应该放一个鞋架,而哪里又比较适合种些花草。姜杉无意间在费沁源检查购物车时瞥了一眼,清单长的令她咋舌。




“这位小朋友,我劝你理性消费。”




然而费沁源振振有词,按她的话来讲,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不算冲动购物。




我的意思是这里不值得你浪费太多心血,姜杉说。




“为什么?”




“你早晚要搬走的,”姜杉谨慎地考虑着措辞,“我是说,我们谁都不会一直住在这里。你如果在这里投入了太多感情,以后真想搬家的话,会很麻烦。”




费沁源没有回话,姜杉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我这是在帮你规避沉没成本。”




规劝当然是无效的,卧室的一角摆了新买的风扇,客厅里多了书架用来放杂七杂八的艺术刊物,惯常空置的冰箱里被饮料和速食食品塞满。这间出租屋在费沁源到来后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像一个家。




非常偶尔的情况下,在她们都无事可做的时候,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那台已经有些老旧的电视机。费沁源对TVB的狗血剧异常痴迷,不过她不擅熬夜,往往不过一集的时间就眼皮打架,整个人躲到毛毯里,歪着头陷入睡眠。




姜杉不自觉地习惯于偷看费沁源瞌睡的样子,等她意识到这件事时,大脑在那一瞬间立刻停止了运转。




事情开始变得麻烦起来了。




.




第一次入选全国美展那年,费沁源二十岁。




她是入围者中最年轻的那一个,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很多关注与赞誉。有评论家称,她的画“像是晨露、笑声、和所有翱翔天际的东西”。




“好夸张的用词,不知道的估计要以为编辑是你的狂热粉丝。”




姜杉看着那篇报道咋舌不已。费沁源对此不置可否,她看了一眼手表,很认真地提醒到,如果再不出门,快车订单该要自动取消了。




定好的计划是明天写生。但因为想要画的是日出,所以提前一天出发。本来费沁源是打算一个人去的,但姜杉不知为何也说要跟着,于是原本定好的单人间也因此取消了订单。




酒店离海边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费沁源最后检查过一次明早要带的用具,然后打算入睡。但姜杉突然抓住了她的小臂,问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去等。




“毕竟今晚月亮也蛮好看的。”




当天是旧历初三,新月在夜色里带着锋利的美感。她们并肩坐在有些凉的沙子上,空气里是令人清醒的咸味。




起初,姜杉其实并不认为费沁源能熬个通宵,她在自己的印象里一直是那个看看电视都能睡着的未成年人。结果事实是费沁源看起来比她还要精力充沛,姜杉合理怀疑是大学锻炼了她。




她们用闲谈驱赶困意。没有营养的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姜杉百无聊赖地问道,你现在不画么?




“画什么?”




月亮啊。姜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费沁源眼皮跳了几下,突然凑到她面前,这一下差点使她们的额头撞在一起。费沁源身上很淡的香水味充斥在姜杉鼻间,她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




“能看清我么?”




费沁源这样问,于是姜杉很认真地开始盯着她的脸。费沁源漂亮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模糊非常,只能隐约看得清一点眉眼。姜杉立刻醒悟过来想要在此刻可以忽略不计的亮度下作画有点痴人说梦也有点异想天开。




临近天明,费沁源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姜杉只以为她是睡着了,于是习惯性地去看她。四周只剩下清爽的海浪声,姜杉盯着她全然无邪的面容,清甜的香水气味又缠上来。她突然很想要亲吻她。




费沁源并没有睡着,只是阖着眼稍作休息。她隐约感到姜杉离她越来越近,以为对方又想要趁机戏弄自己。这是常有的事。在那些费沁源倚着沙发昏昏欲睡的日子里,姜杉总是会突然捏住她的鼻子,或者揉一揉她的脸,美其名曰这样才能叫醒自己。




有什么东西撞到她的鼻尖。费沁源猛然睁开眼,正对上姜杉错愕的神情。她以为姜杉会非常懊丧地推自己一把,或者在被撞破恶作剧后嬉笑着声讨自己太过狡猾。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姜杉的表情是费沁源从未见过的不知所措。




日出时温和的光落在姜杉精致而生动的面容上,太阳已然知晓了她全部的秘密。费沁源紧张地眨了下眼,偷偷想时间要是能像画一样凝固就好了。




陆.




生活在绝大多是情况下是平静又寡淡的。费沁源每天忙着上交各种作业,姜杉在实习公司兢兢业业地感受朝九晚五。有一段时间费沁源已经无聊到把炒菜当乐趣,姜杉对此的评价是她本质上永远只在做一道菜,「XX炒肉」。




费沁源对此自然表示过不满,但转念一想姜杉说的好像一点没错,于是放弃斗嘴,干脆去挠姜杉痒痒,直到对方连声讨饶为止。末了还在新一次速写时报复性地把姜杉的刘海画到只剩两根,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有那么一段时间,费沁源毫不怀疑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到她望不见的以后。人类是很会自欺欺人的一种生物。那些被选择性遗忘掉的事蛰伏在心口,像是随时可能起爆的定时炸弹。




截止到大四那年,费沁源都在努力地去忽略姜杉可能早晚都要离开自己的事实。直到某一天导师问她,学校开始确定出国交流的人选了,你要不要报名。




这本来是一个自然而平平无奇的问题。但费沁源莫名就想起了她给姜杉讲到一半的那个绘本故事。




她讨厌那篇童话,正如她不能理解放飞青鸟的利兹。青鸟是自愿去到利兹身边的,而姜杉不是。她和姜杉的相遇原本只有那一个短短的志愿期,然而这点可怜的缘分被她得寸进尺地拉长了。就是这么简单。




她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放弃报名的想法,正如她许久之前突然确定要参加集训一样。但不安感是很难消退的,她越来越难以把注意力集中到画纸上。很细微的事情也可以引起烦躁,譬如受潮的铅笔。费沁源拿备用铅笔开始打稿,姜杉漂亮纤细的腰腹在光线下有些模糊,空气中隐约能看到漂浮的细小灰尘。她的思绪突然乱作一团,于是笔尖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没有灵感,没有动力。她一瞬间很想放弃画画,但甚至缺乏说出这个想法的勇气。姜杉问她什么时候想放走养在画室里的青鸟,她除了沉默退无可退。




晚饭时姜杉接到一则来电,并没怎么回话,只是偶尔冒出一声“嗯”或者“知道了”。费沁源随口问,是遇到什么事吗。




“没,我妈打来的,”姜杉夹了一筷子土豆炖肉,“说让我回家里那边找个工作顺便相亲。”




她其实不善说谎,言语间另有一种残酷的诚恳。费沁源闷着头把饭扒进嘴里,突然觉得米粒变得难以下咽。姜杉是非常孝顺的人,和她相熟些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于是她很聪明地放弃去问姜杉的想法。




但类似的电话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姜杉在手机里听到母亲说,你都二十八岁了,还不为自己做些考虑吗。




通讯传来的声音非常疲惫,那一瞬间姜杉突然变得烦闷,然后各种想法争执在一处,她张了张口,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算那么生硬。




“等这个月结束再说吧。”




姜杉把手机按灭扔到沙发上,差点误伤正看着电视的费沁源,对方站起身把手机还给她,目光前所未有的不自然。




玄关那边传来敲门声,费沁源走去开门。姜杉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听见陌生而气急败坏的男性声音。




“你最近到底在干些什么!”




素未谋面的男人把一沓纸用力摔在茶几上,甚至没注意到除了费沁源还有人正站在附近。姜杉瞥了一眼那些油画,混乱、晦涩,充斥着和她印象里的费沁源格格不入的色彩。




“这是在浪费自己的灵气!”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进修这件事你必须尽快……”




“老师,”费沁源声音平静地打断了他,“我们去画室谈这件事吧。”




柒.




出租屋的隔音委实不算合格,只是在客厅也能将一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姜杉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日本”、“进修”四个字反复被提及,她却完全没能听清费沁源的回答。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费沁源和导师一起走出画室,男人的面色依然阴沉,他说,你还有三天的考虑时间。




费沁源“嗯”了一声,然后送他出了房门。她表情异常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姜杉的幻觉。




“费沁源”,在她走向画室的途中,姜杉叫住了她,“我们谈谈。”




费沁源看了她半晌,最终点点头。




然后她们在沙发上各据一隅。费沁源今天穿着浅蓝的T恤,与画室那只青鸟的毛色一般无二。于是姜杉想到那个没讲完的童话故事。在两个人之间,她好像一直在原地看着费沁源在另一条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轨迹上成长着。从费沁源第一次入围全国美展开始,姜杉就知道她早晚会去往一个更加广袤的世界。她的天赋应该被放在那些装裱精美的画框里,而不是沉积着灰尘堆在这间狭小逼仄的画室。




“我其实有听到一点,”最终依然是姜杉先开口,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十分坦诚,“你要出国?”




“我没说过。”




费沁源迅速否认道:“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姜杉想了一圈也猜不出她拒绝的理由,她说,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什么很好的机会?”费沁源的声音听起来有一股陌生的冷酷,“你是指趁机回家找个工作,然后再相个亲是吗?”




她伪装了一个月的平静在此刻被摔的粉碎,“噌”的一声站起身便要离开,姜杉急忙去抓她的手臂,然而被费沁源一把甩开。




“你别碰我。”




在姜杉的预想中,她应该要像故事里的利兹一样,她应该做出一副非常大度的姿态,她应该要温柔地说,我爱你,而这是我爱的方式。她们之前有无数种可能去温和地结束这次对话,然后达成共识。然而唯一的例外就此发生,费沁源的话是意料之外的引线,因为疲惫而蛰伏的烦躁在这一刻被迅速点燃。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杉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一度,“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




费沁源的眉毛皱在一起:“你收起你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行吗?”




她没有给姜杉任何反驳的机会,一字一句听起来咬牙切齿。




“你志愿活动结束的那一周,甚至都没有提前告诉过我一声。你觉得瞒着我,然后偷偷等在那里,我会很惊喜吗?”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你跟我说不要对这里投入太多感情,会很麻烦,那我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所以你现在又摆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然后来跟我说这都是为了我好?”




费沁源眼里闪着潮湿的光,她眼角泛红,声音含混,听起来异常委屈。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的手指无意识攥在一处,“我没有想过要走美术这条路,从来没有。”




“我是因为你才坚持下来的。只有一直走这条路,我好像才能和你有一个很牵强的联系。”




“我高考前参加集训的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决定考艺术类。我说我有必须要画画的理由。”




“那个理由,是你。”




两滴眼泪毫无征兆打到姜杉手背上,费沁源哭着去吻她,像任何一个信徒虔诚地亲吻自己的神祗。姜杉恍惚间回到她们一起看日出的那个清晨,铺天盖地的海水席卷而来将她淹没,嘴里发苦的咸味让她濒临窒息。




“费沁源。”




重获氧气的那一刻,她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音节,声音陌生的像不属于自己。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捌.




辞职的相关事宜结束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回郑州的那天,姜杉坐在候车室等待检票。手机的屏幕在一段振动后亮了起来,是微信的消息提醒。




费沁源熟悉的头像出现在对话框内,传过来的讯息是一张照片,姜杉点开来,是航站楼的候机室。




她突然站起身,拖着行李箱跑出了高铁站,拦车时差点被一辆有些冒失的出租车刮伤。




“年纪轻轻的不要命啦!”




姜杉无暇顾及,只说了一句去国际机场。司机只以为她是急着赶航班,抬脚把油门踩的飞快。路上她用手机查当日的国际航班,下一班飞抵日本的在半小时之后起飞。路况让驾驶变得非常麻烦,等屏幕上的数字跳到飞机预计的起飞时间,姜杉偏头看向窗外,半晌动了动嘴唇说,麻烦您回刚才的高铁站吧。




回去的路上,她想起坐在高中画室门口石阶的傍晚,恍然自己的好运气也许是都花在了那天,于是这次再也没有叫着自己名字的人出现在眼前了。




返乡后姜杉随便找了份和专业还算有联系的工作,也顺着母亲的意思谈了几次恋爱,大多无疾而终,分手时和平得像朋友告别。




次年五月,郑州难得下了一场雨。姜杉没有带伞,慌忙走进路边的报刊亭。她随手拿起一份杂志付了钱,由此心安理得地在摊前躲雨。




她随手翻开一页,“费沁源”三个字在标题的位置撞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报道的言辞和印象里费沁源第一次入选全国美展时一样浮夸,最年轻的美协会员在佛罗伦萨举办了自己的首次个展。




页面的中央印刷着画家最负盛名的作品。色调温和干净的日出,少女闭着眼坐在海岸上,肩上栖息的青鸟正亲吻她的面颊。




—Fin—





椰子爆竹

【奶糖】终不换

*含盖润佳菲预警


告密者告密,小偷偷窃,杀人犯杀人,爱人们相爱。


洪静雯收到讯息时正与二十二岁的唐莉佳共享傍晚的日光。


“两分钟后来翻…什么意思?”


四下无人,海鸟和水浪也称得上稀落,暖和潮湿的白沙滩不欢迎外来客,没忍下的擅自低语干干巴巴,一字不落地给海风吹进唐莉佳颇灵的耳朵。


“什么?”身后绯色的天光模糊掉唐莉佳侧脸明朗的线条,包裹出鲜见的柔和感,唐莉佳被海风吹得迷迷糊糊,转过头时像一只昏昏欲睡的人形树懒,未扎进橡皮筋的发梢在风中卷成几缕,趁她开口讲话的时机往嘴里...


*含盖润佳菲预警


 

告密者告密,小偷偷窃,杀人犯杀人,爱人们相爱。

 

 

 

洪静雯收到讯息时正与二十二岁的唐莉佳共享傍晚的日光。

 

“两分钟后来翻…什么意思?”

 

四下无人,海鸟和水浪也称得上稀落,暖和潮湿的白沙滩不欢迎外来客,没忍下的擅自低语干干巴巴,一字不落地给海风吹进唐莉佳颇灵的耳朵。

 

“什么?”身后绯色的天光模糊掉唐莉佳侧脸明朗的线条,包裹出鲜见的柔和感,唐莉佳被海风吹得迷迷糊糊,转过头时像一只昏昏欲睡的人形树懒,未扎进橡皮筋的发梢在风中卷成几缕,趁她开口讲话的时机往嘴里钻。

 

“倩倩发来的,打错字了吧。”洪静雯抬手,小指勾起唐莉佳的碎发,力度轻柔得仿佛海风掠过时遗留下的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或许是在叫我们回去了,”唐莉佳举起腕表凑近洪静雯的眼睛,她们在出门前与刘倩倩约定的时间是六点,现在已然超过了两分钟,“说不定有一池的菜等着我们洗。”

 

迟点没关系,洪静雯想着,贴上唐莉佳被柠檬水润湿的嘴唇,轻而缓地留下转瞬即逝的齿痕,摊主在饮料里加了太多糖浆,随着舌尖彼此交缠而囫囵吞下时产生的窒息感像是漂浮在橙红的海浪之上,木栈桥老了,在愈加用力的掌根下扭动筋骨,挤出腐朽的咳嗽声,洪静雯提防着桥梁坍塌,被迫在清醒中妄想与唐莉佳吻至永恒。

 

该回去了。唐莉佳用以推开她的小臂这样说,她用指腹拭去唇角多余的艳色,同时撕开洪静雯假想中与世隔绝的蛹刚刚成型的骨骼,时间伴随着渐冷的海洋气息涌进她们之间,灌入口鼻冲散一场绯色的梦。

 

洪静雯对白日梦过敏,免疫系统过度防御之下的现实世界只是梦境光环中央黯淡的阴影,灰白色调的街道寡淡无味,风吹得人倦怠而沉默,老旧的自行车链条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海岛上无法溯源的寓言或是咒语。

 

唐莉佳更善于切割,切割工作与生活,爱人与自我,切割所有可能的矛盾以防止他们融合,洪静雯常常觉得梦里的唐莉佳与后座的唐莉佳是两个人,尽管她们展开双臂时同样温柔。

 

要是迷路就好了,洪静雯骑在过于平坦的路上,混乱与朦胧有利于哄骗唐莉佳陪自己在梦境中沉没,可惜岛上的路标清晰且崭新,视野里早已不存在那座木栈桥,不远的前方倒是有钢筋混凝土砌出的简陋港口,但她即将右转,而夜晚的雨会弄丢她们来时的痕迹,不论是木栈桥或是港口都可能再也寻觅不得。

 

洪静雯在度假别墅的十几米外松开踏板,让车子在砂石与阻力的威逼之下停止前行,她放松下来欣赏唐莉佳的手臂,时间短暂且珍贵,远远不够她记住皮肤之下血管橘络般的纹理,于是她选择留住唐莉佳松手前最后一次寻常的呼吸,坦然又毫无防备地,仿佛拥紧的是自己真正的爱人。

 

宽宥我。洪静雯推开大门,望进刘倩倩静如止水的眼睛。

 

宽宥我,她重复,我踏进不该闯入的命运。

 

 

 

 

洪静雯依旧无法适应北方的冬季,自苦寒中落下的磅礴的白色占据了整个生活,没什么自然就鲜亮的东西,养在阳台上的野花也在某个寒冷的夜里凋零死去,连带着清晨敲窗的麻雀也消失得没了踪影。

 

只有夜晚才有点温暖的气息,她常被霓虹热情而缤纷的假象欺骗,在隆冬的夜里只穿一件大衣跑出去,公寓楼下是一条酒吧街,她最喜欢尽头倒数第二家吧台旁的丝绒高脚椅,调酒师与她混得熟了,总在打烊后送她上回家的电梯。

 

那个精致得像洋娃娃的女孩,洪静雯总在怀疑她是否真正成年,吧台后昏暗的灯光投射在她近乎透明的肌肤上,一如在台上起舞的幽灵吉赛尔那样美得让人心碎。

 

两个人上次的交谈发生在三天之前,洪静雯在工作间隙下楼点一杯爱尔兰咖啡,她喜欢看张润加热威士忌,不巧的是闲聊时她把自己最近胃痛复发的事说漏了嘴,张润很细致,好言劝她换成夜宵配热牛奶。

 

原本并非什么大事,洪静雯向来不吝啬于接受朋友的好意,只是那晚她恰好卡在瓶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静下心来画画,语气比起平时要重上不少,张润觉得她莫名其妙,两个人拌了几句嘴,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来了,喝什么?”

