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良人/凡轩】非狂3
[叁]计
江波漫漫,一声又一声。
夜风袭来,岸边的白芦花随风摇荡。乌云散去,皎月亦落下融融光华,照映在芦花之间。折弯的穗尖之上,被溅上了血,那一抹刺眼的红,映进他的双瞳里。
微然抬头,张子凡从李星云眼中读到讯息,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扇与剑,皆染上了血意。
这时,船篷有了动静,张李二人回首去看,林轩与姬如雪已站在船头,十分讶然。
毕竟这场战斗,就在刚刚发生。
“发生了什么事?”不肖他多想,林轩已快步来至身旁,关切地看着他。“可有受伤?”
“无事。”他挥了...
[叁]计
江波漫漫,一声又一声。
夜风袭来,岸边的白芦花随风摇荡。乌云散去,皎月亦落下融融光华,照映在芦花之间。折弯的穗尖之上,被溅上了血,那一抹刺眼的红,映进他的双瞳里。
微然抬头,张子凡从李星云眼中读到讯息,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扇与剑,皆染上了血意。
这时,船篷有了动静,张李二人回首去看,林轩与姬如雪已站在船头,十分讶然。
毕竟这场战斗,就在刚刚发生。
“发生了什么事?”不肖他多想,林轩已快步来至身旁,关切地看着他。“可有受伤?”
“无事。”他挥了挥手,缓缓吐出气。眼前血腥,他在她眼里,定不是好看的。
“一群水匪罢了。” 拭去剑上血意,李星云捡起方才激战中掉落的船橹,复去摇橹。
小船于黑夜之中,缓缓离开岸边,复又飘往江心。
等林轩平稳睡去,张子凡替她掖好薄被,掀开船帘,果然在船头瞧见了李星云。
他席地而坐,表情算不得好看,似乎从苗疆离开后,他很少再笑过。
走上前去,他用扇柄拨了拨挂在船头的油灯灯芯,灯火微闪,薄弱的光映照在他们身上,被拉长的影子投在江面之上。
也不为何,他们竟同时保持静默。
“方才。”好久,李星云才徐然开口,他望着远方灰黑的天际,道。“你也没想到吧。”
“李兄不也没想到,那些水匪竟会是平民百姓。”方才之事,历历在目。
他们两人的仇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情势紧急,他也没来得及细想围攻他们的,是何路人马。但很明显,来者不善。
是敌。
敌人十七,他与李星云杀了十六,最后一个被他摘去黑面巾时,竟是个孩子。
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骇然间,他以自损方式及时收住了那把利扇。
下一瞬,那孩子竟转过身去,撞剑而亡。
他与李星云还未来得及反应,从白芦花又跑出一群成年男人,他们懂得水性,抢了那些尸身便疾快离开。
撞剑而亡的孩子竟也被几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抢着分尸带走。
郊野乱煮草,长城留冻腥。
屠者食莎舍,众逐至欲饱。
到了现在,张子凡才真正知道什么叫乱世。
以往在通文馆,他听说过契丹军队有存人粮的习俗,只是没想到人相食会在楚地发生,到底还是让他意想不到。
“我早先在父王膝下,曾听过前朝杀胡令时期,司、冀大饥,百姓易子而食。”李星云仍低着头,他看着徐徐江水从脚下流过,竟有种莫名的悲怆。“只是我没想到……”
“人相食亦会发生在此时,此刻,此地。”
扇子一折,他徐然开口。“不良帅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乱世之下,以你的身份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可能。”
将扇子别在腰间,张子凡亦席地而坐,他望着远处灰黑天际,清萧般的音色缓缓泄出。
“纵是你死了,这之后,亦会有第二个李星云的人出现。只要这世道乱着,你想过闲云野鹤日子的愿望便不会实现,除非你真的能够置身事外。可,你能做到吗?”
“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想到这里,李星云不禁苦笑出声。“但,不可能。”
“以前在剑庐,师父让我学医却不让我学武,对我亦是冷冰冰的态度。我总想着以后要学会那招青莲剑歌,然后让师父他老人家开开眼。后来和师妹一同下山,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先是玄冥教,通文馆,之后又是不良帅,再是宋文通,还有想要在这乱世分一杯羹的藩镇诸侯。“
今日的李星云,对他说的话似乎有点多,但也着实掏心。张子凡待在一旁,只听着他说。
“所有人都想要我李星云,所有人又都不想要。”
“天下二字,他们从未问过我的想法,却总以我的身份去挟持、威胁、陷害我的亲人,我在乎的人。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曾想要挣脱这些枷锁,却把自己圈的更牢。”
“不知不觉,我已然身处漩涡中心。好笑的是,我之前竟看不透,堪不破。我还固执地认为,只要我远离这些纷争,那些人就不会拿我做文章。可我错了,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死在我面前了。”说到这里,李星云情绪有些激动,他哀然又道。“张子凡,你知道吗?我弟弟他死在我面前了。”
“他比我乖,比我更听不良帅的话,可他还是死了……临死前,我摸到他的血,他的血不是冰凉的啊,和我的血一样热。可他还是死了。”
“所有人都在拍手叫好,可我知道,我弟弟的下场就是我另外一个选择的下场。等到他们将我利用完毕,也会用一个荒诞的理由,将我杀了。我李星云,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局。”
说到这里,李星云自嘲的笑了笑。
张子凡偏过头不做回答,合眼又张,他想抹掉内心的那个疯狂想法。
可越是这样,那个想法越是涌上心头,甚至越来越清晰。
“不如。”良久,他转过身来,望着眼前哀色的李星云,徐声道。
——“你去死吧。”
话毕,李星云缓缓回过神来,此间静谧。
江风徐徐而来,船头小灯忽明忽灭。
或许事情,就在这瞬间出轨的吧。
后来,张子凡如是想。
++++++++++++++
此篇偏张李二人戏份哈,本文是以张子凡视角学的,考虑要不要把标题换成不良人,虽然CP还是凡轩啦。但是感觉这样写,如果别人点进来看,通篇是张子凡会不会感觉被欺骗……虽然对我来说一样的。
目前李星云人设还是沿用第三季第四季哈。
第五六季李的人设崩的太多,看不下去也不怎么喜欢,也就那样吧。
官方第六季都开始吞前三季的设定了,属于是写作人吃书行为也是无语了。我写的也可能OOC了,不过自己开心就好吧。
如果第三季的李星云知道第六季会变成这样子,应该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吧……
【不良人/凡轩】锦绣煎(壹)
帝后生活也有点磕磕绊绊。
---------------------
1.
新帝最近心情不太好。
第一个看出来的是石敬瑭,下朝的时候,他走在任、赵两位大人身后,听他们小声讨论如今后宫空虚新帝无嗣等等。石敬瑭顺水推舟的添了把火,言道臣子首当为君分忧,二位大人深以为然,次日便为新帝献上了数十名妙龄舞姬。
然而这群舞姬只在宫门遛了一圈,便被新帝玩了手借花献佛,一道圣旨径直将人赐回他们家里去了。二位大人年事渐高,也不知是否消受得了。
石敬瑭捻了捻胡子,心想,看来新帝不好女色。
2.
张子凡最近确实有心事,而且是心事重重。
坐上这个位子上他才知道...
帝后生活也有点磕磕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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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帝最近心情不太好。
第一个看出来的是石敬瑭,下朝的时候,他走在任、赵两位大人身后,听他们小声讨论如今后宫空虚新帝无嗣等等。石敬瑭顺水推舟的添了把火,言道臣子首当为君分忧,二位大人深以为然,次日便为新帝献上了数十名妙龄舞姬。
然而这群舞姬只在宫门遛了一圈,便被新帝玩了手借花献佛,一道圣旨径直将人赐回他们家里去了。二位大人年事渐高,也不知是否消受得了。
石敬瑭捻了捻胡子,心想,看来新帝不好女色。
2.
张子凡最近确实有心事,而且是心事重重。
坐上这个位子上他才知道,什么治大国若烹小鲜那都是屁话,且莫说礼制章程都是从头编篡,各地藩王仍是各怀心思;漠北依旧蠢蠢欲动,边防军事一刻不能放松。
朝廷極需贤才,任人却要慎之又慎,一防结党营私,二防旧党细作;军中虽有大将,各个却拥兵自重,虎视眈眈,赐符亦要警惕军权旁落。
更不要说每日堆成山的奏折,日日就着油灯烛火批到深夜,再这么下去,他这刚回来不久的眼睛,怕是又快瞎了。
屏退下人,张子凡往龙椅上毫无形象的一瘫,仰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李兄,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当这个皇帝了,他心道。
3.
某日吴王从洛阳回来,忧心忡忡,唤人把焊魃从公主府叫了来。
“岳丈叫小婿前来何事?”
“那个,焊魃啊。”吴王看着眼前壮硕如山的“小”婿,斟酌着词句道:“你过去与张…啊不,与而今这位陛下,可有些交情?”
焊魃一时语塞,抬起筋肉虬结的手臂摸摸头,不知道当初自己看上他媳妇,如今的皇后,想要与他“公平竞争”,算不算“交情。”
“尚还有些,岳丈大人请讲。”
“啊,好好,那我问你个事情,”吴王思索道,“前些时日,我与陛下一同接见闽州来的使臣,陛下开始还好,后来便满面不豫之色,是不是不愿我与闽州通商啊。可他却又不直说,是让我自己想明白的意思?”
“岳丈莫要多想,据我所知,新帝往常不是这种性格,当日宴上可还发生其他事情?”
“让我想想,”吴王回忆道,“无甚事情,宴上宾主尽欢,闽州使臣吃了几杯酒,还细细夸奖了皇后美貌来着……”
焊魃了然的点点头,心道,如此闽州确实是摊上事儿了。
4.
张子凡已不知连续多少日忙碌到深夜才回寝殿,看见林轩卸了妆钗袍服,只着一身寝衣,斜倚在床柱上闭着眼。
大概又是等他等到睡着了。
张子凡脱去外衣,倾身上前,把林轩在榻上放好,她睡得深沉,丝毫未觉,还打了一个俏皮的小呼噜。
他坐在床边就着烛火看她的睡颜,林轩眼下也是淡淡一圈青黑。平时他忙前朝政事,她在后宫操持的其实并不比他少多少。
往日两人在天师府,以玄武山为中心,从仓廪到军武,掌管一方事务,虽也繁杂,却与如今不同。
如今他顶着李嗣源的名头高坐庙堂之上,林轩身为皇后,却要承担所有繁文缛节,一言一行均有无数眼睛盯着。即便他已经尽量清理了后宫冗余之人,可却还有言官。这些人惹不动他,无处着笔,便盯着林轩做文章,日日上些酸朽的折子讲皇后言行草莽,直看得他想杀人。
开始林轩还帮着他批折子,后来他便不让她来了。林轩大概也是为此,原本偶尔还换了衣服溜出宫去,后来改成坐在房顶上吃吃点心喝喝酒,再后来,便只是坐在檐下看花舞剑而已。
眼前百废待兴,一刻钟都珍贵无比,他自己日间与众臣参议政事,夜间熬夜批复奏折,两人虽共处在这西宫之中,真正相处的时间,却与往日并肩闯荡江湖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一只蝶闯入灯盏,扑簌簌的上下翻飞,怎样也无法从罩子里闯出去,终于燃着了翅膀,才从灯罩下掉了出来。
张子凡静静旁观着,眼睛里有一抹痛意。尔后他为林轩掖了掖被子,低头吻在她的额角。
5.
海东青再飞来的时候,张子凡坏心的揪下它一根尾羽,和书信一起插进它腿上的筒子里。
“不好意思,加个急。”他对海东青说。
十日之后,张子凡独自在殿内批折子,便有一面生的宫人拎着食盒进来,把点心摆在他面前。
张子凡头都没抬:“李兄,来了,坐。”
李星云扯下脸上的面具,拣了块点心扔进自己嘴里:“你火急火燎的叫我过来,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事,”张子凡细细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搭在砚上,然后把如山的奏折往李星云面前一推:“叫你过来批会儿折子,我歇会儿。”
李星云:“……”
等到李星云终于把那堆奏折看完,天已经快黑了。
他打了个哈欠,起身伸了下腰:“真够累的,张兄,你辛苦了。行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去看一眼我师妹,难得来一趟,如今你这宫禁是越来越严了。”
“自然是有。”张子凡抬眼看向李星云,神色平静如深谭,潭水下却翻滚着暗涌。
李星云回身坐下:“那你就说,我听你说,张兄。”
张子凡却一时怔忡,不知从何说起。
是啊,该怎么说呢。
那天张子凡跟李星云说了很多,没喝酒,却比喝了酒还要颠倒。
他说林轩最近常常不开心,饭都吃得少了;
他说自己为了哄她,首饰衣料流水一样的送,却不见她高兴一时三刻,还骂他铺张浪费是个昏君;
他说皇后那凤冠太重了,有一次磨破了林轩的额头;
他说李兄你是林轩唯一的亲人了,一定要经常进宫来看看她,我给你做个假身份,小太监就特别合适;
他说这皇帝真不是好当的,跟林轩明明在一个屋檐下,却连抱抱都很奢侈。
“张兄,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星云看着他,“你这是怕我师妹有一天厌烦了,想离开你?”
张子凡摇头。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自信:“林轩怎么会离开我?”
可是下一刻他的眼神又变得很迷茫,喃喃看着前方,仿佛看到林轩一个人坐在深宫廊下的影子:“可是我舍不得啊,李兄。”
帝运苦厄我一人生受足矣,怎舍得林轩陪我受苦。
李星云看着他,不知为何想起当初的张少主,没想到这人如今做了许久的帝王,却还留着这样一副面貌。
啼笑皆非的接上他的话,李星云道:“…我也舍不得,这样吧,我让三千院做几个人皮面具,弄几个人来填进你这后宫里,先堵上那些言官的嘴。师妹呢,我就先带走,让她跟我玩一阵,散散心,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来看看你,怎么样?”
张子凡久久未曾言语。
李星云望着张子凡,心想张兄如今真是有意思,做了皇帝还真是大度起来了。
张子凡半晌之后抬了眼,眼角微红,像是醉了酒,嘴角却还带笑:“倒是个好法子。”
李星云在心里说我靠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张子凡,嘴上却道:“那就这么定了,过几天,我派人来接我师妹。”
【凡轩】殊途同归·第三章
3
宽阔的官道上,零星车马驶过,也有行人步履匆匆,但几乎每一个赶路人的人都会侧目注意这辆在道路中间不急不徐前进的宽敞马车。其外表宽敞华丽,就连车辕上的雕饰都精美异常,由两匹汗血宝马拉动,马车前后还有四五名身着王室卫队服饰的士兵策马护卫,明眼人一看便知车上的人身份不凡。
这时,一个小孩子挣脱父亲的手,跑上前去,指着马车笑:“爹!娘!你们快看,这个好漂亮,上面还有小铃铛!”
“圆圆!别胡闹,快回来!”
孩子的父母没来得及拦住,最前方的士兵连忙勒马并示意车夫停车,好险没撞上小孩。
“大胆!闲杂人等见到王室卫队还不速速回避!马车上是楚王邀请的贵客,你们冲撞得起吗!”士兵的呵斥惹得孩子哇哇......
3
宽阔的官道上,零星车马驶过,也有行人步履匆匆,但几乎每一个赶路人的人都会侧目注意这辆在道路中间不急不徐前进的宽敞马车。其外表宽敞华丽,就连车辕上的雕饰都精美异常,由两匹汗血宝马拉动,马车前后还有四五名身着王室卫队服饰的士兵策马护卫,明眼人一看便知车上的人身份不凡。
这时,一个小孩子挣脱父亲的手,跑上前去,指着马车笑:“爹!娘!你们快看,这个好漂亮,上面还有小铃铛!”
“圆圆!别胡闹,快回来!”
孩子的父母没来得及拦住,最前方的士兵连忙勒马并示意车夫停车,好险没撞上小孩。
“大胆!闲杂人等见到王室卫队还不速速回避!马车上是楚王邀请的贵客,你们冲撞得起吗!”士兵的呵斥惹得孩子哇哇大哭,孩子父母更是吓破了胆,连忙把孩子拉到身边,跪下磕头:“小儿顽皮,是草民对孩子管教不严,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啊!”
为首士兵眉头一皱,正要发落,车厢内忽然传来清脆的女子声音“且慢!”
只见车帘被掀开,陆林轩从马车内走出,张子凡随后,并放下了掀着车帘的手,厚重的车帘布“啪”一声打到了雁昭的脑袋。
这小心眼的家伙有完没完了!雁昭狠狠一甩帘子,心道一路上为了在林轩姑娘面前不落下风已经忍他很久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喂!姓张的!你……”
“二位快快请起,孩子顽皮一些也无妨。这是几两碎银,拿去给孩子买些吃食吧。”
张子凡完全无视雁昭的存在,朗声说完后,取了钱袋递出。一旁的士兵接过去递给千恩万谢磕头的孩子父母。
陆林轩伸手取下车厢檐角挂着的铃铛,递给那位母亲:“孩子喜欢,拿去给他玩吧。”
那位母亲感激不已,但并未收下:“小儿顽劣,冲撞贵人,多谢几位贵人宽宏大量!只是这等贵重物品,草民实不敢收。”
那铃铛虽只是被随意挂在马车檐角,但做工精致、铃声清脆,一看就不是普通物件。陆林轩微微迟疑,看向张子凡,见他微笑点了点头,才蹲下身,将铃铛放在孩子手里,又摸了摸他的头:“不妨事,拿着吧。”
“谢谢姐姐!”小孩子破涕为笑,稚嫩的童声令陆林轩也笑起来。
“林轩姑娘,时间紧迫,我们继续赶路吧,”被众人无视的雁昭哀怨地开口,“不是说必须天黑之前赶到楚国王宫么,张,天,师。”最后三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
“好,既然雁兄这样说了,林轩,我们继续赶路吧。”张子凡帮陆林轩掀开帘子,同她一起回到车厢内。
马车在那对夫妻的道谢声中缓缓前行,一旁行人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敬佩。
“这便是那悲悯万民的张天师么?”
“是啊,虽不知与他同行的姑娘是谁,但他二人郎才女貌,又都是一样的慈悲心肠。咱们二公子有这样的朋友,何愁做不好楚王啊!”
“哎,别乱说!小心被听见!”
“嘶,瞧我这破嘴,没人听见吧?快走快走……”
几位路人的议论自是不会被马车内的三人听见。张子凡正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雁昭本想找他算账,可刚刚的事情正让陆林轩对张子凡另眼相看,此时若是计较琐事,岂不又落了下乘?只得再次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瞪了张子凡一眼。
“咦,林轩,你看雁兄似乎……”张子凡盯着雁昭要杀人的目光一本正经地说。
“嗯?”正在看话本的陆林轩疑惑抬头。
“没有没有,张天师许是看错了。林轩姑娘,这蜜饯不错,你多吃点。”雁昭有苦难言,心中暗暗后悔。早知道这家伙这么小心眼,当初惹他作甚!自己在林轩姑娘面前的形象都快被他挤压得一干二净了!
“对了,张大哥,刚才真是多谢你仗义执言,不然单凭我一人之力,哪怕救下那个孩子,也难免与那位士兵大哥起冲突,”陆林轩有些懊恼,“我见稚子无辜,便不管不顾地立时制止,别的也没多想。唉,师傅和师哥之前就总说我这莽撞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不,林轩,你这不是莽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畏强权心怀众生,此乃侠女风范,不必改,也不需改,”张子凡注视着她,温和地说,“对很多人来说,你这样的性子才是最纯粹最珍贵的,当然也包括我。”
陆林轩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瞥见雁昭在一边翻白眼,愈发害羞,忙转移话题:“快到楚国王宫了么?张大哥,你之前是不是经常来楚国呀?我看他们似乎都认识你的样子。”
“也不算常来,只是楚国二公子马希声与我有些交情,有时受他邀请来小住几日罢了。”
闲话间,忽然听见车厢顶上传来“咚”“咚”几声,原本匀速前进的马车忽地停下,只听有人大喊“大胆贼人”,随即传来刀剑相撞之声,和惨叫声,似是有人在打斗。车厢内三人皆面色严肃,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手握兵器,默不作声,等待时机。
不一会儿,车厢外的打斗声逐渐平息,陆林轩正想悄悄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情况,忽然从车窗外射进来一只短箭。张子凡铁扇一打,及时护在林轩身前,短箭“叮”的一声刺上铁扇,其力道之重令张子凡不得不运起七成功力抗衡。
“不好,是李存礼的人!”张子凡皱眉,“估计是冲着我来的,我先出去引开他们。楚国王宫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们速去宫内请求增援!”
“哎,张大哥……”
“好!”
陆林轩的话还没说完,雁昭已替她应了下来,随即手持暗器,坐到窗边,暗中观察,看准时机解决掉几个靠近的喽啰。陆林轩也当机立断,钻出车厢执起缰绳,惊喜地发现马儿虽受伤但也还能跑,忙驱动马儿带着车厢向前奔去。
张子凡飞身而出,运起轻功,立于马车顶上,朗声说道:“怎么,六叔就派了你们几个来考较侄儿武功?”
被派来迎接他们的楚国士兵都已被这几个身着通文馆服饰的人杀死,为首之人手持弓箭,瞄准张子凡:“少主,还是老规矩,多有得罪。”
张子凡用铁扇挡下扑面而来的短箭,又运起五雷天心诀杀死几个近身的小兵,冷笑道:“不自量力。”随即和四周扑上来的敌人缠斗。
陆林轩边驾车边担忧地回头看,见张子凡明显占于上风,略微放心,回头朝车厢内喊道:“雁昭,你来驾车!”
雁昭甩出暗器杀死几个马车两侧的杂兵,出来接过缰绳。陆林轩抽出短剑,立于他身后,三两下解决掉扑上来拦路的人。正与张子凡打斗的领头者眼角余光瞟见陆林轩的招式,惊讶道:“青莲剑歌?你难道是……”
张子凡趁其分心,抓住机会打掉他兵器,扼住他咽喉:“本想留你一命,可你看见了不该看的。”手上发力,瞬间拧断了他脖子。
其余几人见领头者已死,瞬间没了战术,出于多年一同训练的经验,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再专攻张子凡,转而一齐向陆林轩袭去,欲挟持她要挟张子凡投降。雁昭一手驾车,一手甩出暗器解决了正面的敌人,可敌众我寡,陆林轩和雁昭合力亦是分身乏术。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天色忽然暗沉,乌云滚滚,伴随着巨大的雷声,几道蓝色雷电同时落在欲袭击陆林轩的几人身上,令他们立时毙命,只有最后两人因相距较远得以活命。
张子凡作为一切雷电的源头,周身雷电缠绕,仿若降罪的天神。他飞身跳下、落到陆林轩身边,左手握住她的腰身带她避开其中一人袭来的剑锋,右手引雷电落到最后两人身上。他们死前最后听到的,是面前这位嗜血天师的一句------“找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陆林轩上一秒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下一秒被张子凡搂在怀里,四周所有的敌人都变为了尸体。她来不及思考,只是呆呆地看着张子凡,而张子凡也看着她,眼中尽是担忧和温柔。
突然,陆林轩身上一沉,张子凡支撑不住地倒在她肩上,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她肩头的衣服。
“张子凡!你怎么了张子凡!你快醒醒!”陆林轩快被张子凡的突然吐血昏迷吓坏了。雁昭略微冷静一些,先是跟看到这边动静、前来支援的马希声等人简单交代了事情经过,又帮着把张子凡送去楚国王宫。陆林轩魂不守舍,跟在张子凡身边寸步不离。
张子凡安置在宫中,楚国最好的御医被紧急唤来把脉。沉默良久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叹了口气:“张天师此乃急火攻心、经脉受阻的情况下强行使出五雷天心诀的最高式,虽威力巨大,可也反噬自身,故而受了内伤。此次受伤尚且不算太重,老朽可在半月内医好,但不能根除。要想根除,需得张天师自己慢慢调养才行。”
马希声虽焦急,可也只能先去向楚王禀报。雁昭见陆林轩一副眼里只有张子凡的样子,无奈摇了摇头,只能亲自随马希声去面见楚王。
陆林轩遣走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床边垂泪。床上的张子凡仍在昏迷,她拿出手帕,慢慢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对不起,都是为了救我,你才……快点醒过来吧,张大哥,张……子凡……”
迷迷糊糊中,张子凡总能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一声声唤他“子凡”“张子凡”。声音中的悲伤令他也心生悲戚。张子凡仿佛置身于虚无空间之中,他四处走、四周找,却什么都看不到。情急之下,他跑了起来,他要找到那个悲伤的女子,想将她揽在怀中,叫她永不再落一滴眼泪。
“林轩,林轩……”
床上昏迷一整天的张子凡忽然发出呓语,惊醒了趴在一旁浅眠的陆林轩。
“张子凡!你醒啦!你终于醒啦!”
陆林轩见他慢慢睁开眼,喜极而泣,想扑到他身上又怕扯到伤口。张子凡虽还不甚清醒,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住小姑娘珍珠般的眼泪:“别哭,林轩,我这不是……没事么。”
“嗯……”陆林轩平复了一下呼吸,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你吓死我了!我,我还以为,以为你为了救我……”
张子凡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抬起一只手拭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别担心,我很厉害的。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林轩,我……”
“林轩姑娘!张天师醒了吗?”
雁昭突然推开门,屋内暧昧的氛围瞬间转为尴尬。陆林轩咳嗽两声,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张子凡则是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平复呼吸,强行忍住再次吐血的欲望:“我醒了,多谢雁兄挂怀。若讷兄……二公子在何处?”
“我在这里!张兄,你醒啦!”
马希声活泼的声音响起,总算是打破了屋内的尴尬。雁昭连忙跑去陆林轩身边,神色警惕,小声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他没占你便宜吧?”
陆林轩瞪了他一眼,脸色红润,一向能言善辩的她却罕见地没有怼他。见张子凡欲坐起身,连忙去扶他,让他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张子凡抱拳对马希声道:“多谢若讷兄这些时日来的照拂,事发突然,没能赶上楚王宴请,还请若讷兄代我向楚王赔个不是。”
“哎,张兄不要这么见外嘛。父王知道你被奸人所害也十分生气,已经下令追查了,宴请则是延期五日,待你伤好些了再说。”马希声关切地说。
“既如此,就多谢楚王了。”张子凡笑了笑,忽地咳嗽起来,给陆林轩紧张得不行:“可是还有哪不舒服?要不再让御医来看看吧。”
“陆姑娘此话有理,御医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让他再给张兄你看看。”马希声提议道。张子凡点了点头,待御医诊过脉、确认没有大碍后,众人方才放心。
“林轩,若讷兄是我幼时好友,我们……”
“哎呀,张兄,我和陆姑娘一见如故,早就彼此介绍过了,”马希声嘿嘿一笑。
“是呀,二公子为人爽朗有趣,我们很合得来,子凡你不用担心,”陆林轩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和他的朋友上不来,安慰道,“这两天因为心系你的伤,我和二公子还没来得及聊很多,既然宴请延期了五日,这几天我们正好可以多了解一些。”
张子凡嘴上不说,可心中总莫名有些吃味。待陆林轩被雁昭以“不要打扰他们兄弟叙旧”的名义拉出去后,马希声突然神神秘秘地凑到张子凡面前,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张兄,原来你喜欢这一款啊?我看你义父让你娶的那李仙洁李小姐不也是这款,你怎么就没心思呢?”
张子凡无奈地看着他:“若讷兄,你又不是没见过那李小姐,从幼时起就娇蛮跋扈,后来更是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和她相处太累,我哪受得了啊我。说到李嗣源……”张子凡神色严肃起来,“最近,他可有什么异动?”
“还是老样子,名义上的监国,实际上的天子。张兄,你说这次刺杀你的人是李存礼派来的,可谁不知道李存礼唯李嗣源马首是瞻,他李嗣源倒是唱红脸给你看。你说,他到底是想要你的命还是不想要你的命?”马希声一屁股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这权术之道也太难了,我根本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啊!”
张子凡笑一笑:“难自然是难,不过有我帮你,无论是李嗣源还是你大哥,我们都可斗上一斗。恐怕此刻,还要加一个蜀王。此次突然改道来你这,是因为我在楚晋边境,发现了大量的蜀国人。”
马希声面色瞬间沉重,他和张子凡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担忧。
一晃几天过去,楚王宴请之期至,张子凡是座上宾,连带陆林轩和雁昭也被以贵客之礼相待,座席安排在张子凡旁边。
所谓宴请,无非是说些场面话,用些宫中饭食,欣赏宫乐歌舞。陆林轩觉得十分无聊,开始想入非非。师哥在洛阳不会也每天做这些无聊的事吧?这张子凡怎么谁问他都能接上话,不嫌场面话无聊吗?雁昭居然已经无聊到对着酒杯发呆了,也对,进来之前兵器都要交上去,他的暗器被收走,连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林轩几乎要睡着时,突然感觉到气氛异常不对。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女子从正门宽宽而入,衣着气度皆不似普通歌舞姬,身后还跟着几位侍女。
“兵部侍郎李存信之女,李仙洁,见过楚王。”
待她走到近前,陆林轩不禁赞叹,真是长相声音礼仪样样都好的妙人儿啊!可下一秒,刚升出的一点好感就统统消失了。只见那李仙洁给楚王行礼后,直冲张子凡而来,在他面前羞涩一笑:“子凡哥哥,好久不见。”
张子凡礼貌且疏离地点头微笑,哪有一点故人相见的样子,倒显得是李仙洁熟络过了头。李仙洁倒也不恼,目光转向一旁的陆林轩,上下打量,看得陆林轩莫名其妙且十分不舒服。
楚王及时出声打破了这份尴尬:“李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上座。”
李仙洁被安排在张子凡的另一侧坐下,楚王接着举杯对张子凡道:“此次张天师在我楚地遇袭受伤,实乃本王招待不周。这杯酒,便当是给张天师赔礼了。”
张子凡拱手回答:“楚王不必客气,只是在下酒量实在欠佳,且大伤初愈,实在不宜饮酒。”
“张天师,本王的面子你总不能不给吧?一杯而已,不妨事的。来人哪,把本王私藏的陈酿给张天师满上!”
满满一杯酒被宫人奉到面前。马希声有些焦急,忙出声道:“父王!张兄他……”话音未落,被张子凡的眼神制止。张子凡看了看还端着酒杯的楚王,知道这杯是躲不过去了,便接过来一饮而尽。陆林轩担忧地看着他,生怕他哪里不舒服。
这杯酒味道极冲,张子凡不禁皱了下眉。好在楚王见他喝了,也就不再劝下一杯,乐呵呵招呼大家吃菜,活脱脱一个和蔼的小老头,无甚上位者的威严。可陆林轩总觉得哪里有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约莫一刻钟后,陆林轩忽然感觉手臂被抓住,扭头一看,只见张子凡正紧紧拉着自己,手微微颤抖,面色红得不正常,低声说道:“一会儿我会说不胜酒力,要你带我离开,记住,一定要回我的房间,其他任何房间都不要去!”
陆林轩点点头:“嗯,放心吧!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张子凡摇摇头,欲起身,陆林轩忙扶着他站起来。张子凡对楚王道:“在下饮酒微醺,且旧伤似有复发之象,欲提早离席,还望楚王允准。”
“自然允准!来人呐,扶张天师回房歇息!”
“启禀楚王,小女与子凡哥哥许久未见,还未好好叙旧,不如由我来扶子凡哥哥回去吧。”李仙洁忽然站起身,脸颊上红霞遍布,令人心生怜意。
“不必了,子凡的衣物都是我收着的,下人照顾不周,我带他回去。”在张子凡期待的目光中,陆林轩及时开口道。
“哈哈哈哈,张天师艳福不浅呐!不必争了,便由你二位一起送张天师回去罢!”楚王一句话令陆林轩傻了眼,可也别无他法,只得和李仙洁一同扶张子凡回去。
说是一起扶,可张子凡全部重量都压在陆林轩身上,对李仙洁仿佛避嫌一般离得远远的。李仙洁没说话,只是在回程路途的一半时,忽然开口道:“这位姐姐,不如由下人们把子凡哥哥送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对姐姐说。”
陆林轩很想翻个白眼,回答她一句“别乱攀亲戚,谁是你姐姐。”可理智终究占了上风,略微思考后,她点点头:“可以,就这么办吧。”
目送下人们和张子凡远去,陆林轩回头,看向李仙洁:“李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告诉你一声,”李仙洁一改刚刚的温柔做派,变成了跋扈大小姐,高昂着头,“我和子凡哥哥青梅竹马。监国是子凡哥哥的义父,也是我伯伯,他要给我们两个赐婚,明年便成亲。”
“哦。”陆林轩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施展轻功的速度令不会武功的李心洁完全追不上。
“喂!你……”李仙洁一口气憋在胸中,不上不下,气得跺脚,“哼,你等着瞧!”
陆林轩无语,也不想知道这位高贵的大小姐在想什么。眼下当务之急是按照张子凡的嘱托赶去他的房间。刚刚李心洁提议由下人将他送回时,张子凡附在陆林轩耳边悄悄说:“无妨,这几个都是我的人。你记住,一会儿甩开她,一定要来我的房间!”
来到张子凡房门前,陆林轩见里面漆黑一片,房门紧闭,不禁有些担忧。她敲了敲门:“是我,陆林轩。张子凡你在里面吗?”
“进来!”房内传出的是张子凡的声音不错,可听上去总觉得怪怪的。陆林轩来不及多想,连忙推门进去,关门刚关到一半,只感到身后袭来一股劲风。陆林轩正要反击,忽地被抱住,她立时分辨出这温暖的怀抱是张子凡的,便卸了劲儿,任他抱着。
可张子凡明显不仅仅满足于抱着,他大力将陆林轩的身子翻过来,两人面对着彼此,张子凡缓缓靠近她的唇,近到连炽热的呼吸都感受得到。
“你,你怎么了……”陆林轩在黑暗中睁大了眼,借着月光,她看到了张子凡满头大汗的样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那杯酒,那杯酒有问题……”张子凡强行控制住自己不要进行下一步,在尽量理智的情况下向陆林轩解释,“那杯酒里掺了依兰花汁,以辛辣的酒味掩盖,我才没有立时察觉……”
“依兰花,难道是……能令人动qing欢hao的依兰花?”陆林轩大惊,她也曾跟着师傅师哥看过几本医术,基本药草认识不少,“那你……你现在怎么办?要不我帮你找……”后面的话,出于私心,她终是没说出口。可陆林轩的心里很乱,一向爽朗直接的她从没有如此这般摸不准自己的心意。
“林轩!”张子凡的声音略带怒意,“我从不去烟柳之地,更不会找那……那种女人!我再三叮嘱你来我房中,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可是,你,你这样,我们这样,算什么嘛……”陆林轩像是问他,也像是问自己。她紧张得睫毛都在颤抖。他们这样,离得如此近,还说着如此暧昧的话,心跳得如此剧烈,在陆林轩以往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当然是……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啊,你说这算什么?”张子凡被她紧张的小模样逗笑了,虽然体内烈火在熊熊燃烧,可他仍然愿意压抑身体本能,把内心深处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他的小姑娘听。
“你,是真的……”陆林轩一时忘记了呼吸,张子凡的话语、动作、表情、眼神,都清清楚楚地证实了她的猜想,也是她的春闺梦中景。
陆林轩忽然笑了起来,是一种释然、勇敢、肯定的笑。张子凡读懂了她眼中的话,伴随着炽热的呼吸,吻轻轻落下,而后越来越重、越来越急,熊熊大火终于得以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唇齿相接时,张子凡一只手搂着陆林轩,另一只手腾出去插上门闩,而后相拥着走向床榻。短短几步路,却因为撕扯着彼此的衣服而无比漫长。在他终于把她压在身下时,两人皆是只着最后的里衣……
……(shenglue部分)……
“你若是愿意,我想照顾你一生一世,林轩。”
-那部分内容(咳咳你们懂的)等我睡醒起来再补发,太困了……
-写得我自己都想笑,求偶期的老张真的很像开屏花孔雀耶。老李暂时不在,委屈一下雁昭小朋友~
-本章林轩的情敌也正式出场!当然依然没啥威胁甚至还是神助攻!
-我的文章里涉及ZZ的部分会把人性写得黑暗一些,因为我一直信奉“权力的椅子会把人异化成ZZ怪物”这句话。
-这章写完全文居然就破2W字了,这才第三章哎,我大纲的主线还没正式开始哎……这篇文有望成为我的第一部破十万字小说哈哈哈哈(立个flag)。
归宿(二)
张子凡看着陆林轩,眼神无措的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童,他跪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只是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好受点,这四个时辰里,他脑海里全是和张玄陵少的可怜的父子相处时光,和他为了保护他们抱着李嗣源落下悬崖的那一幕。
过了许久张子凡才开口,嗓音沙哑,“真的吗?”
“真的。”陆林轩点点头,“如果你不想坐这个皇帝我们就不坐,反正这是他们李家的皇位,你姓张,更何况你已经帮他们解决了李嗣源这个大麻烦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对你要求这要求那的,他们要是敢,本小姐大耳刮子抽他。”
陆林轩的声音那样好听,最后那句大耳刮子抽他,让他仿佛回到了他们的初遇,那时候他们还都是意气风发,潇洒肆意的少年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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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凡看着陆林轩,眼神无措的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童,他跪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只是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好受点,这四个时辰里,他脑海里全是和张玄陵少的可怜的父子相处时光,和他为了保护他们抱着李嗣源落下悬崖的那一幕。
过了许久张子凡才开口,嗓音沙哑,“真的吗?”
“真的。”陆林轩点点头,“如果你不想坐这个皇帝我们就不坐,反正这是他们李家的皇位,你姓张,更何况你已经帮他们解决了李嗣源这个大麻烦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对你要求这要求那的,他们要是敢,本小姐大耳刮子抽他。”
陆林轩的声音那样好听,最后那句大耳刮子抽他,让他仿佛回到了他们的初遇,那时候他们还都是意气风发,潇洒肆意的少年少女。
张子凡总算露出了一抹笑,许幻和李大白对视一眼,两人都放心了,有陆林轩这个小太阳在,张子凡肯定会没事的。
“先起来吧,我们先处理好伤口,然后吃饭,喂子凡,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陆林轩刚说要扶起张子凡,结果张子凡就晕倒在了自己怀里,吓得她赶紧叫李大白,“五叔,你快过来看看啊!子凡他怎么了?”
“侄媳妇你别着急。”李大白摸着张子凡的脉,神色凝重,“心脉受损,加上他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绷着,现在突然放松下来这才导致的晕厥,让他好好休息两天吧,这孩子也累了。”
“没事就好。”陆林轩扶着张子凡,她娇小的身躯和张子凡高大健硕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往都是这个宽阔的背给她遮风挡雨,现在该轮到她了。
把张子凡额前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随后陆林轩将自己的金蚕放到张子凡体内帮助他疗伤,她伤的没有张子凡重,金蚕放在她身上,也没有多大用处。
跟着几个下人把张子凡送回房间,张子凡的脏衣服被陆林轩和李大白帮忙脱了下来,而平日里在衣袖上缝的那两只蝴蝶却从衣袖里掉了出来,它们没有一丝破损。
陆林轩鼻尖泛酸,这个傻瓜,这两只蝴蝶藏在袖子里不膈吗?也不怕蝴蝶角的尖锐伤到自己。张子凡,你就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傻瓜。
看着李大白在给张子凡运功疗伤,陆林轩知道自己现在待在这里没什么用,就去厨房给张子凡煎药了,许幻也跟着出去了。
出了房门,陆林轩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许幻温柔的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都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陆林轩哭的停不下来,她说,“娘,你说他怎么那么讨厌啊!自己受伤了不好好疗伤,还跟个倔驴一样让大家担心,你说他是不是很讨厌。”
许幻笑着点头,“是是是,等他好了你使劲打他,娘不拦着你。”
对于这个儿媳妇,许幻是百分之一万的满意,长得漂亮,聪明伶俐,性子也讨人喜欢,而且对子凡也是一心一意的,她没有女儿,陆林轩的到来,就跟她的女儿一样。
“嗯。”陆林轩噘着嘴,她又气又心疼,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心疼他承受了这么多。
许幻帮陆林轩擦掉眼泪,“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嗯。”
…………
陆林轩来到厨房给张子凡煎药,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火一边骂骂咧咧着,“臭子凡,笨子凡,坏子凡,让本小姐为你担心,等你好了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
“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还指望着其他人爱惜你的身体。”
“我给你煎药可不是心疼你,我是怕你死了我成寡妇了。”
“噗嗤。”角落里传出熟悉的笑声,那声音陆林轩一听就听出来了。
除了她那个讨厌的师哥还会是谁?
陆林轩学着李星云当初的阴阳怪气,“大帅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
李星云无奈的笑着,“我师妹可真聪明,听声音就知道师哥来了。”
“哼。”陆林轩偏过头不搭理她,“怎么?不叫张夫人了?你当初不是挺横的吗?”
李星云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陆林轩身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嘿嘿嘿,这不是迫不得已吗?什么时候认出来师哥的?”
“真以为自己变了声音,戴了面具我就不认识了,咱两从小一起长大,你就是化成灰了姑奶奶也认识。”一个人哪怕变了声音,变了样貌,可那些习惯也不会变,陆林轩那么聪明,又和他一起长大,怎么会认不出来。
想到这里,陆林轩委屈涌上心头,“你没死为什么不说,你知不知道当初知道你死的消息我都快哭死了,现在看到你好好的,师哥,我真的很开心。”
天知道当初看见李星云的“尸体”的时候她有多崩溃,张子凡又不见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星云把陆林轩抱在怀里,宠溺的笑了笑,“好了好了,是师哥的错,师哥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知道,我不应该和张子凡瞒着你的。”
刚还在庆幸李星云没死的事,听见李星云下一句陆林轩立马就炸了,“好啊!张子凡也知道你没死,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
李星云在心里给张子凡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了老兄。
“等他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想起张子凡受得伤,她又看向李星云,“师哥,你伤的严不严重?”
李星云像揉小兔子一样揉了揉陆林轩的头,“放心吧,死不了。”
“你们没事就好了。”陆林轩说。
“师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陆林轩很认真的看着李星云,她从来没有对李星云说过求这个字。
李星云大抵也猜到陆林轩要说什么了,他深吸一口气问,“你不想让他称帝?”
陆林轩点点头,“这对他太不公平了,李嗣源是他的杀父仇人,可却要让他顶着杀父仇人的名号去登上那个皇位,这叫什么事啊?”
“这件事我和张兄再商量一下,不过你放心,就算他称帝了,这个皇帝他也不会当太久的。”
“这样最好了。”
“唉。”李星云故作哀伤的叹了口气,“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想到我的小师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臭小子,哎。”
“李兄这话说的,我和林轩可是夫妻,夫妻齐心。”张子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走到陆林轩伸手很自然的搂住她的腰。
【不良人/凡轩】明目
注:虽然没有正面提及,但是本篇老李CP确实不是雪儿,介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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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臣带着陆林轩看她那一屋子的宝贝收藏。阴沉干燥的室内黑黢黢的,许许多多的人体脏器被分别保存在浸了液的坛子里。陆林轩心口一堵,觉得有些恶心,面也露出难色,但是想到张子凡,她又很快压了下去。
降臣却发现了,很天真无辜问。“它们不可爱吗?可都是我的宝贝呢。要不是侯卿和旱魃都来拜托我,我可舍不得。”
说着,她又洒了一把粉红色的桃花,粉红色的人在花瓣里旋舞。
陆林轩心有挂碍,勉强地点了点头,说。“可爱。多谢尸祖了。”
张子凡被李星云扎晕了......
注:虽然没有正面提及,但是本篇老李CP确实不是雪儿,介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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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臣带着陆林轩看她那一屋子的宝贝收藏。阴沉干燥的室内黑黢黢的,许许多多的人体脏器被分别保存在浸了液的坛子里。陆林轩心口一堵,觉得有些恶心,面也露出难色,但是想到张子凡,她又很快压了下去。
降臣却发现了,很天真无辜问。“它们不可爱吗?可都是我的宝贝呢。要不是侯卿和旱魃都来拜托我,我可舍不得。”
说着,她又洒了一把粉红色的桃花,粉红色的人在花瓣里旋舞。
陆林轩心有挂碍,勉强地点了点头,说。“可爱。多谢尸祖了。”
张子凡被李星云扎晕了,灌了药,正躺在隔壁屋子里等着降臣帮他把眼睛再装回去。
可他之前那一双……早被降臣给弄坏了。
她一开始也没想给这个白毛道士提供后续手术。只是没想到,四大尸祖里其他两人竟都帮忙说情。
侯卿也就算了,为了他那点尊师重道的人品他向来是很没节操。但是旱魃……就很不容易了。
降臣听说了是这小姑娘将旱魃从隐居之所带出来,还替他找到了老婆,觉得这小姑娘有些意思。加上李星云之前乖乖配合她修炼九幽玄天神功,帮她改良了功法。降臣也就不介意替那白毛小子再将眼睛装回去。
反正眼睛嘛,她多的是。此刻大大方方的更是一掀罩子,颇为得意地叫那小丫头选一双自己喜欢的。
陆林轩被钉在原地看那架子上一排排的眼睛。准确说,是看一双双被泡在透明罐子里的凸状眼球。陆林轩皱着张脸,多少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她很快呼出一口气,转过身,问尸祖道。“上面这些我都能挑吗?”
这一刻,她的表情有些犹豫,又有些天真无邪。
这一刻,降臣垂视着她,手指搭在下巴上边,粉色的指甲很尖,很长,唇边略有笑意。
总算明白为什么旱魃说她是个很宝贵的女子。
她方才还觉得她不可爱。板板的。太过于紧张了。
降臣笑着,出手奇快,趁陆林轩不注意又洒了捧花瓣,将陆林轩拉到怀里和她转圈圈,娇笑说。“是呀,你喜欢哪个都可以。姐姐送你。”
……啊?陆林轩一脸懵的感受花瓣在她四周纷纷扬扬,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带转着晕,还是被这花瓣香气绕着晕。
最后,陆林轩停下来,扶着胸口,一手搭在架子,抬头,看那一双双好像紧锁住她的眼睛,心里不再害怕了。只是在想:这或者还是该让子凡自己来挑才对。或者让娘来。
不过陆林轩知道,这都是想想。张子凡已经瞎了,又怎么能自己为自己挑眼睛呢?而娘,远在龙虎山。降臣尸祖肯为子凡医治已是不易,要让她等得不耐烦了无端走人,上哪儿找她去?