 

平安夜的凌晨,欧式清吧没客人也情有可原,张润敷衍地戴一顶圣诞帽,偎在圣诞树旁的沙发里等打烊,她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一束拆开的玫瑰和几只窄瓶,是明晚店里要摆的装饰。

 

“牛奶吧,两杯,”洪静雯坐在老地方,解开腰带放带着香氛味道的热气钻进衣摆里,张润显然不再生气的别扭表情让她放松下来,“前几天的事情,是我不对…”

 

“哎呀好了,”张润翻出两只牛奶杯摆在洪静雯面前,“我早就不记得了,你还提干嘛。”

 

小孩子的心和脑袋放不下隔夜仇,洪静雯看着已经抱怨起这两天客人变少的张润,怀念起自己对万事万物都仍满怀热情和包容的时候,记得南方的冬天也难熬,冷气攀着四肢循着血脉生长进身体里,她到了十二月就忍不住瑟瑟发抖,可她那时能裹着毛毯画画,守着无限温暖的幻想过日子,无数次与瓶颈期擦肩而过,现在却不行了,动辄卡在里面进退不得。

 

前年冬天里她发过几场高烧,一声声地咳嗽,天旋地转的梦里都是唐莉佳,披发的剪影插一束花在瓶子里,望过来的眼睛像漆黑的夜晚,盛满沉甸甸的星光,鹅毛大雪铺满她的肩头,走近她时她倒退,直到退回地平线飘飞的裙裾里。洪静雯知道那代表着月亮与梦的死去,白天她坐在画布前,乏得眼眶发烫头重脚轻却仍想要还原昨夜的梦境,可惜命运不眷顾她,一如在她距离唐莉佳最远时叫白天降临,让她再也想不起沉默的天穹下唐莉佳美好的眼睛。

 

回家的路上又开始飘雪,道路被街灯与积雪照成淡橙色,张润裹在羽绒服里,不大防滑的靴子害得她走起路来像只企鹅,马尾几次甩在洪静雯肩头,她照例陪洪静雯到电梯间,分别前从手袋里拿出一颗玻璃纸包装的苹果:“平平安安。”

 

洪静雯失笑,接过那枚苹果,玻璃纸在掌心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电梯刚好在这时走到一楼,她拍拍张润的头,指腹为她理顺被风吹乱的刘海:

 

“圣诞快乐。”她笑笑,转身走进电梯。

 

“哎,”

 

拦在电梯门上的手纤细却强硬,苍白得如同陈列在展柜中的雕塑。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洪静雯看向站在电梯外的张润,望进她初来乍到时曾经凭记忆画过的眼睛,剔透得仿佛是一对散发远古气息的水晶,不断吸引着洪静雯拿起画笔,此刻那双眼睛里下起热雨,浪漫的期盼涌动着,从洪静雯冰凉的神经上淌过。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几年前也有人像现在的张润一样,在凌晨几乎望不见的月光里敲开洪静雯的房门,满怀期待与深情,走过堆积的画具向她靠近。

 

要怎么形容那个人,狂欢过后滚烫的身体和芳香的影子,嘴唇吐出最深最凶恶的欲望也吐出盛放的栀子,美得如同神灵,眼泪却把人拖进地狱里,她无从躲避。

 

“走吧,”她牵起张润冻僵的指尖暖进掌心,假想中捆束在手腕上的链条哗哗地响,“雪停了再回去。”

 

 

 

想要爱,于是有了梦。

 

洪静雯在凌晨五点惊醒,只好抱着被子枯坐到天明。张润睡得很沉,攀至被角的阳光远远不够将她唤醒,幼态的轮廓被柔软的枕头包裹,颈侧极淡的青色血管消失在下颌,分支成几束几乎透明的细丝,像未长成的树。

 

今年的春天结束得早,楼下的桃枝被最后一场冷雨洗成青翠的绿色,天即刻热起来,带着点往年没有的潮,每次下雨时都要牵扯起被洪静雯辱骂多年的老毛病,腰椎似乎在黏稠的空气里生出一层红锈,痛得仿佛砭骨的冬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进她的身体里。

 

她在出门前和还没完全睡醒的张润约好晚上见,她刚来时曾经送过几张画给一家试营业的咖啡厅,老板昨晚打电话来说有人想买她的画,他帮她约了今天下午见面。

 

“那你今天还要针灸吗?我有认识的医生,可以帮你约时间。”

 

“不用了,”她停好电车走进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在她开门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等在前台的老板指向最里侧的一张双人桌,示意她的买家已经到了,“明天吧,我们回去再商量。”

 

挂掉电话时洪静雯的手表硌在门口的圆桌上,声音听上去像是齿轮在转动前艰难地彼此咬合。

 

角落的背影洪静雯再熟悉不过,长发散在背上,远看过去一片沉重的墨色,对面放着刚煮好不久的牛奶,升腾翻卷的热气是命运绳索的投影,扯着洪静雯向前走。

 

她变了些,举手投足间总能让洪静雯想起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那样摄人魂魄的美,她笑着牵起洪静雯,一如从前那样习惯将情绪收敛在漆黑的眼瞳之中,指腹在掌心打旋,微凉的大腿紧紧贴着洪静雯的,洪静雯被她的香水味裹挟,那气味是捆在刀柄上的玫瑰,艳丽的颜色钻入心脏,留下两根柔软却致命的刺,在她窦房结的每次起搏里清晰地存在着。

 

“好久不见,”唐莉佳说,“我好想你。”

 

或许是梦吧,洪静雯阖上眼皮。

 

我也好想你。

 

 

 

送走前来探望的张润,洪静雯站在窗口点燃一支烟。

 

唐莉佳藏在衣柜最末的那节,被洪静雯的衬衫们遮得严丝合缝,她在洪静雯开窗时钻出柜子,细瘦的手臂从身后轻轻环过去,洪静雯转身抱她,和她在甜腻的烟气里接一个短促的吻。

 

“怎么哭了?哪不舒服吗?”

 

“没有。”

 

洪静雯别过头,没什么好哭的,只是那些被珍藏细数的梦境在这天成真得太猝不及防,或是因为自己的眼泪也与唐莉佳暌违已久,温暖的指节接住她的泪水,胸口的悸动和胸口的唐莉佳同样在发热,她们近得呼吸交融,仿佛情绪和记忆都能够沿着血脉和肌肤彼此相通,洪静雯熄掉唐莉佳带来的烟,低头去吻她。

 

唐莉佳穿她的无袖,裸露的手臂被冷风激起一层浅浅的疙瘩,洪静雯在帮她脱掉前凑近她白皙的肘弯轻轻亲吻,扶住她发抖的腰腹把人带回床上,昨晚唐莉佳也睡在这,而洪静雯为此爽了张润的约,才让她担心得一大早跑过来。

 

“在想什么呢?”

 

唐莉佳托起洪静雯的下颌,兔子似的红眼睛把她的沮丧尽数暴露出来,洪静雯在唐莉佳的回忆里总是新鲜的愉快的,不安分的眼睛专注地逡巡在她身上,寻找一个足够美好的落点,而并非像现在,抱着她,却低落地走神。

 

“没什么。”

 

洪静雯用牙齿衔住唐莉佳胸口的艳色,指尖沿着她腹部肌肉的深色线条缓慢划过,于是唐莉佳如她所愿再分不出精力来说话,膝盖蹭在她的腰侧,用力不小,洪静雯猜她仍在跳舞。

 

时间似乎倒退了,一切一如四年前的全部,某个无人的早晨,唐莉佳热好牛奶敲开她的房门,踢开没来得及收好的画框叫她起床,汗水涔涔,像春末的雨水黏附在背上,她拖着发胀的手臂和头脑被唐莉佳带进浴室洗澡,早餐时因为分心接吻而打翻牛奶,收拾时嘴唇不小心撞到唐莉佳柔软的颈项,于是再流汗,再洗澡。

 

“好了,”唐莉佳的嗓音带着暧昧的潮湿与沙哑,因为害羞而把头偏向窗子时好看得就像昨晚的月亮,洪静雯情难自禁地去理她额前的碎发,她的小臂硌在洪静雯的锁骨上,叫停即将到来的吻,“我待会还要工作。”

 

洪静雯没猜错,唐莉佳的确还在舞团,这次来北方是因为巡演,约洪静雯是因为凑巧看见了她的画,想要和老朋友叙叙旧。

 

只是叙旧的方式多少有点奇怪罢了。

 

“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呢。”

 

洪静雯冷眼旁观唐莉佳洗劫自己的衣柜,安静地沉默地,分别前的不安随着呼吸灌满她的肺腑,久违的麻木与死寂扼住她的喉咙,仿佛她的身体较之精神先学会如何实践最原始的忠诚——在被主人抛弃的前一秒,先将自己沉入沼泽。

 

唐莉佳最终选中她的某件衬衫和一条长裤,穿来的裙子丢在地上,洪静雯会在洗过后还她。

 

“有时间来这里找我,”

 

她发信息给洪静雯,一条地址一条密码,最后是一颗红心。

 

“如果可以的话,”

 

唐莉佳出门前给了她一个抱抱。

 

“我也希望自己不要走。”

 

锁扣咔嗒一声,她就这样又回到洪静雯梦中。

 

 

 

对调酒师来说,嗅觉的重要性远高于其余知觉。

 

张润从初来北方开始就在这条酒吧街,尽头的倒数第二家清吧,得益于老板在隔音上下的功夫,两侧的club吵得震天响她也能在屋子里放铃儿响叮当,八九点钟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她也乐意放些客人们爱听的,十点后进店的客人很少,最近两年几乎都只有洪静雯,在吧台陪她彻夜坐着。

 

洪静雯身上有股孤独的味儿。

 

她对古典乐很敏感,但总在发呆,空荡荡的眼睛似乎想通过各色的酒液望向另一个维度、有时带着速写本下来,埋头画被灯光捏圆搓扁的影子、口袋里揣着薄荷糖,但总往吸烟室里钻,是个失败的戒烟者、酒量很差,穿着染上颜料的衣服下来时大概率会醉得走不动路。

 

好颓废的一个人。张润总结。

 

“想什么呢?”

 

但洪静雯的声音好温柔,伙同她清醒时银河般闪闪发光的眼睛在张润的胸腔里种下一团滚烫的火,随着呼吸剧烈地燃烧,慷慨的爱顺理成章填满她的五脏六腑。

 

“想你呀。”

 

“好肉麻哦你。”

 

洪静雯套上短袖,丢丢跳下沙发为她送行。

 

“自己吃午饭不用等我。”

 

“知道了。”

 

张润蹲在卧室门口目送洪静雯离开,琢磨着等她复查回来之后开一瓶葡萄酒。

 

鞋柜的角落放着一盒空掉的陌生香烟,带着点与洪静雯身上一致陈旧的孤独气味,她在出门前随手扔进垃圾桶。

 

 

 

盛夏傍晚,电影频道放音乐之声,洪静雯洗出一碗樱桃。

 

张润的生物钟比较特别,两个人像现在这样挤在沙发里一起看电影的机会少之又少,尚有凉意的五月被轻易地浪费过去,各种意义上的。洪静雯因为针灸而稍稍佝偻下去的脊背重新挺直,算是大病初愈,但她的情绪总是不太好,坐在空白画布前发呆的时间也愈发漫长,像是患上严重的流感一般整天头昏脑涨,对外界的感知也迟钝下来,张润知道这是因为频繁又狭窄的瓶颈,却总忍不住想办法要她开心起来。

 

“出门吧,晚高峰会很堵。”

 

张润起身,把最后一颗樱桃喂进洪静雯嘴里,顺便奉上盈满清爽甜味的吻,她为了洪静雯能陪自己一块去看这出剧目已经胡搅蛮缠许久,她笃信人出去散散步就会变得愉快的铁律,走哪都要把洪静雯带上。

 

那走吧,走吧,洪静雯也没看过几部芭蕾舞剧,除非是唐莉佳参演过的,她从前在南方的时候几乎不会缺席,打着些裹了蜜或刀刃的幌子做遮掩的旗幡,那么喜欢刘力菲和剧院的椅子吗?怎么想也不可能吧。

 

“这场有我还在读舞蹈学院的时候很喜欢的前辈,”张润越过扶手去牵洪静雯搅在一起的指尖,“待会结束了陪我去打个招呼吧。”

 

洪静雯点头,灯光渐暗,张润松开她的手。

 

这出剧目她有些印象,是唐莉佳钟爱的传统浪漫故事,可惜自己从没见她在舞台上跳过,伯爵在舞台中央解下佩剑遣走侍从,接着遇见少女,爱上她。

 

洪静雯眨眨眼睛,怀疑自己是因为太沉迷于思念而生了病。

 

从左侧上台的唐莉佳好美,像一颗衣袂翩翩的恒星,在轨道上行走,在比月光更薄的灯光下扯起裙摆,眼帘拨开寂雨,虹膜连通宇宙的光晕,自瞳孔徐徐流泻的银河的终点是洪静雯迷幻瑰丽的梦境,供她跃入、沉没、溺毙。

 

水声嘀嗒,在第一幕结束时消失在地毯的罅隙里。

 

 

 

演出结束的第二天,洪静雯按响唐莉佳所住民宿的门铃。

 

她没睡醒,困得眉头纠结成形状怪异的山脊,嫌身体累赘似地一头栽回床上,发顶和额头埋在被子里,天人交战几回合过后决定起床,乱蹬的脚险些把昨天张润送她的百合花从床头踢翻到地上。

 

“来这么早干什么?”

 

“怕晚点你退房走了。”

 

唐莉佳随意拨弄几下打卷的长发,她靠在洪静雯瘦削的肩头刷牙,突起的肩峰枕得她仅剩的困意也悄悄溜走,嘴角的泡沫带着薄荷的苦味,她在擦掉前分一半到洪静雯的脸颊上。

 

“昨天她亲的是这里吗?”

 

唐莉佳指的大概是昨天夜里张润醉后落在她侧脸的那个吻,她们那时正在天桥上分一杯解酒用的葡萄冰沙,张润抢到了最后一口,嬉皮笑脸地凑过去亲她,还拍下来发在了社交媒体上。

 

洪静雯垂眸回避唐莉佳,她的耳廓被她的问题烫得像熟透的桃子,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千头万绪都拧成一股羞耻感,自胸背向上的热气就快要把她烧熟了。

 

“怎么不说话呢,洪静雯?”

 

她叫她的名字,似乎在宣告一次微小却足够重要的胜利,洪静雯无可奈何,只好让灼人的浅吻落在唐莉佳的下唇和嘴角,越过颌骨蹭进颈窝,闷在其中发出比云还轻的哼声作为回应。唐莉佳双手托起她的枕骨,低头咬她巧克力味的嘴唇,洪静雯从善如流地同她接吻,一个缀满热意的漫长的吻:交换气味,交换体温,交换很少很少的口红和很多诉求的亲吻。

 

唐莉佳的眼睫如同蝶翼般轻颤,洪静雯的呼吸急迫地与她交缠,嘴唇毫无顾忌地留下湿和热,时间接近正午,欲望和颈后的汗水同样黏稠,她们躲在阳光撑起的立方体里,相互吻过彼此弓起的脊背,洪静雯压进唐莉佳比阳光更烫的身体,看她的眼睛被涨起又退去的海潮占领,肌肉绷紧的手臂拥着自己的脖颈,喘着气抬头索取一个接一个的吻。

 

结束时照旧是洪静雯被拖去浴室洗澡,唐莉佳与她面对面坐在纯白色的脆弱城堡中间,觉得无聊就把堆积如山的泡泡抹到对方脸上。洪静雯从前格外喜欢这样,惬意地泡在水里,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只要全心全意看着唐莉佳就好。

 

只是时过境迁。

 

“我会找机会和张润说,我们的事,”唐莉佳似乎睡着了,洪静雯在水下牵起她的手,“如果你不气我之前一声不吭离开的话…”

 

“洪静雯。”

 

唐莉佳打断她,手搅开水面的泡沫,从洪静雯的发顶顺到湿漉漉的发尾,像在安抚一条热情到发了狂的小狗。

 

洪静雯屏住呼吸等她的下文,可只等来一声叹息。

 

 

 

那天之后,洪静雯再没见过唐莉佳。

 

消息是从张润手机看到的,她上次在剧院加了唐莉佳微信,半年内唯一的内容是舞团在其他城市的票务信息。

 

唐莉佳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北方,对洪静雯的恳求没有拒绝也没有允准,她在洪静雯看不到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学着逃走的她,永不吝啬爱与温情,但永远吝啬责任。

 

又是一年大雪。

 

她有阵子没去酒吧街,省下来的时间接点商业稿赚了不少外快,房间空荡荡的,所有的画都被搬进崭新的工作室里,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宽敞起来,刚好为张润搬进来腾出地方。

 

“好了没, ”张润从身后拍拍洪静雯的腰,“你非要在摆沙发的地方画丢丢吗?”

 

洪静雯没出声,专注地描完最后两笔,起身报复似地揉乱张润的发顶:“走吧。”

 

她们要赶去张润舞蹈老师的追思会。

 

是事故,剧院设备年久失修,射灯带着断裂的钢架砸在舞台中央的黑天鹅身上,场面不可谓不惨烈,只是突如其来的悲伤叫人词穷,千言万语搅进叹息里,在气口的最末感慨一句命运无常。

 

南方的气温并不温和。

 

张润乏得很,一到酒店就趴在床上不肯起来,洪静雯打开暖风,躺在她身边在监控里看丢丢,猫咪围着洪静雯留在地板上的那副画打转,嗅了又嗅,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随便逛逛吧,明天追思会结束和我在这碰头就行,”张润转向洪静雯,额发遮住眼睛,显得她整个人比刚睡醒的丢丢还要乱七八糟,“不用陪着我。”

 

“你要躲起来偷偷哭吗?”洪静雯故意逗她。

 

被赶出来了。

 

洪静雯抱着大衣,背靠在酒店的门板上,提醒张润别忘记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人经过,她尴尬地侧过身,觉得自己好像个变态。

 

倒是这里,张润只记得自己说过曾经一直待在这座城市,却忘了自己也说过这里没什么可逛的。

 

她原本想要躲进以前常去的书吧画画,到了才发现那地方在几年里已经不知道转手过多少次,招牌和门脸面目全非,连墙壁都仅能保留被风蚀刻的痕迹,整条巷子跟着颓废下来,洪静雯裹紧大衣向深处走,穿过石砖拱门就是她曾经租住的旧小区,因为一直有人住着,整片楼群保养得还算年轻,三号已经有了新的租客,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葡萄架充满着生活气息,倒不像她们住的时候,钟爱抽象大过有序,把院子布置得就像康定斯基的那幅小世界之七。

 

“好巧,奶盖。”

 

她闻声回头,像被抓住的小偷。

 

 

 

洪静雯喜欢在傍晚把画板背向窗子摆着,趁打底的空档悄悄想念片刻身在远方的唐莉佳,想她呼吸着怎样的空气,又以如何的姿态活着,想她站在明亮的追光里会不会觉得寂寞,万一没人送花给她会觉得失望吗,会吧,毕竟她把每场演出都看得那么重要。

 

问题是想不完的,时间一天天地过,下周她受邀参与一场展览,算是埋头画画这么长时间的回报之一。

 

张润和猫坐在她左手,被窗外徐徐靠近的阳光晃了眼后懒懒地抬头,她对洪静雯这次突然决定的旅行没什么意见,只是在为自己没法同行沉默地惋惜着,洪静雯收好铺在地毯上的画具,乍暖还寒,窗子上水濛濛的。

 

“只是去见个朋友,”洪静雯蹲下来,指腹仔细地抚过张润的鬓发和耳朵,眼里的专注真切地落在张润剔透的眼睛上,美好得宛如天使的吻,“周末有时间去我工作室,帮我把编号是048的那副画拿回来好吗?”