眼下她来,是师哥和子凡都同意的。
陆林轩检索着,一双妙目清澈盈盈,哪怕是在暗室里瞧着也这么惹人怜。
降臣打量,后续曾秉持着一贯不会看人说话的原则,当着张天师和不良帅的面开口。
“那小姑娘的眼睛我也很喜欢,你们提个条件,让我……哎呀!你们怎么打人呀!好歹我救过你们。”
华阳针和五雷天心诀同时脱手,皆是冲着她要害而来。降臣尸祖也得直接一避,避到屋子外头去。
不过眼下陆林轩心里很是焦虑担忧。换眼这种事,在尸祖眼里头看来简单。可是当初她师哥换个心,不也是险些死了?九死一生的才活下来。可见其风险不小。
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突然换了一双别人的眼睛,能适应吗?
陆林轩自然不会将这换眼看成平平无奇的一件小事,可一可二可再三。她只愿子凡这次换完眼睛以后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像她师哥一样。
陆林轩选了半天。——其实她也看不出这些眼睛好坏!
问尸祖,尸祖也只是风骚得意地说。“我的宝贝,自然都是好的。”然后又是一把花瓣撒下来。
陆林轩:……
陆林轩选来选去,也只好选了一双和张子凡原本眼睛最像的。看上去都很温和,有着淡淡的琥珀色,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不知,是在同情谁。
陆林轩指了指,说就它了。
心里在想:子凡应该会高兴的吧?
“好~那就它了。”降臣洒下一把花瓣来权当庆贺,轻佻的将那坛子支于指尖,便晃悠悠地去了。
陆林轩瞧见,有些担心,急匆匆跟了上去。
然后降臣装眼睛的时候李星云拉着小师妹坐在降臣隐居的坞外头。
陆林轩急得坐不住。李星云拉住了她,说:“你当年用惊鸿分开我俩的时候,身受重伤,我都以为你要死了,救不活了。那时候,小妖女说有法子救你,我和张兄也是这么在屋外面,他急得团团转,走来走去。”
“师哥。”陆林轩垂下头安安分分坐下来,叫了声他说。
“嗯。你别操心。他该的。”李星云评价道。
陆林轩不说话。
降臣挑了个花光明媚的好时辰给张子凡做手术。
师兄妹俩个在外面晒太阳。
小师妹托着细腻脸颊,眼神望着很远很远处。
然后降臣走出屋子,一点不见累,见师兄妹二人盯着她瞧,妩媚羞涩一笑,洒下捧花瓣,刚准备说话,陆林轩已经进去了。剩下李星云微笑地看着她。
“算了,你看不懂我是个美人,我不和你说话。”降臣微傲的将脸半掩着。
李星云笑容不改,想他可是最喜欢美人的。只不过岐国那位,已经华贵俊美得叫他够够的了。他不需要再看别人。
陆林轩跑进去,见张子凡还倒靠在竹榻上安静睡着,白绸依旧覆在他眼下。
尸祖降臣的居所,确实风雅。
陆林轩紧张地轻步走近,见窗户半支着,那么好的花光就从竹坞外面透进来,扑棱棱的有些盖在张子凡身上。
陆林轩心一下就静了。她蹲下,笑看着这个她喜欢的人。
她好像喜欢了他很久。又好像喜欢了他不长。
她和张子凡相遇相识,满打满算也不到她和师哥相处时日的一半。可她怎么就觉着,自己一辈子最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的时光都和他过了。
张子凡。陆林轩有时候会想,我怎么会喜欢上你?
她现在笑着蹲在他的床边上,想总算也有我守着你醒来的时候。
张子凡醒了,降臣和他说。“等什么时候眼睛不疼了就可以把布摘下来了。”
张子凡神色淡淡,陆林轩垂头一思,轻声说。“子凡,你很疼吗?”
张子凡笑,把他夫人抱过来,说。“你看我像疼得样子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一点小疼都受不了?”
他瞧着是真不怎么疼的样。
李星云一边抱着胳膊打着呵欠想,疼死你也活该。
他想到侯卿尸祖卜的那一卦,是替张子凡的眼睛。……啧!想到那卦象,李星云就觉得张子凡这一切都是活该。
不过他想到那位曾做过类似的事情,一时苦笑,想他们师兄妹俩什么运气?看另一半眼光,也忒差。
李星云不耽误了,陆林轩领着张子凡回天师府,李星云也要回凤翔。
三人分道,李星云孜孜不倦嘱咐着。“照顾好我师妹!”
张天师抱拳行礼道。“定然。”
此刻他却不说或许是陆林轩来照顾他了这种话。
他知道,他是该对陆林轩好的。
陆林轩也不再嘴上偏帮着他,只对师哥道。“师哥,有缘再见,我们在龙虎山上等你。”
“嗯。”李星云微笑着点点头,一人一骑,去的潇洒洒脱。
天师府也派了弟子来接,陆林轩扶着张子凡上了马车,有些倦,便趁下午气候还情暖,依偎在张子凡怀里沉沉好眠。
张天师微微笑着,始终温柔抚摸怀中女子顺直清香的头发。至于眼睛里那些血肉模糊的疼痛他不在乎。
许幻见儿子瞎了眼又再被治好,心里别说多庆慰心疼了。看得他们归来,直把亲儿子撂一边,直把林轩手拉着,心疼不已要她坐下,嘘寒问暖说道。
“好孩子,这回难为你了。从今以后,就该你说了算!替我看着子凡,不许他再走了。”
“娘。”张子凡在一边干站着道。“我也不走了。”
他露出点被训的倒霉样子。许幻却不心疼,啐他道。“你这孩子,嘴里没句稳妥的,娘才不听你的。”
可是陆林轩见她眼眶也湿了,直笑着说。“娘,我也听你的,不走了。”然后抱着她依偎了一回。
许幻哪能真不心疼儿子,心酸地抚摸轩儿的头,又振作起来,叫他们先回房休息吧,这几日,好好养着,不用担心天师府的事,有她呢。
“好。那娘您也早些休息。”陆林轩站起来,牵着张子凡手说道。
许幻欣慰地点点头后,陆林轩便带着张子凡回房了。
其实张子凡瞎了以后,行动也一切如常,没出过什么笑话。功力到了他这境界,五感尽失,只凭气机感应,其实也能感应出来什么。何况只是瞎了呢?
但是张天师春风满面的叫他娘子拉着,反倒一点没觉得这哪里不好。
整天师府上下也不敢对他有半点轻慢。
休养了几日,张子凡觉得眼上不再疼痛,便自做主将白绸摘了。他眯了眯眼,适应着眼上的光影变幻,待觉得是时候了,便顺势而为睁开。
睁开后,一切又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他不觉得格外欢喜,也不觉得哪里感慨,摇着扇子,如若平常去找陆林轩。
陆林轩当时正跟着许幻尝杏果,想着再收拢一些做梅子酒,笑盈盈地坐院子里头,撑着脸颊在和许幻谈笑。好似花神化成了人形。
——神仙也会嫁人。
张子凡一路行来,愈看脸上笑意越浓,直到看见陆林轩低下脑袋,娇媚一笑,那才叫眼前一亮。
许幻先一步注意到儿子的动静,一下子又惊又喜,大惊大喜的,直唤道。“轩儿!”
“嗯?”陆林轩转过头去瞧。
张子凡本想先和他娘打声招呼,卖卖乖,问声好,可陆林轩的笑颜太过直白惊艳地撞进他眼睛里,连带着他站住了,心口也被撞了一遭。
林轩!他想叫,却嗓子动了动,发不出声。
反倒是陆林轩蹭蹭蹭的跑到他眼前,惊喜地道。“子凡,你能看见了?”
她无比欣喜,也无比好奇地打量他眼睛,面色纯净,肤若凝脂。张子凡微笑,还没想着怎么安抚她道。却突然意识到一事,——她在看的是谁的眼睛?
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照出陆林轩那一张如花笑脸。她正直直欢喜地观摩他的眼睛。
她眼中欢欣打量着的是谁的眼睛?
你在……喜欢谁的眼睛呢?陆林轩!
他心里慌怒地道。却压制住了,只低着头,做出点羞涩状,好像是被她这么紧盯着,不好意思了。
陆林轩无论如何不会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只拉着他手,亲昵又有些埋怨着道。“你怎么自己就把带子摘了?不紧张吗?叫我和娘过去呀。”
“还好。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张子凡笑着温声道,低着头,搓揉着陆林轩细腻的手指尖。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怕你紧张呀。”他又笑着打趣道。
小两口这样美美满满的多好,许幻一旁看着,欣慰着也不上去打扰他们。
可许幻身为十三省祭酒真人,对于盈亏之道,应该也了解。
越美满的,越容易似那水中月镜中花一般,断了。
陆林轩似乎格外喜欢他的新眼睛,也特别小心地对待它。
每次张子凡站在明处,观望着天师府的弟子演武,或者一个人独自敲着扇子思考什么。陆林轩见到了总要跑过来,好奇担心仰着头,紧盯着他那双眼睛,放不下心说。“看久了难不难受?要是累了就闭上眼歇会儿。现在日头这么足,万一晒到了可怎么好?”
陆林轩说着抬起手,微微降下一片阴影,遮住他眼前明亮。张子凡心里厌恶,几乎要耐不住躲过她这只手。他心里越发嫌恶道:她在关心的是什么?
这双眼睛是她自己挑的。可不是如她的意,讨她的喜欢?
……她凭什么喜欢一双不知道来历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又是谁?凭什么不知道活了死了就因这双眼睛安在他的身上就能得陆林轩喜欢?
张子凡很清楚,陆林轩关忧的神色都是冲着他的眼睛。——他似乎人和这双眼球被拆成了两个个体。陆林轩看的,不是他。
……
哼!
张天师恼怒得几乎要拂袖而去。
可他忍耐住了。
他用力握了一下扇骨,然后微笑,俯身,撒娇似的将下巴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边,然后再伸手环拥住她,软绵绵地安抚她道。“是累了,要抱抱。”
“……”陆林轩脸羞得说不出话。
他说这话时从来不顾忌四周还有人。那些天师府的年轻弟子们恨不得一个个拉着脑袋偷看。
“子凡!!”张夫人气得在他怀里来回轻微挣动着。
“林轩。我喜欢你。”张天师似乎一如平常的说些叫他娘子脸红害羞的情话,让陆林轩在他怀里头低得不能更低,脸也比牡丹花的颜色更红更烫。
可是张子凡心底里还有一句。
你也喜欢我,对吗?
他有些魔怔,将一双眼睛看做是了情敌。可他觉得这并不矛盾。凭什么陆林轩要爱屋及乌,因这双眼睛被装在了他的身上,她就要担心喜欢?
——他不喜欢。
张子凡暗自板着脸心想。他不喜欢陆林轩用迷恋欣慰的目光去看这双眼,他也不喜欢自己透过这双他人的眼来看她!!
他拒绝一双陌生的眼睛长长久久地烙上她的倩影。
因为他是这世上和陆林轩最痴缠的人,陆林轩看的最多的人会是他,他注意最多的人也会是她。
他受不了陆林轩的目光时时和一双无关者的眼睛交缠。
……再说,陆林轩是从那么多双眼睛里选中了这一副。
尸祖的藏品定然都非同凡响,她凭什么,只喜欢这一对?万一,万一她见到了另外一双和这很像的眼睛呢?
张子凡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可他为什么不呢?
他本就是个瞎子。他那双眼睛早被尸祖剥落毁了。就算借了他人的眼去看她,去看这无聊浮华,他还是个瞎子。
陆林轩,你喜欢的人得是我。
他心里很肯定地道。
你在看的,也是我。而非这双眼睛,你知道吗?
张子凡庆幸自己过了乱耍脾气的阶段。现在他可以好好的,好好的把陆林轩这枚盛开的青莲,由花中孕育出来的精灵呵护在手心了。
他不喜的东西,自己将它祓 * 除掉即可。
不容留下任何的阴影。
他前半生,遗憾残缺已太多。今后便再不容得一点儿!
陆林轩虽然许多时候有着超乎常人的粗神经。可她对着张子凡还是挺敏感的。她尤其关心他的眼睛。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子凡变得不再爱看她了。
每每他们对视时,总过不了一弹指,他便又若无其事将视线移开了,或者闭目享受枕在她怀中,要么便是将她抱在怀里,各种黏黏糊糊。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时很担忧。可张子凡又会宽慰她道,说他们不再下山了,就听娘的话,不走了。让她不必担心。再也不会将她丢下了。
听他这么说,似乎也真没别的什么好担心的了。
陆林轩乖顺地靠在他肩膀,只能猜想,他是不是眼伤还没好,怕自己看出端倪来?
因陆林轩记得,曾经张子凡很爱盯着她看,好像他就是个逍遥仙人,整日只有盯着她一桩事要做。
那时候陆林轩还会故作骄傲的故意不瞥他。用手撑着脸颊。也挡住她唇边太过温婉含羞的笑。
所以在张天师煞费苦心地让那双眼睛出现裂痕后,陆林轩虽揪心,一时吓得有些气也不会喘,还得是张子凡抱着她,才让她没跪到地上。
“林轩乖,没事,啊,林轩。”张天师得意地抱住自家娘子,想:既然要做,不若做得再绝一点,将这双眼睛毁的更难看一点!
然后等它离开自己的身体后,陆林轩便会将那怜惜心痛之情全转到他的身上。
而那双眼睛会被弃入土里,随之腐化,消失不见踪影。
陆林轩是有些结结实实被吓到。任谁见了一双好端端的眼睛,而且它还那么温润带着柔和的笑意,突然在你面前裂开!都是会做噩梦的吧?何况张子凡是她最爱惜呵护的人。
及,张子凡虽不是第一次瞎,陆林轩却是第一次见他当着自己的面瞎,没被吓出个好歹,只能说她虽天真,经历的血腥事是一点不少。
陆林轩那几日郁郁不乐,倒不是因这画面反复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而是她心疼张子凡。
瞎一次就够一个人折磨的了。偏偏他又瞎了第二次。
陆林轩时常红了眼眶,一声不发抱着张子凡,将脸埋进他的颈子,吸气声沉沉,是在偷偷哭鼻子。
张子凡又将那条白绫束上,因着龙虎山上没个好医师,时常又有殷红色的血液从那白绫里头渗出来。
张子凡警告着自己别太得意。可他就是这般欢喜,心情好到在心里唱小曲。
他这才觉得完整拥抱住了陆林轩。没有腌臜的东西来干扰他。
陆林轩完全的属于他。
虽然要她伤心是他不对。可他实在太了解轩儿了。她过于坚强,不管他怎的,她其实都能好好地,坚强振作起来。
所以张子凡虽伤心,愧疚,却一点儿也不后悔。他做对不起陆林轩的事太多了。真不差这一桩。
侯卿起初替张子凡治眼所算的那一卦,真对。
不然降臣医术神乎其神,为何会失败?只能是有些人干扰了天机,还能不为人所查出来。
张天师是个瞎子,却是个很春风满面的瞎子。
旁人看来,他夫人是他此生真爱,又不离不弃,是个巾帼英雄。
天师嘛,活神仙嘛,少了对眼睛也没什么的。
反正这等尊崇荣贵,是他们寻常人拜也拜不过来的。
眼盲而心不盲。
要一双明目又有何用?
心盲而眼不盲。
要一双明目又有何用?
明目 完。
注:祓(fu,第二声),除恶祭也。――《说文》
很符合张子凡道教天师的身份。
但是这个字长得和拔太像了,特意标注一下。
也说明张子凡当时是抱着一种神明清除污秽的心理再一次把自己眼睛给弄瞎的。
总言之,——有病。
笑。张子凡在我笔下越发神经病了。可是我很喜欢。喜欢一点有意思的角色。
为了苍生,放下儿女私情的大道张天师VS被抛下,有些无可奈何的清纯小师妹。
两个人渐行渐远以后,诶嘿,我偏要勉强。
以及我写完这篇的时候第七集还没出,所以降臣性格不准确。
【凡轩】不自渡(下)
前文见:不自渡(上)
一家之言。
都想为她择前路,但陆林轩怎甘懵懂。
===========================
直至暮色四合,陆林轩方才起身,缓步朝山下走去。山脚下零星几户人家,升起袅袅炊烟,被夕阳熏成暖色。听闻不远处有竹梆笃笃作响,循着梆子声走去,就见一个担挑的馄饨摊儿,滚滚沸水看得她十分眼馋,便要来一碗,也不在乎没有桌椅,坐在路旁捧碗而食,一口热汤下肚只觉通体舒畅。
馄饨分量很足,她吃得有些发撑,也还剩小半碗,不由感叹这玄武山脚下还真是民风淳朴。她放下海碗默念声罪过,问道:“大哥,敢问附近可有马市?”
货郎擀皮儿手速如飞,只在取剂子...
前文见:不自渡(上)
一家之言。
都想为她择前路,但陆林轩怎甘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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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暮色四合,陆林轩方才起身,缓步朝山下走去。山脚下零星几户人家,升起袅袅炊烟,被夕阳熏成暖色。听闻不远处有竹梆笃笃作响,循着梆子声走去,就见一个担挑的馄饨摊儿,滚滚沸水看得她十分眼馋,便要来一碗,也不在乎没有桌椅,坐在路旁捧碗而食,一口热汤下肚只觉通体舒畅。
馄饨分量很足,她吃得有些发撑,也还剩小半碗,不由感叹这玄武山脚下还真是民风淳朴。她放下海碗默念声罪过,问道:“大哥,敢问附近可有马市?”
货郎擀皮儿手速如飞,只在取剂子的空当处扯起眼皮瞟她一眼:“有,但不算太近,姑娘若有急事,不妨上山问天师府的道长借来一匹。”
陆林轩道:“待我上山,天师府早已闭观,不敢叨扰。况且借人马匹,白欠恩情,还是自行买来的好。”
货郎沾着白面的手为她指了个方向,她放下铜板道了声谢,吃饱喝足魇然而去。到了马市已是月上枝头,她下山匆忙没带足银两,现在捏着钱袋,思忖这点碎银够买什么成色的马。
她兀自烦恼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大叔,现下我手头略紧,只有一两银子,烦您通融,给我匹下等马就好。”
马主一身酒气躺在摇椅上剔牙,桌前几碟下酒小菜早已空空如也,醉眼微醺地看她一眼,招呼伙计为她牵来一匹,是一匹赤色骏马,毛色在烛火下闪闪发亮,四腿粗壮匀称,浓密的鬃毛自项间流泻,对着她极其威风地打了个响鼻。
陆林轩愣了愣,这才道:“大叔,我说我只有一两。”
马主打了个嗝儿,不耐烦地说:“这便是我们这最下等的马,比它再差也是不能了。这马身价太贱一直卖不出去,今儿算它运气好,遇上你这么个穷光蛋。”
陆林轩哑然,也不与他多争,上前摸摸马背,此马又温驯地来拱她手,不由心中更生喜爱,她转头道:“大叔,忽然想到我还要兼程赶路,实在拮据,现在只出得起半两银子。”
马主似是没见过她这样蹬鼻子上脸的,哽了一下才道:“算我今个儿心情好,你就看着给点儿吧。”
陆林轩喜滋滋地去解钱袋,不甚高明地背过身抖出其中银两藏于袖内,再转身时是已一脸懊丧:“啊呀,这下糟了,银两不知被谁偷去,现在身上是连一分也没啦。”
马主被气到酒醒了大半,面部肌肉抖了抖:“姑娘,你是在玩儿我呢。”
陆林轩不置可否,笑吟吟地问:“那你这马,是卖我不卖?”
马主紧咬后槽牙,忍无可忍只想把她轰出去,他猛然起身,身下摇椅在原地剧烈摆动吱呀作响,最后扭身跨进屋内,中气浑厚地吼了句:“爱要要,不要拉倒!”说罢甩上门,再不想与她多谈半句。
陆林轩死乞白赖得了一马,半点也不觉难为情,却是暗自发笑心情大好。她上前握住缰绳,牵着马离市而去,信步走到大路中央,看着天色,盘算着李星云大约已经到了哪里。她朝着京都方向深深凝望,却总不能看得真切,夜色乌漆如墨,薄浅月光也驱不散那幽霾宿雾,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而起手,对着那一片影绰渺茫的未知前路深深拜下。
不言别过,似未相别。
陆林轩驭着马,轻悠悠地在山间穿行,冷月如钩凉薄似霜,好在她有内力护体并不嫌冷。临近子时,远远见到天师府前门依然大敞,不由心中疑惑,在外候门的小道见了是她,提了盏夜灯下阶来迎,捏指问声好,随后又向她递去了一件披风。
陆林轩下了马,并不伸手去接,只问道:“是张子凡要你在这等我?”
小道士回她:“也不尽是。今夜本该小道守夜,夫人归或不归,我都在此地。只这披风确属天师授意。”
陆林轩不由语带讥诮:“你们天师就这么自信我能回来?”
“夫人误会,天师只吩咐,今夜莫行宵禁,若夫人回府,便下山接您一程;若夫人今夜未归……”
“我若未归又当如何?”
“天师吩咐,此后天师府,再不闭门。”
灯火在夜风中被撕扯得不成形状,幽明瞬转似灭非灭,又总能被拉回烛芯继续腾烧,陆林轩简直被这微渺火光晃了眼,半晌回神,才终于又问:“他什么时候嘱咐你的?”
“约莫午时,夫人出府后不久,天师便来与我交代。”
“倒看不出他是这个心。”陆林轩喃喃念道,深吸口气,视线绕过小道却不知落在何处,忽然运气喊了声:“张子凡!”
玄武山的夜向来不会安宁,林间蛩萤成群蛙鼓蝉噪,陆林轩一声喝去,又惊醒巢中鸟雀,一时间迎来更为嘹亮的和鸣。
小道不解其意,转身看看身后,不出所料空无一人,便道:“夫人欲见天师,小道这就去请。”
陆林轩不去答话,又唤一声,字字仿若清泉击石铮淙澄冽:“张 子 凡!”
林间树影攒集,却不同于之前的风动枝摇,只听一阵淅飒,忽而一叶起而万涛生。陆林轩终于转身,便见有一袭白衣,自树影间飘飘然纵身而出,衣袖揽风,眸中盛月,缓缓落在她面前。
有人乘风而去,亦有人随她披月而来。
历经一天的漫长曲折,张子凡终于肯愿现身,陆林轩只是看他,并不开口,而凛然赫赫的张天师在这目光下简直无从遁形,最终只苍白叫了声:“林轩……”
陆林轩面沉如水:“你跟了我多久?”
张子凡低着头,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日落之后,我着实担心……”
她不等张子凡说完,扭头去问小道士:“他什么时候出的门?是不是跟你交代完之后?”
小道士提灯的手抖了抖,眼珠转溜去瞧天师脸色,心中赞道不愧道家仙尊,此时仍能沉着自若,他眼观鼻鼻观心默念道诀,倏然眼前一亮,悟道:“我去饮马,二位慢聊。”
陆林轩的手紧了紧,却并未阻止缰绳从她手中滑落,张子凡罕见地难从陆林轩脸上读出情绪,心中忐忑,但看她愿让小道牵马回府,也算松了口气。此前他一路相随,眼见林轩困苦却不敢劝,何止五内如焚;见林轩起身往山下走去,又是何等百爪挠心;瞧见林轩张口询问马市,更是哀觉一片苦雨凄风。但既是他决意任林轩去选,便也只悉数接受,虽舌根泛苦也一心为她打点前路,却不知何时已然暴露无遗。
张子凡抖开披风欲为她披上,陆林轩退后一步,他手一顿,默不作声上前执意搭她肩上,垂眼将绸带系好。陆林轩没有再推,感受到他微凉的指尖蹭过她的下颔。
张子凡站得极近,遮住了她大半视线,穹顶弦月在他发间笼成一道柔色弧光。陆林轩下意识拢了拢披风,仰头道:“半日不见,张天师怎的成情圣啦。”
张子凡听她夹枪带棒心中难受,只局促道:“我不……”
“不是这个意思?让我猜猜你是什么意思?若我决意随师哥而去,你是不是要暗中相送,这一路上的餐食住宿,都替我安顿妥当,直到将我安全送到师哥手中再打道回府,是不是?”
张子凡见被她识破,面色微讪,讷道:“他是你师哥,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插手,若你想跟他去,我怎么去拦?”张子凡问,“但你又如何知道我跟着你?”
“你现在功力大成,我是比不上啦。同我师哥一样,倘若有心想避,我又如何察觉。”陆林轩道,“我只是了解你,偏想试试。娘一席话语虽解我疑惑,但其后我却越想越怪,你几时是这种人了,读了几天道法真经,还真拿自己当得道高人,就等羽化登仙啦?我便是在赌,偏不信你能忍住。没想到只稍加试探你便露出马脚,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是做不成那种人的,是不是?”
张子凡听她数落,露齿一乐:“果然轩儿懂我,确是我夜郎自大。”
陆林轩见他这样简直来气:“你别在这嬉皮笑脸,我很生气你知不知道?”
张子凡神色微滞,目光中流露出不忍:“我与李兄,此结怕是难消,虽无愧天地本心,却亏欠你良多。我怕你怨我,更怕你后悔。”
陆林轩突然笑了出来:“你们一个二个,怎都这么自负。他李星云独断专行,不由分说将我托付给你,你张子凡偏又深明大义不愿强逼,只教我唯心是从全看命数。你们本事通天都能把天下当棋盘,怎么就这点格局,那什么霸道天道,是先行到我身上去了?”
张子凡有些发愣,陆林轩也不管,继续道:“我起初也被你们绕糊涂了,后又猛地醒悟过来,凭什么我偏要在你二人之间做个决断?我这一路都盘算好了,我不若就回剑庐隐居,每日与师父爹爹作伴,也省些漂泊;也可以开家剑馆,收些学徒,师哥开医馆那会儿我跟他学了不少,‘断剑师父’可是个不错的噱头;或者我直接游山玩水踏遍河山去,我虽已走过不少地方,可次次都是身负任务提心吊胆,还从没痛痛快快地玩过一回……陆林轩的归处,可不是只有张子凡或李星云为她选的两条。”
张子凡身形微晃,弯月从他头顶露出一角,阴影自他发丝间垂落,他喃道:“是,我和李兄知你夹在中间,恐你太难做人,都想着要为你好。”张子凡释然一笑,“但谁说你就要为我二人取舍,你的前路怎能被我们堵死。”
“就是,我管你们什么天霸之争呢,就任你二人斗得你死我活好了,等尘埃落定那天,我给其中一方收尸哭孝去。”
张子凡听她口不择言,嘴角依然噙着笑:“若真有那天,输的是我,你能不能哭得更惨一些?”
“你们这样气我,哪个我都不掉眼泪!”她恨道,“你放心,我自当你未亡人为你服孝三天,三天过后我定是……”
她话音戛然止住,眼眶发红再也说不下去。
张子凡的手抚上她面庞,想去吻她却又忍住,叹道:“我总怕你太伤心,却又要怕你不够伤心。总想周全行事,面对你时却总鲁钝,左思右想也不知怎样才是对你最好。”
唯有这点,他是万万不及李星云,就连面对陆林轩时的独断,都不如这位兄长来得洒脱。陆林轩离府之时,他略交待几句便追了出去,恰得见李星云施展轻功飞速逃离,其伤人伤己不留余地看得他都瞠目,暗想若是林轩追在身后这样喊他,他还能硬下心肠到什么地步。
“你既怕我伤心,见我早前那般难过,竟然还能四平八稳地看着。”一汪泪泉渐在眼中蓄集,她努力不让它涌出,只用力瞪他,“我师哥是狠心,我看你是歹毒。”
“你却万万不能冤枉我这个,我要说今早看你追出去的那一刻我就想哭,一直躲暗处抹眼泪呢,你信不信。”
“信你鬼扯,哭死你也活该!我想通后本打算直接回来,又觉得不能轻饶你去,我不仅要下山,我还要买马,让你发愁去吧,看你有什么话说!”
张子凡想到先前内心所受种种折磨,原来都是她有意相试,只能苦笑:“娘子聪慧,治我有方,为夫五体投地绝无怨言。”
陆林轩才不理他贫嘴,继续说道:“你就不问问,我想通了什么?又为什么回来?”
张子凡轻道:“是因为娘的那番话么?”
“这是其一,”陆林轩一本正经地答,“娘既需要我,我为何不留。其二则是,归隐重在心志而不在形迹,既如此隐哪不是隐,也不必瞒你,我就是惦记上了你天师府的信笼,总好过我道听途说去。”
张子凡想,她确实不同以往了。如今他与李星云决裂,虽还未正面为敌,但也必然会着重关注对方动向,天师府举国眼线分布甚广,她留在这里,相当于能同时知晓二人行踪。他心中正是感慨,却迟迟未等到陆林轩再开口,才问:“没了?”
陆林轩反问:“这些还不够?”
张子凡张了张嘴,沉默片刻,还是不甚甘心,忍不住又问:“就没一条是舍不下我?”
陆林轩难得在这种时候拿捏他一次,得逞笑道:“本来还有其三其四,但我偏不告诉你,让你琢磨去吧!我在想什么,看你这鲁钝天师这辈子能不能开悟猜对一回。”
她突然收起玩笑颜色,对他道:“张子凡,你听好。我虽留下,但并不代表我选了谁,若有朝一日,你二人真到不得开交的局面……我…不去寻他,却也未必帮你,你可能接受?”
张子凡伸开双臂退后几步,悬于天际的清寂残月终于完整映入陆林轩眼中,光芒如飞瀑流泉倾泻而下,他浑身沐浴清辉,将胸膛袒露在她面前:“若是你的剑,我一定不躲。”
陆林轩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又重新聚集,含在眼眶中快要积蓄不住,气急道:“我只说不帮你,但没说会向你捅刀子!”
她话音未落,张子凡猛然冲上前拥住了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般,力气大得陆林轩胸口都有些发紧,他呼吸沉重,在她耳畔念道:“是我说错了,向你告罪。”
陆林轩终于将脸埋进他胸膛,再无忌惮让泪水滚落,在他怀中放声大哭起来,今日之后,她也将被浪潮所推不能回头。张子凡酸楚万分,摩挲着她颈边的发丝,终于委屈地小声说道:“林轩,我真怕你不回来了。”
“你说得对,我做不成那样的人。我其实是天底下最小气的人,逼着自己大度一次简直去我半条命。经此一遭我算明白,论及铁石心肠,我是万万不及你那师哥。你既回来就不许再走,可是万万不能抛下我……”
-小剧场-
几日后。
“林轩,你手中拿的什么?”
“我见那日门前守夜的道长提着一盏夜灯,事后想来倒精巧别致。问他在哪能买,道长竟说是他亲手所制,我实在喜爱不过,就问道长借来玩个两天。”
当晚。
“子凡,那盏灯呢?”
“什么灯?”
“问小道长借的那个,我明明挂在梁上,怎么不见了?过几日我还得还给人家呢。”
“哦,晚膳后已经替你还过。顺便我已请来了邻镇巧工,他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梓匠,莫说灯盏,什么新奇玩意儿都能给你做来。现在已在路上,明日就到。”
“啊?你这是干嘛?”
“借人物件,怕你白欠恩情,还是自行买来的好。”
她觉得这话耳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是当日她在山下,故意说来给张子凡听的。
陆林轩回过味来,不敢置信地问:“你在记仇?”
张子凡笑眯眯地抖开折扇,面容和煦如坐春风:“不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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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还会有个小番外,本来想放一起,但基调不太一致,就另起一则吧。
其实借许幻之口说的观点也未必全对,比如我觉得张子凡其实是不太会怕陆林轩恨他的,林轩在他身边就够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一些冷酷会让他的深情也无法纯粹,但如果陆林轩做不成陆林轩,终归会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他应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希望让陆林轩去选,而林轩总能给他出乎意料的惊喜。涉及这二人时,陆林轩只想做最清醒的人,她绝不愿被糊弄过去,虽然她最终留下但动机并不如他们之前所想。我比较在乎人物内心秩序,终点是这个终点,但怎么到达也很重要。
这个系列还想写一篇子凡中心,也说说他这一路,和林轩,和许幻,和天师府,我对他确实痛惜良多,但凡太复杂了,且现在动机未全明朗,感觉要写很久。他不太容易看透,我的嗑点可能和大家不同,此篇下笔也多有纠结,但反正我是真的很爽啊
【轩中心/凡轩】不自渡(上)
张李决裂之日臆想。
一早开始动笔,现在剧集过半还没写完,仍纠结这些恐怕有些晚了
但我还是觉得不该这么轻轻带过,无论矛盾是真是演,林轩都不知情,她只看到现在世上她最珍视的二人彻底决裂,她的挣扎不应该被忽视。
也想试着给风暴中心的三人,不从大义却从情感层面,尽量去圆。
也仅我一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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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与张子凡相残互斗的局面,她不是没见过。当年张子凡报仇心切堕入魔道,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阋墙激抗不留后手,掌风拳影间尽是杀招,最终以拳掌角力直至收招不能。情势逼急,她不得已强运惊鸿以外力介入,虽致筋脉尽裂五脏俱碎,幸而救他二人于不复之地。
当日情形...
张李决裂之日臆想。
一早开始动笔,现在剧集过半还没写完,仍纠结这些恐怕有些晚了
但我还是觉得不该这么轻轻带过,无论矛盾是真是演,林轩都不知情,她只看到现在世上她最珍视的二人彻底决裂,她的挣扎不应该被忽视。
也想试着给风暴中心的三人,不从大义却从情感层面,尽量去圆。
也仅我一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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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与张子凡相残互斗的局面,她不是没见过。当年张子凡报仇心切堕入魔道,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阋墙激抗不留后手,掌风拳影间尽是杀招,最终以拳掌角力直至收招不能。情势逼急,她不得已强运惊鸿以外力介入,虽致筋脉尽裂五脏俱碎,幸而救他二人于不复之地。
当日情形比之现在凶险何止万分,现下他二人虽一个板着脸一个瞪着眼,但看上去都清醒得很,漫说大打出手,就连对方衣角都不愿碰一下。
二人道理说尽,双双觉得对方不可理喻,现在是横眉冷目半句嫌多,周遭阴云惨淡,在场之人有心想劝最终也仍是缄口。陆林轩却无所顾忌,毕竟这两人谁能唬得住她,想也不想冲上前去横在二人之间,五叔去拦也没拦住。她左右看去,这二人忽的又十分默契,同时转头移开视线,无人去对她的眼神。
李星云似在这天师府里多待半刻都觉嫌憎,背起龙泉道声“告辞”,张子凡面沉如水拱手回句“不送”,倒是好一出以礼相待主随客便。陆林轩冲他背影喊“师哥”,那一刹他脚步似有迟缓,但也仅是一瞬就恢复如常,平生第一回不去应她。
她何时在李星云这里受过这种怠慢,转头去看张子凡,却事不关己般一脸淡然。她有些恼,抬腿朝李星云追了出去,许幻倒担心她真要和李星云走,有心上前安抚却被张子凡拦下,微微向母亲摇了摇头。
李星云腿脚极快,千言万语还没问出口,那厢身影已然远去。她心中有气,一路奔出天师府,摆出副誓要跟他死磕到底的架势。然而李星云却是铁了心不回头,他内力修为本就胜过陆林轩,娆疆过后更是大有增为,若有心要走,陆林轩又能奈他何,但见他蹑景乘风足不沾地,倏的没了踪影。
陆林轩有些气喘,独自一人站在山间,垂着头面色讪然,前方追无可追,又不甘无功而返,一时间没了方向。林间清川澹澹山风寒峭,天上却是火伞高张赫赫炎炎,她抱着身子有些发冷,一面又被暑气熏得有些发晕,扶在树旁脱力坐下,林深蝉噪激得她脑仁刺痛,顿觉心凉到了谷底。
为的却不是她自己。
她本不是迟钝之人,纵一开始不明白,现在也想通了。
先前众人匆忙赶去只道是要拉架,如今他们功力不可同日而语,个个如临大敌做了最坏打算。但实属他们多虑,现在看来若能打起来倒还不算太坏,他们直至最后依然保有理智风度,倒像是旁人在大惊小怪。无怪众人都不来劝,只有她脑子一热偏要去讨个说法。
倘若真是千钧一发生死攸关,大不了就像她做过的那样,拿命去填!纵然他二人此刻性命无虞,她又如何不知,当下局面才是真正的不复之地。
如今他二人嫌隙,早非此前私怨情仇,却是关乎众生行道济世存亡,面临的是倾城之争天下休戚。她虽棋艺不精,但也懂些对弈之理,无外乎识局者生,破局者存,又于波澜不惊处暗涌杀机。他们此局搏的非那胜负之私欲,更远超临军对垒之凶险,却是以天下为筹掌风控云,一国数城千万人,兴亡成败皆系举手之念,其间弥合分歧正是悬河难渡,纵舍十个陆林轩,当中天堑地壑又如何来补。
虽捋清其中利害关系,陆林轩依然觉得心头一片茫然,想不通这二人究竟是闹哪一出,她的师哥如何连一个眼神都悭吝,她的夫君又如何连一句交待也不予。若非足够了解他们秉性,只怕此刻已然心灰意冷,还道是这二人迁怒在有意排挤。
她知道会有人免不了这样想,她向李星云追去时,没有错过五叔那略带怜悯的眼神。旁人只道她是李星云的师妹,张子凡的妻子,如今这二人分道扬镳,她处在其间位置尴尬,有所回避也是难免。
可她明白李星云为人,决不相信师哥因着与张子凡决裂就真的要同她割席,张子凡更不必说,这事上只有她恼他的份儿!因此愈发一头雾水,如此刻意将她撇除在外,也疑心此事是否另有隐情。若在以前,她明白师哥和子凡行事必有其道理,不想让她知晓便不去深究,毕竟这二人总不会去害她。可如今事关前路,稍有差池则覆水难收,她又如何能蒙在鼓里甩手不管?
她想,如果师父在就好了,他老人家定然不会准许他们闹到这般田地。若师父得知李星云敢头也不回地走掉,定是一顿好骂,和她一起对付她师哥去!
她又想,如果爹爹在就好了,去年清明她还带张子凡回竹林祭拜过呢,当时张子凡是怎么保证的?方才他脸色黑得吓人,也不知是做给谁看,自他放下复仇心魔以来,何时对她板起脸过,现在就因着与师哥反目,竟也不来寻她,就真不怕她一去不回?
不过他就算追来,她此刻也懒得搭理。在解释清来龙去脉前,陆林轩决计不与他回去,更别提她主动回府,岂不是正中他下怀,陆林轩恨恨念道:想都别想!
眼下时机,她实在不愿去依赖张子凡,她当不会去消极揣测二人行径,却正是深知他俩不会全然不顾及她,这才愈发焦虑自己究竟错过些什么。她自觉似乎触探到了一些边角,却始终无法串联思绪,一时间心乱如麻,悲凉身边竟没个人可倾诉。
陆林轩听闻身后枝叶簌簌,当即稳住心神,扶住剑柄警觉回头,却见是许幻站在几尺开外。山林间又有风起竹叶乱舞,祭酒真人衣衫摆动然气韵沉敛,似是繁音忽阙,疾风骤歇。
陆林轩心中酸楚不断翻涌,乍见许幻如遇救星,直想扑上前去,却又想起方才那出,还不知道现在天师府闹成了什么样,她倒不怕别人说闲话,却也在意许幻会怎么看她,只站起身来迎,那声“娘”突然就叫不出口。
许幻走近几步,柔声道:“轩儿,能与你谈谈吗?”
这声“轩儿”太过亲切,陆林轩鼻尖都止不住发酸,许幻搂着她并肩坐下,也并不急于开口,一手贴上她的后脑将她搂入怀中,另一手轻轻为她顺背,陆林轩靠在许幻肩头,方才思绪繁杂,满腔委屈也来不及哭,现在眼眶却是热了起来。
爹爹去世后,便再没人这样安抚过她,爹爹告诉她,再小些时娘亲就是这样哄她入睡的。可娘亲的面容早在记忆中淡去,只能偶从爹爹的话语中去幻想其形,而在爹爹之后,也就无人能与她相诉对娘亲的念想,从小她身边都是男人,没个女性长辈可吐露衷肠。当下许幻温热的怀抱驱走了林间寒气,母亲一般的细腻让陆林轩近乎哽咽起来,她趴在许幻肩头小声啜泣,许幻并不出声相劝,只默然抚慰。
陆林轩哭了一场,感觉心头痛快许多,她擦着眼泪,赧然道:“让您见笑了。”
“是你受委屈了。”许幻拂去她脸颊上被泪水打湿的发丝,道,“林轩,莫要怨你师哥。”
陆林轩还有些抽噎,却也是一愣:“我还道您是来替子凡来做说客的。”
许幻叹口气:“这小子虽怂,却也不至于这么窝囊。”她顿了顿继续道,“他都不让我来寻你,是我自己偏要来的。”
陆林轩蹙眉:“他也要同我师哥一样,不愿见我一心只逃么?”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许幻道,“他是担心此刻出现,于你而言不是好时机。”
陆林轩摇头道:“我不懂。”
“他自然是怕你生气,却更怕此时出现会左右你决定。”她说,“但我知你此刻煎熬,最需与人倾诉。此地就你我二人,若你心中有怨,发泄出来也无妨。”
陆林轩低声道:“我并非伤心于他二人态度,正是一路走来心照不宣,知他们不会无故行事,伤我也绝非其本意,至此才愈发觉得大事不妙。我不知他们是另有筹谋还是……还是他们此后相克掣肘,此举便是在逼我取舍。”
“能想清这一层,竟是他们小看了你。”许幻道,“但只一点,林轩,今日所见种种反常,正是他们万万不敢逼你选择。”
“天道霸道,但何谓正道。”许幻语气一改先前慈爱,逐而深邃空幽如幻似叹,“前者须是循运而为应时顺人,后者则求雷厉风行逆水行舟,决的是世道风云,赌的却是黎元苍生。但这天下终究不是棋局,黑白执手满盘皆输却也可开局重来,但天下争势牵一人而动千钧,何来试错余地。若真放眼天下虑及万民,总归顾此失彼难得周全。此二者有成败却无正邪,他们已选前路当是俯仰无愧,然你与两人交情皆笃,他们苦心经营为天下谋求,却也独独不敢拉你入局。”
陆林轩细品其间道理,惨然一笑:“他们个个经世之才笑谈风云,却连见我一面解释一句都不敢,也不怕遭人笑话。偏是这二人,纵我无心入局,如何袖手旁观,又何曾给我过选?”她环住双腿,将脸埋在膝间,闷声道:“况且现在看来,师哥已然替我做主。我自诩我们相依为命情同手足,在我成婚后兄妹情谊也未减分毫,因此总不敢信是我自作多情,他明知十死一生我亦能舍,却一心只将我托给夫婿,连句叮嘱也不留我。”
许幻沉思片刻:“轩儿,我与李公子交往不深,他如何想我不敢揣测,只能从局势上分析一二。但若笃定你二人兄妹齐心,李公子的异常之举,倒有别的可解。”
“与其说将你托付给子凡,倒不如说,李公子是想将你托付给天师府。”陆林轩闻言终于抬头,表情疑惑只倾耳细听,许幻缓言道,“李公子涉入险局,如蹚饿虎之蹊前路茫茫。天师府隐世多年,久不问凡间事,子凡此番决定入局,虽有天师府势力为衬,但终归是他个人之举,纵子凡……”许幻沉默片刻,才又继续,“纵子凡无归,天师府元气有伤却动不了根基,自有法子独善其身,可始终护得你周全。”
“子凡却不敢托大,这孩子向来行事坚决,但面对你时总是瞻前顾后唯恐不妥,是不敢劝也不敢留,然而……”许幻语气略带歉意,“说到底,这二人终是自作主张,此般行事只怕伤你更深,依我看来——”
“李公子,或是宁愿你怨他。”
“但子凡,却唯恐你后悔,只怕你恨他。”
许幻略微起身,半蹲在陆林轩跟前,一手搭在她膝上,双目直视如潭如渊:“我本该言尽于此,子凡怕我动摇你心,这才不愿我来。可我仅以长辈身份同你聊天,想来也是无妨。”
“我既成道门羽客,本该心念通达从道为事;若劝善信,也该是劝身心顺理恣情开畅。奈何我白担‘真人’虚名,活此年岁依旧红尘蒙眼牵挂良多,诸多执念难了繁思未断。”
“故而此言不为子凡,却是为我。作为母亲,林轩,我请你留下。”
【陆林轩中心向】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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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良帅屏退左右摘下面具的时候,
陆林轩恍然间参透了这人身上的种种似曾相识。
“原来……如此……”
阳叔子门下的女娃娃欢喜于她师哥的死而复生,可手指触及那与剑庐竹林间判若两人的脸孔,小姑娘好容易扬起的嘴角又瞬间拉平。
“原来……如此。”
将将落泪的陆姑娘迷蒙着眼,顺着李唐皇室后裔的肩头,望向在他身后平静站着的、蒙眼握扇的白毛和蓝衣抱剑的短发,在噼啪跳动的烛火中晃了神。
原来如此。
“所以……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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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阳叔子门下的女娃娃欢喜于她师哥的死而复生,可手指触及那与剑庐竹林间判若两人的脸孔,小姑娘好容易扬起的嘴角又瞬间拉平。
“原来……如此。”
将将落泪的陆姑娘迷蒙着眼,顺着李唐皇室后裔的肩头,望向在他身后平静站着的、蒙眼握扇的白毛和蓝衣抱剑的短发,在噼啪跳动的烛火中晃了神。
原来如此。
“所以……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的师妹!不是的!”
李星云本在悄悄算着自家师妹要过多久才来拧他耳朵,却是被这一句话吓变了神色。
“当日险象环生,棋局变幻莫测。我虽备足了后手,到底结果难料。一子错,满盘皆输,无论是你还是雪儿,我如何敢拉着你们一道……换心一事我从未想让你们知道,只是雪儿她太熟悉我了,在她眼里我根本无所遁形……”
是了,是啊。我们不过是少时的兄妹情分,如今各自成长、成家,参了法洞幻象,吃了娆疆虫蛊,修了绝世神功,经了山河巨变,彼此早都变了模样。
“至于张兄,我二人虽于棋盘落子心有灵犀,可他蒙着双眼,我附着假面,其间细节并无交流……”
是了,是啊,只是我太过愚钝。
“好师妹,好林轩,你信我,我和那白面黑心的张天师真不是一路人!”
摘下面具的大帅,急出一头冷汗,求饶认错、赌咒发誓,只想求回低头不语的陆女侠一声笑骂:看你那德行。
“林轩~轩轩~你如今心里有气有怨,师哥知错认罚,任打任骂,随你处置。”
“师哥所做,为国为民,何错之有?他二人凭本事认出你来,我又有什么可怪你的?”
陆林轩觉得很奇怪。
她看着那熟悉的面孔左摇右摆、伏小认低,目光渐渐移到一旁跳动的烛火。
她突然感觉意识被抽离在半空,双耳嗡鸣,看着人间种种默剧演出。
她师哥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从那尸横遍野中,舍得一身剐,杀出血路生机,如今救得天下得偿所愿,他凭什么要道歉?