 

“可是周末我还要去接你。”

 

洪静雯提起行李箱的拉杆,丢丢一如往常追到门口为她送行。

 

“我会比画更晚回来的。”

 

残阳如血,那是张润与她的最后一个日落。

 

 

 

 

 

 

后记一

 

纪念碑:洪静雯的85张画框小票

 

 

 

【001】

 

今天是圣诞节,唐莉佳跳胡桃夹子。

 

她好适合演克拉拉,娇小可爱的一个,在舞台上自如地伸展双臂时像一颗甜美的糖果,谢幕后被大家簇拥着举过头顶,像被抛上夜空的璀璨晚星。

 

如果有可能把她这样美好的样子永远留住就好了,于是我决定从幕布画起。

 

【002】

 

我总妄想自己的腰能熬过砭人肌骨的冬天。

 

倩倩房间更暖和点,我常在夜里抱着枕头去那寄宿,她和我一样每天熬夜,顶着黑眼圈蹲坐在阳台吸烟提神,从我完成第一幅开始她就知道我在画唐莉佳,天鹅绒质地的厚重红幕被她轻易地掀开,但她会帮我保守秘密,这也是我愿意与她分享一切的原因之一。

 

今天依然是幕布。

 

【003】

 

节后是元旦,唐莉佳总会闲一阵子,我如常在家里画画,她很爱那些养在阳台的花却不会照料,每每经过只能用指尖摸摸它们的花瓣,压低嗓子叫妹妹,生怕惊扰了自己房间里熟睡的正主,非洲堇和长寿花都是妹妹,丢丢偶尔也是,还会替我蹭一蹭她的膝盖。

 

今天画幕布,带光的。

 

……

 

【010】

 

商稿压得我喘不过气,也让这项大工程的进度一拖再拖。

 

最近舞团似乎很忙,刘力菲得到一出剧目的A角,起早贪黑地练舞,唐莉佳反而闲下来,每天跟在倩倩身后叽叽喳喳像只小鸟,坐在我身边看我画稿时也要说个不停,从东南西北扯到中华上下五千年,我画紫气东来画得烦了,几乎忍不住去吻她。

 

但她先吻了我。

 

今天画幕布,和半张紫气东来。

 

【011】

 

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我愿意把那个吻理解成一件不合时宜的礼物,曲奇浓郁的黄油香味似乎还在我的嘴唇上,诱惑我不断踏入陷阱。

 

我承认自己不够沉稳,仅仅一个含义模糊的回应就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晚餐时难得大家都在,刘力菲买了牛排煎给大家吃,她坐在吊灯下,眼波流转的美更胜于坐在玫瑰地里。忘记是第几次,我瞄向她,倩倩同时在桌下踢我的脚尖,示意我的那份快要冷掉了。

 

我切开食物,切开自己百无聊赖的空壳和锈迹斑斑的骨头,把安分和缄默塞进去。

 

我的欲望变质,又被一把火烧成新的顽疾。

 

这是一张失败的手掌。

 

【012】

 

家里空空荡荡。

 

刘力菲早在三天前就被其他剧团借走排练,liga作为B角顶上她今晚的演出,倩倩忙的时候一连几天见不到人,看家的重任于是落到我和几只猫咪身上。

 

今天画得很顺利,我有了一幅漂亮的手。

 

【013】

 

先前的草稿有些粗糙,我修改了一部分,接下来还是从她开始画而非继续着眼于背景更稳妥些,我决定从肩膀和手臂开始。

 

另外,昨晚她敲开我的房门。

 

……

 

【016】

 

我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今晚满月,光经过月亮表面的每个孔洞投射在她身上,而她为我跳一支舞。

 

我想不出更好的赞美,无数个亲昵的吻把我变成哑巴,我一遍遍抚摸她的脊梁,像在抚摸一条盘踞在我冠脉表层的蛇或龙,棉花糖似的呼吸落在我的颈侧,藏匿的浪漫与爱都被实现,都不再是妄想。

 

春天降临,我的腰不痛了。

 

【017】

 

我愈加小心翼翼地回避她的爱人。

 

白天时我哄骗自己的眼睛不去望向她,头脑不再被她的一举一动牵扯,这很困难,害得我无法在夜幕降临前画画。

 

但她的拥抱告诉我,我的爱是错误,是危险,是歧路。

 

……

 

【024】

 

肩膀下来是胸口。

 

她的胸骨不甚明显,胸口与她全身上下同样都是柔软的,肋骨的形状也很漂亮,呼吸时含蓄的起伏撑起我的肘弯,像风撑起一簇云朵。

 

夏天真好啊,我可以在嘈杂的蝉鸣里用力吻她。

 

【025】

 

海鸟扯起午后萎靡的浪,唐莉佳提一杯冰饮陪我坐在海蚀崖下的栈桥写生,我这次出门没带画框,只想随便画画其他的就好。

 

今年夏天的假期还是一起来了海岛,我们三个先到,刘力菲从西南的城市赶过来,晚点与我们会合。

 

浅海区域没有唐莉佳想看的鲸鱼,我答应她们会在旅行结束之前一起去邻近的岛屿碰碰运气。

 

一幅海面画到了日落,倩倩在催我们回去了。

 

希望我们有好运气。

 

【026】

 

杂事被迫停了大半年,北方已然踏入春天。

 

手感很差,用追光后的幕布练笔。

 

……

 

【030】

 

最近情绪不大稳定,睡眠障碍且常常做梦。

 

梦里她牵起我的手,银色的泪水在眼眶里蓄积,如同即将冲垮堤坝的洪流,嗫嚅着安慰我说会有解决办法的,让我别急,也不要难过。

 

蚕丝般的柔情几乎勒死我。

 

我从窒息感中惊醒,在忘掉那场梦前把它牢牢记住。

 

【031】

 

其他人镜头下的她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前年圣诞那场胡桃夹子,我找出来参考着画她的肢体,有点难。

 

……

 

【046】

 

今天的梦里她坐在窗前。

 

昏暗的灯光显得她更瘦,纤细的手腕转动花瓶,斟酌着安置好一束向日葵,把它们挪到窄窄的窗台上,可是窗外没有太阳,窗外大雪纷飞。

 

漫长的适应期过后我总算好了起来,除了常常做梦之外。

 

【047】

 

酒吧街吵得像菜市场。

 

但倒数第二家清吧的调酒师好特别,五官像瓷器像陨石那样完美,就是年龄好小的样子,应该还没成年吧。

 

她低头加热威士忌的侧影有一瞬间让我想到唐莉佳。

 

……

 

【050】

 

很开心,最近,和张润在一起时平凡的浪漫仿佛新生的春天,我的梦变短,眼泪和悲伤也是。

 

要谢谢张润,和她紫罗兰似的眼睛。

 

……

 

【056】

 

唐莉佳变了很多,胸骨,还有肌肉的轮廓,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是个缥缈的概念,却在她身上不停地流走。

 

我在绮丽的月色里吻她皎洁的肩头,那些被错过的时间源源不止地流向我,洗净我全身斑驳的锈。

 

……

 

【073】

 

命运的红线是淬毒的蛛丝,它诱惑我走向的是错误,是危险,是歧路。

 

她坐在我对面,听完我轻佻的承诺后摸我的头,指尖的水珠轻轻掷在我的肘弯里,我透过她的眼睛看见手持铁锹的自己,在埋葬、寻找或是填满什么,她叫我的名字,与之而来的漫长沉默让我胸腔中渐满的狂热化为灰烬。

 

要怎么做呢,才能让我不逃避她,她也不再拒绝我。

 

也许没什么好办法。

 

……

 

【077】

 

昨天遇见了倩倩,会叫我奶盖的现在只剩下她一个。

 

没想到她还住在三号,和因伤辞职的刘力菲一起,所以那次巡演我见到的吉赛尔才会是唐莉佳。

 

她问我唐莉佳最近如何,似乎是觉得我还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但可惜没有,唐莉佳几乎是在我跑路的同时切断了与她们的联络,会这样认为倒也无可厚非。

 

我说很好,我和她的确身体健康,目前看来能活个一百多岁,我们聊天时提及几年前的海岛假日,她说自己当初发那条信息的时候急着想要先拦住刘力菲,文字才不得已变得模棱两可。

 

我岔开话题,这不是她的错,她一早看出我和唐莉佳的关系却忍住不捅破,应该我给她道歉才对。

 

但我没道歉,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

 

【084&085】

 

给首先见到这两张纸的人:

 

本来准备了信纸,开始写之后才发现想留下的东西不太多,最终还是决定写在小票背面,热敏纸上写字的感觉很好,建议你也试试。

 

先说重要的事,随信附寄的两幅画烦请帮我与已送往美术馆、编号001至083的画共同展览,编号011和048除外,我将它们与别的画一起放在了其他房间,如果你不是张润,请不要去动。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有人知道了我的死讯,这是一件临时决定的事,实际上收拾好行李出发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几天后决定不回去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充其量是换个方向流动,我想自己会是流得最远的一捧。

 

我走错了太多路,致使自己现在所得的一切美好只不过是腐烂的裱饰,我时常会想,如果在第一次见到唐莉佳时我没有只顾隐藏自己跳得太乱的心,之后发生的事会不会比现在好上一点?

 

绝大多数时候得出的答案是不会,我不大满意,就当做没有答案,正如这次旅行,大部分时候的答案是再想想,我不太满意,一遍遍犹豫下来终于有个声音说:明天就去过新的生活吧。于是标准答案出现了。

 

这两幅画是我画得最慢的两幅,它们是唐莉佳的眼睛,在这之前我尝试画过几次都觉得不像,要感谢张润,她带我去看那场吉赛尔,我才想得起自己当初要画的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想起要怎样用笔尖杂糅出烟、红蔷薇、隆冬细雪中的星星与火。

 

一个画家的纪念碑只能是他的作品,有机会刻成这样子,我已经不能再满意。

 

送展的八十三幅画将在展览结束后无偿捐赠给美术馆,不送展的画除了011和048两张之外还有其他一部分,均未曾编过号或是数过,但我已经拜托律师清点并将其著作权尽数转让给张润。我的积蓄不多,这是我的全部遗产。

 

最后,关于唐莉佳,她在我昨晚的梦里点燃一支烟,而我变成卷动在她耳畔淡灰的雾,轻轻吻过她的发梢,就心满意足地被风吹走。

 

 

 

 

 

后记二

048:锆石、珍珠或是水晶

 

 

 

张润在追思会当天收到来自洪静雯的包裹。

 

几天前她代替洪静雯去确认展位时已经见过她拿去送展的那组画——倾注了太多热情和爱意的糖果仙子之舞。舞者身上的细节被无限放大,艳丽的嘴唇、指节弯曲时优雅的角度、包括裙摆上细密的褶皱都被捕捉得一清二楚。因为数目过于庞大,美术馆只能为它们单独开放一面上下两层打通的墙壁放置,缺少的眼睛部分张润要求他们保留空位,并表示洪静雯一定会送过来。

 

距离画展开幕还有三天。

 

事发突然,她忘记要按时去取洪静雯临走前交代的那幅画,随之被忘记的还有洪静雯装作不认识实际上爱慕多年的唐莉佳,太多翻涌而来的信息扰得她焦头烂额,但死者为大,她选择暂时冷静。

 

工作室被洪静雯布置得很温馨,布艺沙发编织吊灯加上墙角的花花草草,只消把画画的位置清理干净再放上张床就能当卧室来用。

 

011没什么特别,拆开包裹的纸板后还有一层防油纸,内容是没画完的深红色幕布,张润猜真正重要的应该是包装在它背后的那叠热敏纸,而她会替洪静雯把它们送给唐莉佳。

 

至于048,张润的眼睛,被酒吧前台那几枚昏暗的射灯照着,神态像猫,虹膜却呈现出柔和的茶褐色,作者似乎很希望这幅画能够得到她的喜欢,在完成后细致地装裱过,画框后同样粘着一张热敏纸,带些被人耐心压平的褶皱。

 

张润撕下胶带,泪水扩大她眼中的光斑,照在热敏纸光滑的背面。

 

抱歉,那上面写,我的张润,我的眼睛。

 

 

 

 

附:

①“告密者告密,小偷偷窃,杀人犯杀人,爱人们相爱。”出自电影《精疲力尽》

②“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出自博尔赫斯《另一次死亡》

③“一个画家的纪念碑只能是他的作品。”出自毛姆《月亮与六便士》

-棒咑鲜橙-

【so菲】不会恋爱的我们


接受了刘力菲突如其来的告白,除了删掉了微信备注括号里的投资并购,张琼予的恋爱生活好像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都没有带上刘力菲送的那枚卢静挑的戒指。

刘力菲也差不多,她连微信备注都没改,金融部张琼予的名字混在同事和朋友之间,看起来都没有金融部小朱亲切。最有仪式感的情节好像全部结束在张琼予像撸大型犬一般抱着刘力菲一顿猛rua刘力菲的头发。之后的情节没有浪漫拥吻,没有烛光晚餐,更没有没有少儿不宜,因为连续几天的加班实在困得不行张琼予只是在刘力菲家门口的路边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自己家睡觉了。

刘力菲习惯了在任何关系里被推着走,更何况是极度亲密的恋人关系,她以为张琼予会是那个推着自己走的人,可是事实...


接受了刘力菲突如其来的告白,除了删掉了微信备注括号里的投资并购,张琼予的恋爱生活好像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都没有带上刘力菲送的那枚卢静挑的戒指。

刘力菲也差不多,她连微信备注都没改,金融部张琼予的名字混在同事和朋友之间,看起来都没有金融部小朱亲切。最有仪式感的情节好像全部结束在张琼予像撸大型犬一般抱着刘力菲一顿猛rua刘力菲的头发。之后的情节没有浪漫拥吻,没有烛光晚餐,更没有没有少儿不宜,因为连续几天的加班实在困得不行张琼予只是在刘力菲家门口的路边摊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回自己家睡觉了。

刘力菲习惯了在任何关系里被推着走,更何况是极度亲密的恋人关系,她以为张琼予会是那个推着自己走的人,可是事实却是张琼予根本不会谈恋爱。

在成为恋人之后,刘力菲发现张琼予对自己客气了很多,这让在张琼予阴阳怪气下战战兢兢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刘力菲很不习惯,刚开始觉得是自己犯贱,不被阴阳怪气了反而不自在了,直到张琼予开始早安晚安多喝热水的问候了刘力菲彻底迷茫了,这是恋爱吗?

张琼予也想问这个问题,这就是女本子的恋爱吗?跟我看到的不一样啊。在外人看来张琼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没有她整理不清楚的人际关系,这么多年张琼予一直秉承着保持距离,保持联系的社交原则。

刘力菲是她社交原则之外的存在,被别人调侃是爱的卑微,她也不反驳,因为比起对别人,对刘力菲她确实没有做到保持距离这一条。但是真正到了不需要保持距离的关系张琼予傻眼了,刘力菲是她第一个女朋友,再此之前漂亮聪明工作好性格有趣的张琼予,只谈过一次恋爱,从小就是乖乖女的张琼予在学生时代没有谈过恋爱,在她工作之后家里给她介绍过一个干装修的男朋友,在一起一年多都要谈婚论嫁了,结果南下开阔家族企业去深圳刷墙了,再也没回来。

经历了这一次张琼予彻底封心锁爱,觉得谈恋爱是真的没意思,即使她很早就喜欢刘力菲,但是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这件事,她一想就觉得前路坎坷,反正喜欢并不一定要谈恋爱,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爱人这一种亲密关系,非要去争那个第一顺位干嘛,彼此不负责的暧昧关系不更省心。

可是已经是恋人了就不能这么想了,张琼予承认她接受刘力菲的告白是有些一时脑热,冷静下来了虽然不至于后悔,但是却够她心烦的,刘力菲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件事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了,既然自己是她女朋友了,如何让她觉得安全感十足是自己的当务之急,张琼予想到的就是早安晚安多喝热水,问候了一阵之后安全感有没有不知道,反正刘力菲最近是特别喜欢买保温杯。用张琼予的话来说,“一份问候两人迷茫一堆保温杯。”张琼予在阴阳怪气上连自己都不放过。

张琼予决定找个明白人教教自己,恋爱到底怎么谈。她身边的情场老手可不少,眼下最近的是自己同部门的朱怡欣,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好同事只谈过两次恋爱目前和张琼予持平,不过在质量上绝对碾压了张琼予的恋爱经历,当然这里说的质量并不是对象的质量而是恋爱体感质量,女本子的抓马在朱怡欣的这两段恋爱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茶水间里张琼予拿着保温杯装作随口一问“朱姐,你说恋爱应该怎么谈呢?”

“你这给我找茬呢,我这还没……不对你问这个干嘛,有情况,你是不是跟谁恋爱了?“

“我只告诉你,不准给我出去说,上次寒月跟她实习生随口说了句我对刘力菲有点不一样已经传成我苦追她好几年了。”

“我嘴巴最严了,你快说,你快说。”


“我和刘力菲在一起了。”


“意料之中,你这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接卢律的盘跟小张律师在一起了呢。不过刘律是不是不会谈恋爱啊?看起来闷闷的,不会是你表白的吧?”


“她表白的,我发现我才是真木头,那刷墙的可是把我坑惨了,你快救救我吧,我现在看着刘力菲比看见主任还累,马上就在一起一个月了,我就只摸了摸她的头。”


朱怡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可以啊,你们俩还是纯情,一个月了就摸了摸头。“


“是,初中生谈恋爱都比我们进展快,见证我们爱情的只有保温杯了。“


“soso啊,主动一点没错,我虽然跟刘律不算熟但是一看她就是典型的被人推着走的类型,你只要说就是为所欲为你不说呢,就等着开保温杯博物馆吧。”


“可是我没有什么想法,我觉得我们之前挺好的。现在反而别扭了,我已经受够了我每天跟她早安晚安多喝水了。”


“你真是浪费了你这好条件,刘律不会不行吧?”


张琼予赶紧拽了拽自己的外套,把朱怡欣推出了茶水间之后竟然真的开始想这件事,自言自语念叨着“不能吧,她身体不错的,也一直健身……”


“想什么呢?我给你发消息也没回,我还以为你不在公司。”刘力菲突然出现在张琼予面前,把张琼予吓了一跳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扔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直接去年会的酒店?”


“结束的早就回来了,你刚才念叨什么健身,你最近这么忙还有空健身呢?”


“没什么,你觉得我穿这件衣服去年会合适吗,会不会太素了?“说着张琼予还特意把外套拉了拉。 (参考一下2.13那套


“不会啊,挺好的。”


“你都没看。”


“没有啊我看了,挺好的,我眼镜是不是在你车上了来着,不想带隐形了眼睛不舒服。”


张琼予听到她眼睛不舒服,没再和她计较,“车钥匙在我抽屉里,你自己下去拿吧,顺便帮我把车里的包拿上来。”刘力菲应了拿钥匙下楼,张琼予回到工位,朱怡欣凑过来,“刘律够禁欲的。”


刘力菲在下楼的电梯里心跳很快,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比平时热了点,也不知道张琼予注意到了没,下到停车场在车里坐了一会才回去。


刘力菲刚上来就看见张润跟张琼予有说有笑的,刘力菲走过来咳了一声,张琼予心知肚明刘力菲这是干嘛,“哟,那么多保温杯怎么还是卡痰呢刘律师,热水还是得再多喝点,不行泡点胖大海。”


“张润,你年终报告写完了?”张润翻了个白眼怎么每次都让自己碰上。


“这个年终报告呢,按时交给主任就行,难道投资并购部不是这个规定吗?”


张润看看张琼予再看看刘力菲,“我们也是交给主任了,不过早点交上好无牵无挂去年会,我继续写去了。”说完人直奔自己工位。


“怎么了,妾身是不能跟旁人说句话了吗?现在是大清什么年间啊?”


刘力菲知道这是又惹到张琼予了,“错了,我错了,您放过我吧。”


“您哪有错啊,是妾身伤风败俗,不浸猪笼也得吊起来打一顿。”


刘力菲抓着头发“啊,soso啊。”


“哎呦,哎呦,您可别揪自己的头发,揪我的我的多,再给您揪没了那又是妾身的罪过了。”


刘力菲靠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一旁知道实情在看热闹的的朱怡欣早就笑疯了,soso这哪是不会谈恋爱啊,这是完全拿捏了。


张琼予看刘力菲被折腾的差不多了,从包里拿了眼药水拉着刘力菲进了茶水间,“给,不是说眼睛不舒服。”


刘力菲还没从刚才那一套出来,有点不敢接,张琼予拍了拍椅子“坐下。”刘力菲赶紧坐下了,张琼予站在她面前“你别闭眼。”说着给她滴眼药水。


“好了闭眼。”刘力菲听话的把眼闭上,张琼予靠在桌子边上“你闭眼休息一会,我去换件衣服,差不多年会的时间就到了。”


“里面那件换掉。”


“妾身穿什么……”


“错了错了,您随便穿喜欢什么穿什么。”

 

年会上金融部的主任拉着张琼予一个劲的夸她“小张今年干的很不错啊,大老板很看好你,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明年继续努力……”张琼予感觉自己脸都笑僵了主任才放开她转头拉着朱怡欣重复着刚才的话“小朱今年干的不错啊……”张琼予同情的看了看朱怡欣,四下看着寻找刘力菲的身影。


投资并购部今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元老苦苦支撑新人青黄不接,主任想着自己从前的风光忍不住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手底下老员工语重心长的说“小刘啊,明年可得加把劲了。”刘力菲点头答应,想说点鼓舞士气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默默地喝了主任给倒的酒。张润拍了拍刘力菲,刘力菲挤出一个笑给她,这些全被张琼予看在了眼里,她也不禁感叹风水轮流转,当年投资并购部的风格可不是她们部门能及的。


“soso,还说你不会谈恋爱呢,刘律被你拿捏得死死了。”


”主任这么快就放过你了?”


“现在那不拉着李姗姗呢,谁也跑不掉。”


张琼予一看主任正拉着李姗姗的手“小李今年干得不错……”


再一转头刘力菲不见了,张琼予问了张润,张润说不知道,张琼予出门问了服务生吸烟区在哪,果然看到了刘力菲。


“你怎么找到这的?”


“就知道你会躲起来,一心情不好就躲起来,纯靠抽烟冷静,这习惯该改一改了。”


刘力菲是进公司之后才学会抽烟的,那时候分公司刚起步,她被主任委以重任,压力大的很,与其说她依赖香烟不如说她喜欢烟雾从嘴里吐出来的那种感觉,像是所有的压力都烟消云散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今年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是没达到预期,尤其是和你们部门……”刘力菲话说了一半就闭嘴了,虽然不存在直接竞争关系,但是在一个公司难免被拿来纵向比较。


“你喝酒了吗?”张琼予及时岔开了话题。


“喝了两杯,主任倒的逃不掉,你呢?”