若将天下万民与她这小女儿家的柔肠百转共列,便是她自己也不会错选。
雪儿姑娘与她师哥感情甚笃,劈斩荆棘、破开迷雾认出他来,她为人师妹的合该感动欣慰。
子凡执棋落子,成竹在胸,她作人娘子的合该尊重理解,思他所思,爱他所爱,使他再无后顾之忧。
她师哥这是道的哪门子歉?
她想挥动双手稳住她师哥,别左出右近害人头晕。可身子全然不听使唤,仿佛意志操控主体的傀儡线根根皆断,连系不得。
她想再训训她师哥,看他下次还敢不敢不记教训只身犯险。可胸口有团气堵着,她张不开口,出不了声,不上不下,憋得实在难受。
她想,可能是方才席上佳肴过分美味,吃得太急,噎住了咽喉。水送不下,气咳不出,只能等着这团物件在时间作用下,慢慢消解,下滑散去。
等咽下去了,她就能出声了。
可她似乎沉默了太久,久到她那瞎眼的夫君也绷不直腰杆,凑上前与他李兄一唱一和,小意逢迎。
帐内只剩了姬如雪似早已勘破天机,冷眼旁观。
她终究是不同的。
“两位不必如此。人长大了,当然懂礼节、知进退。棋局诡谲,非我力所能及,如今能帮诸位一二,俯仰不愧天地万民,我很知足。”
“师妹……”
“娘子……”
陆林轩从来都很知足。
她感恩父亲补足母爱,感恩师门填补亲情,感恩子凡带来爱情。
她感恩所有性命相托的情谊,感恩来来往往生生死死的人群孕育的点滴感悟。
她的世界残缺却又圆满。
知足当常乐。
哪怕她于情于理,合该被欺瞒、被留驻、被放弃。可这都是为了她,颗颗真心只是为她,她怎敢不解?不满?不忿?
她该同雪儿姑娘一样,甩这两个臭小子几巴掌,最好抽到地府判官都辨不清他们样貌,然后靠在他们肩头,牵着他们回家。
像他们暗自祷告着的,活成他们期望的样子。
可若是她无法回应他们的期待,那他们的心意依旧能够匪石不转吗?
她好奇着,也恐惧着。
这实在是太自私了。
她想。
陆林轩你太自私了。你如今的千回百转、纠结愤懑,不就是因为他们所行之事,不顺你心吗?
你怎敢再去要求他们呢?
她真是太自私了。
她想。
可陆林轩本就是任性的、肆意妄为的。不顺你心的陆林轩,难道就不是陆林轩了吗?
她实在是太笨了。
她想。
她根本解不出这谜题。
她根本想不出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根本选不了自己前行的路。
她现下只知道,她真的待不住这营帐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转身离开的。只记得她师哥叹了口气让她路上小心。张子凡欲言又止,强自定了定神,告诉她更深露重,记得添被。姬如雪仍旧立在他们身后,无悲无喜地看着。
等回了自己的营帐,坐在床上看着跳动的烛火,陆林轩才缓过神来。
这一天真是乱七八糟。
陆女侠蒙起脑袋,低声暗啐。
算啦,想不通就不想啦。陆林轩原就是任性的、肆意妄为的。
清空了脑子,专心一念,陆林轩很快沉入梦乡。
第二天骑着马的陆女侠,全然不顾因发现她脱队而方寸大乱的两个男人,只顺着官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后面的尾巴很快就追了上来。
“回去吧师哥。”
没了我,你还有雪儿姑娘,你会过上你想要的幸福人生。
“回去吧子凡。”
没了我,你还有娘亲,还有天师府,还有天下万物生生不息。你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
“师妹……”
“娘子……”
“我想自己走走看,走走看没有你们在身边的路,说不准就能想清楚自己想做的事、想成的人、想过的日子。”
“师妹!”
“娘子!”
“放心吧,有勇有谋的陆女侠不会让自己有事。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给你们寄信,定不让你们悬心”
“林轩!”
“林轩!”
“我真的不想再留在这,看着你们的背影,日复一日默数着你们离开或归来的日子。我的心永远与你们同在,可我不该被驯养。我不会被驯养。”
“林轩……”
“林轩……”
“原来如此。”姬如雪催马上前。
“林轩,我都知道。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这两个人我会看着。”
“雪儿!”
“姬如雪!”
蓝衣姑娘恍若未闻,只摸了摸紫衣女侠的马尾。
“江湖路远,多保重。”
“雪儿姑娘……多谢!师哥,子凡,你们……都要好好的。”
陆女侠抱拳离去,余下脑袋呲啦作响的端方君子,辗转腾挪试图挣开姬姑娘的剑阵,去追他心上振翅的蝴蝶。
红衣少侠沉默了几息,左右瞅瞅,抿嘴加入战局。帮着妻子拦妹夫,带着兄弟躲嫂子。
打吧打吧。他想。
打他个昏天暗地,鬼哭狼嚎。最好打得他师妹于心不忍,来招惊鸿,一了百了,彼此干净。
小没良心的。他想。
她不在,他可管不住这白毛耍酒疯。到时候逢人喊娘子,他还得帮他师妹护他清白。可他哪护得住呦,少不得又得牺牲自己脸面,换他酒后积德。
唉,这日子真是越想越没盼头。
愁涨了头的红衣少侠催动内力分开两人,立刀路中。
“别打了别打了,师妹的马早跑没了。各回各家收衣服吧。”
“李兄你!”
“张兄,收手吧。你追不回她,我也不行。”
李星云揽过姬如雪,正色道。
“我老李要回去开医馆了,广大的妇女同胞正殷切期盼三圣涅的归来,我可不能让她们失望。何况师妹给我寄信总要有个去处。”
“让开!”
“张子凡,回去吧。许真人在等你,天师府在等你,师妹的信也在等你。回去看看她走的路,想想她要做的事。”
“……”
张子凡终是打马离开了。
他知道他追不上她。
他知道他会追回她。
曾并肩同行,许过一生一世的四人,在这个午后四处分散。
承基业的承基业,开医馆的开医馆,闯江湖的闯江湖。
他们终于不见。
他们终将再见。
当年追完第三季就没怎么再关注过不良人。直到第六季开播才又捡回来。
这一季主角团的形象刻画确实给了不知他们过去几年成长之路的在下,一些震撼。
补了一些还没补完。
但总归是最喜欢小师妹的。
她乐观纯粹,活泼明媚,在乱世中磨练着勇气与智慧。
她总被丢下、被放开,却又总能坚强地、坚定地继续追寻。
她身上有着许多令人羡慕的品质。
所以很希望她也能被所爱之人坚定地选择。
但以个人眼光看白毛的操作,总觉得师妹亏大发了。他有着许许多多的正当理由可以选择放开她的手,她只能被动接受,主动追寻。
可能有人觉得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能有人觉得这还不是为她好,可能有人觉得她能力不够,最好少拖后腿,也可能有人秉持脸即正义,认为帅哥做的事永远是对的。
相信以编剧的笔力,这件事最终会被圆上。但当师妹说明明这一路他们都走过来的时候,还是不禁会想如果她行动的终点不再是他或他,甚至她不再是乖巧听话的模样,结果会变怎样。
所以凑出这样一篇文。
你知道我,我了解你。
我们心心相印,我们共许一生。
可我们都要走自己的路。
殊途同归或背道而驰,
携手并肩或分道扬镳。
长夜星河,
我们终于相聚。
我仍是我,
你仍是你。
【凡轩/主林轩】姑娘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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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陆林轩中心向】原来如此
小镇的东边是边境消息的歇脚处。
东海的珍珠、西域的美酒、南来北往的风沙、熙熙攘攘的远客皆于此汇聚,在此散离。
从客商处取了包裹的一对小姐妹,小声谈论着近来中原流行的养颜秘方。
妙手仁心三圣涅,风光霁月世独绝。
呸呸呸。
擦肩走过的女侠嗤之以鼻。
得了吧,就他那德行?
陆林轩按按眉心,还是将寄往天师府的信件抽出一封,找相熟的商队另交代了地址。
当年千里单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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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陆林轩中心向】原来如此
小镇的东边是边境消息的歇脚处。
东海的珍珠、西域的美酒、南来北往的风沙、熙熙攘攘的远客皆于此汇聚,在此散离。
从客商处取了包裹的一对小姐妹,小声谈论着近来中原流行的养颜秘方。
妙手仁心三圣涅,风光霁月世独绝。
呸呸呸。
擦肩走过的女侠嗤之以鼻。
得了吧,就他那德行?
陆林轩按按眉心,还是将寄往天师府的信件抽出一封,找相熟的商队另交代了地址。
当年千里单骑的陆女侠在寻到第一个落脚地后,按约向天师府递去两封信。
一封问了府中安好,请了真人理解。
一封翻来覆去写写画画,终是没了耐性,随手丢了两朵野花封进去。
估算着时日去取回信的陆女侠很快转角遇见鬼。
白衣白发红着脸、大庭广众当街扑蝶的臭酒鬼。
这回,紫色的小蝴蝶只轻轻振翅便走脱了猎人的捕网。
可当对上他清泠泠一双眼,心里的疲惫止不住泛上来,酸酸麻麻,迫她走进人群停了腿,驻了眼。
何必呢?
她想。
何必呢……
她独行已有一段时日,每日过得热热闹闹开开心心。陆家丫头向来不执着、不强求,善于发现生命中的惊喜与美好。
她原以为单枪匹马的倥偬岁月总能帮人破些烦恼障。可故人相见的当下,她的心神还是被抓回了营帐对谈那夜,张不开嘴,出不了声。
好吧。
她想。
看来这旅途还要继续,我还要继续往前走,向着远方去。
她抽走酒鬼怀中的信件,拂去他发间尘灰,软了眉眼扬了嘴角。
趴在地上的人瞬间沉溺在姑娘莞尔一笑中、满溢的逆光里。
迷了眼的张天师就这样错失了姑娘眼眸深处的狡黠,只来得及伸手触碰女侠衣裾飘动牵起的气旋,看着姑娘走远。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很是玩了几场猫鼠游戏。
她逃,
他追,
她插翅难飞。
张子凡聪明绝顶,却是偏执到底。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
他从来解得因有情而无情,因大爱则任运自然。
足够理智,足够冷漠,却也……足够贪心,总想大情小爱两双全,哪怕不择手段。
若无人能用真心稳住他,遍身的电光迟早引来灭身的劫雷。
之前有通文馆的伪君子箍着,有林轩这小太阳照着,有天下万民的期许框着,他便只愿在背光处淌黑水。
他知道她不甘心。
他算准了她不忍心。
可他终究错判了她的决心。
难飞那就不飞!
陆女侠气极。
但怒火也能冲破眼前的迷障。
姑奶奶走路骑马乘车坐船,条条大路他要跟便跟,只别指望我为他辜负这四时胜景。
陆林轩说到做到。
她不再焦虑回信和张子凡哪个先到,不再为躲避可能的相逢而改换步伐,也不再抗拒张天师小心翼翼的讨好。
灭山匪,济贫民,擒硕鼠,救孩童。
跟着镖局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伴着商队枕着驼铃声声数繁星点点。
高山的日出,寒潭的月明,学堂里的童声阵阵,阡陌交通间的粗茶淡饭。
她慢慢地走,静静地看,热烈地行。
她将心神交给风,交给云,交给天下万物生生不息。
她很少再想起曾经的百转千回。
山河辽阔,她的前方有无数的可能正在等待。
她仍按约寄着信。
有时不及回信送抵,她已奔赴下一个远方。
赶完府中事宜的张天师便会在下一封信来后,怀揣上一封原路退返的回信,带着新的思念追寻远去。
再后来啊,许是张家母亲婉言相劝,许是李家夫妇背后帮衬,许是他自己终于想通了什么。
他到底停了身形回转脚步。在龙虎山上,等着远方的来信,念着远方的姑娘。
陆林轩少了一大隐忧,走跳江湖愈发肆意。
其实陆女侠偶尔恍惚,会想起刚出剑庐的自己。
或许在某处时空,刚出师的少女路见不平,挥剑除奸,偶有剑锋不及之处,她亲师哥就会立刻持针善后。
或许二人会像话本里那样,扬善惩恶匡扶正义,纵横捭阖为国为民,赢得百姓口耳相传,身前身后荣誉遍满。
或许她们会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双侠太土,双煞又太凶,嗨呀算了算了,还是丢给师兄去想吧,就属他鬼点子最多。
或许她们会在某个街角遇上曾经遇到过的人,引为知己把酒言欢,又或是兜兜转转擦肩而过。
或许她依旧会造访天山的冰泉、娆疆的密林,然后带着新的感悟去往下一个远方。
不知过了多久,陆林轩终于走到边境的尽头。
此地风俗与中原迥异,人人不同而美美与共。
西头拜火,南边苦修,北方的法师戴着面具沟通上天,东来的老道摇摇拂尘演算八卦。
你拜我的神,我犯他的戒,他打你的庙。饭点一到,俱是两手一摊勾肩搭背,往离天最近的地方吃茶去。
见多识广的陆姑娘深深着了迷,决定长住。
某日,陆女侠在山间采药时,偶然发现一株药植像极了火灵芝。她想凑近看看,却不防近旁守着的灵物突然吐出一阵迷雾。
女侠攀着藤蔓的手一松,向着天空坠落,白云深处几道人影。
从湖中狼狈爬出的陆女侠当时并未过分在意。她忙着在岸边,处理同她一同下落的天材地宝。
直到回城坐在窗边,抬头望向天边明月时,才恍然发觉她似乎该将那称为想念。
同年,天师府的祭酒真人寿辰将至。
虽说修道之人无谓岁月悠长,但到底是天师府难得的喜事。张天师做主,邀来府中熟客与交心挚友开了宴席。
觥筹交错间,有吃多了酒的长辈好奇地追问张夫人下落。
张子凡晃了晃夜光杯中的葡萄美酒,柔了嘴角:
“夫人此刻……在远方。”
说罢便冲对面的红衣大夫挑了挑眉,直把人看得不明所以、心头火起,叫嚷着让他别走,定要在酒桌上一决高下。
宴罢。待将宾客都安置妥当后,忙碌了半月的张天师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赏赏月。
倦意、醉意、睡意顺着如水月华爬过窗棂,齐齐涌入他的躯干。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听到有人在问姑娘的下落。
他抓起酒杯,冲着杯中人笑笑:
“姑娘在远方。”
“姑娘……在某心上。”
这篇写得很粗糙。
究其原因,时间是一方面,更多还是在于我觉得他们的故事停在上一篇已是刚好。
所以这一篇总是无从下笔。
之所以还会写,不过是因为在最初的构思里,向着天空坠落的陆家女侠是最先出现的形象,只是单纯想把这个构思补足而已。
完全是没什么必要的、对仪式感的追求。
所以更喜欢上一篇的朋友,无视掉这篇完全ok。
【不良人/凡轩】难舍(2)
3.
在同那巨兽似的漠北人打斗的时候,林轩受了伤。不算重,但是血从唇畔溢出,心胸都火烧火燎的疼痛起来。
好久没受过内伤了。从她第一次使出惊鸿那一场之后,不论在哪,张子凡都始终护着她。特别是蚩梦刚给了她金蚕蛊的那阵子,张子凡几乎是守着她寸步不离,白天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
当然,晚上还有特别的原因。
林轩一直很怀念那时候的张子凡。那时他历经了一场复仇,如浴火重生,五雷天心诀更上一层楼,又是初接掌天师府,整个人都与往日不同,开始展现出沉稳而成熟的气度。
林轩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这是少年转变为男人的开始。
还记得两个人大婚前夕他站在门前迎客,长身玉立,君子端方,眼神锐利...
3.
在同那巨兽似的漠北人打斗的时候,林轩受了伤。不算重,但是血从唇畔溢出,心胸都火烧火燎的疼痛起来。
好久没受过内伤了。从她第一次使出惊鸿那一场之后,不论在哪,张子凡都始终护着她。特别是蚩梦刚给了她金蚕蛊的那阵子,张子凡几乎是守着她寸步不离,白天是这样,晚上……也是这样。
当然,晚上还有特别的原因。
林轩一直很怀念那时候的张子凡。那时他历经了一场复仇,如浴火重生,五雷天心诀更上一层楼,又是初接掌天师府,整个人都与往日不同,开始展现出沉稳而成熟的气度。
林轩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这是少年转变为男人的开始。
还记得两个人大婚前夕他站在门前迎客,长身玉立,君子端方,眼神锐利,真真正正是名门正派当家人的风度。
而且,这也是林轩小时候在剑庐里望着星星做少女绮梦时,幻想过许多次的,未来郎君的模样。
自那时开始,即便两人未及拜上天地,自己并未梳起妇人发髻,林轩在外面也还是对他人说:我早就嫁人啦。
若非嫁得如意郎君,怎愿宣与世人皆知。
有一阵姬如雪不在李星云身边,李星云看他俩的样子酸得慌,忍不住的要招欠。半是开玩笑的凑到林轩旁边跟林轩说话,眼睛却挑衅的看着张子凡:“师妹,师哥得提醒你,总说这种话,以后这小子要是病了瞎了丑了聋了,你可就嫁不了别人了啊。”
林轩还没开口,张子凡剑眉便是一竖:“李星云,你别搞事情啊!”
“我不在乎,”林轩把头一仰,声音清脆,一如既往,“我又不是看上了他的脸。只要他还对我好,我就愿意跟着他。”
这就是她陆林轩,坦坦荡荡,潇潇洒洒,一阵清风也吹得透,这江湖再难寻第二个如她这般至真至纯之人。
偏生身边两个至亲之人,却是霸道与天道的执棋者,有着天下最曲折难测的玲珑心。
师哥想保护她,所以把她交给了张子凡。
张子凡也想保护她,于是他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守护,直到他分身乏术,于是便孤身踏险地,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天师府。
然后呢,然后她就看到师哥孤零零的躺在冰冷陌生的石棺里,胸口插着龙泉,血从棺材缝里淌出来,流成了一道蜿蜒的河。
师哥死了,夫君不知所踪。
林轩这才发现,他们自以为是的想给她最好的,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意见。
她宁可挡在师哥身前,哪怕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她想陪在子凡身边,即便是如鲜参和蛊王一般携手赴死。
可是他们没有给过她机会,仿佛陆林轩是一个珍贵的花瓶,天生只能被束之高阁。
姬如雪曾经劝她:“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
林轩抬起头看向如今的姬如雪,想她果然人如其名,眼睛里是一片风雪,看不到悲伤,大概是悲伤已经被冰封在深处。
大嫂。林轩在心里喊了一声,对自己说,陆林轩,你也要打起精神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主要是交代几个人的心情,还有表达本人对于林轩被边缘化的不满……为了不ooc……明天看完更新再写。凡轩怎么还不见面啊啊啊)
【夏日长】
•星雪/凡轩/蚩尤
•流水账作品,有ooc
•全文1.3W+,一发完
•不希望江湖里都是风霜
•各位七夕快乐❤️
[图片]
【夏日长】
文/橦子月
-壹-
时年夏至,六月的烈阳灼罢残存的风雨,抖落了一身明媚的日光。
竹檐隔开一片细碎的阴影,檐下立着个豁口的瓷碗,里头盛着一汪还未蒸尽的雨水。白云疏卷,碧蓝的苍穹悠悠地落在水面。
恰时,清风自来,明镜似的水面晃过一个人影,登时掀起一阵水波,摇碎了一碗寂然。
午后的热意蒸腾着人昏昏欲睡,城楼下的守卫披坚执锐,正交接着换过一轮,瞬息的惫懒让不远处枝叶间的身影一动,握住长...
•星雪/凡轩/蚩尤
•流水账作品,有ooc
•全文1.3W+,一发完
•不希望江湖里都是风霜
•各位七夕快乐❤️
【夏日长】
文/橦子月
-壹-
时年夏至,六月的烈阳灼罢残存的风雨,抖落了一身明媚的日光。
竹檐隔开一片细碎的阴影,檐下立着个豁口的瓷碗,里头盛着一汪还未蒸尽的雨水。白云疏卷,碧蓝的苍穹悠悠地落在水面。
恰时,清风自来,明镜似的水面晃过一个人影,登时掀起一阵水波,摇碎了一碗寂然。
午后的热意蒸腾着人昏昏欲睡,城楼下的守卫披坚执锐,正交接着换过一轮,瞬息的惫懒让不远处枝叶间的身影一动,握住长剑的手微微发白。
姬如雪盯着那薄弱的裂口,心中鼓声阵阵。
她拇指轻弹,凛冽的剑锋登时出鞘,在日光的倒映下泛出幽微的寒霜。但不待她抽出长剑的真身,便有双手从身后探了过来,将她连人带剑牢牢地压在了原地。
姬如雪心下一骇,哪派高手居然能发觉她的藏身之处?还能无声无息地落在她身后?
但被捂住的口鼻发不出声响,紧绷的神经也来不及分辨。她下意识将手肘往后一杵,却被来人轻巧地偏身避开。手中的长剑因脱手而落回剑鞘,发出一声短促的剑鸣。
幸而守城的士卒并不是耳听六路的高手,交接时偶有谈笑,正好将树梢上这一点异动盖了过去。
“雪儿,是我。”来人埋头在她的肩颈处低声说了句,顺势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另一只手却在悄无声息间绕上了她的腰际。
幻音坊中皆是花骨朵儿般的女子,每次遇上皆是暗香浮动,除却姑娘家自己喜欢之外,亦是一种杀人不见血的好法子。只是姬如雪不同,她的周身并没有浓郁的气息,只在发丝间留有一股清冷浅淡的幽香,并不是脂粉气,却好闻得紧。
不过方寸的藏身之地栖着两人,一呼一吸尽是咫尺之距。感受到某个人身在敌营,居然还十分放肆地对着自己“动手动脚”,姬如雪脸色一沉,二话没说又是一肘。
沉迷温香软玉的李星云不得防备,险些在敌营里嚎叫出声,他捂着自己的嘴,好半晌才将痛意囫囵地咽了回去。而后抬起被生理泪水浸润的眼睛,颇为委屈地瞧着自家媳妇。
姬如雪偏了偏头,没有理会眼前人的表情,只垂下眼,有些疑惑地瞧着李星云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的胸口,轻轻挑了挑眉——那东西还带着些莫名的温热,方才贴在她背上时,还“烫”了她一下。
见着姬如雪对自己的怀中之物颇感兴趣,李星云收敛了情绪,瞧了一眼守城的人,而后神秘兮兮地拉起她的手,“有好东西,特意挑了你最喜欢的,一会给你瞧,咱们走。”
-贰-
前些时日的风雨不少,引得水位上涨,恰好解了南方连日的干旱。喝饱的莲蓬与莲花在湖里开得正盛,又添了花灯画舫,做了一举两得的法子来赚钱,船只便不稀缺了。
老船家一面松了船绳,一面与买下船舫的两个年轻人细数着这一带的好去处,末了,还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补了句:“瞧着是个好姑娘,可要好好待人家。若是哪一日能得个大胖小子,抱来与我瞧瞧。”
老船家年纪大了,想来是祈盼儿孙的,只是姑娘家脸面薄,听罢老船家的这一番展望不免红了脸,倒是张子凡对着老船家拘了礼,笑着应了声。
湖面的风正吹得热烈,比不得春秋时候的凉爽,激得人热意渐起。
张子凡立在船尾,稍稍俯身对着不过两步距离的陆林轩递出手,声音温润:“来,小心些。”
“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而已,没这么娇气。”虽是这么说,但陆林轩并没有拂了张子凡的心意,嘴角噙着笑,牵住了伸来的手。
张子凡揽着陆林轩,在船身晃动间站稳了脚跟,下颚抵着她的额角,微微皱起眉宇,“有些烧了,病来如山倒,这个时节又对伤口无益,你别逞强。”
想来是为了方便,男子的臂上束了护腕,宽大的袖袍便随之卷入其中,只剩修长的衣袂翻飞在夏日的长风里。
“那你呢?”嗅到身边人衣袖间氤氲的血腥气,陆林轩不免嗔怪,“你也不顾惜自己?”