“没有,知道你不会拒绝,我喝了没有人开车了。”


张琼予过来坐到刘力菲身边,“晚上去我家吧,放假我就要回家了,想多和你待一会。”


“好。”刘力菲点头答应,把外套脱下来给张琼予披上,被张琼予拒绝了,“一股烟味,别弄脏了我的新衬衫。 ”


张琼予真的换掉了之前穿的衣服,刘力菲把外套收回去,“你进去吧,穿这么少,我散散味进去。


年会在大老板抽出最后的大奖中落下了帷幕,刘力菲和张琼予都无缘9999的奖金,两人对视了一下刘力菲看了一眼手机张琼予让她去停车场等她。中奖的是金融部的人,张琼予免不了要留下去看热闹起哄,刘力菲路过张琼予的时候顺便把她的包拿走了,去了停车场,坐在副驾上看视频等张琼予。


等了有十五分钟张琼予才开门上车,刘力菲把视频关掉,张琼予一边看手机一边问刘力菲“你今年真不回家了吗?”


“嗯。”


“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突然的安静让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你……”

  

“我……”


“你先说吧。”

  

“你先说。”


两次不必要的默契又一次让车里再度安静,最终还是张琼予打破了尴尬“菲菲你没想到吧,我不会谈恋爱。”


刘力菲诚实的点了点头。


“会失望吗?”


“不会,琼琼你知道吗我很怕建立亲密关系,如果你真的是那种会谈恋爱注重仪式感,非要我说你是我的第一顺位的人反倒让我害怕。我希望我在爱人心里很重要可是不要把我排在第一位,同样如果爱人要求我把她放在第一位,我不是做不到而是害怕我做到了之后她会离开了,所以现在这样很好,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第一位永远是你自己。”


“你呢暂时排在前五,除了我自己之外前面还有我妈我爸和穹宇,你和小白并列。我也接受我跟小怪并列。”


”琼琼,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不会谈恋爱。”


“那我也谢谢你和我一样不会谈恋爱。”


张琼予在停车场停了车,两人下车回了张琼予家,刘力菲这是第一次在张琼予家过夜,刚进门刘力菲就被张琼予推去浴室洗澡了,她身上烟酒混合的味道让张琼予真的不能忍。


刘力菲去洗澡的空档张琼予坐在沙发上跟自己的恋爱导师朱怡欣交流刚才的对话,朱怡欣根本没在意张琼予前面一大串文字,只看见了过夜俩字,立马回了“会不会谈恋爱无所谓,但是一定不要床死。”


张琼予看着这条微信还没等回刘力菲披着睡袍出来了,”你去洗吧。”张琼予赶紧把手机放下,进了浴室,洗澡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朱怡欣那一句一定不要床死。等她披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刘力菲已经吹好头发坐在沙发上看视频了。


“怎么不去卧室?”


“主人不在我自己在卧室不好吧”


“你说我是主人?刘力菲啊刘力菲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卧室的主人啊,你想的是什么?”


张琼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进了卧室。刘力菲跟着过来,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怎么了,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又没人拦你。”


刘力菲进来之后坐在床上,“要给您把头发吹干吗主人。”


张琼予转头看着一脸坏笑的刘力菲,锤了她一拳,“你……”


“主人要是生气了,也得等我给您吹完头发再惩罚我。”张琼予听的一愣一愣的,刚想问些什么,刘力菲开了吹风机,帮张琼予吹干头发。


“谁教你的老实交代。”


“闹闹。”

  

“那我现在可以惩罚你了吗?”


“玩真的吗……”


张琼予照着镜子看着脖子上的印子咬牙切齿的叫着刘力菲名字“刘力菲你这让我怎么回家?”


“围个围巾?穿个高领毛衣?或者干脆不要走了。”刘力菲从背后抱着张琼予,伸手摸了摸自己昨天晚上的杰作,张琼予被弄痒了说了句“停下。”

刘力菲乖乖的把手拿开,瞪着圆眼睛无辜的看着张琼予,“摸吧摸吧,让你摸个够好吗。”刘力菲得到同意后又把手伸过去,摸着张琼予的脖子,手一点一点的往下移,移到腰间的时候被张琼予抓住了“可以了,一会还要赶飞机。”

刘力菲不情愿的把手拿出来,把头凑过去,张琼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真乖,一周之后我就回来了。”

GNZ48 Team ta

想幸福的人(一)

感谢金主约稿

本章含少量左佳,左so,w刘


药店门口的棉质门帘掀起时,北风狡猾地顺着缝隙溜进门店,刘力菲恰好背对风口,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凉意,她把脖子缩了缩,半张脸直接埋进高领毛衣,两只眼睛随着药师的手在货架上逡巡。这场流行性感冒足足拖了快两星期,十一月末,萧瑟了小半月的天气突然转晴,刘力菲把厚重的中长款防风夹克挂进衣柜,换上了前段时间双十一淘来的薄风衣。不巧,升温的第一天就遇上加班,临近九点走出公司时,暖阳准时放假,陪着她的只有冰冷冷的月光,她裹紧风衣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还是于事无补。第二天起床时,床头的抽纸只剩一半,垃圾桶里满是揉成一团的鼻涕纸,种种迹象表明,她感冒...

感谢金主约稿

本章含少量左佳,左so,w刘






药店门口的棉质门帘掀起时,北风狡猾地顺着缝隙溜进门店,刘力菲恰好背对风口,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凉意,她把脖子缩了缩,半张脸直接埋进高领毛衣,两只眼睛随着药师的手在货架上逡巡。这场流行性感冒足足拖了快两星期,十一月末,萧瑟了小半月的天气突然转晴,刘力菲把厚重的中长款防风夹克挂进衣柜,换上了前段时间双十一淘来的薄风衣。不巧,升温的第一天就遇上加班,临近九点走出公司时,暖阳准时放假,陪着她的只有冰冷冷的月光,她裹紧风衣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还是于事无补。第二天起床时,床头的抽纸只剩一半,垃圾桶里满是揉成一团的鼻涕纸,种种迹象表明,她感冒了。


工作稳定后,刘力菲其实很少生病,这是两年来的头一次,只有流鼻涕这一种症状,她秉持着“是药三分毒”的理念,坚持用免疫力和热水扛过这次流感。当她正准备从抽屉中拿出今天的第三包抽纸时,邻座新来的实习生递来了一板药片。


再倔的人也得服气,因为鼻子不通气连续失眠的刘力菲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也不再费纸,感冒就当做好了。可当今天全国大范围迎来寒流,在躺椅上午睡的刘力菲醒来后又感觉头特别重,喉咙还干痒,脸也微微发烫,迷迷糊糊撑到下班,她连忙去公司楼下的那家药店买药。

 

尽管药师极力推荐一款常出现在广告中的冲剂,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款与自己症状相符,且以前常吃的胶囊,倒不是因为价格,是因为她懒,冲剂要烧热水,要搅,喝完了还得洗杯子。她拿好药,站在了收银台前队伍的末尾,哆哆嗦嗦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着满屏飘绿的基金,吸了吸鼻子,在领子里用气声说了句giao。

 

“不好意思。”


不过是被踩了一脚,刘力菲没有出声,抬起头瞟了一眼,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是张琼予。


刘力菲出门后,张琼予算好时间回头。不远处的建筑物映出一大一小两团黑影,玻璃倒影的其中一个本体过马路后拐进了小巷。


世界真小啊。


她在原地自嘲地笑笑。




左婧媛即将回国这件事她从半年起就开始广而告之,可真正等飞机落了地,这位随心所欲的小老板又玩儿起了失踪。


张琼予敷着面膜为明天会议中她们小组准备的汇报项目做着最后的修改与润色。微信电话响铃时,她想都没想接通电话,双手还在键盘上敲字。这个点是平常她与母亲睡前通话的时间。


“喂,soso,周末我请朋友们吃饭你可一定要来啊。”


这通电话来得很及时,左婧媛甜腻的嗓音给深夜还埋头工作的张琼予注入一丝能量,就如当初左婧媛出现的时刻一样。


“听说之前在运动会上用播报台话筒给我们学校艺术系的女生表白的那个富二代被甩了。”


张琼予知道学校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在校长公开课上堂而皇之坐第一排睡觉,下课被辅导员教育时从包里摸出一包中华问辅导员“抽吗?”;在大学城里雇人去给女朋友的路演捧场;寒假布置的必读书目的读后感提交的是和女朋友的恋爱趣事……室友在宿舍眉飞色舞谈起时,张琼予躺在床上评论一句:“能当她女朋友其实还蛮幸福的。”


所以不久后被左婧媛拦在食堂门口,张琼予没有犹豫便答应了左婧媛的请求,她看到了不远处,因为左婧媛那句“做我女朋友吧,我会对你好的。”而停住脚步的唐莉佳。


各取所需而已,也没什么会失去的。




左婧媛并没有食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张琼予的整个大学期间最放松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每天有新鲜的装在塑料盒里的水果,上下课有人接送,生日能收到喜欢的歌手的签名专辑和莫名其妙的黑人美女的祝福。的确,左婧媛比张琼予之前谈的对象都合拍很多,最重要的是,左婧媛不会要求她做任何事,不用尽一个女友的责任,更不需要爱她,这反而让叛逆的张琼予第一次有了想去爱一个人的冲动。


但对张琼予来讲,被爱可比主动去爱简单太多。


某个周末,演唱会结束时已经过了学校门禁。两个人在体育馆不远处的酒店开了间房,怎么说也是ing的情侣,接吻拥抱虽不是日常,但也有过。可当左婧媛跨坐在张琼予身上,俯下身靠近张琼予的刹那,对视换来的还是默契的忍俊不禁。


太奇怪了,和一起做美甲的女朋友做爱太奇怪了。


“看来是撞号了啊左婧媛。”


笑累了就把左婧媛推下身,左婧媛顺势躺在她身边,两个人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困意比左婧媛的下句话来得快,张琼予在半梦半醒间也没听清楚那天夜晚左婧媛到底说了什么,只是第二天清晨,左婧媛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说:“唐莉佳给我写歌了。”


张琼予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而她本人从这场“双箭头”的短暂恋爱中收获的,除了快乐,大概只有左婧媛这么一个不着调但又十分靠谱的前任,于张琼予而言,这就够了。张琼予曾以为左婧媛之所以对她那么好是因为她大概是左婧媛身边唯一支持她和唐莉佳恋爱的人,说得好听点叫“伯乐”,其实就是冤种身边的缺心眼儿。和唐莉佳分分合合的这些年,从小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左将军的身边人也来来去去,从无情的更迭中留下来的张琼予,就变得愈发重要。




受不了左婧媛撒娇,张琼予把视线从电脑屏上移开,看着手机中央那条气呼呼的白色小狗,“好,你把地址发我,我去。”




推开门看着包间内嬉笑打闹的人群,张琼予立在原地,显得有那么局促,还好提前叫了左婧媛去门口接她。


可能旁人有所不知,张琼予并不是在灯红酒绿的舞池中央扭动的“夜店女王”,没有工作的时候,她更习惯在家里泡一壶茶,盖着毯子窝在懒人沙发上投一部电影,伴着纯正的美音入眠。


清一色的美艳女人中掺着一张冷脸,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张琼予,轻启的嘴和瞪圆的双眼说明她也很惊讶。左婧媛大方地做着介绍,给那个人的定语是“我高中班长,天天揪着我学我才能有学上。”张琼予选择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虽然她和左婧媛认识也有六年了,但社交圈没有任何交集,在场的人,少部分有过一面之缘,加过微信,大多也只听说过名号但对不上脸,而左婧媛对于张琼予的照顾自然也做不到面面俱到。


对面的那个人,虽然也是刚刚才认识,但张琼予和她之间的距离,可比和房间里的其他人都要亲密得多,包括左婧媛在内。


张琼予在心里暗忖到底要不要去打个招呼,不就是睡过吗?曾经的张琼予,头一天和别人睡了第二天还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diss对方的PPT做得不如自己五岁侄女的蜡笔画。


张琼予你到底在在意些什么?


不同于如坐针毡的自己,对面的刘力菲倒是自如的和身边的美女谈笑风生,和众人一起,拍着手赞赏刚刚把高音唱成和声的左婧媛。




所以当左婧媛在起哄声中把唐莉佳搂进包间时,张琼予都来不及问左婧媛这次为什么又会复合,直接把唐莉佳拉到身边坐下,尽管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先打破僵局的是唐莉佳,拉开桌上摆放整齐的易拉罐问张琼予要不要喝,张琼予道谢后接过来,小心地嘬了一口,仅仅润湿嘴唇。


“在场的人你都认识吗?”实在不是个高明的话术,张琼予说出口便有些后悔。


好在唐莉佳天生迟钝,回答完问题后还一一向张琼予介绍起来,原来她、左婧媛、刘力菲还有刘力菲身边的刘倩倩都是高中同学。


“我们和倩倩菲菲可好了。”唐莉佳笑得很欢,两只眼睛眯起来,弯弯的,却未看过刘力菲和刘倩倩一眼,一直盯着前方唱《水星记》的左婧媛。


你们和她们好,那她们俩好不好?张琼予没有问,毕竟这个问题太冒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在意刘倩倩的身份,在意,在意刘力菲的一切。




任何一座城市,恐怕只有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在午夜会是热闹的,挥手即停的出租车,另一拨人也等着接最后一单好结束劳累的奔波。刘力菲把刘倩倩扶上后座。刘倩倩一直以来都不是玩游戏的好手,平常最会照顾人的她总是在这种时候,变成群起而攻的对象。从前刘力菲会帮她挡酒,大概任何一个人处在如此境况刘力菲都会这样选择,但一直以来只有刘倩倩需要她这样做。


瘦瘦高高的女孩戴着头盔向刘力菲鞠躬,小心翼翼将刘倩倩身上盖着的毯子扣好,刘倩倩嘴里咿咿呀呀听不清说些什么,女孩嘴里念叨着“知道啦知道啦,我们回家。”摩托扬起一阵风,把刘力菲的眼睛吹得生疼,她站在路旁,有些难过。


太久太久,刘力菲早就习惯和刘倩倩并肩而行,在这个小圈子里,习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充当着一群同龄人的大家长。彼此都没说过爱对方,但刘力菲认为,她们最后一定会在一起,久伴必定会生情。直到刘倩倩摄影工作室的公众号开始频繁出现她自己的照片。刘力菲幸运地成为了刘倩倩新恋情的第一位知情人士,当刘倩倩兴高采烈在电话那头说起张月铭时,刘力菲居然感到无比的轻松。老友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她也由衷祝福。




乙醇和深夜,任何一点细微情绪被双重放大。刘力菲自然明白,此刻自己的难过并不是因为刘倩倩和张月铭,她在为自己难过。成都两千多万的常住人口,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时接她回家。而她长久以来,寄托情感的人,刘倩倩,坐上另一个人的车,紧紧搂着对方的腰,这是刘力菲从未有过的,她骑得再快,刘倩倩也仅仅扶过她的肩膀。


更令刘力菲惆怅的是,她又遇见了张琼予。从懵懂的青春期起,到如今,在她心中一直占据着一寸净土的张琼予。刘力菲一直相信着,经过时间的风化,这段情感会被封存在过去,可当她一次一次告别,张琼予又避无可避一次一次闯入她的生活。当然,刘力菲早就放下了,而依然存在的那些许念想,大概是不甘。就像小时候喜欢的蓬蓬裙和毛绒玩具,在有条件的今天,她不惜花大价钱让孩童时的夙愿圆满。对于张琼予应该也一样,曾经无法触及只能远望着背影的张琼予,刘力菲大概需要得到她才能真正释怀,不管是否能拥有结局,就像用防尘罩盖着的连衣裙,可以在闲鱼上卖掉,或者永远放在衣柜里。


就是在药店碰见张琼予的那天,长时间未说话被痰卡住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她眼睁睁看着跟前不到半米距离的张琼予拿出手机结账付款,头也不回地走出药店。也就是在那天,她偶然得知了张琼予是左婧媛的朋友。


刘力菲自然是知道左婧媛的这场回国party一定会邀请张琼予,但她没想到,在进门那一刻,她从张琼予的眼底竟看到了一丝惊诧。或许她对自己有印象,刘力菲想。追逐的人就在自己对面,刘力菲又怂了。


整场聚会她都和刘倩倩坐在一起,刘倩倩说过,自己在她身边刘倩倩就会很安心,她也如此。游戏时,刘力菲习惯地为她挡酒,却被刘倩倩揪住了衣角,不用了菲菲,她说。




散场后,刘力菲扶着刘倩倩,唐莉佳和张琼予跌跌撞撞驮着左婧媛跟在身后。送走刘倩倩,刘力菲看着空荡的大街,默认其他三个人已经坐上了车。她将搭在肩膀上的大衣穿上,贴着人行道的边边向前走。


感受到背后猛烈的撞击,脚底一滑,跪倒在马路边,随她一起倒下的张琼予伏在她背上。颈窝里充斥着酒味浓烈的热气,张琼予嘟囔着说:“我知道了,你叫刘力菲。”




GNZ48 Team ta

Last dance

感谢约稿

一定要看so菲最新的舞台和PV


周末医院人不是很多,张琼予拿着条形码去自助打印机打印上星期的检查报告。“正在生成报告,请稍后。”张琼予从窗口拿出胶皮纸质报告,脑电图和核磁共振报告的诊断意见处都写着:“未发现明显异常。”


身旁背着婴儿的黑皮肤妇女凑到张琼予面前,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结合语境,张琼予猜测她应该是不会使用自动打印机。张琼予拿过女人手上粘有条形码的小纸片,对着红外线识别头扫,“嘀——”,报告出来了,女人拿起报告,张琼予不小心瞄到一眼,四个黑体大字下只有一句话:“宫内早孕。”她看了看女人背后趴在妈妈背上的小孩儿,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两脸颊泛红,有密密麻...

感谢约稿

一定要看so菲最新的舞台和PV




周末医院人不是很多,张琼予拿着条形码去自助打印机打印上星期的检查报告。“正在生成报告,请稍后。”张琼予从窗口拿出胶皮纸质报告,脑电图和核磁共振报告的诊断意见处都写着:“未发现明显异常。”


身旁背着婴儿的黑皮肤妇女凑到张琼予面前,说着她听不懂的方言,结合语境,张琼予猜测她应该是不会使用自动打印机。张琼予拿过女人手上粘有条形码的小纸片,对着红外线识别头扫,“嘀——”,报告出来了,女人拿起报告,张琼予不小心瞄到一眼,四个黑体大字下只有一句话:“宫内早孕。”她看了看女人背后趴在妈妈背上的小孩儿,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两脸颊泛红,有密密麻麻的小细口,根据女人的穿着打扮判断,张琼予判断她家境并不富裕,也不知道是否该为她高兴。


别人的命运她无权干预,她连自己都管不好。


这是张琼予第一次来这家医院,她生活习惯很好,为保持身材,戒掉了重油重盐,每个周末还会花时间去小区里的运动馆健身游泳,所以连感冒都很少,更不要说这种需要到三甲医院检查的毛病。


可她被头疼缠了很久,刚开始她没太在意,当做降温而造成的某种特殊的机体应激反应。症状没有随时间缓解,张琼予就听妈妈的话去了中医馆开了些安神补脑的中药,好了几天,还是难受,她才到大医院神经科检查。神经科医生又建议她去查查颈椎,骨科报告当场拿了,有一点年轻人的小毛病,但不至于压迫神经,可今天的报告证明,她的大脑也很正常。


张琼予根据手扶电梯口的楼层指示来到神经科,报告虽然没问题,她还是多花了二十块挂了个专家号。坐诊的医生是个短卷发的中年女人,戴着红框眼镜,看似很精明,实则笑容很和蔼。


她看了眼报告,听完张琼予的简单描述,点点头:“姑娘,你好得很,起码生理上是这样的。”


张琼予不解地问:“您的意思是说我是心理有问题?”