张子凡垂下眉眼,笑着打趣道:“左不过我是男子,身强体健的……”
他话未说完,身后便有个轻巧的步子落了下来,但往来的脚步却是急促,惹得船身小幅度地晃动了几下。
“陆姑娘!”
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顺着两人相拥的缝隙快速钻入耳中。
张子凡寻声回首,陆林轩则在他的怀里侧眸探出视线,对着来人笑道:“蚩梦。”
小姑娘独有的语调,便是放在整个中原怕是也寻不出第二个了,自然无需分辨。
陆林轩脱开张子凡的怀抱,由着蚩梦牵过自己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你咋个受伤了?要不要紧?金蚕没用吗?我还有别的虫,走走走,我帮你上药。”
说罢,也不等眼前人开口细说,蚩梦便牵着陆林轩到船间掀了竹帘,一并入了船舱。
张子凡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回首对上了身后的脚步。
紧随其后的人步履平缓,绯红的衣衫浸在落肩的白发里,肩头立着个突兀的墨灰,刀尖似的划尽了身后的日光。
这些年过命的交情,让他们几人间不再有什么规矩可言,自然而然地也就免去了俗套。
举步落定,相视颔首,便算是招呼过了。
“一路可还顺利?”张子凡手中展了折扇,临对湖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浸在水汽中的热意。
“还好,李嗣源的精锐并不在东镇,脱身也容易。倒是你们……”
此行惊险,张子凡的神魂仿佛没太在位,尤川的话出口的一瞬,他的脸色就变了,素日平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和隐痛,好像被人在伤口处猛地抓了一把似的。
知道张子凡不愿意提及陆林轩的伤,尤川顿了顿,转过话头,缓慢地又补了句:“李嗣源好像有些针对你。”
旁的暂且不提,单是玩弄心术这一法,李嗣源可谓是登峰造极,只要能达成目的,便丝毫不顾及所谓“监国”的脸面——即便他们几人知道,李嗣源并不心止于此。
说话间,湖面陡然起了风,湿热的水汽裹挟着一声高呼由远处传了过来:“那老头什么时候要脸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前看去,瞧见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地贴近,入目便是熟悉的身影。
在船舱里换药将歇的两个姑娘似乎也被声音惊动,挽着手臂,一并掀帘出来相迎。
虽不算阔别已久,倒也是数日不见,又逢前头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能在此地平安聚首,便不知要耗去此生多少庆幸。
也不知,他们还能留有多少这样的庆幸。
-叁-
无伤大雅的感怀被耳畔的呼唤推了个一干二净,梯云纵几个起落,甫一踏上船舷便簇拥着对上了陆林轩的伤。作为兄长,自然要顺便“斥责”一下没有护得师妹周全的某位张姓男子,换来那人投手告饶。
好在不曾有什么大碍,几人一并进了舱,以口授交谈将这几日的事宜一并论过,总算是得了些许清净的时候。
李星云将红炉里的炭火燃起,架上一锅水,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被油纸裹得四四方方的物什,在余人疑惑的目光中将里头的东西展露了出来。
“我还当是什么宝贝,你小心翼翼地捂了一路。”姬如雪安置了佩剑,有些好笑地瞧着那碎得已然辨不出原貌和口味的糕点。
“还不是听你们三个念叨这糕点好吃。”李星云盯着眼前的糕点,颇不乐意地皱起眉头。
倒不是因为姬如雪的调笑,只是为着眼前护了许久的糕点居然碎成了这般模样,不禁对店家的拍胸保证起了不满,“那店家还跟我说刚出炉的怎么颠簸都不碎,果然是唬我的。”
说着,还伸手在那一包“残骸”里仔细地挑了挑,但最终还是没挑出个所以然来——他还特意包了雪儿最喜欢的口味呢!
李星云不禁腹诽。
好在几人素来草莽,锦衣玉食虽曾有过,但风餐露宿亦从未缺过,在江湖里摸爬滚打惯了,自然不会计较于小小糕点的优劣,便伸手各自捻了一小块入口。
“模样不好,味道却是不差的。”
“下次再去,叫那店家多赔些给你。”
“他又不记得我长什么样。”
“保不准他瞧你长得好看,便记住了呢?”
“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星云翻了个白眼,顺势回了句嘴,随后便起身出了船舱。
“说不准呢……”
后头的声音还未散去,船头的那锅水正巧烧开了,炉壁上因蒸腾而渗出细密的水珠。仿佛是听懂了舱里传出的言语,原本紧闭的盖子赶上热闹,登时一阵翻腾,顺着绵延的雾气,将笑意尽数带进风里。
李星云端着烧开的水,正要转身,却倏地瞧见临近的水面冒着气泡,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破开涟漪。
他将锅炉放下,缓而又缓地向前凑近。
六月的湖水泛着热意,不知是不是他们的言语闹到了水下的安逸,一尾红鲤登时清跃而出,溅起的水花在日光下照了个通透,随后结结实实地拍在了船头。
恰时,身侧的门帘一掀,厚重之下冒出两张清俊的脸,“李兄,你……”
不待话语落音,李星云便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两个兄弟的嘴,“噓——”
原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船舱里的人一时间都沉下了神色,纷纷持起兵刃轻手轻脚地挪了出来,生怕闹出声响惊扰了外头“敌军”。
直到顺着李星云颇为紧张的视线,瞧见了那一尾在水中休憩的红鲤。
余下的人:“……”
那红鲤想必此生都不曾想过,自己不过与往常般然然一跃,尚未跨过龙门一槛,便被六位能在千军万马中游走的高手瞧上。
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原本悠闲自得的红鲤在李星云的手将要触及的时候,登时甩开了鱼尾,如临大敌般玩命向远处游去。
但即便这鱼能在水里扭出个九曲十八弯,也依旧不妨碍它逃不过的命数,最终在三个兄弟的连番围堵下,扑腾着成了这湖里最孤勇的鱼。
-肆-
几人身上皆有伤情,有了甜丝丝的糕点暂且抚平,又有红鲤愿意舍命补身,小小的船舫一时间溢满了活气。
姬如雪用绳子穿过鱼嘴,将被开膛破肚的红鲤没入湖中,由着流水带去残存的鱼鳞与稀薄的血腥。
蚩梦蹲在她身侧,撩起遮目的长发,孩子气般掬起一捧清水,笑着向远处泼去。
“在做什么呢?”
陆林轩因伤情引起发热,本是被好生安置在船舱里休息,但躺了小半时辰后便不愿再闷在里头。拗不过的张子凡只能服软,取来外袍将她裹了个严实,才放她出了船舱。
“陆姑娘快来,这天可好看了。”蚩梦一面说着,一面欢快地牵过她一并坐下。
湖面晚风渐起,小船顺着水流,缓缓驶入荷丛。西沉的日光在天边晕出柔软的昏黄,趁人不备便泼洒下来,在每一处都勾出了一道浅淡的金边。
蚩梦坐在船头,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朵盛放的荷花,双腿无意识地摇动,时而在船体敲出轻微的声响。
姬如雪挨得锅炉稍近,瞧着炉火到了时候,便将洗净的红鲤与简单的佐料一并放入锅里,任由慢火静静熬煮。
陆林轩从荷丛里摘了莲蓬,一颗一颗地用指甲划开,剔除莲心,细细笼络到一侧的泥碗里,待蓄得多了,便分到两个姑娘的手中。
谢尽江湖风霜,褪去王侯标榜,食尽人间烟火的姑娘们,亦不过是寻常人家。
将莲子递到蚩梦手中时,陆林轩揽了揽冗长的外衣,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蚩梦腕上悬着的一尾靛蓝的羽翎,“他送你的?”
“不是啊。”蚩梦将莲子送进口中,品着那清甜的气息,有些含糊不清地应了句,随后抬眸瞧向了立在船尾的尤川。
此时四方正静,入目的男子双肩平整,寻不出哪方钟情。红衣飒沓,于花红簇拥间身姿挺拔,似是大难于他,亦不过尔尔。
是了,彼时那般嘈杂混沌间亦能身清目明,担起维护娆疆荣辱的职责,于天下安定,又怎会有所偏移。
但人终究是俗物俗心,自是免不了私情。
船尾的三个人不知在交谈什么,各自展了手心凑在一处,面上笑意和煦。仿佛是生了感应一般,尤川忽而回首,哪一头都不去瞧,直直对上了她的视线。
蚩梦扬起唇角,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欢喜,“是我抢来的。”
还记得那是娆疆平定后的第五个夏日。
人们常说“六月飞雪,必有冤情”,许是是非陡生,四季和暖的娆疆竟在那年夏日莫名下了一场大雪,郁郁葱葱的山林顷刻间裹满了素白。
娆疆的异动她确有察觉,因她成为虺王,不服不愿者甚众,对她的污蔑一度在娆疆传得热闹,子虚乌有的话也惹得寨里人心浮动。
但好在,一些原本戛然而止线索冒了苗头。为了揪出幕后的实质,她从百忙中抽身出来,简单带了几个人便亲自前去探查。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快到身边的近卫在一夜之间悄然倒戈,展图抽刀的一瞬便欺上了她的脖颈。
虽说这些年的拳脚功夫不疏不退,但孤自临对四面的高手,脱身仍是分外艰难。
她捂着心口,跌跌撞撞地在深林间穿行,肩背上的伤簌簌地涌出猩红,在雪地里落成了一朵朵妖艳的红梅。末了,她只能倚靠着身边的枯木,狼狈地跌进雪里。
提刀的一行人不出片刻便浩浩荡荡地追了上来,为首的人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死死钳住她的下颚。
“呵,一个毛丫头,沾了你阿爹的光在虺王的位置上颐气指使了五年。一开始我倒真信了你,如今瞧瞧怕不是你为了那位置使的苦肉计。或是说……嘿嘿,美人计?”
这些无迹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有听过,只是相由心生,这人的嘴脸委实难看了些,说出口的话便显得愈发难听。
她攥紧了手,指尖嵌入掌心,企图为自己求得几分清明。但肩背上的豁口太过清晰,掌心间的那点痛意甚至不如眼前这混蛋的话来得有效。
“我们村寨历代习巫,先前跟着蚩笠久了,怕是您心生不满,如今还冠冕堂皇地说为了权衡,为避前事后尘,一方金银给了卉黎,一方权势给了山江,好处从不落到我们头上。”
那人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要我说啊——虺王大人这面上假仁假义,背后捅刀算计的伎俩,倒是与那进峒不出的叛徒相像得很。”
“哈哈哈哈哈哈。”
她瘫坐在地上,周遭的嬉笑与谩骂便这般直挺挺地落入耳中,其余她都懒得回应,但在听到“叛徒”二字时,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多年前,他也是受人如此非议,也是如此被逼无奈。如今,这些脏水一股脑儿地泼在了她的身上,仿佛是拓印下来的话本似的,连一个字都没有分别。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坏事做尽的人,此刻能这么嚣张地将往昔未曾得雪的沉冤筑成一杆标榜胜利的旌旗,大喇喇地立在她身前?
她的人从来不是叛徒,更不必被他们玷污。
“尤川,不是叛徒。”
身上一阵一阵发冷,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说话,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清,只是在她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盖棺定论时,面上好像掠过一阵清风,将钳制她下颚的手轻易地剥落下去。
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愈发浓厚,难闻得令人作呕。神思恍惚间,仿佛有人隔断了厮杀,在离得极远的地方唤了她一声。
“蚩梦。”
再然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即便是睁开了眼睛,却依旧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许是真的太久不见,又许是惊诧过了头,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侧,但醒来的她只是躺在榻上,愣怔地瞧着身边人,直瞧得眼中泛起雾气。
“你……你咋个回来……不是,你啥子时候回来的?”
她有些激动,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惜挣扎未果,险些重新摔回枕上——好在身边人及时伸出了手。
听到她的声音,尤川并没有立即回话,只默默地扶着她坐起来,将晾了半刻的药碗捞进手里。
“峒主让我出峒瞧瞧外头的情况。”说罢,吹尽升腾的雾气,将药喂到她的唇边。
她没有继续追问,乖巧地将药汲进口中,甚至连苦口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尤川放下碗,又取了桌上的蜜饯递给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拖沓。
但她却没有接过,仍是直直地盯着眼前人。
经年而逝的岁月并没有带去女子姣好的容色,紫色的眼眸中水光潋滟,流转的水汽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尤川有些慌忙地移开了视线,将蜜饯往身侧一置,弯下腰替她掖好落下的被角,“我该走了。”说罢,他正欲起身,却突然被眼前人拽住了衣领,猛地往前一倒。
担心压到她的伤,一时又无法起身,电光火石间,尤川只能将手撑在她身后,半跪半倚地僵在她的身前。
“你还要走?”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尤川心下一软,有些笨拙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蓦地被一个温软的力道悉数吞尽。
端着新药的侍从正巧走到虚掩的窗前,眼角一瞥,当即选择默不作声地“路过”房门,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没看见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屋内的气氛逐渐升腾。
唇角的厮磨纠缠起思念的缱绻,当滚落的湿咸从小姑娘的眼角落到唇边,顺着力道揉进口中时,强撑的伪装终究是被眼前人毫不留情地撕碎。
尤川闭上了眼。
他真……真没出息。
柔软从唇间退开,小姑娘抹了一把红红的眼角,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走,我就当你死了。”
他回来时,穿的仍旧是进峒时的旧衣,连银饰都未改分毫。
她瞧见后,便知道尤川不会走,可偏偏这闷葫芦就是赌气。
那她也要赌气。
瞧着小姑娘环抱双臂,偏过头不看自己,尤川抿了抿唇,试探性地开了口:“那……那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话未落音,便觉得耳畔带过轻风,登时一阵温热,刹那间又尽数散去。
尤川一怔,在瞧清了小姑娘的动作后,耳尖染起的绯红逐渐面容蔓延。
娆疆自有一方嫁娶的规矩,若是有两情相悦的姑娘,男子可以将耳上的银环取下给姑娘作手环,并赠上一把银梳作为定情信物。
而此刻,他耳上的羽翎被扣上了银环,正悬在眼前人的玉藕似的腕上。
小姑娘抬起手,炫耀似的在尤川眼前晃了晃。
“这个给我了,你就跑不了了。”
“嗯,不跑了。”
-伍-
夜色将倾,天光尚未落尽,岸边的画舫却似生了灵犀,幻目的彩灯依次亮起,长街的铺面不甘其后,吆喝着一同在湖面上洒下一片细碎的斑斓。
尘封的过往被翻出来时,讲故事的人并没有显露什么,讲一句便过一句,倒是听故事的两个人呐呐了片刻。
其实这些前事,她们多少都听过,只是不曾了解过细枝末节,也不好去凭空揣度他人的心思。
“这么说来,他是一直跟着你的?”姬如雪忽的开了口,拣了后头暖和点的故事问了句。
蚩梦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莲子,点了点头视作认同。
姬如雪笑道:“跟了你一整日啊,看来……”
不待她说完,蚩梦便打断她:“不是的。”
“嗯?”
“跟了三年。”
“什么?”
听到此处,两个姑娘都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蚩梦顿了顿,又抬头瞧了一眼正与两个兄弟笑得热闹的尤川,轻轻地应道:“怕是还要跟几十年。”
旁听的两个姑娘见此,不动声色地对望了一眼,随后默契地点了点头。
“那银梳呢?他可赠了?”陆林轩笑意盈盈地瞧着蚩梦,手上剥莲子的动作缓了缓,却并未停歇。
“当然给啦。”蚩梦并不避忌,大大方方地应道,随后薅了一把了新的莲蓬,跟着陆林轩一起剥,“不过不在我这里。”
姬如雪见着锅里鱼肉已开,便将炉火稍稍收敛,偏头问道:“哦?莫不是他随身带着,用来为你梳头?”
自古男子为女子梳头便是闺房之事,其间寓意自然不必多言。
姬如雪的话里噙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让蚩梦霎时红了脸,当即将手中的莲蓬兜头抛给了她,小声嗔怒道:“小姐姐你笑我!”
姬如雪没有答话,只抬手接下莲蓬,眉眼的笑意漾得更盛。
须臾,她将炉火熄灭,起身端过鱼汤。身侧的两个姑娘瞧见了,用热水烫了碗筷,上前与她挽臂同行。
花丛深处的船舫里点了油灯,就着不远处的人声鼎沸作陪,沉进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鱼肉汤里。
“许久没正经吃上一顿了。”李星云吹了吹碗中浮起的热气,吧咂着最仔细地品了品,方才品出了个结论,“这鱼好鲜。”
南边的风水养人,连鱼都喂得肥硕有味,此番用料虽然简单,但仍旧挡不住鱼肉嫩滑,鱼汤鲜美。
张子凡接了递来的汤,闻言轻笑:“说来还得多谢李兄,我们才能有这番口福。”
李星云听罢,兀自扬了扬眉,褪尽青涩的眉眼间竟展露出一派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红鲤肥硕,碗里盛的鱼肉许多,张子凡便持起筷子将鱼刺悉数挑去,而后放进了陆林轩的碗中。
陆林轩正舀了鱼汤入口,忽而见此,本想伸手按住张子凡的动作,却被他先一步挡了回去,“多吃些,伤好得快。”
锅里的鱼汤分罢,还留下了小半碗,蚩梦便领了余下。尤川在身后与她同行,一并到了舱外,随即以指为环,吹了个短促的哨音。
恰时,便有雄鹰破开长空,翅羽在其间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未曾惊扰便掠过花丛,径直落在了尤川的臂间。
“小灰,吃饭咯。”蚩梦抚了抚小灰,俯身将碗置在船板上,由着小灰自行啄食。
这时,不知是谁吃饱了撑的,无年无节,却在水面上放了一把细碎的烟花,顷刻间照亮了一片。
蚩梦手中动作一顿,眼眸中倒映着转瞬的火光,她清晰地瞧见那涟漪交错的湖面上,正推开点点亮光,仿佛是被什么物件托着,缓缓凝聚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你们快来看,有烟花和花灯。”
小姑娘的一声欢呼引起了舟中的热闹,一众人火急火燎地从舱里跑出来,每个人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
蚩梦兴冲冲地往前走,想贴着那灯火更近一些,却不料险些踏上了小灰啄食的碗,赶忙错开脚步,一个趔趄便落进身后人的怀中。
蚩梦本想即刻起身,但却不知被谁坏心地推了一把,没了支点,她又瘫倒下去,最终在损友们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红透了脸,自暴自弃地埋进尤川怀里。
-陆-
南边的晚风吹得旖旎,躲不开的呢喃细语悄然飘落耳尖。
两岸的街巷很是喧嚣,晚间似还有说书的先生,围绕的行人不知因果,七嘴八舌地瞧着热闹,便听不知是谁长叹一息,敲罢了手中的论说的方木:
“良辰美景何其短也,命途路数何其苦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小公子终究是负了去……”
蚩梦倚在尤川肩头,听着那说书人一贯的长吁短叹,手指无意识地在身边人的掌心上摩挲。在说书人咿咿呀呀地拖到一个“去”字上时,倏地触及了一处异样的纹路。
江湖儿女自持起刀剑起便避不开满身伤痕,受得多了,自然也会分辨。
蚩梦眉头一皱,当即翻过他的掌心,瞧见了一道横亘的伤疤。
那是新伤。
她不知晓。
小姑娘摩挲着那道伤疤,抬眸盯着他,好看的眉头紧了又紧,近乎要恼得绞在一处了。
他瞧见了,反握住她的手,将那道伤疤同她的手一并笼进掌心。经年持刀的两人,指尖与掌心都生出了一层薄茧,彼此相触,厮磨间带出了几分微痒的热意。
他握紧了她的手,轻笑着说道:“李兄白日里帮我瞧手相,说是这疤痕让我的姻缘线多了一截。”
小姑娘仍旧满心沉在他掌心的伤疤上,只气鼓鼓地反问:“所以呢?”
“我贪心,就信了。”他笑着揽住她,下颚磨蹭着她的发顶,低声应道,“与你的姻缘线多了一截,我信了。”
小姑娘听了,上涌的气恼一时间被浇了个干净,连末尾的丝丝青烟都抓不住机会,一同散在了夏日的长风里。
她垂下眉眼,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好半晌才有些瓮声瓮气地唤了声:“尤川哥。”
“嗯?”
“你好瓜。”
-柒-
翻倒的墨色终究是侵尽了苍穹,紧簇的画舫仿佛得了什么释令,有序地在湖中启开,恍然间,似有歌声悠远而来。
早早便被推入舱内的陆林轩有些难眠,发热感觉早已在那碗鱼汤入肚后退了七八分,白日里休息过,此刻愈发清醒。
她盯着眼前的四方天地瞧了许久,直瞧得眼睛发酸,便偏过头,借着烛火去看身边守着她休息的白衣。
年轻的男子眉宇疏朗,扑朔跃动的烛火下映着的是身姿欣长,略微修长的眼睫在面上落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沉静而安宁。手中的书纸卷在眼前,坐在那不过二尺见方的小木桌前,俨然成了一幅气度自生的画卷。
陆林轩看得出了神,其实身边人的诸多模样她都见过,但即便是如渊渟岳峙也逃不过“人靠衣衫马靠鞍”,其间“气度”二字自然也沾了几分衣衫的缘故。
她定了定神,对着张子凡的方向轻声道:“明日去买件新衣吧。”
听到陆林轩的声音,张子凡抬眼瞧向她。见她醒着,便置下书卷,起身坐到榻侧,替她掖好被角,轻声应道:“好,可有瞧见哪家喜欢?明日我去给你……”
不待他说完,陆林轩便摇了摇头,开口打断他:“我是说你。”
张子凡有些疑惑:“我?”
陆林轩叹了一声,用手撑着想要起身,张子凡见着,忙扶住她,取了软枕靠在她腰下。
陆林轩坐直了身子,伸手扯了扯张子凡因伤而带上几个破口的衣袖,“你这衣裳我缝补了许多次,再补下去,怕是下回连刀剑都不必使了。”
张子凡顺着示意瞧向衣袖间的缺口,抬手兀自摆弄了一下,只觉得有几分滑稽,不甚在意地笑道:“不急,等你养好伤再去。”
但陆林轩却皱眉回绝道:“那可不行,总不能叫旁人瞧去,说天师府如今的掌门人竟沦落至此,你这天师的脸面要是不要?”
张子凡笑着靠近她,温热的气息随着吐露的言语落在她的面容之上,“若是比你,那便不要了。”
张子凡的眉眼偏于柔和,平日相对,便是如玉般温润的公子,而眼角低垂,带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时,便会有一种情深的感觉,无端生了几分惑人。
陆林轩被他惹得红了脸,用着指尖虚虚地点了点他,“贫嘴。”说罢,她收回手,又从角落里寻了个小包出来,“先把外衫脱了,我给你补两针,这瞧着像什么样子?”
“好。”
熟悉陆林轩的性情,见她暂且松了口,张子凡便也不再推辞。利落地将外衫褪下,又取了烛火凑近床榻,为她点明视线。
陆林轩捻起针线,抱着那略显“破落”的白衣,心思着莫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大大小小的破口挂在那人身上,若不是今夜细看,她先前竟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异样。
她抬起眼,见张子凡捧了书坐在她身侧,便又收回了视线。
大抵是她的心上人,从来都是一派清正明朗的模样。
丝丝缕缕的针线在白衣间游走,褴褛的缺口被青丝滚出了几道云纹。
针脚细密,而动手的人却忽而转念:“又或许……是他们几人皆是狼狈不堪,凑在一处也辨不出什么好坏了。”
她这般想着,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入了夏,看来,要给大家伙都备上新衣了。
-捌-
夜色阑珊,街巷的喧嚣逐渐淡去,画舫里的歌女也适时地收了嗓音,在浓重的夜色里了却了一时的热闹。
背负剑匣的男子孤自坐在船尾,明月清辉透过重重花幕,落了他一身斑驳。
他端着一个盛满水的泥碗,一条腿懒散地伸着,另一条腿蜷缩在身前,空出来的一只手撑在身后,就如此僵着一个的姿势在船尾枯坐了许久。
往来仓促,舱里自然没有备酒,这个时候也不好去寻。许是觉得了无趣味,他抬腕将碗中的水尽数倒入湖中。
“做什么把水往湖里倒?”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冽的女声,他仿佛早已知晓一般,既没回首,也没挪动,兀自将水倒尽后,方才开口:“以水代酒,赠友人,送故人。”
末了,他将手腕收回,环抱着泥碗端在自己的腿间,挪了挪身子,给来人腾出了位置。
姬如雪没有言语,默然在他身侧坐下,顺势将手中捧着的东西落进他的碗里。
李星云本想等身边人坐下后,为手中的泥碗寻个归处,许是没回过弯来,此刻瞧着碗中的莲子,一时竟有些愣怔。
姬如雪觑着他这副神情,缓缓开口替他解了惑:“莲子清火,亦可养心安神,与你此时最合适不过。”
李星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知我者,雪儿也。”
说着,便随意地抓了几个往嘴里一丢。
莲子清甜,此时与他确是相配,只是其间掺杂了几颗未曾剔除的莲心,倒是让他毫无防备地苦了舌头。
咽下那挥之不去的苦味,他鼓着腮帮子,难得有些孩子气地对着姬如雪皱起眉头,“雪儿,它苦。”
他转过头时,斑驳的清辉便从他的发丝间流了下来,萤火似的落进他的眼里。
姬如雪瞧着他的模样,眉眼霎时柔软下来,心底却涌出了几分怅然。
这些年的辛苦磨砺,熬尽了男子脸上最后一点鼓鼓的软肉,皮肉之下透出坚毅的骨骼线条,似乎已是素日里长辈们说的“长成”的模样了。可若是回头去瞧,那淋漓的风霜顷刻间便能卷满皮肉。
她抬起手,抚上男子的眼角,却在触及的一瞬,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湿意。
“雪儿,它苦……”李星云垂下头,握住姬如雪的手,宛若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呢喃着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柔软的发丝轻蹭着她的侧脸,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她侧脸贴近李星云,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轻缓而又坚定地应了声:“我在。”
江湖风雨如晦,浪涛之下的求存之人但愿能得一隅偏安,万分不愿眼见离人远行。
只可惜他不是清水河畔的茵茵绿竹,而是悬于崖上的苍翠孤松。
沿着一条前路未卜的路,哪怕受尽磋磨,他也要无比清醒地走下去,甚至还要走得张狂、走得恣意,用一切果决的杀伐,走得让所有人信服。
但将命途悬在刀尖上的肉体凡胎,便是披上金戈铁马也挡不住蜂拥而至的生死祸患。
好在一路兜兜转转,便是他运气差得令人愤恨,无数祸事揉杂于一处,老天也不曾将身边人收走。
这算不算是否极泰来的造化?
埋首的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闭上眼,贪婪地嗅着柔软间令人心安的气息。
彼此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模样,没有人能比她更能让自己心事敞亮。
仿佛是寻到了一处依靠,他僵直的脊背在身边人的安抚下逐渐放松。一身铮铮傲骨,也终在此时短暂地落了下乘。
他的刚强给了天下,脆弱给了她。
-玖-
静谧里,湖水随风泛了波澜。不知是不是由了心生的缘故,这夜风吹来,竟带上了几分春雨过后的料峭。
推着李星云坐直了身子,姬如雪从船侧采了一朵盛放的荷花,又从身后摸出一根不过两寸长的红烛,配在了花蕊之中。
“我在后头寻了一盏烛火,与荷花凑一凑也算是有个花灯的模样了。”
她擦了柴点燃红烛,将笼了光亮的花灯递到李星云面前,“放个灯吧,我陪你。”
李星云接过花灯,隔着花幕,遥遥望了一眼远处的光海,忽然间恍惚起来。
画舫无声,但灯火尚在。
所亮的灯火不知凡几,在推挤间簇拥成一片阑珊景象,似是在这般乱世里得以窥见一方盛世清平。
他们身在此地,好像人世间最凡俗的眷侣,过去的每一个清晨黄昏,都如同没入这人声鼎沸之中,虽拥挤万分,却不必悬着心思,想着逃脱这灯影曼妙,烟火撩人。
李星云紧了紧手中的花灯,在梦境里流连了片刻,不舍地抽出魂来,“雪儿,你说……什么时候能天下太平?”
前时承剑,他从不知天地会因此癫狂,无数人对这把不知真假的钥匙趋之若鹜。即便到了如今,龙泉宝藏现世,似乎依旧难以平息龙泉剑锋之上的亡魂。
它沾了太多血,太多故人的血。
彼时,枕戈待旦,隔着剑匣,他能听见龙泉剑传出低低的哀鸣。上官云阙的一句“来世,藏兵谷再见” 便不知萦绕了他多少的日夜。
无数人的死状在梦里回荡,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
宛如凌迟。
“我知道,你最放不下的,便是那日杀的那些你不得不杀的人。”
那段胆战心惊的过往,正好戳在姬如雪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不敢想,若是那日她晚到一步,会生出多少变故。
“他们说不怪我,说是我给他们解脱。”
龙泉剑锋划过脖颈的时候,应该会疼。即便是中了毒,但在短暂的清醒里,应该会疼。
可笑他身为一介医者,自诩读尽百种医经药理,怀揣着能与东岳阴司抢人的医术,面对他们,却只能以夺命之法相医。
李星云缓缓垂下头,盯着手中悠悠然然的花灯,目光也随之黯淡了下去。
这时,却听姬如雪掷地有声地应道:“如若那日被控制的是我,我亦会让你为我解脱。”
李星云呼吸一滞,命途里那些晦暗破败的地方,在他的喉头滚了一遭,但抬头迎对上眼前人的目光时,又无声地落了回去,好似塞北的烈酒般一路辣到胃里。
“我不会怪你,上官云阙不会,其他人亦不会。”姬如雪的眼眸在烛火下映出明黄的暖意,她眉眼柔和,指着水面笑道,“瞧瞧。”
顺着姬如雪的示意,李星云瞧见了船舫两侧飘来了几盏与自己手中如出一辙的“花灯”,旋即转过头,有些愕然地对上身后的人,“你们……”
陆林轩笑盈盈地拢了拢身上的长衫,月色之下,佳人眉目如昨,“师哥,我们都在。”
“李兄,为了你,我这袖口都没缝好呢。”张子凡将衣袖间尚未缝补的破口展露出来,面上神情缺缺,言语间却溢满了笑意。
“大晚上的还辛苦我师妹给你补衣服?”李星云挑了挑眉,声音有些喑哑。掌心撑着膝头站起身,好似方才戚哀之人并非是他,尚有余力地戏谑道,“改日赔给你——”
顿了顿,眸光瞥了一眼手中的花灯,又补了一句:“赔你一盏新烛。”
听他调笑,张子凡便知他郁结渐消,便顺势而下,将手中的扇柄往掌心一敲,“李兄可真是‘阔气’。”
李星云没反驳,毕竟他眼下确实穷得掉底,只转了话头,对着飘摇在船侧的几盏花灯问道:“这些灯是你们的手笔?”
船上有这么多烛火够霍霍的?
“我让小灰去找的。”旁侧的蚩梦开了口,杏眼含笑,紫红的眼眸倒映着穹顶间的月华。
小灰正落在她的肩头,眸光如炬,一如往昔般睥睨天下的模样,还十分得意冲瞧来的人扬了扬翅膀。
正所谓所谓“言传身教”,颇为相似的性情让身为主人家的小姑娘气吼吼地叉起腰,还十分应景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小哥哥别担心,那些王八蛋,我来帮你揍。”
李星云笑了起来,眉宇间是一派云淡风轻,但是个人都能瞧得出他眼底氤氲的情绪——自身心结未了,又是对着他们,寻常的掩饰的便没什么作用了。
这时,沉默良久的尤川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提起步子缓缓上前。
“倾酒入江海,赠饮天下人。”
他的语调里辨不出情绪,却字字说得分明。
李星云瞧着他,唇角撑起的笑意逐渐收敛。
尤川虽往前走,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指尖一挑,葫盖便落了地,在宁静的夜色里磕出清脆的响声。
“午时,你同我说那一道疤是姻缘,同张兄说那一道疤是晦朔,那与你而言,掌心间横亘着的又是什么?”
离着两步远的地方,尤川停住脚步,随手碾干指尖上沾染的酒水,将酒葫芦递到李星云眼前,“方才小灰寻来的,想必这个,更有意一些。”
李星云的肩背陡然紧绷,面上却相悖地怔松下来。乱世浮沉,前时的诸多是非辨不出因果,诸多罪孽求不得报应,想要从那些官家贵胄的嘴里撬出一个王法,断然是没有后文的。
功过罪孽绕了一个轮回,终究只笼了一世的哀悼在首。
那便不要了,都不要了。
嗅到浮至鼻尖的酒香,李星云压住眼底泛起的湿热,抬手不重不轻地在尤川的肩头砸了一拳,顺势接下那壶酒,“谢了。”
他转过身,带起一阵轻风,未剪的烛芯拖得老长,火苗在风中四下挣扎了一下。
他缓缓将花灯推入水中,盯着烧透的灯芯,抬手将酒葫芦倾倒,里头酒水顺着力道,缓慢地落入水中。
被迫溅开的不知是湖水还是酒水,有几分落在了那灯芯之上,随着蜡泪一起滚落,火光骤然一灭,随后竟一点点蓬勃起来,反而比先前更加明亮。
李星云复又起身,瞧着那几盏以荷花与红烛凑成的花灯,仿佛隔着数不尽的长河,描摹出了往昔如梦般的岁月。
姬如雪站在他身侧,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水波后涌,推舟前行,那一路飘摇的花灯,好似作古的故人千里相送。
半月清辉披洒而下,立在船舷的众人齐身而立,对着乘风渐远的花灯遥遥抱拳。
各位,江湖再会。
———————————————————
【后记】
无序的碎碎念:
一篇来描述他们之间细碎情感的流水账,虽然但是还是有ooc(捂脸)。
初稿完成的时候,我先把文章给了一个朋友看,然而她开口第一句是“救命啊杀狗了”,并对我的冷漠脸予以谴责。
可能是我跟这篇文纠缠太久,以至于我后期已经麻木了。
很多时候,我都欢喜于故事里所展现的江湖热血,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是我无数的日夜与年岁里难以止步的心动。
文章大部分是从姑娘们的角度去写三位少年侠客,其实把那句“他的刚强给了天下,脆弱给了她”放在他们所有人身上都很合适,尤其是放在三个少年身上。
在外人面前,少年侠客,一身傲骨,横刀立马,飒踏天下。但在自家媳妇面前,他们不必肃正清立,不必与旁人争斗,能有片刻的闲适与安宁。
我的少侠们呐,别这么苦啦。
你们要不浅浅地摆烂一下?(bushi)
关于文章里娆疆嫁娶的习俗是秃秃去苗寨玩的时候告诉我的,确有其事,并且很麻烦,细节很多,文章里就简化了一下。
更重要的是!!那里的景色即便是隔着屏幕也狠狠地戳在了我的心巴上!!列入我的有生之年清单,此生不去看一眼,我都不能瞑目呜呜呜呜呜(咳咳)
好了回归正题,其实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里,儿女情长并不多,但人有情,且有私情,更重要的是,今天七夕诶,小情侣还是要甜蜜蜜一下的~
关于师妹给子凡缝衣服,源自于第四季凡轩二人向龙少主买衣服,我那时候就想,小师妹的手是真的巧,那样不合身的衣服说改就改,还改得非常合适,一度很有贤妻良母的感觉。
写文章的时候有点愧对老李,毕竟他和雪儿的part有点虐,真的好久不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但即便这一生千难万险又如何?
甘苦共你,所以,只要是你便好。
以及关于老李变成大狗勾这件事:忘记在哪见过同人图,还是我在哪里带入了一张图,总之受委屈的大狗勾看起来真的很好rua。
末尾关于三个兄弟手上的疤:
第一道尤川——因为那道疤是新伤,也是为了保护蚩梦留下来的,所以是“姻缘”;
第二道张子凡——是关于他父亲的,从混沌到清明,从天黑到天明,所以是“晦朔”;
第三道李星云——这个在文章里没有明说,因为感觉不一样,大家怎么想都可以,我朋友说她读出来觉得是“天道or霸道”,还有的说是“生死”。
【同袍】
*没抓住六一的尾巴,那就登端午的船
*本来是想磨一种有江湖气的写法,结果写着写着又写回去了(▼皿▼#)
*标题取自《秦风•无衣》
*没有姑娘们,只有三兄弟
*刀光剑影之下的江湖情义
*全文4k+,一发完
【同袍】
文/橦子月
劫波尽覆,祭酒为罡。
棠棣一体,同气为裳。
——题记
时节交替的风雨到这时还未尽数了却,温热的火光在周身扑朔了半晌,依旧散不去暴雨初歇的水汽。
李星云将衣衫拢回,盖下了一身绕得横七竖八的素白,而后回手拎过炉火上温罢的一壶姜茶,兀自倒了一杯入口。
待一碗饮尽,又取来新碗盛满,起身掀开琳琅遮目的竹帘,信步出了船舱。......
*没抓住六一的尾巴,那就登端午的船
*本来是想磨一种有江湖气的写法,结果写着写着又写回去了(▼皿▼#)
*标题取自《秦风•无衣》
*没有姑娘们,只有三兄弟
*刀光剑影之下的江湖情义
*全文4k+,一发完
【同袍】
文/橦子月
劫波尽覆,祭酒为罡。
棠棣一体,同气为裳。
——题记
时节交替的风雨到这时还未尽数了却,温热的火光在周身扑朔了半晌,依旧散不去暴雨初歇的水汽。
李星云将衣衫拢回,盖下了一身绕得横七竖八的素白,而后回手拎过炉火上温罢的一壶姜茶,兀自倒了一杯入口。
待一碗饮尽,又取来新碗盛满,起身掀开琳琅遮目的竹帘,信步出了船舱。
雨云随风散去,星月暂得疏朗。
这会子难得有个清净,怎奈五月初五当真是个“五毒”,连渡船在水中都拦不住各异飞扑的蚊虫。
尤川抖了抖手,却倏地滞住了片刻,腕上的银环随之小幅地磕动了一声,沾在衣袖间的黑虫被风声喝然,霎时失了倚仗,无声地落入水中。
觉察到身后有气息靠近,他既没起身,也没回首,直至感受到肩胛处陡然而生的痛意,不动声色的面容上才显出了几分波澜。
银针入穴,恰好抵进了他受损的经脉,痛意斗转,化作丝丝缕缕的酸胀,缓慢地疏尽了瘀滞的血气。
“都不回头瞧瞧,你倒是不怕?”李星云的嘴角挂着笑,也不待前人答话,便随意在他身侧坐下,而后将盛满姜茶的泥碗送进他的手中,“晓得你不喜汤药苦涩,姜汤总不能再推了罢?”
尤川端着碗,温热的雾气氤氲在眼前,裹挟着姜丝独有的甜辣一并潜入鼻尖。
他垂眸瞧了片刻,随后无声地扬了扬唇角,不可置否地将泥碗落在身侧。
李星云见此,巴眨巴眨眼,故作夸张地偏头瞧他,“不是吧?这也不喝?”
尤川却没接茬儿,只轻轻挑了挑眉。
顺着示意,李星云见着在墨红的衣衫上入定的华阳针,这才记起疏散穴道一事,猛地向掌心里一砸拳,“哎呦,忘了散出血淤,你现在不能有动作,年纪大了年纪大了,都不记事了……”
兀自念叨了几句,待滞气散尽,李星云这才伸出手,将银针悉数收回布包。
蝉鸣声声,晚风渐起。
行路的船只拨开水流,被后头的水波惹得身形悠悠。
水面上不只一座船舫,飘渺的丝竹之声由远处而来,许是富贵人家乐于节庆,方得了这一场夜宴。
李星云以臂为枕,仰面在尤川身侧躺下,且听且语:“‘桃花笙’啊,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一曲“桃花笙”本是用于吟唱春日之美,感叹其间花鸟相携、生机之盛,但是此次江南路,恰逢五月初五,正是桃李谢尽、百虫遁出的时候。
似是听出了什么,尤川饮罢碗中尚有余温的姜茶后,凝神瞧向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画舫,“你是说时节,还是说时候?”
李星云顿了顿,逆着月色,略显晦暗的视线扫过尤川清亮的眼眸。
虽说尤川没有直面他,但那清明的模样骗不了人——他明白这小子自然聪明,却依旧偏了偏头,选择了避而不谈:“我是说这曲。”
船舱里幽微的火光勉强能让人视物,远远比不上远处明丽的画舫。
嗅到了揉杂在夜风中的血腥气,尤川扣着碗沿残缺的豁口,轻轻点了点头,“是,不合时宜。”
夜愈深,水汽也愈发的重了。
几人素来草莽,不拘泥于泥庙破船,亦不踯躅于衣衫褴褛,只是湿漉漉的水汽地坠在周身,还是惹得人心下极不爽快。
沉默了好半晌,李星云挪了挪身子,终究是没忍住先开了腔:“李嗣源这回的手伸得太长了,搅了中原和娆疆,里头竟然还有内鬼。”
此番下江南,是因为暗线里的人递了消息,说是李嗣源遣了李存礼来,还残杀了好些百姓,但至于来做什么,倒没探出一二。
那暗线里有他们三人各自的人手,就是防止有人反水,叛乱生事。
没想到老狐狸狡诈非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但大抵也逃不脱本性驱使——金银珠宝买了消息,妻儿子女挟了性命,胡言乱语扰了心智——令得三方的暗线尽数一昔反水,在他们前头做下了埋伏。
那日方至江南,甫一照面便是雷火滚滚。李存礼手中软剑如毒蛇吐信,绕得他们三人落了下乘。
好在这些年未曾惫懒,手上功夫不缺不退,几番周折下来,虽说皆有伤情,但好歹是脱了身。
只是无论李嗣源最终有没有“信守承诺”,那些暗线怕是一个都留不住了。
世道混乱不堪,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里,半斗米都能买得一个壮汉的奴役,又何来“千金之换”一说?
人命,不过草芥尔尔。
见着尤川面色微沉,李星云便知晓自己所猜不错。
他坐起身,盯着夜风在水面上拨开的涟漪,徐徐又道:“情非得已,他们走错了路,你不必过分介怀。”
“更何况,我手上的人命,不必他少,亦不比你少。”
“若是硬要算计,龙泉剑下亡命的白骨想必能累成一座琼山。”
尤川听得前人此言颇有慷慨激昂之意,不禁失笑,“你这是安慰人的话?”
“当然。”李星云极是认真地应了句,随后宛若堂前说书的先生一般摇头晃脑道,“江湖风雨如晦,我们在这其中,自己都尚且朝不保夕,旁人的生死亦非卜卦便能料定。”
尤川敛了敛唇角的笑意,眉眼舒展,倒显出一派少年稚气,“你还是保一保性命罢,雪儿姑娘还在娆疆等你。”
知晓他心中郁结渐消,李星云反问他:“小妖女不也在等你?”
尤川应了声,又笑着补了句:“若是回程,左不过我不好交代。”
李星云被呛得一怔,呐呐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驳。
江南风景依旧,水面笙歌漫舞,丝毫瞧不出前日有过劫难的模样。
大抵是那些官贵人家觉得晦气,也不乐意空出耳朵去听百姓们的言论生死,揽着娇妻美妾,将自己沉进浮生梦里。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着实有理。
小船在水岸停了许久,没入夜色倒也不易被人觉察。
悬岸高低之差,若不凑近,便瞧不见岸下的光景。
所以,李星云伸手打算向方至岸边歇脚的老人家要一串糖葫芦时,还吓了老人家一跳。
好在老人家身子骨硬朗,脾气也好,没被他这一遭吓出个好歹,反而还笑呵呵地择了一串红润饱满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李星云接过之后咬了为首的一颗,衔在嘴里囫囵地嚼了,随后避开竹签子的顶端,将剩下的一大串横斜着塞到尤川嘴里。
“祸福轮回,因果报应,尤川兄,我用这糖葫芦向你求一个人情呗。”
尤川被塞了个措不及防,甜丝丝的糖壳在挤压间尽数碎在了口中,一时说不出话,便只能满眼疑惑地瞧着他。
李星云状不在意地背过手,敲了敲身侧盛着龙泉的木盒,“这一路江南,你救下的人命许多,能不能分点功德给我,让我去报应里找补找补?”
尤川咽下碎糖,一面听着李星云一番强买强卖的“请求”,一面补了一颗脱壳的山楂,用以缓下口中的甜腻,“我倒是觉得,这功德你不如向张兄去讨。”
此战江南,幸而张子凡心细留神,存了几个心腹在后头接应,否则,他们也没这么容易便能有这一方天地暂歇,一部分侥幸逃脱的百姓也能有所归处。
但李星云听此,却颇不同意地回驳:“他?罢了吧。”
“我做的事儿,他可桩桩件件都参与了。他呀——怕是要陪我一起担着这些祸害咯。”
说到底,他们几人如今如此狼狈,与他那所谓的“天子”身份确有千丝万缕的干系,而他们这些知晓他“天子”身份的,自然也要被那起子人扣上个“连坐”的罪名。
思及至此,李星云不禁皱了皱眉,“啧,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割袍断义呢,左右都是我老李的人……”
但这头的话尚未落音,便听身后有人朗声道:“好大的口气啊。”
此地偏远,来往之人不多,所以便是放了声音说话也不打紧,确是一块宝地。
两人寻声回首,眼眸中见得一袭白衣如皓月当空,正逆避风霜,揽风而来。
张子凡虽是最后一个突围出来的,但伤得最轻,后头留守的心腹又是他的手下,还有逃出的百姓等着被偷偷送出安置,免不了他要去处理,到这时候才得空回来。
李星云被打断了话,却并不在意,反而好整以暇地笑道:“哟,回来了,后头的尾巴处理干净了?”
没想到来人并不接话,反而用着手中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肩,揪着前头的事“责问”道:“天师府摆在那,我怎么就成你的人了?”