“倒不是,只是说如果症状长时间得不到缓解,检查又没有问题的话,是可以考虑是否是心理作用导致了生理上的疼痛。”

“你好好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较大的情绪起伏或者特别难过的事。”




张琼予从医院大门出来,打电话给老家的父母报了平安,独自前往地铁站,在楼下新开的花店买了束白色的满天星。


开门的瞬间,板凳从门缝溜出家,张琼予把包放下,无奈地将在隔壁门口徘徊的小猫揪回家。她先去洗手间洗了手,再换上珊瑚绒的紫色家居服,把穿出门的大衣挂在阳台的晾衣杆上,喷了喷消毒液。这几天天气不错,昨天下班洗的白色衬衫已经干了,这件衬衫布料很柔软,三百多块钱从韩国代购的,她和刘力菲一起买的。


张琼予和刘力菲已经分手一年了,要算的话,今天应该是她们认识的第2040天。




她们是在学校的联谊晚会上认识的,金融学院的公关部部长张琼予和美院被拉来凑数的刘力菲。张琼予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刘力菲,在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礼服中间,刘力菲只穿了一件没有任何花纹,裁剪质地都极其普通的白衬衫,百无聊赖地坐在铺着红毯的楼梯口叼着根棒棒糖。大二的张琼予吩咐好部员的工作,也提着裙摆坐到那里。刘力菲瞥了她一眼,继续生无可恋地盯着酒会上来来往往推杯换盏的男男女女。张琼予凑到她旁边,用肩膀顶了刘力菲一下:“同学,你也是来参加酒会的吗?”


“嗯,我是被拉来凑数的,我们学院人不够。”


张琼予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学院人数很少,在这所财经院校里来讲,那就是艺术学院或者外语学院了。


“那一会儿要跳舞,你有舞伴吗?”


刘力菲转过头,眉头皱在一起:“还要跳舞?”


“舞会是我们学校的传统,说是肢体接触能增加各学院间的感情。”


“我从小学集体舞过后就没跳过舞了。”刘力菲开始扯地毯上的毛球。


张琼予向刘力菲伸出手,“那如果你没有舞伴,和我跳吧。”


“可是不会要求一定要是男生和女生吗?”


“我们学校男女比例3:7,没有那么多男人。”


刘力菲把手搭上张琼予的手掌,说了声好。




其实张琼予自己也不怎么会跳,她大一时在学生会的入职简历的兴趣一栏填了舞蹈,但她擅长的是爵士或者现代舞,华尔兹这是她第一次跳。刘力菲个子高一点,她就学着旁边的那对女生中的男位伸出左手,往胸前小绕了一圈,做出邀请的手势,张琼予被她稍显滑稽的姿势逗笑,刘力菲朝她小声嘀咕,像撒娇一样让她不要笑。


数不清这四首舞曲中间她们互踩了多少次,舞会结束后,刘力菲提着张琼予的裙摆问她需不需要赔钱,张琼予说:“我先加你微信吧,我明天去还的时候问问需不需要赔。”




或巧不巧的,自那之后,刘力菲在学校总能遇见张琼予,后面她们又选了同样一节通识课,周三晚上九点下课后,两人就步行回寝室,慢慢地,情投意合,张琼予先动的心,刘力菲先表的白,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她们在学校度过了美好的三年,毕业后的第一年,大大小小的争吵、或长或短的冷战给这段长达四年的感情画了句点。




所有人都对她们的分手表示惋惜。刚开始,正处于气头上的张琼予觉得和刘力菲分手是她23年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毕业后同居的那一年,她们就开始出现各种摩擦,这是在学校的时候从不曾有过的。本来找工作、实习的压力就压得她们喘不过气,两个人又都默契地不愿再分更多精力去拯救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任其自生自灭,最后张琼予提了分手。


再多矛盾掰扯开来,林林总总其实只有一句“性格不合”。


分手的那天晚上,刘力菲凌晨才回到家,见张琼予一言不发从卧室进进出出,收拾摊在客厅的两个大行李箱。刘力菲蹲下抓住张琼予的手阻止她,说她是本地人,这间房子就留给张琼予自己住,或者再找个室友分担房租,她回父母家住。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已经租住的这大半年房租由张琼予出五分之三,刘力菲周末搬出去。


刘力菲搬家那天,张琼予特意和左婧媛去邻市旅游,她不敢眼睁睁看着刘力菲搬走。周日晚上左婧媛陪她回到家,房间里大部分东西都还维持原样,只有鞋柜、衣柜空了一半。


是该说刘力菲大度体贴呢?什么都没有带走。

还是该说她无情?只把回忆丢下。




这间房子里的大部分家具都是她们一起买的,刘力菲是学室内设计的,不足八十平米的两室一厅被她规划的很好,没有任何一处浪费,也没有显得特别拥挤,张琼予当时坐在沙发上抱着穹宇看蹲在一旁的刘力菲抓着几块木板拼装柜子,时不时叉一块碗里的苹果喂到刘力菲嘴边,再摸摸她的头,说一声“你怎么这么厉害!”


被夸奖的刘力菲会笑得露出牙龈,嘴上倒是不承认:“唉,这有什么难的。”


张琼予那时就认为,她们以后会在这座城市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不用再看房东脸色,非要保留电视柜后面难看的背景墙。




她把左婧媛催回家,说自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左婧媛心大,一点都不担心刚刚失恋的朋友会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在门口说了一句“实在难过就给我打电话”,就甩甩刘力菲留下的那串钥匙去按了电梯。也没错,张琼予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不留恋不追悔”一直也是她们都共同信奉的真理。


洗过澡的张琼予在沙发上抱着穹宇,那时还没有用全自动的猫砂盆,穹宇拉了屎,有时候不会埋,以前都是刘力菲去处理,张琼予拿着铲子大声呵斥旁边可怜巴巴地扁脸小猫,到底吃什么了屎这么臭。


她换了干净的床单被套,其实这一套刚换没多久,她只是受不了这张床上有刘力菲的气味却没有刘力菲这个人。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暖黄色的顶灯,发誓下个周末一定要把家收拾一番,把留有刘力菲痕迹的物品重新换新,发誓要甩掉这段感情重新生活。


可这些痕迹哪里是两天可以收拾得完的啊,客厅里刘力菲找朋友从国外买来的镂空吊灯,卧室里价格不菲的实木双人床,不管是丢掉还是卖掉,实在都太暴殄天物,厨房橱柜灶台上刘力菲做饭用的锅碗瓢盆,丢了可惜送人又太过寒碜,张琼予只是扔掉了当初和刘力菲一起去迪士尼买的碗,刘力菲办了张年卡,迄今为止,她们只去过那一次。


阳台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衫,她们在一起的某个双十一刘力菲零点抢的,接近八百块买了两件白衬衫,张琼予因为这件事和刘力菲吵了一架,但当两件衬衫经过半个月漂洋过海寄到她们手中,当刘力菲穿上后在她宿舍楼下等她,她就不生气了,她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刘力菲是她见过最适合穿衬衫的女生,没有刻意打理过的黑色长发,只化了淡妆的脸上嵌着精致的五官,松松垮垮的白衬衫,人群中,张琼予一眼就相中她,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相信有什么一见钟情。


张琼予拿着撑衣杆将衬衫取下,换下因体力劳动而湿透的T恤,扣子扣到最后一颗还是觉得空落落的,她以为是自己瘦了,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失恋,过几天她一定要补回来,吃了睡睡了吃,过个三天三夜。洗澡脱下时,她才看到领口的领标上面红色的丝织线绣着一个花体的“M”,是刘力菲拿错了。


张琼予站在淋浴头下,任由花洒里的水冲刷着她的整个身体,她决定不再纠结,就这样过,这间房子的痕迹不是她能收拾得完的,就算是搬走,哪怕是去到另一个城市,都是收拾不完的。


刘力菲留下的,怎么也赶不走的,其实是她自己。身上每一寸被刘力菲吻过的肌肤,每一个因为刘力菲温暖的怀抱而微微舒张的毛孔,甚至是因为和刘力菲吵架,眉心周围冒出的痘痘,都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


张琼予曾经听过一种说法,说一个人全身的细胞在六到七年就会更新一次,也就意味着,七年过后你就不再是你。张琼予想,再不济七年后全新的自己又是一条好汉,怎么都不会再和刘力菲有任何关联,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失恋的张琼予调整得特别快,没有了感情困扰,事业也回到正轨,蒸蒸日上。


从前她总是迁就着刘力菲吃特别辣的川菜,她开始学着做一些简单清淡的家常菜,胃病也没有再犯,皮肤无需去美容院保养也水润光滑。她将自己的空闲时间安排得特别妥当,捡起了舞蹈,买了电钢,从花鸟市场带回了一红一蓝两条小鱼,在宠物医院领养了一只瘦瘦的蓝白英短给穹宇作伴,没有刘力菲,她过得更好了。


可张琼予开始头疼,不是持续的疼痛,也不是无法忍受的剧痛,就扯着神经一阵儿阵儿疼,而医生告诉她这可能是心病。




张琼予把满天星插进前几天她在商场买的花瓶,靠在沙发上,她一路都在想,医生所说的“较大的情绪起伏或者特别难过的事”,最后视线停在了电视背景墙上一片四四方方的印痕,以前她们嫌丑,刘力菲就用她喜欢的乐队海报挡住那朵浅粉色的玫瑰花。刘力菲搬走后,张琼予取下海报,可海报遮住的部分和其他部分的墙体颜色已经不同,并不明显,张琼予也没有管它,毕竟双人海报更碍眼。


永远都赶不走的还有记忆。


不过这场失恋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哪怕张琼予表面上看起来有多光鲜亮丽,她还是没法真正释然,她是骗不了自己的。


刘力菲还是一次次钻进张琼予的梦里,把她闹醒之后,又只留给她空荡荡的双人床。梦境很奇怪,除了一些她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常,例如一起做饭,一起逗猫,一起坐在楼下荡秋千,还有的就是看不清五官的人从沙发上起身,或者是张琼予去拉那个人袖子却被甩开。张琼予只能把这个人当做是刘力菲,但是她们明明没有这样的经历,而且说分手的是张琼予,她根本也不可能会去挽留。


张琼予迷信的买了捕梦网,在床边放了个哄睡用的食梦貘毛绒玩偶,梦还是一样做。


张琼予给左婧媛说了这件事,左婧媛听后大吃一惊,说“你怎么还没有走出来?你也太差了吧。”


张琼予也不甘示弱,回答道“你不是也没走出来吗?不是每次聚会都要唱《那女孩对我说》吗?”


“打住打住。”

左婧媛赶快转移话题,“会不会是你们当时分手太草率了,你潜意识觉得你们还没有分手。”


“那要怎么办?总不能再分一次手吧。”


“不是让你再分一次手,是分手要有仪式感,是你要真正的告别。”




刘力菲收到张琼予微信的时候还在回家路上,因为在开车,所以是到电梯里才看到的消息。当时和房东签约时合同上落下的是自己的名字,而分手时,房子租期不满一年,担心合同出现问题,或是有什么纠纷,她和张琼予还互相留有微信,房子到期后,可能张琼予是忘了吧,也没有删掉她。


“周六下午有时间吗?可不可以来我家,有事儿找你。”


前任的无理要求,但刘力菲找不到理由拒绝,换种说法,她根本就不想拒绝。一直如此,第一次见面时外专业的穿着抹胸裙向她伸手叫她做她的舞伴的漂亮女生,同一门课坐到她身边问下课要不要一起走的同学,打游戏时挂在她身后搓着她脸闹着要去看电影首映的女友,刘力菲一直没法拒绝张琼予,连最后张琼予说分手,她也没办法说不。


分手的一年,她每天都在幻想着和张琼予的重逢,是在便利店拿起同一瓶红茶还是马路上的英雄救美,她还买了很多从前并不感冒的言情小说,开始追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学着里面的主角怎样追回受伤的前女友,学了很多她之前不会说的情话,知道如何准备惊喜,伤心难过也会倾诉给他人,至少她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很多,以前同张琼予吵架时对方掰着手指数的缺点刘力菲或多或少都有改变,但上天一直没给到她机会,分手后,她和张琼予再也没有见过。


刘力菲没有多想,打下一大串文字后,只发过去一个“好。”




刘力菲站在这扇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红棕色防盗门前,整了整西服外套的领子。她比同张琼予约定的时间早到很多,先是在小区里转了一圈,一年过去,小区里的健身设施换了新的,水泥地铺上了塑胶。曾经她和张琼予常去的秋千拆掉了,换成了公园常见的石桌石凳。她算准时间上楼,走到门前,这感觉太熟悉了,差点她就要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幸好有钥匙孔的防盗锁换成了纯黑色的密码锁。她清了清嗓子,按下了右手边的门铃。


开门的是穿着家居服的张琼予,刘力菲心里窃喜,这套家居服自己也有一件蓝色的。


刘力菲尽量克制住燥热的神经,用平稳的声调说出这句她准备了整一年的,“好久不见。”


张琼予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邀请刘力菲进门,“还麻烦你跑一趟。”


见刘力菲还站在地垫上并朝她投来一个无助的眼神,她才心领神会,“不用换鞋,我没有多余的拖鞋。”




刘力菲坐在沙发上,手上捧着张琼予给她倒的茶,四处张望着这间房间,陈设没有大变,只是从前都是两份的情侣款如今都只剩孤零零的一个。


她看到桌角打架的两只猫,想都没想怜惜地将穹宇抱在怀里,然后对上张琼予的目光,两个人又尴尬地看向别处。


“板凳其实平常不会这样的,可能家里来人了。”


刘力菲放下穹宇也蹲着摸了摸板凳,“我家现在也有两只猫,哪怕都绝了育,公猫也总是会骑在姐姐身上。”


张琼予站在一旁看着茶几旁的一人两猫,刘力菲的头发长长了,之前因为刚工作,嫌长头发太难打理了,一狠心干脆剪了齐耳短发,现在头发已经长到肩膀以下了,她们已经分手一年了。这个景象太过和谐,她心里冒出了一个危险的想法,干脆就这样吧,没准能回去呢?不过很快,理智就将这一念头扼杀在摇篮。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换一件衣服。”


刘力菲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点点头。




卧室门开了,张琼予拎着裙摆走出来,看到刘力菲呆滞地站在原地,张琼予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是太久没看见美女了吗?”


刘力菲伸手指了指张琼予:“这件礼服怎么还在啊。我以为是租的。”


“对,之前是租的,后来裙摆脏了还不回去了我就买下来了。”其实张琼予第二天根本没有去还,她空手去了店里,直接用奖学金买了下来,她当下很自信,之后一定有机会再穿。


“是要去哪儿吗?还好我今天穿得比较正式。”

刘力菲今天拿出了她在柜子里放了很久的白色西服,原本打算给张琼予求婚时穿的,定制的西服还没做好,张琼予就已经离开了她。


“哪里都不去,就在家。”


张琼予走过去拿起手机,问刘力菲:“你还记得我们在酒会上跳的是什么歌吗?”


刘力菲在脑海里拼命回想,但想不起任何一段旋律,确实,当时她也没有想到以后会与面前的这个女生有那么多以后。


“不记得就算了吧,那我随便放一首。”


电视柜上的蓝牙音箱里响起圆舞曲,张琼予走到刘力菲面前,牵过她,把她带到茶几前。




“刘力菲,再陪我跳一次舞吧。”




刘力菲还是没学会华尔兹,还是僵硬地伸出左手,僵硬地邀请张琼予。张琼予扶着她的肩,一步步带领着刘力菲在这片不大的空地上逡巡,刘力菲这次进步了,没有再踩裙子。


“刘力菲,我以前有没有说过你穿衬衫很帅。”


刘力菲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发现你身上的这件衬衫应该是我的。”


“我知道。”

“是我故意的。”


张琼予不可思议地抬头对上刘力菲盈满泪水的双眼,咬紧牙关忍住流泪的冲动,从刘力菲手里挣脱出来,音乐还在继续放。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做真正的了断,当时分手太草率了。”


刘力菲还没有缓过来,维持原有姿势站在原地。




“刘力菲,跳完这支舞,我们就分手了。”




眼泪决堤,张琼予低着头任由眼泪打在地板上。


刘力菲走到张琼予面前,扶着张琼予的肩膀示意她抬头,用拇指抹掉了张琼予脸上的泪水,擦了左边,右边又流下来。最后,将张琼予轻轻揽进怀里,虚虚地圈住她的肩膀。


“好,跳完这支舞,你就把我甩了。”


张琼予把手攀上刘力菲的腰,牢牢地攥着她的外套。




电梯门关上,刘力菲才把脸埋在手里放声大哭。


终于,终于,她终于永远失去张琼予了。


从收到张琼予微信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或许这段错失的感情有机会挽回,刘力菲比谁都清楚,张琼予不是会在感情中回头的人,但她还是不愿放弃这一点虚无的念想,或许自己能是张琼予的例外呢?或许她也还爱着我?或许她也后悔了,或许她也放不下了。事实证明,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这个小区里的电梯都极慢,运气不好的时候,走走停停,从二十一楼到一楼得要七八分钟。出电梯口时刘力菲已经擦干了泪水,曾经每次和张琼予吵架她总是先流泪的那一个,现在已经可以自如的控制泪水。


她走出单元楼,看见西边快要落下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她把手插进西装口袋,那里放着她一年前给张琼予买的求婚戒指。


就到这儿吧。




那天过后,张琼予不再受头痛的困扰,也没有再做奇怪的梦。




过年前,刘力菲去了趟南京,听说去鸡鸣寺求姻缘特别灵。她花一百八十块钱买了两张姻缘符,她在掌管姻缘的那尊佛像前用毛笔写下两个名字。


张琼予,刘力菲。


她们曾经一起去寺庙祈过福,刘力菲跪在佛祖面前说:“保佑我家人和朋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保佑我和张琼予能长长久久。”


张琼予在旁边听完刘力菲的祈愿,也跟着说:“保佑我家人和朋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保佑我和刘力菲能快快乐乐的。”


刘力菲不解,张琼予解释说,她不愿什么一生一世之类的承诺成为她们的桎梏,也不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哪怕彼此不适合也还纠缠在一起,活在当下就好啦。




刘力菲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保佑我家人和朋友平平安安,保佑我和张琼予,从此各自幸福。”






林朵

我在这里放一只猫猫,路过的朋友要是不开心的话可以摸摸它,心情会好很多: 

     /フ——フ

     |   _    _ l

     /` ミ_x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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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ヽ   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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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放一只猫猫,路过的朋友要是不开心的话可以摸摸它,心情会好很多: 

     /フ——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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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ミ_x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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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ヽ   ノ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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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ヽ_) __)

    \二つ

碎碎念:我是在朋友圈里看到有朋友发这只猫,就问朋友能不能借他的猫一用,朋友爽快地答应啦,哈哈,大家随便摸,都没关系的!

猛犸

【昕雯】《在人民广场上》

* 张昕x徐楚雯

* 塞纳河涩啤小组参选文,lofter存档一下



一尾桔红色的金鱼正在池的半空晃着尾巴,同伴都游走了,唯有它还停留在原地。浅蓝的水从斑杂着白色的身体上流过,一团不知所云的、节外生枝的囊肿生长在头部,丑陋,却又美丽得触目。


和一只注定要被钓起来的鱼共情是件蠢事,可张昕还是这样做了。周六晚的人民公园嘈杂得像一锅煮开的白水。“好媳妇是要算计来的,懂不啦。”穿着印花短袖的阿姨坐在一枚撑开的阳伞后,和身边人这样说道,“我家这个小子哇,只有高材生才可能配得上他哩。”


张昕一路上没少被摇蒲扇的叔叔阿姨留步。...

* 张昕x徐楚雯

* 塞纳河涩啤小组参选文,lofter存档一下


 

一尾桔红色的金鱼正在池的半空晃着尾巴,同伴都游走了,唯有它还停留在原地。浅蓝的水从斑杂着白色的身体上流过,一团不知所云的、节外生枝的囊肿生长在头部,丑陋,却又美丽得触目。

 

和一只注定要被钓起来的鱼共情是件蠢事,可张昕还是这样做了。周六晚的人民公园嘈杂得像一锅煮开的白水。“好媳妇是要算计来的,懂不啦。”穿着印花短袖的阿姨坐在一枚撑开的阳伞后,和身边人这样说道,“我家这个小子哇,只有高材生才可能配得上他哩。”

 

张昕一路上没少被摇蒲扇的叔叔阿姨留步。她的西装昂贵,一张名企的工牌恰好能装进胸前的口袋,将耀眼的徽标露在外头。她显然不是来挑选的人,而是被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的完美猎物。只可惜,这场博弈却不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关于恋爱,张昕只能记起女友那裹着肉色丝袜的双腿。它们搭在自己身上,脚趾从鼻尖蹭过去。这一定是她什么时候新买的,还有包装纸的塑料气息,然后厚实地在自己胸前踏了一踏,“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啊张昕。像我们这样的女人,不出人头地怎么行。”

 

她们是什么样的女人?也许是那种在酒桌上为高管的黄色笑话打圆场的人,自罚三杯,还忍他的下流,回去后便胡乱在女友身上号啕的女人。是删除了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还不敢向父母坦白的女人。她们这样的女人,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要变得强大才有资本接纳自己的不一样。

 

“张昕,你该庆幸你依靠的人是我。”

 

那尾丑陋的鱼没能游过去追上它的同伴,随着一阵痉挛浮到了水面。雪白的肚皮在灯光下亮亮的,很动人。

 

 

 

这金鱼池的老板换了人,是个年青的、爱穿花衬衫的短发姑娘。她染了头,大裤衩下两条细长的腿架在一块儿。钓金鱼,二十元十五分钟。墨汁写的牌子就被弃在一旁,也不去管,就要一股脑儿地和漂亮女人聊天。

 

张昕已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她几日。她笑起来乖张,总被逗得前仰后合,好像没有任何旁的事要在乎。有时相熟的阿姨经过,收起了白日里摆的摊,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徐楚雯,朋友真多。”她便眯起眼睛,将身旁的人往怀里一揽。

 

“可不是么阿姨,这一带都是我朋友。”

 

朋友是多么讨巧的掩饰。张昕觉得耳热,因她也是如此向别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女友。

 

“这……这是我朋友。”

 

女友蹬着细长高跟,站在自己家门前。她平日总傲人、又居高临下,却在自己母亲前露了个温和的笑:“阿姨,给您带的松茸,好补身子。”可回到二人的屋里,便又露出凌人的盛气,将鞋甩到墙角,一边数落,一边自夸:若不是她一番操持,怎能将张昕的人际和事业整理得井井有条。

 

 

 

每次张昕钓上来几条金鱼,时间到了,徐楚雯也不来催,张昕便自己老老实实端着脸盆去找她要袋。“嚯,二、四、六……你挺会的嘛。”

 

徐楚雯摸出一只塑料袋,把花哨的金鱼灌进去,打好一个死结再递回张昕手里。柔软的水在手心滚出不规则形状,鱼在浅浅的空间里恐惧地打转。旁边的女子百无聊赖嘬着细烟,等待她了结对话。“上次钓的鱼呢?还活泼吗?”可对方却不紧不慢,说话柔,吐字时还爱发出一点哨响。“嗯。”张昕闷闷地回答。“钓那么多鱼,我倒想知道你要把它们养哪儿。”

 

徐楚雯收完钱,转身继续和女人攀谈。她们自然不会把张昕当作同类,她精致得太过正常,可拎着一袋金鱼怔怔发愣的自己,不知为何才像那个另类。此时,那几条鱼还在透明的袋里不停地跳。

 

 

 

 

夏季的蚊虫无孔不入,张昕在远离草堆的地方等待公园打烊,身上多了近十道红印。她一边挠,一边从包里掏出进口的止痒露。

 

这样的痕迹,近来在她身上有很多。晚归后被女友看见,总免不了几声惊叫:“你们最近加班晚不说,竟然还有这么多蚊子。”

 

止痒露冰冰凉凉,像是一头栽进了池水里。正这样想着时,便看到徐楚雯和今日的女伴从路灯下走过,毫不避嫌地挽着手臂。张昕急忙跟上前,还不忘拿走那一袋已经游到疲惫的金鱼。

 

 

 

 

张昕留意到徐楚雯,纯属偶然。她下班时总要穿过这广场,日复一日发着呆经过,从不刻意记住景色和人物,但假若自己的日常是一部电影,那么长年累月的人民广场便是底片,而徐楚雯则是荧幕上倏尔出现的坏点。最近张昕常加班到公园关门,不能抄近路,只好从另一条路绕开。那是南方常见的弄堂,犹如血脉一样爬行在城市间,隐蔽地拿捏着这里的一呼一吸。

 

这条路陆续开了很多小酒吧,虽不至热闹非凡,却也让寂寞都市的犄角旮旯洁净亮堂起来。张昕走在路上握着手机,滴滴答答地敲击键盘回应女友的催促。一个年青人递来传单,粗鲁地将她拦下。

 

“看看呗,新店开业。”

 

她是留着利落的短发,男孩子扮相,但张昕仍然会用“漂亮”去形容。这种漂亮不能说是褒奖,更像是某人出彩地完成了使命后,招来的一声疾呼——漂亮!

 

传单没什么设计感,用劣质手法拼凑起了一些搔首弄姿的年轻人照片,写着女性专属酒吧,递给张昕传单的人不在其列。她盯着它忽然陷入了沉默,仿佛是在阅读一种异乡的、从未见识过的方言文字,接着,便感受到一种被当众拆穿的羞耻,像是没穿衣服的国王在游街时那样窘迫。然后,她便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形容对方漂亮。她浑然天成的气质,狡猾的眼神,会被任何女生爱慕着的眼睛,都漂亮得恰到好处。

 

“我不是。”她只好辩解道。

 

“没事,来喝喝酒也好。”对方见张昕没有回应,便又加上筹码,“开业第一周有优惠哦。”

 

张昕点点头,将传单叠好收起,经过下一个路口时,便果断地扔进了垃圾桶。

 

 

 

张昕后来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徐楚雯,白日里在人民公园摆钓金鱼的摊,夜里帮朋友的酒吧生意。

 

女友去出差,家中无人,张昕不知怎么便想到要来这里喝酒。徐楚雯看见自己很是高兴,和酒保说,多送几个shot,她酒量很好,一直清醒地张罗着。张昕眯着眼,看着被霓虹灯光渲染成粉红色的徐楚雯和不同的女人说笑,她社交是一把好手,甜言蜜语说起来,根本招架不住,不知怎么的,就醉醺醺的了。

 

她坐在这里像一个游客。其余人皆很自在,仿佛和这个昏暗、逼仄的空间有一种土著般的血缘关系,跟随着酒精的刺激晃动身躯。奇妙的、美妙的女性的荷尔蒙。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感受到冒着粉红色泡泡的女性的爱,便是实习时跪在前辈的西装短裙下——也就是她现在的女友,听着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声,舔舐掉危险的粉。致命的、看破一切的女性的荷尔蒙。

 

“我们这种酒吧,其实上海有很多,”徐楚雯观察到她审视的目光,便解释道,“如果不是我拦住你,你也不会注意到吧。不过不用担心,这里很包容。”说罢,她身旁的人就发出清脆的笑声:“不包容的话,徐老板将你掰弯也成噢。”

 

徐楚雯瞪大了眼睛:“你这话里没有一句实在。”

 

门被推开时,吹进来一阵热风。那粉红色的、女性荷尔蒙所筑成的泡泡便被一捅而破。张昕抬眼看去,打扮时髦、却清爽犹如高中生的女子走进店内,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看得出来和在场诸人已很亲近,后面还跟着一名身穿马甲的短发男子。

 

“勇哥,来了啊。”

 

男人的出现让张昕感到不适,如果说自己的格格不入是游客式的,那么他的突兀则带着一种令人生厌的自我中心。他的目光越过张昕,冲徐楚雯点了点脑袋。徐楚雯的脸色忽而凝重了起来,甚至有种在劫难逃的悲壮之意。

 

“那才是这儿真正的老板。”方才插话的人见他们走出去,又添油加醋道。

 

“我不知道这里的老板是个男人。”

 

“嗯……”对方仿佛若有所思,“怎么说呢,钱对性别不感兴趣,只要有了钱,你就可以做想做的事,也可以帮想帮的人。”

 

“所以他是在帮忙。”

 

“别的我不知道,徐楚雯被爹妈赶出家门后,可是托了他的福才没饿死。”她耸了耸肩膀。

 

她透过未掩好的门向外看去。勇哥一只手搭在徐楚雯肩上,正在说些什么,另一只手则挽着自己的女友。徐楚雯蹙着眉,仔细听,最终犹疑着点了点头,和勇哥的女友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酒保递来一杯长饮。“算在徐楚雯账上。”杯中的苏打气泡缓缓上升,接触到空气时,便破碎得无影无踪。

 

 

 

 

张昕才结束掉一场风尘仆仆的性。女友出差回家,行李箱都未来得及打开,就磕磕绊绊地拽着自己的衬衫领,一同倒在松软的床上。她的职业装胡乱蜕在地上,木质香水味到处都是。按理来说,想念应该将这场性事酝酿得甜蜜,可她的神经却心不在焉,不停长出长长的触须,结束时甚至都忘了抱着对方温存一会儿,只是自顾自走神。

 

女友许是很不满意,但也没多言什么,赤脚走去浴室冲凉。她总是这样,有着不由分说的主导地位。张昕最初进入公司时,还是个实习生,和前辈搞在一起完全是计划以外。这份秘密她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到她升职、加薪,成为光鲜亮丽的人,都无第三个人知晓。每天下班后沿着不同的路线回家,喷不一样的香水,在衣柜中谨慎挑选、绝不可错拿对方的制服。这是多么圣洁的日常,毕竟谁会以肮脏的真面目示人呢?

 

身体固然是最坦诚的,但今天的她不由自主想到徐楚雯毫无掩饰的姿态。她会在做的时候走神吗?如果会的话,会是因为什么呢?大约不会是像张昕这样,羡慕起一个才谋面过几次的陌生人,想到这里,她便皱起眉头,想象自己成为了潇洒的徐楚雯,和还没交换过姓名的女孩在弄堂的角落里拥吻,甚至,也许还可以将手悄悄探进对方的乳罩,只要灯光足够黑,她们便不会被发现。

 

女友从浴室出来,开始抱怨出差期间没找到合适的穿搭,还挨了同事的笑。话毕,便说要去商场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吧。”张昕躺在床上,轻轻抛出这句话。

 

“那怎么能行。让人看见了。”她一边穿高跟鞋一边将张昕的要求当作玩笑。

 

“真的没可能吗?”

 

“不可能的啦。”她轻巧地笑了笑,然后将房门掩上,“你要是实在想陪我逛街,那还不如把我的账单结了啦。”

 

 

 

 

这些日子里她常去徐楚雯那儿钓金鱼,其实只是为了偷偷打听她的生活。正像那日在酒吧里道听途说的那样,徐楚雯在公园看金鱼池的工作是托了勇哥的福,平日里还会帮他跑跑腿,挣点零花。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交易让她可以如此轻松地跟世界和解?

 

这夜下班,她照旧在公园等待徐楚雯收摊转场。原本以为她会像前几日那样,消失在酒吧门口,那里没有招牌,门头既不浮夸也不简朴,普通到刚刚好足以让人忽略。张昕有几次甚至已经将手搭在了门上,却又战战兢兢地缩回。不行,不能再去了。这样实在太冒失了。

 

那个抽细烟的女伴和徐楚雯站在门口交谈了几句,便消失在门后。徐楚雯掏出手机摁了摁,四处张望,然后将手插进裤兜里,快速折进了一条小路。张昕不敢跟得太近,只能看着徐楚雯的背影在夜幕下疾行,细瘦的身体在肥大的衬衫下显得格外可怜。

 

她在十字路口停住,不一会儿,便有另一个身影从街角出现。她看起来不是徐楚雯常交往的,脂粉气熏人那种女人,却乖巧得可爱,冲上来紧紧勾住徐楚雯的脖子。

 

“你别……小心给人看见。”虽然这么说,但徐楚雯却并未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

 

张昕往藏匿的居民楼内退了两步,那女孩的脸却渐渐清晰起来。有了——是那日在酒吧看见的,和勇哥在一起的那个人。

 

她们之间暧昧的气氛将四周一切置之为无物。这惊奇的发现让张昕措手不及。她没想过自己会撞破一桩偷情。不过,只要她偷偷溜走,便可以将这个秘密永远地掩埋,就像自己和女友的秘密那样——

 

有人架着单车从后面将自己搡开。“让让,我说让让。”大汉儿的粗手从自己肩膀上推了一把,那袋金鱼便啪的一声甩在地上。

 

糟了。

 

她们的拥抱就被这荒诞事生生打断。徐楚雯转过头来看见张昕,瞠目结舌了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般小声支开身边人。她强装镇定地走过来,蹲在洒了一地的金鱼面前。它们用尾巴击打着地面,可没有水的话,再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下去是会死掉的。”

 

“……”

 

“我知道你最近在观察我,”徐楚雯捏住一条鱼的尾巴,它不停地颤抖,然后挣开徐楚雯的手、又滑回了地面,“但没想到居然真的会跟踪。”

 

球鞋踢踏地面的声音传来,女孩回来后递来一瓶矿泉水和一只口袋。徐楚雯将鱼一条条装进袋里,又倒进新鲜的水,然后打好结再次递回张昕手中。

 

“说吧。”徐楚雯站起身。她的语气尽管咬牙切齿,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幼狮那样,凶狠只为了自卫,“是不是他让你来的?”

 

“勇哥?我不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徐楚雯一向的泰然自若碎得稀巴烂。张昕不明白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威力让徐楚雯害怕成这样,也许已经超越了伦理道德,她嗫嚅着,“我会保密的,你放心,我会保密的。”可对方眼睛里流露出的懦弱,让张昕的心陡然一寒。

 

“我要怎么相信你……”

 

徐楚雯的眼神忽然落在了张昕衬衫的口袋上,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一把将里面装着的工牌夺走。

 

她眼睛草草扫过上面的信息,然后手腕一抬,战利品似地扬了扬,接着藏进了自己的裤兜。“我也有你的把柄。但凡你说出去,我就告诉他们你来过我们这儿,你是……”

 

张昕从地上爬起来,她本想逃跑,可那个面善的女孩也将自己拦住。

 

“等等,事已至此,那不如再多帮我们一个忙。“

 

 

 

 

小区保安凌晨还在站岗,未等张昕开口,便自觉刷开了大门。她开始斟酌今天晚归的理由该是什么,于是将头发抓乱,装作刚下班的疲惫模样——自然,手中的那袋金鱼也必须处理掉。

 

她们楼下的那片池塘,已经混入了许多张昕钓来的金鱼。她每次都解开塑料袋,将那些金鱼冷漠地倒进去,这对它们来说是最好的自由。但今天提在手里的,用便利店质量过硬的袋子装起的鱼,张昕却怎么也舍不得放它们走掉。

 

她回到家时,女友正在看电视。“张昕,你回来啦,”她娇着声音说,然后扭头看见自己拎着金鱼的滑稽模样,“哎哟,这是什么啊。”

 

张昕没说话,将金鱼放在桌子上。这么短的时间,一场性的时间,它们应该能活下来的吧。接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女友带倒在沙发上。嚯,她脖子上多了一根发闪的项链,会是购物时买的吗?她用牙齿将它叼开,好让一对柔软的乳房能进入自己的视线。

 

她们这算是偷情吗?就像徐楚雯和勇哥的女朋友那样?它们都是秘密的、不为人知的爱,况且她也没法知道对方在外面是不是有别人。如有一天她挽上了另一个人的手臂,她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抗议,不是吗?

 

毕竟,倏然之间她也背上了某种骤降的宿命。徐楚雯哀求自己的模样在眼前浮现出来。她说你帮我干这一票吧,干这一票我们就扯平,无非就是假装成客户,拿货去换勇哥的钱,然后再到人民公园和我们碰头。就一票好不好。这样,她们就能拿到足够的钱离开这个鬼地方。

 

“要做吗,张昕?”

 

女友喘着气问道,张昕这才反应到自己让对方一丝不挂了之后,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

 

要做吗?如果做一件事能让别人实现自己实现不了的可能,那么要做吗?

 

“张昕?”

 

“做吧。”

 

 

 

尾声

 

张昕正在酒吧等勇哥。她特地变换了装束,徐楚雯跟她讲问题不大,酒吧人来人往,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张昕一个月前曾来喝过酒。

 

徐楚雯精明得很。勇哥信任她去对接,她便和客户约早了一小时在别的地点见面,用假钞换来了真货,然后张昕便拿着东西冒充客户去和勇哥交易。

 

“一旦拿到钱,就赶紧来人民公园的金鱼池找我。勇哥没那么好糊弄,我们得在他发现之前赶紧逃走。”

 

“你们要去哪里?”

 

“这可由不得你知道,”徐楚雯笑道,“不过你可以将地址留给我,等我们成功逃脱了,就给你寄明信片。”

 

 

 

门开了。勇哥走进来,坐到张昕身旁。她忽而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只能将声音压低了,说道:“勇哥。”

 

“之前没见过你。是阿伟让你来的?”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是。”张昕感觉汗液正在从皮肤内渗出来。

 

“他和他女朋友,最近还好吗?”

 

“伟……伟哥吗?挺好的。”

 

勇哥点点头,然后燃起一根香烟:“把东西放桌上吧。”

 

张昕从背包里拿出徐楚雯刚才交给她的货物。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被装在一个小小的铁箱里,只能乖乖放在吧台上。

 

“欸,给她吧。”

 

正在忙碌的酒保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活,从桌子下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张昕,同时还默默将她打量了一番。

 

“我以为是现金。”

 

“现在哪儿还有人用现金啊。”勇哥笑道,“行了,拿了就快走吧。越快越好。”

 

张昕陷入了不知所措,但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于是只好将银行卡揣进兜里。它的背面贴上了密码,用一个透明的塑胶封套装着。赶紧离开吧,她心想,这真是叫人透不过气。

 

她推开门的时候,勇哥忽然在背后叫她。

 

“欸,我忘了。阿伟……是个女人哦。”

 

 

 

我被发现了吗?张昕一边跑步一边想。人民公园就在不远处,只要她动作够快,兴许能够赶得上将徐楚雯她们送走。当然,或许她们早就已经逃走了也说不定。不,她不会骗我。她和我一样,只是厌倦了在这广场之上徘徊的庸庸碌碌而已,她一定看出来了,所以她不会骗我。

 

她口袋里还装着和女友在沙发上做完后偷来的项链。所以她此刻想跑得再快一些。想拿着那张银行卡和闪闪发光的项链,赶在徐楚雯离开之前大声告白:“你知道吗?其实我和你一样!收下这些吧,快带着它离开,拿它们换钱,做什么都好。总之,你们要自由。”

 

凌晨的人民公园大门紧闭,于是她照着徐楚雯提示的路线,从后边的围墙翻进去,粗糙的砖瓦勾烂了衬衫,可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的呼吸快乐地甚至局促起来,仿佛将要离开这里的是她自己那样。

 

她看见她和徐楚雯相遇的那片小小鱼池。公园的灯暗了,只有月光的惨白洒了一地。那水波中却隐隐约约地,有一团巨大的黑影,像是深海里聚集的鱼群。

 

“徐楚雯?”她犹豫着喊了一声。

 

那个人就躺在水底,脸上挂着静谧的笑意。

 

暗红的池水将她托起来,露出洁白的肚皮,那些丑陋的金鱼就从碗大的豁口上游过去,甚至大口地吞吐着腥锈的血水。徐楚雯的眼睛不再亮了,只是永恒地、无尽地望着人民公园死寂般的夜空。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外,便是她们想要的、那种可望不可即的可能。

 

 

 

(完)


猛犸

【so菲】《苏州河》

“你觉得这电影怎样?”


“还成吧。”


刘力菲不抬头,手机举在眼前,拇指飞速上下扫动。身旁中年男子点了根烟,是细支的,要捏开爆珠的那种,和他魁梧的身材相比简直不伦不类。刘力菲用余光瞟着,心想你们艺术家真的就是麻烦的生物。


“不来根?”


那男的——刘力菲不知哪门来的远房亲戚,嬉皮笑脸问道,见她不理,便将香烟塞进刘力菲的裤兜。他们刚从放映馆出来,在门口站着等车。这类文艺片总是看得她不知所云,镜头更是晦暗、摇晃得像要晕车一样。刘力菲在心底抱怨晦气,居然鬼使神差就被家人安排来了上海,说是找关系把实习学分修了,其实只是嫌她一天到晚在家打游戏。可二十来岁,青春正当头的年纪,不挥霍...

“你觉得这电影怎样?”


“还成吧。”



刘力菲不抬头,手机举在眼前,拇指飞速上下扫动。身旁中年男子点了根烟,是细支的,要捏开爆珠的那种,和他魁梧的身材相比简直不伦不类。刘力菲用余光瞟着,心想你们艺术家真的就是麻烦的生物。


“不来根?”


那男的——刘力菲不知哪门来的远房亲戚,嬉皮笑脸问道,见她不理,便将香烟塞进刘力菲的裤兜。他们刚从放映馆出来,在门口站着等车。这类文艺片总是看得她不知所云,镜头更是晦暗、摇晃得像要晕车一样。刘力菲在心底抱怨晦气,居然鬼使神差就被家人安排来了上海,说是找关系把实习学分修了,其实只是嫌她一天到晚在家打游戏。可二十来岁,青春正当头的年纪,不挥霍它还能干嘛?


“没那个习惯。”她说道。


“可惜了,《苏州河》你不喜欢,”他感叹,仿佛这是件不得了的稀奇事,“娄烨最成功的作品。你看那画面,胶片感,多美,还有周迅演的,多好看。”


“不好意思,我只想吐。”


白色的快车停在二人前边。刘力菲慢条斯理把手机收进裤兜,男子就已经坐在副驾驶上了。他看见刘力菲不紧不慢的样子,便伸手招呼道。


“还愣着干什么?回片场开工了。”



说是片场,其实就是个废弃工厂,还没彻底走进去,就闻到伙计们劳碌半天的汗液味道,夹杂着烟草留下的熏臭。一道厚重的布将摄制区域和休憩的地方分开,坐在折叠椅上吃盒饭的伙计看见他来,快速将食物吞咽下去,招呼道:“欸,导演,演员已经就位了。”


刘力菲找了个地方坐下。据她了解,他们拍的是些所谓的实验短片,工作量不大,却很依赖镜头语言,因此这一进去,没有半天是肯定出不来了。刘力菲自觉获了一身清净,便舒展开了手脚。


漫长的、苦涩的夏天,她本该远离这些的。


每当创造力枯竭的时候,她便陷入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梦境。关于一个女人,神秘的女人,她浑身湿透地在墨绿色的地窖中朝自己走来,就像从沟渠里逃出生天的人鱼。这样的春宵梦境应当属于十七岁,而不是现在。所以每次醒来,羞耻就像水那样钻进刘力菲的七窍。然而面对一个无名无姓的女人,她只能将欲望藏进小小的被窝,等在游戏里耗尽一天的精力,便在梦里,用遥不可及的性排解空虚。她不觉得离开电子屏幕来到上海可以获得拯救。那个人大大的自尊心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这样他还能拿什么去创作、去教授?


长桌上除了摆着供工作人员随意拿走的方便食品和饮料,还有一台监视器,可以从屏幕上实时看见镜头正在摄制的内容。此时,它还没对焦,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团黑影在晃动,大约是演员已经就位,画面还泛着人造光线发出的、淡淡的荧色。四周已经没有在休息的伙计了,刘力菲的眼睛转过一周,好奇地凑近了屏幕。


模糊的一团混沌,渐渐定格在一方透明的水箱上。液体发着蓝绿色的幽光,不全然透明,也不至于浑浊,卷发的女子就趴在水箱边,被戴上了美人鱼的尾巴,半身沉进水中,因为一点点涟漪而恍惚地波动着。服装上密密麻麻的、象征着鱼鳞的亮片折射出光泽。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像是随时要将这一点点光蚕食似的。


刘力菲盯着扮演美人鱼的演员。导演带她去看《苏州河》便是这个用意,电影里的牡丹,因为爱人的一场谎言跳进苏州河,说她会变成一条美人鱼回来找他。刘力菲嗤之以鼻地想,这不过是男人又一种意淫,就好像全天下的女人都愿意为他们付出生命那样。镜头里的女演员被画上了肮脏的眼影,她只是放空地盯着四周的黑暗,就好像正在发生的工作与她无关。


大概是一切都就位了,她转过身来,透过镜头、监视器的屏幕对上了刘力菲的双眼。一种遥远、机敏的凝视。接着,便沉进了水中,这虚拟的对视便也被诸多介质阻隔开来。


这无意的一瞥,她自己当然浑然不觉。刘力菲看见她在不大的一方池水里奋力摆出姿势,神情却是疏离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想起,《苏州河》里看着马达镜头的,牡丹的暧昧的笑。


她看见导演走过去,女演员浮出水和他交谈。头发此时已经变成一绺一绺的了,贴在头皮上,虽然是夏天,但刘力菲也会替她感到寒冷和不适。


刘力菲起身,将片场厚得吓人的布拨开。用肉眼看,这里并没有那么昏暗,光将女演员照得发白,她将下巴搁在水箱边缘,点着头听导演的意见,然后又快速回到水里,准备下一条的拍摄。


“怎么了?”刘力菲小声问道。


走回监视器后的导演咂了咂嘴,“表情不行,”他喃喃道,“不够美。”


刘力菲看着水里的演员,她淡漠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怎么会不够美呢?她心想。



本来至多一天就可以解决的拍摄,生生拖成了两天。导演对演员的表现不满意,发过脾气后兀自地离开了片场,留下一群伙计面面相觑后,作鸟兽散。刘力菲出去透气,上海的夏天几乎密不透风,更何况还在工厂里待了一天,她感觉自己几乎要中暑昏倒。


那名女演员换上了便服,是明黄色的吊带短裙,头发还未干,就站到了刘力菲的身边。刘力菲有些局促,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要做些什么,便鬼使神差从裤兜里摸出了导演早些时候塞来的那根烟,送到嘴边时,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火的事实。


“你是实习生吗?”她问。


刘力菲点点头,香烟还笨拙地被两根手指夹着,搁在嘴边。


她翻翻自己的皮包,自然地找出打火机帮刘力菲点上。


“吸呀。你第一次抽?”


刘力菲当然不知道,点燃后不吸一口,烟就会熄灭这种细节。于是对方将她的烟从手指间抽开来,放在自己嘴边深吸一口点燃,再塞回刘力菲的唇间。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见她笑,明明是迷人的样子,却在镜头前那么严肃。


“我觉得你今天表现其实得挺好的。”刘力菲不知所谓地说,一团白雾便飘在她们二人之间。


“是吧,我也觉得。”对方赞同地点点头,“他和我理解不同罢了。”


“你是专业演员?”


“电影学院的学生而已。我叫张琼予。”


“我是刘力菲。”


“那就叫你菲菲吧。”


张琼予在等车。她头发的水还没有干,凝结成水珠往下垂落,掉在她很瘦很瘦的肩膀上。刘力菲想帮她擦擦,又觉得不妥,只能提醒道,“欸,你头发还是湿的。”


“我知道,”她回答,“所以就想赶紧回宾馆洗澡,换身衣服。你接下来去哪儿?”


按理来说,刘力菲是应该回去找那个神经质男人的,可她不想。于是便含糊地交代在上海还没有稳定的住处,过会儿可能去街上逛逛。


“那跟我来吧。”张琼予说,“我也是第一次来,我们可以一起。”


刘力菲觉得嗓子发干,也许是香烟的作用。张琼予见她抽不下去,便打趣地笑起来,把刘力菲的烟摘走,替她将最后一小节燃烧殆尽。



张琼予在浴室里。她住的是最便宜的快捷酒店,浴室用一块毛玻璃隔起来,刘力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蒸汽,以及张琼予瘦却巴洛克雕塑般有致的身体。她哪儿也不敢坐,更不要说坐在眼前铺了白色床单的、松软的床上,于是有些无地自容。


她听见水声停了,然后是毛巾擦过头发、皮肤的声音,慢慢地、细细的,接着吹风机的轰鸣声响起来,香波的味道从劣质的薄薄木门透出,沁满了整间房屋。


这使刘力菲想到穿着劣质美人鱼戏服的张琼予。但她更愿意称其为塞壬。美人鱼总是卑微地,想要迎合人类的期盼,但塞壬却是那种用歌声害死水手的危险人物。啊,如果可以,她倒真想试试被诱惑的感觉……


她神经快要紊乱,觉得自己就像窥淫癖那样下流。张琼予出来时看见刘力菲心神不宁的样子,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如果告诉张琼予她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春梦里,一定会被当作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色情狂吧。刘力菲只能躲开她的眼神,去搜刮一些无关痛痒的抱怨。


“闷。”她回答。


闷闷的,倒真像刘力菲这个人自己。张琼予一言不发,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外搭,套在吊带裙的外面,示意刘力菲跟自己来。


张琼予的住处就在苏州河边。刘力菲跟着她散步过去。苏州河早已不似电影里刻画的那般市井,被工整地收编为城市规划伟大的一部分。不知如今若是再在此处取景,需要花多少时间赶走来来往往的行人和电动车。


对方头发披下来,松软的,被霓虹灯照亮后,露出脖颈后面贴在皮肤上的、被渗出的汗液打湿的头发。刘力菲不是没见过美丽的女孩,但张琼予身上有某种东西令她着迷,她猜,或许正是这种疏远感。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头栽进人海,会被视作正确的处世之道,难道就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耐不住寂寞,可她更喜欢蜷缩起身体,在柔软的电竞椅上,用上下左右的按键开辟出一个小小世界。


这也是她为何开始厌恶电影。片场里挤作一堆的人类让她头疼欲裂。


“今天一早我就注意到你了,”张琼予说,“缩在角落里,只是看着,好像生怕摄影机会吃了你一样。”


“啊?我有吗?”刘力菲讶异道。


她们继续沿着步道走,刘力菲越想越尴尬,在张琼予面前,自己表现得像一个不够成熟的外行,而她却游刃有余地观察着自己。不行,我不能输,张琼予会是自己毕业作品合适的女主角,刘力菲心想,并开始在心里想象着她依据自己的指令,摆出相应的姿势,说相应的话,相应地笑,相应地流泪。她本痛恨跟人做探讨,此时开口要将不咸不淡的谈话,上升一个层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耀武扬威。


“你今天为什么说,你跟他意见不合?”刘力菲问。


“这个啊,”张琼予笑道,“你相信摄影机是有生命的吗,菲菲?就像人会偏心,演员也能感受到镜头的情绪的。”


“所以你觉得,他的镜头没有感情。”


“既然没有感情,又为何要求我有感情呢?”


她回忆起电影里那些摇曳的镜头,像肉眼一样不稳定,也像肉眼一样真实。


“那你见过吗?那样的镜头?”刘力菲问道。


张琼予笑了。


“我可以给你看看。”



张琼予将灯打开,那方形玻璃里头的水放置了一天,此时散发着如同深井一般哀愁且诡秘的气息。


“把上衣脱掉。”张琼予说。


“什…什么。”但话语从张琼予口中吐出来,就像律令那般不可违背。所以刘力菲犹豫片刻,还是将身上的t恤脱了下来,扔在脚边。


“裤子也是。”


她便这样由张琼予看着自己。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好看,也许是不好看的,但张琼予总之似乎很满意,走过来帮刘力菲整理身上唯一的遮盖——她的内衣,然后捏住她的手腕,扶她走进水箱中。“你可不想把衣服打湿吧。等会儿还要走回去呢。”


泡在水中的感觉是这样难受,她想象不了张琼予居然在里头待了一天。可张琼予并不看过来,只是将灯光布置好,然后抬起一架笨重的手持摄影机,走到正在不自在颤抖着的刘力菲面前。


“菲菲,看我。”


她看着张琼予拍摄自己,镜头就像一只放大的瞳仁,在它的另一端,是张琼予的眼睛,带有玩味态度的、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刘力菲要沉进水底,任由它们去抚摸自己身上的每一寸,包括瑕疵,她不经意的动作,都被张琼予的眼睛放大,记录,永远地保留在内存卡的数字世界里。于是她的神情变得羞耻起来。


“你感觉到了吗?这就叫做感情。”


十余分钟后,张琼予结束她的拍摄,用毛巾把刘力菲身上的水慢慢地、细细地擦干,然后脱掉她湿得发紧的内衣,给她穿上干燥的t恤和外裤。再半个小时后,她们回到快捷酒店的浴室。这台浴缸恰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刘力菲自己不用再脱了,就浸泡在干净的水里看着张琼予将吊带解开,一件一件地扔在地板上,然后坐上来,贴近自己的身体。这样的眼睛便是有感情的,以及她被自己的手所爱抚时发出的声音,便是有感情的。


刘力菲梦境的那个女人总是性感的,每一寸肌肤都长在最热烈的臆想上,可她却无能为力抓住。她握着笔,坐在书桌前,企图画出她的模样,却只能歪歪斜斜留下注定被抛弃的草稿。


可被张琼予凝视时,她感觉自己才是热烈。那便是她所爱慕着的眼睛。刘力菲将脑袋靠在张琼予的肩膀上,她想象自己的镜头里是张琼予疏离又带着挑衅意味的神态,那些灯光、色彩、对白,便逐一跃然眼前。


“要做我镜头里的人吗,张琼予。”她贴在对方耳朵旁问,然后张琼予便把她按进水中。


“这话应该我说才是。”张琼予低声讲道,“你知道吗,菲菲,你很美。”



第二天她们到片场时很早。导演坐在折叠凳上抽烟,看见张琼予来,一言不发,等到她换完衣服,走进水箱里,才将烟掐灭,低低地来了一句:“别再不配合。”


他往回走时,看见刘力菲站在摄影机后。


 “别瞎闹。赶进度呢。”


刘力菲眨眨眼睛,却并不挪开步子。


“你让我试试。”


她将摄影机缓缓移近,看见镜头里的张琼予在深海里潜游,发丝随着水流飞舞起来,然后贴近玻璃,凝视着这一端的自己。镜头里的欲望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她究竟是看的那个、抑或被看的那个……而那端的张琼予只是笑着,就像一个永远等待解答的疑问号。



(完)


(´・_・`)

【so菲】七夕快乐

[图片]

文不对题,祝大家七夕快乐。

这总不会挂了吧!

文不对题,祝大家七夕快乐。

这总不会挂了吧!

嘲风风风子

《花,戒指,和爱》/so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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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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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力菲晚上跟公司部门聚餐去了。早晨出门上班的时候嫌麻烦没开车,因此吃饭的时候被迫喝了点酒,微醺,道别分离的时候又拒绝了同事们开车送回的邀约,一个人往地铁站走去。

花就是在去地铁站的路上买的。

“姐姐姐姐,买束花吧。”卖花的小女孩跟自己腿长一般高,手里吃力抱着一大捧花,间隙中露出的眼睛亮盈盈地带着期盼。

今天好像不是什么节日。刘力菲挠挠后脑勺皱着眉很努力地想。如果是的话张琼予绝不会这样安静,早开始在微信里狂轰滥炸般的戏精表演了。——不过也不一定,按照张琼予的性子来说,说不定现在还在搭戏台,戏得自己到家了再开始唱。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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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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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力菲晚上跟公司部门聚餐去了。早晨出门上班的时候嫌麻烦没开车,因此吃饭的时候被迫喝了点酒,微醺,道别分离的时候又拒绝了同事们开车送回的邀约,一个人往地铁站走去。

花就是在去地铁站的路上买的。

“姐姐姐姐,买束花吧。”卖花的小女孩跟自己腿长一般高,手里吃力抱着一大捧花,间隙中露出的眼睛亮盈盈地带着期盼。

今天好像不是什么节日。刘力菲挠挠后脑勺皱着眉很努力地想。如果是的话张琼予绝不会这样安静,早开始在微信里狂轰滥炸般的戏精表演了。——不过也不一定,按照张琼予的性子来说,说不定现在还在搭戏台,戏得自己到家了再开始唱。

或许是看出了刘力菲的迟疑,卖花的女孩子又乘胜追击。“姐姐,给家里男朋友带一束花回去吧,他一定会很惊喜。”

刘力菲笑笑,“我没有男朋友。”

在外做生意练就的眼力见,女孩子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嘴巴甜甜地又改变了说辞,“那给家里的姐姐也带一束回去吧,在外面吃了饭喝了酒一身臭味万一惹得不高兴怎么办,带一束花回去给她惊喜让她高兴高兴。”

自己身上酒味很重吗?

刘力菲下意识抬起胳膊嗅了嗅,其实没太感受出来,因为刚才吃饭的时候外套搭在比较远的地方,现在她只能闻出来家里惯用的洗衣粉和消毒液的味道。

但是不管怎么说,刘力菲对于女孩子的话很受用——她也不知道是对这里边哪几个字听得舒坦,总之她翻出了钱包,找出几张零钱, 从花丛堆里抽了支玫瑰。“多少钱?”

“五块钱。”女孩子甜甜地讲,收过钱之后道谢。她的目光自刚才刘力菲抬手起就一直黏在对方亮晶晶的戒指上,现在于是从怀里熟练地翻找出来另小束花塞给刘力菲。“再送给姐姐一束栀子花吧,祝你们幸福。”

于是刘力菲就带着这么一小捧花进了地铁站,走过长长一段夜路,站到家门口。

她又想了好久,确定自己确实没有错过任何节日或者纪念日,才终于抬手敲响了门。屋里传来张琼予若有似无的应答,拖沓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停在门口,刘力菲没由来突然紧张了一下,然后就听见门卡啦一声被打开。

张琼予推开门,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充满了惊讶。她保持着开门的动作,看看刘力菲手里的花,又看看刘力菲。

“你要求婚吗,刘力菲。”她问。


刘力菲跟张琼予在一起之后求过两次婚。一次是在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她们一起在实习的城市租了房子,搬进新家的第二天,只有她们两个人独处的晚上,刘力菲掏出戒指来给张琼予求了婚。

那次搞得张琼予猝不及防。她木讷地从刘力菲手里接过戒指,木讷地听对方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在对方来拥抱自己亲吻要落下来的时候才仿佛终于找回了魂。

“不行不行!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准备!”张琼予手忙脚乱躲过刘力菲,手心里的戒指却攥得很紧。她抬手从刘力菲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喘了口气,再强调一遍。“不可以!我还没有准备好!”

刘力菲一脸不解,但张琼予很坚持。

不过虽然失败了,那枚戒指却还是留在了张琼予手上。戒指造型是她很喜欢的样子,做工很漂亮,大小也合适。样式估计是自己以前看视频的时候顺口提过一嘴被刘力菲记住了,然后下去苦做了一番功课。

张琼予没有因为这次突袭不悦,所以虽然被是拒绝了,刘力菲也丝毫没有因此气馁的感觉。她收拾收拾心情,平静地问张琼予:“那你什么时候能做好准备?”

受宠爱的狐狸拨了拨手上套着的戒指,懒洋洋在沙发上翻滚把脸埋进抱枕里,闷声闷气地回答,“再说吧。”

第二次的求婚在那一年的跨年。刘力菲跟着张琼予一起回了她家去,跨年夜当天的时候她们一起到海边去放烟花,海滩上涌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情侣、好友、小孩,大家欢乐地在沙滩上奔跑,追逐海浪,共同等待一个新开始的降临。

跨年钟声敲响的时候,灿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刘力菲和张琼予被裹挟在人群中被迫不断往前行,人太多,没办法,刘力菲只得伸出手把张琼予圈进自己怀里。

两个人靠得很近,刘力菲的嘴刚好凑到张琼予的耳边。身边各种吵闹,有贺喜声,欢呼声,烟花盛放的底下,还有不少爱侣在交颈窃窃私语。

于是刘力菲手搂得张琼予更紧,更靠近张琼予的耳边一些,问她:“张琼予,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张琼予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笑眯着眼给她指天空中灿烂的烟花。在所有热闹都步入尾声,即将落幕的时候,刘力菲才终于等到张琼予的回答——

她说,再等等吧。


其实张琼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撬刘力菲的那堵心墙,在尝试过各种办法之后,终于有机会踮着脚勉强窥见其中一二。

其实刘力菲对她也挺好的,会暴雨的时候听她一句招呼就拿着伞去接她,会在她难过的时候默然给予她宽慰,也会横眉替她呵斥那些意图欺负自己的人。

自己和她的共同好友都说,她对自己挺好的。张琼予自己也知道,但她就是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够好。

“张琼予,你就是作。”好友对自己训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戳戳张琼予的脑门,叹了口气,“别等人跑了你才后悔。”

张琼予埋头给自己涮上新的指甲油,满意看了半天觉得新颜色新样式不错,她对着指甲吹了口气,才收回手,慢悠悠地说。“半途而废的人我才不爱。”

第二天传来张琼予跟刘力菲在一起的消息,谁表的白不太清楚,但是她俩公布出来官宣的照片很甜,文案很甜,就连合影里张琼予的指甲都是甜甜的颜色。

张琼予如愿以偿满意收获了一直以来地位宛若高高在上不可攀的刘力菲。

那之后两个人便开始了平淡又甜蜜的恋爱期,刘力菲的一些坚持和固执总是在张琼予面前得到妥协,又宽容着张琼予一些小作的怪脾气。那堵曾经阻碍在两个人之间的墙最后终于被张琼予敲了个干干净净,摆在她面前的世界宽阔敞亮,并且永远欢迎且包容她。

按理来说在这方面张琼予没有什么遗憾还留着了,她跟刘力菲之间很和谐,她确定自己爱着刘力菲,也清晰确定对方爱着自己。但是当刘力菲求婚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她依旧脑子一片空白,警钟大作,只有一句话反复作响。

等等,等等,再等等。——那个声音说。


花被插在了客厅的花瓶里,还很新鲜,张琼予仔细观察了一阵,觉得它们还能再存活一段时间。然后才直起身,对刚换了鞋正在脱外套的刘力菲说:“你今天终于没忘记纪念日,都记得买花了居然。”

如愿以偿收获刘力菲震惊的表情。

张琼予眉开眼笑,“逗你的啦,难得看你会做出买花的这种事,逗逗你而已。”

刘力菲肉眼可见地长舒一口气,张琼予踩着拖鞋过去抱她,刘力菲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张琼予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不明所以地歪歪头看向她。

“我喝了点酒,身上味道不太好闻。”刘力菲手里拎着外套,举起来给张琼予解释道,“我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客厅的灯已经灭了,卧室里灯倒还亮着,刘力菲推门进去,看见张琼予还坐在床上对着电脑忙碌工作。

她自觉收声,蹑手蹑脚上床到另一边,钻进被窝里,也找出文档来开始看文件。沉默的气氛弥漫,好一阵之后,张琼予结束工作。

刘力菲把手机里的文件叉掉。

张琼予一躺下,一个翻转就能倒进刘力菲的怀里。她贪婪地吸了几口对方身上的味道,明明是同样的沐浴露,她却始终觉得刘力菲身上的气味要更好闻。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花?”躺了一会儿张琼予突然问。

于是刘力菲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她先讲那个女孩子让她买花送男朋友的事情,没忍住笑了一下,又讲那个女孩子然后改口让她送女朋友的事情。

张琼予手里捏着刘力菲的手——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简直可以称之为工艺品的手,她捏过每一节指节,揉过每一个骨节,最后捏住她手指上套着的戒指。

在张琼予手上的同一个位置,也套着同样一个戒指。

她捏着那个戒指,漫不经心地说。“你身上关于女朋友的气息还是太少了,你以后打扮打扮再出门,努力让她们一眼就看出来你是要买花回家送女朋友的。”

刘力菲哑然失笑。“我要怎么打扮?”她抬起手举到张琼予面前给她看那枚戒指,有这个还不够吗?”

张琼予目光扫了一眼,懒洋洋闭上眼。“这个你问我没用啊,得问其他人。”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张琼予闭着眼歇息,她听见窸窸窣窣一阵磨蹭,然后听见刘力菲在自己耳边问,“你是不是希望我再求婚?”

张琼予装作没听见,没回答。

今天打开门看见刘力菲捧着花站在门口的时候她确实有种心跳突然加快的感觉,就好像怦然心动,这样想那个时候或许她确实是想听见刘力菲开口答应的,然后自己平静地接过她手中的花,平静地回复她:好。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得到回答的刘力菲也没有介意,她转而给张琼予唠叨起了今天聚餐时候发生的好笑的事情。张琼予闭着眼听她讲,半梦半醒间想起来大学时候自己难过在宿舍里怄气,刘力菲跑来自己床边上跟自己叨叨安慰自己的事情。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刘力菲躺在自己身边,有些强硬地无视了张琼予沉默的拒绝,搜心刮肺般试图找一些好笑的事情来跟自己讲,让自己开心。

那个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她应该沉浸在难过当中,没空理会。

不对,那个时候自己在想,刘力菲原来也会靠自己那般近吗?

那个跟自己隔了厚厚一堵墙的刘力菲,那个仿佛跟自己有最遥远距离的刘力菲,那个应当抛开一切压力自由翱翔越飞越高的刘力菲。她原来其实离自己这样近吗?

她就一直跟自己站在一边,无论自己在哪里,她永远站在自己这边。她的手贴在自己手边,她的心脏偏向自己这边,刘力菲这个人名字是列在张琼予三个字旁边的。

她,刘力菲,是属于张琼予的。

有什么阻碍自己的东西轰然倒塌,张琼予望见那背后一片宽广的海域,欢迎且包容着自己,充斥着自己很久以前就见过的、晴朗的爱意。

张琼予忽然睁开眼睛,转身面向刘力菲,没头没脑地说:“我做好准备了。”

刘力菲的话被她打断,却没有丝毫恼意。她侧躺着,和张琼予面对面,表情很平淡,就仿佛为听见这个答案她已经在心里预演千百遍,早已经习惯。

她说,“好啊。”然后伸手摸索着去摸张琼予手指上那枚跟自己一样的戒指。

张琼予这才感受到,刘力菲的手好像有点抖。

那只有点抖却一直强壮镇定的手最后终于摸到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刘力菲想说什么,又欲言而止。她想说其实自己有一个全新的求婚机会还没实施,有很多气球彩带鲜花,很花里胡哨。她还想说自己其实还准备了另一枚戒指,打算第三次求婚的时候送的。

最后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讲,刘力菲只是噢了一声,然后用和张琼予刚才一样平淡的语气说:

“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END




猛犸

【再见林和西·一】so菲 / 太阳雨

* 新短篇系列的第一篇,讲述平行世界里2019大瘟疫的另一种结局。每一篇都是相同背景下的独立故事,会尝试不同的题材和文风。


再次见到刘力菲,是在江边的一家熙熙攘攘的小酒馆里。


这似乎只不过是广州又一个、普通得过分的五月傍晚,张琼予正被同僚簇拥着碰杯谈笑,她穿着普通的工作装,将衬衣最顶上那枚纽扣舒适地解开。若是有外人在看,一定会认为她是这座城市无数上班族里的平常一个。


“让我们祝小琼——日后一切顺利!”


事实上似乎也是如此。那场大瘟疫过去了几年,经济才刚开始有复苏的迹象,这家小酒馆是这片商业区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却也仅在优惠时才勉强坐满人。张琼予微笑着将...

* 新短篇系列的第一篇,讲述平行世界里2019大瘟疫的另一种结局。每一篇都是相同背景下的独立故事,会尝试不同的题材和文风。


再次见到刘力菲,是在江边的一家熙熙攘攘的小酒馆里。


这似乎只不过是广州又一个、普通得过分的五月傍晚,张琼予正被同僚簇拥着碰杯谈笑,她穿着普通的工作装,将衬衣最顶上那枚纽扣舒适地解开。若是有外人在看,一定会认为她是这座城市无数上班族里的平常一个。


“让我们祝小琼——日后一切顺利!”


事实上似乎也是如此。那场大瘟疫过去了几年,经济才刚开始有复苏的迹象,这家小酒馆是这片商业区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却也仅在优惠时才勉强坐满人。张琼予微笑着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它在灯光下呈现好看的琥珀色,却不是会令人类目眩神迷的麻醉剂。她不喜醺态,这点坚持多年来倒是从未改变。不过——张琼予多少还是妥协了一点儿,正如这种应酬早已不再能令她紧张半分。


广州最近开始频繁地落雨,今天难得一见太阳,似是在为她的离别践行。


她不做偶像已有许多年,那个光鲜亮丽的造神年代,随着大瘟疫一起化作泡沫。“国民需要温饱,而不是偶像”,漂亮的年轻人们便被遗弃在时代的注脚里,也逐渐被遗忘。身边的人早已悉数离开,而如今,她也要走了,对这座城市的眷恋,也被时间清洗得一丝不剩。


从落座开始,她便觉着斜对面的背影眼熟。那桌人吵吵嚷嚷,一个清秀的背影、穿着黑色西装,却拘谨地靠在椅背上,似乎正在出神。


为什么会感到熟悉呢?张琼予抿了口饮料,不知所谓地想。


那一定也是个相当寂寞、不合时宜的人吧,明明是出来应酬,却缄默着不说话,不愿分神融入他们的样子倒是很似从前的自己呢。


似是感受到了自己在内心的议论,那人抬手饮掉一盏后,没有来由地回过头来。她长发勾到耳后,露出曲线柔和的脸庞,眼神里不自觉的犹豫是张琼予再熟悉不过的。



她停住手中的杯,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将她和刘力菲的对视隔开。那些人关于琐事的闲谈有够嘈杂,甚至还传来阵阵哄笑,令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变得像滑稽戏一般荒诞。



张琼予觉得,自己差不多早就把刘力菲忘了。甚至聚会时有人提起,她都要先愣一愣神,然后再调笑着说:“对哦,我差点都忘了我们在一起过呢。”


是这样,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开始,也悄无声息地结束。


张琼予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很适合她们的结局。曾艾佳和朱怡欣提着吃的来敲门时,她正窝在房间里抱着穹宇小憩。


“什么呀,带这么多吃的来干嘛,我真没事。”


被自己调解过无数次的小情侣面面相觑。张琼予不知该如何说服她们——她又不是那种分手后还要缠绵的矫情鬼,哪怕对方是刘力菲,她也不能容许自己在一段不快乐的感情里留恋着不能自拔。


起初刘力菲在中心遇见自己时,还有些许尴尬,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张琼予倒很放松,若无其事地谈起工作,就像她们的关系是一件那么轻的事一样,即便从容放下,也没什么。刘力菲认真地听,偶尔插几句话,后来甚至也能如朋友般给些照料,却又默契地、绝不向彼此的心再前进任何一步。


她想起分手的时候,刘力菲踟蹰着不肯说话,她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还得自己先开口安慰。


“菲菲,其实没事的,就算分手了……”


“张琼予,如果我做错了可不可以告诉我。”


刘力菲一向内敛。张琼予曾设想若她崩溃会是怎样,可就算得幸成为伴侣,她也未曾见识过。她似乎总是沉默着,抑或伪装出轻巧的笑,究竟这个人会对自己敞开心扉吗?张琼予觉得这是自己从迷恋上对方开始,便解决不了的难题。可未曾想到,刘力菲第一次对自己展现出脆弱竟是在这种时刻。


如果当时容许她哭,会不会不太一样?


但张琼予还是笑着帮她把头发理好,“不是你的错呀,不要难过嘛”。


“分开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嘛。”


这句话,后来她也时常拿来宽慰自己。


张琼予不清楚刘力菲怎样想,但她猜,自己的不以为意一定有让刘力菲轻松许多。



有时张琼予也觉得,自己差不多把做偶像的日子也忘了。如今她每日准点到公司打卡,偶尔加班,午休时和同事一起在茶水间分享饭菜和八卦——不用成为谈资,而是谈论别人,这样的生活对自己来说,有够轻松惬意。


可肌肉记忆怎么忘得掉?比如看见镜头就不知不觉做起表情管理,在同事发言完毕后,把那句“耶”从喉咙里生生咽进去……啊,这样说出来都会羞耻的习惯,怎么就戒不掉呢。


不过或许,习惯只是时间在我们身体上留下的微小刻度罢了,就像树为了不让自己忘掉长大的过程,而生出年轮那样。


所以张琼予其实也没能真的忘掉刘力菲。



此时她正站在酒馆门口,太阳快落下去,天气却没有转凉。这条沿江步道从前是繁华的游览胜地,傍晚向西走去,便可以看见广州塔和珠江新城的高楼大厦在余晖里闪闪发亮,可如今却满眼萧瑟,行人与车辆寥寥。江面上也不再有五光十色的游轮,鸣着汽笛的货船吭哧吭哧驶过,就像劫后余生的世界,需要在瓦砾之上奋力地重建自己。


刘力菲出来的时候还带着空调寒气,但张琼予只敢很快地扫一眼。是自己长高了些吗?为什么她走过来时,这感觉陌生得令自己惊异?张琼予努力去找有什么可以盯着看的东西,然后便看见江面上正浮沉着一些破碎的光束,是从一座横亘的大桥上投射下来的倒影,像一团不知所谓的彩色泡沫。


“里面很吵。”刘力菲有些不自在地笑着说。


张琼予点点头,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分明这些年已经在职场上磨练出了一身本事,可面对旧人还是会不知所措。天气很热,刘力菲把外套留在了店内,此时身上只着了一件轻薄的短袖,看不出牌子,但大约不是很名贵。


张琼予听说过刘力菲创业失败的事。作为前偶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刘力菲的姓名当然不会缺席。况且大家也不当着她面避嫌——这里的聚散离合那么多,张琼予和刘力菲的故事,既不惊天动地也不润物无声,作为八卦都不够资格。因而她总是默默在一旁听着。


真是讽刺。张琼予想。在一起时关于你的消息,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也就算了,分开这么多年,居然也还是如此。


天边的云聚拢在一起,缓慢压下来,气压低得就像她们之间的沉默。两个人虽然都心知肚明天将下雨,却还是心照不宣地朝江边走去。


“好像要下雨了。”张琼予说。


“是啊。”


“如果等会下雨了怎么办?”


“不知道。”


张琼予看向刘力菲,对方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草率,又作补道。


“我们可以去天桥下边买雨衣。”


张琼予忍不住扑哧笑了,她想象刘力菲和自己穿着邋遢又简陋的雨衣,站在天桥下瑟瑟发抖。这样的场景,说出去任谁听了也会笑话吧。——可这种事好像又在情理之中,她盯着两个人在橱窗里的倒影,一人穿着素色短袖,一人穿着工作装,她们何尝不是这个社会里最不起眼的螺丝钉,又凭什么觉得狼狈有哪里不妥呢?


“这个天气,倒很像我们从生活中心搬走的那天。”张琼予说道。



她记得那年的初夏同现在一样闷热。五月正值夏天的前奏,中心里应当有总选临近的微妙压力,而不是像这样,空空荡荡、没有人烟。


张琼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吃了无数顿散伙饭,所有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这场劫难。是,或许也没什么好谈论的,张琼予想,世事就是这样无常又无情,谁能料到梦想汗水坚持不是被金钱与规则打倒,而是一次灾害。


她的行李打包好堆在门口,穹宇的托运许可也已办妥贴,正在脚边慢悠悠地打转,似乎对冷清的房间没什么想法。


窗外透着太阳亮,她出神时却听到门外滑轮滚过地板的声音,那人的脚步声清脆,靴子撞击着地面,张琼予心中生出一个没来由的想法。


刘力菲。她想。


果然,那声音停在门口,她打开门时看见有些羞惭的刘力菲站在走廊上,行李被原封不动地打包回来带在身边。


“能借宿一晚吗,”她说,“我的航班取消了。”



分手后和刘力菲独处不是第一次,但这样亲密却是头一遭。刘力菲坐在食堂桌子的对面吃自己帮忙点的外卖,傍晚的阳光恰好还有些炽热,丝毫看不出能阻碍飞机飞行的迹象。张琼予摆弄着手机,一边用余光仔细地端详。


整个偶像产业的崩塌,她们谁都始料未及,青春消耗过后换来一把泡沫,张琼予看见有成员愤怒、有人悲恸,甚至作出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决定,唯独刘力菲倒是一声不吭。很多人都变了,或许刘力菲也是一样。此时她正没顾形象地狼吞虎咽着,从她今天见到张琼予起,就未曾露出过笑意,好像活在真空里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是真的不在意了吗?抑或只是不选择将真心显露给自己?张琼予曾经最爱她丰富而又难以接近的内心,可它是那样难以接近,让自己所有想要问出的话都止于咽喉。然后,刘力菲房间门口的行李便越堆越高,流转于不同人口中的、关于刘力菲去向的传闻,也越积越多。


一阵清脆的声音从窗外骤降,潮湿地灌进两人的耳朵。


“是太阳雨。”刘力菲放下碗筷,朝窗外望去。


张琼予也转头去看,虽然天降下暴雨,太阳却仍然明晃晃地挂在那里、丝毫没有示弱。


“好突然,下得好大,”她喃喃道,“怪不得你走不成了。”


“你接下来会去哪儿?”刘力菲问道。


张琼予先是一愣,然后调侃般不正经地回答道。


“我?也许留在这里看门吧,指不定哪天大家都回来了呢。”


刘力菲突然笑了笑,她拧开手边的矿泉水,像是为了发表长篇大论而做准备般,咕咚灌进半瓶,然后定定地看着张琼予的眼睛。


“我之前听说,在太阳雨的时候许愿,愿望就会成真。”


“你最好不是要许些希望GNZ复活的愿。”张琼予没好气地回击道。


“那倒也不是,”刘力菲若有所思地说,“我只是希望,这不会是一个结束。”


张琼予还在愣神。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下雨时还要出太阳,就像绝望时还要给人希望那样。


“张琼予,”刘力菲突然说,“记得保重。”



刘力菲好像没什么话可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闲聊,不当偶像后不用每日强打起精神,性格中郁闷的元素便跑过来占了上风。


这条路上没什么人,却有人带着音响,正在自弹自唱。那女孩抱着尤克里里席地而坐,她声音清甜悠扬,看起来不过刚成人的年纪,不会悲伤也不会难过,只有无尽向上的青春。如果去做偶像的话,或许会有相当出色的事业。


也不知道刘力菲是否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忽然没来由地飘出一句,“粉丝应该会很喜欢她。”


“嗯,是啊。”张琼予笑道。


“可惜已经不是从前了。“


张琼予看向她。在这几近空虚的落魄都市里,谁还会像她们这样去听一个卖艺的女孩弹唱?可刘力菲看得认真,那是在她离开刘力菲过后就再也未目睹过的温柔。可张琼予此刻感受到的并非对于旧爱人的怀念,而是某种痛楚,她想,假如这样的挫败可以归咎于时代,那么她和刘力菲的分道扬镳究竟该归咎于谁?


“你到底过得怎么样,”张琼予叹息道,“你从来都不会主动跟我说。”


“张琼予,”刘力菲垂着眼眸,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因为,你从来没让我看透过你的内心?”


果然如所料,天又降起了雨,从厚重的云层里穿越而来,一同落下的却还有金黄色的阳光。


江边零星的路人皆悉数奔跑起来躲雨。弹唱的女孩匆忙将音箱搬至不远处天桥下干燥的地方,她们见状,也去帮忙。避雨过后女孩微笑着答谢,还递来揩水的纸巾。张琼予不知为何有个新奇的想法,于是打趣般对刘力菲说:“你想不想去唱两首?”


刘力菲有些愣神,但被张琼予一把推到了台前,她接过话筒,就像第一天来到练习室的后辈那样慌张而不知所措。这样的神态在刘力菲身上倒是新鲜。


 “我要唱什么啊张琼予?”


“什么都行——”张琼予笑着说。


刘力菲站在话筒前的样子,让她恍神间还以为自己是坐在剧场,而不是站在江边吹着这无谓的风。刘力菲唱歌的样子很安静,张琼予看过无数遍,总是认真而小心翼翼,于是她也像从前那样,安静地站在一旁听。


这是一首她们都再熟悉不过的歌。那时,还未在一起之前,张琼予以为恋人未满是她们故事唯一可能的结局,因此她听歌时往往执著于那句“多遗憾是爱却不能说”,如今物是人非,相聚又离散,再听刘力菲唱起时,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种遗憾。


如果此刻有光就好了,要是有光落在她们之间,那些用梦想和誓言堆叠起的日子,就好像还真能回去一样。



“想能各自经历许多,风雨喜乐,有故事可以说。”


她唱道。


却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


长河落日

教汉字的张先生与她的老婆张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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