“难道不是?当初咱俩可是拜了把子的,更何况还有我师妹,要不你现在割袍?”李星云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张子凡听罢,晓得自己的嘴皮功夫着实没有眼前人“毒辣”,只能收了折扇,投手告饶道:“行行行,饶是我嘴笨,说不过你。”
李星云双臂环抱,眉眼弯弯地笑纳了这一座赢城,“你瞧瞧,这不就是了。”
张子凡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正想说些什么。忽的,一串糖色裹得极佳的糖葫芦跃然眼前——好中不足的是,竹签的前头缺了两颗。
“李兄买的吧?”张子凡了然地接了过来,而后在尤川身侧低声咬耳朵,“尤川兄,你可别学他。”
李星云见此,有些忿忿地叉腰道:“怎么?张兄,你要当着我的面截胡?”
“截什么胡?”张子凡咬了一颗裹了糖色的山楂,口齿有些含糊不清。
李星云挑了挑眉,随后大手一抬,一把揽上尤川的肩头,却无意间扯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
他咳嗽了好几声,这才找补道:“这小子也是我的人,我方才用这糖葫芦向他讨功德求福报了。同气为裳,这些祸患他怕是也跑不得咯。”
尤川扶着李星云,见他竟然还有余力拉扯闲篇,面上不禁露出与张子凡同出一辙的无奈,“我不跑。”
李星云听罢,捂着隐隐作痛的地方,乐呵呵地咧开了牙,“够义气。”
“唉——冤孽啊……”张子凡摇头叹了一声。
李星云被伤痛扯得难受,所剩的力气都用来竖起眉头,只能借着尤川的手勉强立住,但此时,却被张子凡登时抛来的话惹得险些跳脚,“说谁呢说谁呢!”
张子凡扳回一城,心情大好地晃了晃手中仅剩三颗的糖葫芦,一时间竟学尽了李星云的本事,“说这糖葫芦。”
“你……”李星云当即气结,旋即抬手捂住心口,扼腕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老话诚不欺我。”
眼见李星云似有脱手之意,又见船身单薄不堪,着实禁不起折腾,尤川忙牵制住他:“诶诶诶,别跳别跳,船要掀了。”
李星云被如此一遭唬得收了动作,抬起眼,借着月色一来一回地瞧着两人脸上忍俊的表情,陡然明白过来,一时间声泪俱下:
“你们笑话我……”
“没有没有,你别乱想。”
“诶诶诶,别动别动,小心伤口。”
“给我买粽子我就原谅你们。”
“行行行,买——这就买。”
“咸口甜口的我都要。”
“好好好。”
月夜将倾,小船上被此事一闹,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生死祸福,世事磋磨,也皆在这月色之下搅成了一遭。
尘缘相聚最是难得,得此知己更是不易。
他们三人明白这道理,所以,一盅酒,一杯茶,一串糖,一尾话,便能知足明了,从不贪心。
得尔由此,心向所念,待来将期,且行棠棣一体,且浇酌酒一盅。
末道而至,不辞山路远,不惧前路昇。
——————全文完——————
【后记】
结尾的“不辞山路远”出自《答陆澧》,原意是“虽然山路崎岖,但我不会推辞你的盛情邀约”,如今也有引申为“即便你离我再远,兄弟我也要坑你一把”的意思。
没错,我的文章就是“坑你一把”的意思哈哈哈哈~看看这“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哈哈哈~
当然,该正经还是要正经的,难得清闲的时候就逗乐一下。
我还是最喜欢有江湖气和少年气的侠士了。
【贼寇与土匪】
用着小半兜粮食煮出来的米汤虽然硌牙,但一伙人好说是有力气了。
在江湖里行走的人没那么讲究,有力气基本就能跑能跳。
大部分追兵都被烤肉的热气与香味引去,只留了少部分的人戍守。约莫是觉得山头上的几人无米无粮,已然不足为惧,所以显得较为松懈,并没有注意到山头上冒出了几个黑影,正猫着腰往山下撤。
长路奔波需要马匹,原先的车马因突然而来的追杀被弃在了路边,想来是寻不回了,但兜里的银子又不够他们再去置办。
李星云一面走,一面四下观察着,随后侧身停在一处古木后,悄悄地给两个兄弟递了个眼色。
两个人收到了示意,扭头瞧见了不远处林林散散地站着几个戍守的人,他们身边还有着好几匹膘肥体...
用着小半兜粮食煮出来的米汤虽然硌牙,但一伙人好说是有力气了。
在江湖里行走的人没那么讲究,有力气基本就能跑能跳。
大部分追兵都被烤肉的热气与香味引去,只留了少部分的人戍守。约莫是觉得山头上的几人无米无粮,已然不足为惧,所以显得较为松懈,并没有注意到山头上冒出了几个黑影,正猫着腰往山下撤。
长路奔波需要马匹,原先的车马因突然而来的追杀被弃在了路边,想来是寻不回了,但兜里的银子又不够他们再去置办。
李星云一面走,一面四下观察着,随后侧身停在一处古木后,悄悄地给两个兄弟递了个眼色。
两个人收到了示意,扭头瞧见了不远处林林散散地站着几个戍守的人,他们身边还有着好几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看起来是能一日奔行千里的良驹。
尤川还在犹疑自己理解的示意是不是有误的时候,只见张子凡无奈地笑了笑,看起来已然很是习惯地与李星云一并飞身上前,开始——点人穴道,抢人马匹。
“……”尤川在树后巴眨巴眨眼睛,瞧着两人的点穴抢马的动作一气呵成,堪称行云流水。
等到回过神来,上前帮忙时,一水眼大不聚光的小兵皆已被放倒了。
想着未免被人发觉,应当快些把马匹带走撤离,尤川却发现李星云蹲在雪地里,还伸手在几个昏厥过去的小兵身上摸索。
这些人不是都昏过去了吗?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尤川皱着眉,正有些疑惑,眼前却忽然抛来一个黑乎乎的袋子,里头的物件相撞,还发出了清脆了响声。
李星云极是大方道:“尤川兄,拿去。”
尤川本能地抬手接下,“什么……”
“东西”二字尚卡在喉间,尤川便和手里那黑乎乎的钱袋看了个对眼——
李星云甩手把一个从小兵怀里掏出来的钱袋径直抛给他了?这小子不仅偷马,还打算把钱袋和粮袋也一起顺走?
万毒窟的毒公这辈子没干过这么掉份的事,哭笑不得地跟在两个兄弟身边,一边兜着李星云抛来的各类值钱的玩意,一边帮着把束马的缰绳从树枝上解下来,两只手忙了个不可开交。
只是没想到这还不算完,李星云在搜查完一众小兵的钱财粮袋之后,反手又把人家的衣服给扒了。
这下别说尤川,连张子凡都呆住了。
他们既然拿了马匹和钱粮,自然是没打算乔装打扮混入其中,应当不用扒衣裳才对。
张子凡牵着手里的缰绳,有些愣怔地瞧着兴致勃勃地给小兵解衣裳的李星云:“李……李兄……你这是做什么?”
李星云头也不回地应道:“他们吃好喝好,一个个身强体壮,咱们风餐露宿流落街头,大雪天的都快冻出个好歹来了,扒点衣服御寒怎么了?”
两人听罢,相对静默了片刻,当即无奈地扶额——李兄,你当真是李唐皇室的后裔吗?
但眼下的情景,管你是不是什么皇室血脉,当务之急是赶紧走人。
两个兄弟将手里的缰绳和钱粮尽数交给三个姑娘,赶忙扭头架起李星云,把这不能以常理忖度的李公子从衣服堆里提溜起来扛走。
当然,李星云说的也不无道理——快快快,衣服也扛走!
连偷带拿,还扒人家好几身衣裳,这吃相虽说不大好看,但尝到甜头的几人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毕竟被一路追杀,总要讨回本。
连素来沉稳持重的万毒窟的毒公都因此耳濡目染,并以极快的速度被教坏了,甚至还能更胜一筹。
李星云瞧着满载而归的尤川,用着指节摸索着自己的下颚,“啧啧”夸赞道:“果然还是尤川兄的轻功好,比咱们俩拿东西的速度快多了。”
张子凡一面抬手帮着尤川把一兜的东西卸下来,一面笑道:“怎么?李兄觉着不够?”
尤川轻笑:“留给那些百姓吧,咱们也用不上这么多。”
“就是。”李星云振振有词道,“他们的钱财跟土匪一样,都是从百姓那抢来的,我带走还给百姓,多多益善,有何不妥?”
好像……有点道理……
啧,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呢?
也是由此,到后来,这头的几人说那些追杀他们的是“贼寇”,而“贼寇”里却有不少小兵喊他们几个是“土匪”。
“土匪就土匪呗,咱们是行侠仗义的土匪。”
李星云如是说。
【装扮】(中)
入了夜,街道熙攘,行人往来,叫卖声不绝于耳,倒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些。
街角处一个小摊前,正围着好些穿着各一的姑娘,对着摊子上琳琅满目饰品仔细甄选着。
忽的,蚩梦拿起一支翠蓝玉珠的步摇,抬手举到身侧那高出她近乎一个头的姑娘的发髻侧,略略比照了一番。
“嗯~好看~”蚩梦似乎很是中意地瞧着自己的选择,轻笑着将那步摇簪入那姑娘的发髻间。
里头的摊主见着生意将成,赶忙开口推波助澜道:“姑娘好眼光,这步摇啊极是衬这位姑娘。”
蚩梦听罢,极是满意拍了拍身侧那比她高出许多的姑娘,笑语:“给钱。”
那被摊主说着“极是相衬”的姑娘似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从钱袋里取出几个铜板递...
入了夜,街道熙攘,行人往来,叫卖声不绝于耳,倒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些。
街角处一个小摊前,正围着好些穿着各一的姑娘,对着摊子上琳琅满目饰品仔细甄选着。
忽的,蚩梦拿起一支翠蓝玉珠的步摇,抬手举到身侧那高出她近乎一个头的姑娘的发髻侧,略略比照了一番。
“嗯~好看~”蚩梦似乎很是中意地瞧着自己的选择,轻笑着将那步摇簪入那姑娘的发髻间。
里头的摊主见着生意将成,赶忙开口推波助澜道:“姑娘好眼光,这步摇啊极是衬这位姑娘。”
蚩梦听罢,极是满意拍了拍身侧那比她高出许多的姑娘,笑语:“给钱。”
那被摊主说着“极是相衬”的姑娘似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从钱袋里取出几个铜板递给了那摊主。
“蚩梦,你觉着这个好看吗?”陆林轩举着一支翠玉簪子,也将其簪在另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姑娘的发髻间。
蚩梦瞧着那簪子,并对着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极是真诚地点了点头:“好看。”
陆林轩听此,也笑着对那比她高出好些的姑娘说道:“给钱。”
那姑娘转眸与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姑娘对视一眼,亦是无奈地递出了铜板。
忽的,有人用着胳膊环住了两人,用着略显尖锐嗓音问着:“两位‘姑娘’买好了吗?”
两人转眸,瞧见女子装扮的李星云勾搭着自己的脖颈,便宛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手,努力地点头应道:“好了好了好了。”
李星云瞧着自家的两个兄弟被迫“打扮”的极是好看,还得自个儿掏钱买装束,不禁失笑地庆幸自己兜里没什么存粮。
蓦地,姬如雪在后头踢了他一脚。
“哎呦。”
李星云有些吃痛地喊了声,扭头瞧见姬如雪环抱着双臂提醒着:“还不去?”
“这就去这就去,走走走。”李星云说着,拉起张子凡和尤川便如同脚底抹油般,一溜烟地往“烟雨楼”跑去。
于是乎,往来的行人便会见着一个粉衣“姑娘”一手拉着一个“姑娘”在街道上奔走的景象,那飞扬的裙摆还险些掀翻了好些琳琅摊子。
片刻后,李星云停在了一处喧嚷的高楼前,微微喘息着将手里的两个被迫“起飞”的兄弟放了下来,“到了到了。”
张子凡顺了顺奔走间炸开的头发,抬眸瞧着眼前笙歌曼妙的景象,将方才陆林轩择的发簪又重新簪进了发髻里。
尤川瞧着眼前的靡靡景象,并不顾及方才奔走间有些散乱的发饰,只有些愣怔地转眸问道:“我们从正门进去?”
不等李星云答话,身后便有人惊呼道:“哎呀,好热闹啊。”
三人回身,瞧见了几个姑娘缓步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先回客栈吗?”李星云有些疑惑地巴眨巴眨眼,瞧着面前的几个姑娘。
姬如雪微微扬眉,瞥了一眼李星云身后的“烟雨楼”,缓缓开口:“尸祖在客栈里瞧着龙泉,我们怕你忘了正事。”
“我怎么会忘呢?”李星云有些不服气地叉起腰,高声道。
旁侧的行人听着了“女子”粗犷的声音,纷纷转眸瞧了过来,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几人。
李星云见此,赶忙收了架势,有些悻悻地瞧着姬如雪,举起三指并在耳侧,“雪儿,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姬如雪见此,深深地瞧了一眼李星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陆林轩有些担忧地瞧着张子凡,出言道:“子凡,你进去要当心啊。”
正当张子凡满腔欣慰时,陆林轩陡然变了脸色,有些恶狠狠举起长剑地告诫道:“你要是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别怪我咯。”
张子凡见此,略略咽了咽口水,猛地点头应下。
蚩梦听着旁侧的两个姑娘如此说,心下多少也生出些许不安来。
尤川见着蚩梦神色不佳,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微微倾身凑近她,轻笑着说:“等我出来给你买糖葫芦。”
蚩梦听此,不悦的神色当即一扫而空,笑着抬眸瞧着尤川,“说好了哦。”说着,伸手替尤川将有些偏移的步摇簪好,旋即略略垂下眼眸,“尤川哥,要当心。”
尤川轻笑:“好。”
蚩梦见着尤川眉眼如画地笑了起来,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感叹道:“哎呀~尤川哥你咋个这么漂亮啊~”
尤川被揉着脸颊,一时脱不开身,只能无奈地轻笑着瞧着自家的姑娘。
片刻的“寒暄”后,他们三人便预备着开始入内寻人。
但“烟雨楼”毕竟是风花雪月之地,他们三人就算是换了女子的装扮,也不宜从正门前大摇大摆地进去。
所以……
“哎呦喂,张兄你踩着我了。”
李星云从屋顶翻身而下,纵身由窗户跃进了一间无人的漆黑屋子里。但还未站稳脚跟,便被而后翻窗入内的张子凡踩住了裙摆,一步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抱歉抱歉……”
张子凡在漆黑的屋子里探不得方向,正摸索着想要扶起李星云,却被而后翻窗入内也探不清方向的尤川撞了一把,一时步伐不稳,想着扶住身侧的尤川,但尤川也尚无防备,被张子凡如此一拉,踉跄几步,三人齐齐摔倒在地。
“哎呦喂……”
三人磕倒在地,却又不敢大声,只能低声咒骂两句这“烟雨楼”如此小气,竟连盏烛火钱都要省去。
李星云拍拍衣衫上的尘土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凑到门前,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霎时间,门外喧嚷鼎沸的人声尽数灌入耳内,他在这头都能听见楼底下的姑娘们怯声娇笑的声音,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地抖了抖肩——
这隔绝声音的效果当真不错。
李星云正预备着直起身子,忽的觉着脑袋好似磕到了什么东西,稍稍抬头,便见着张子凡和尤川在自己脑袋顶上,也正扒拉着门缝往外头瞧。
“诶诶诶。”李星云戳了戳离着自己最近的张子凡,示意他们俩往后退开。
蓦地,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引得三人皆是一怔,动作微微一偏,门上的受力失去平衡,三人便又齐齐从门后叠加着摔了出来。
“我靠……你俩够沉的……”李星云被压在最底下,有些难以喘息地低斥了句。
忽的,眼前出现了一双金边绣纹的绣花鞋。
李星云费力地抬眸,瞧见一个老妈妈正叉着腰,满脸不悦地瞧着他们三人,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三人听着声音,赶忙拍拍衣衫,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
那老妈妈晃着手里的团扇,微微皱起眉头,似是有些疑狐地上下打量着他们三人:“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三人皆是一怔,正思量着如何开口,李星云便谄笑着掐起嗓子,凑到那老妈妈身前:“哎呦~您忘啦?我们三个是无家可归,才来这讨口饭吃~是另一个老妈妈收留了我们呢~”
那老妈妈听着李星云如此说,似是还有些不大相信:“是吗?”
“当然啦~”张子凡见着那老妈妈的疑虑已然消了大半,便赶忙也掐着嗓子凑上前推波助澜,“哎呦~您这两日肯定是太忙了没休息好才不记得了~”
“对啊~翠红你说是吧?”李星云听着张子凡如此说,赶忙也附和着,还对着尤川使了个眼色。
尤川见着示意,听着李星云不知何时给他起了个如此……无言以对的名字,虽说心下万般不愿,但还是忍下心绪来,低低应了声。
那老妈妈听着三人如此说,忆起这两日的确确是不曾休息好,这会子上楼便是想去歇一歇,也不再多问下去,只嘱咐了句:“赶紧的下去接客,别在这偷懒。”说罢,便将他们三人赶下了阁楼。
【星火】(下)
约莫又过了两日,几人总算是顺利入了中原。
见着街道上极是嘈杂,四下往来的行人颇多,旁侧又有人群围看着“穿巧针”的热闹,几人忽的忆起今日好似是“乞巧节”。
只是行路疲乏,诸人皆是无心于此。拉过想要瞧热闹的尤川,便径直寻了个客栈安置下来。
分房间时,侯卿觉着自己一人一间比较有品,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独自入了一间屋子并关上了门。
为着看顾尤川,李星云与张子凡便与尤川住在了一处,剩余的三个姑娘同住一处。
入了夜,街道上仍是灯火通明。行人往来,叫卖喧闹,一派繁华盛景。
屋内...
约莫又过了两日,几人总算是顺利入了中原。
见着街道上极是嘈杂,四下往来的行人颇多,旁侧又有人群围看着“穿巧针”的热闹,几人忽的忆起今日好似是“乞巧节”。
只是行路疲乏,诸人皆是无心于此。拉过想要瞧热闹的尤川,便径直寻了个客栈安置下来。
分房间时,侯卿觉着自己一人一间比较有品,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独自入了一间屋子并关上了门。
为着看顾尤川,李星云与张子凡便与尤川住在了一处,剩余的三个姑娘同住一处。
入了夜,街道上仍是灯火通明。行人往来,叫卖喧闹,一派繁华盛景。
屋内,尤川支起窗子,倾身倚在一侧,垂眸瞧着街道上正在嬉闹的孩童,手里举着精巧的糖画。
身后的张子凡坐在桌前,查看着从尸祖那挖来的明日寻人的路线。而李星云正昏昏欲睡地在屏风后备好的热水中浸浴。
忽的,窗侧的尤川似乎瞧见了什么,眼神微动,旋即侧手借力,径直翻出了窗户。
身后的张子凡听着声响,扭头瞧见尤川已然翻出屋子,正踩着屋脊,预备着“上房揭瓦”,赶忙喊了一声,旋即追了出去。
屏风后的李星云听着张子凡的喊声,满脸倦意、晃晃悠悠地探出头来,见着尤川与张子凡皆翻窗而出,猛然惊醒,一把抓起旁侧的衣衫往脑门上一兜,也一并追了出去。
尤川虽是神智未明,但武功并未受到影响,一如往昔般身轻如燕,在各处屋头上纵身来去,由着李星云与张子凡二人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见着尤川尚有余力地继续上蹿下跳,李星云不禁低斥了句:“靠……这小子神智未明,轻功还这么好?”
“在那。”张子凡见着尤川翻身下了屋顶,赶忙纵身也跃了下去。
而后的李星云见着,垂头丧气地一面喘气一面也追了上去。
两人翻身而下,尚未站稳,抬眸便瞧见尤川落在了一处高台上,正被一帮妇人团团围住,拉着他扯东问西——
“公子生的好生俊俏。”
“公子不是中原人吧?”
“公子可有婚配?”
“公子可有心上人?”
“公子觉着我的女儿如何?”
两人见此,当即扶额。
“乞巧节”本是女子求缘的日子,许多地方以供方便,便会搭起“相亲”的高台,借此契机撮合良缘。
而尤川意识混沌地撞入了这场大会,极好的容貌与气质在这一水的男子中显得着实出类拔萃,这些个妇人想来也是为着自家女儿的情缘,见着尤川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只可惜尤川神智未明,被一帮妇人推搡得昏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见此,赶忙上前拨开一众妇人,正欲入内将尤川带出来,但怎奈双拳难敌四手,他二人被一帮妇人推挤着发觉了,愣是将自己也“葬送”了进去。
此番,“相亲”大会上更是热闹了。
……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李星云与张子凡好容易抽出缝隙,借着轻功提溜起尤川便径直跳开了人群。现下,两人正撑在石壁上气喘。
李星云缓缓回了气力,正预备起身着说些什么,忽的回眸,便又不见了尤川。
李星云一怔,正预备着开口哭嚎的时候,张子凡用扇柄敲了敲他,往前头的一个摊子处指了指。
李星云转眸,瞧见尤川正站在一处卖糖葫芦的小摊前,牢牢地盯着木架上的糖葫芦。
那摊主见着尤川,有些疑狐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那并非中原的穿着,而后开口问他买不买,他却不应声,仍是直勾勾地盯着。
那摊主面露不快,觉着尤川这般站在摊前挡着了自己的生意,便伸手将尤川推开,“不买别挡路,走走走。”
尤川一时不防,被推的一个踉跄,险险被随之而来的李星云扶住。
“佳节热闹,摊主这是何必?”李星云轻笑着将尤川揽至身后,对着那摊主的方向站定。
那摊主见着李星云护住尤川,毫不客气地回斥道:“他挡着我的生意,我还不能让他滚蛋?还是说你要替他买?”说罢,用着手中的布巾对着李星云挥了一把,“走走走,没钱买别挡着我做生意。”
李星云听罢,微微皱起了眉宇,正欲上前说些什么,一把折扇便横在了身前。
张子凡拦下李星云,由钱袋里抛出一串铜板,径直丟进了那摊主手里——
“我替他买。”
那摊主晃了晃着手里沉甸甸的铜板,当即变了脸色,谄媚地笑着,将架子连同糖葫芦尽数递给了而后走来的张子凡,“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张子凡皱了皱眉,低声呵斥了一句:“滚。”
那摊主听着张子凡略带怒意的声音,便赶忙揣着铜板一溜烟地跑了。
李星云皱着眉头瞧着张子凡接下了木架和糖葫芦,有些不忿:“给他这么多钱?这也不值啊。”
虽说平日里吃穿用度,张子凡不缺银两,但对着这般人出手阔绰,着实是有些不值当。
“咱们来这是为着寻人给尤川医治,还是不要惹事为好。”张子凡倒是并不在意,只转手收了折扇,将木架上的糖葫芦摘了一串下来,递给尤川,“你要吃这个?”
尤川接下糖葫芦,并没有出声,只是径直走过张子凡,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而后赶来的蚩梦。
“你……”蚩梦听得侯卿说尤川翻窗“出逃”,正是急得冒烟,忽的在人群里寻得了尤川,匆匆赶来,还未出言便被尤川递来的糖葫芦噎在了原地,“你是……为了给我买糖葫芦?”
蚩梦抬眸瞧着尤川,忽的忆起那日她对着尤川伸手时所言——
“尤川哥,咱们去买糖葫芦吧。”
尤川现下只保留着一丝神智,按理是不会记事才对。若按李星云先前所言:心有所意谓之忆,意之所存谓之志。
那么尤川,你的心底……
到底是什么呢……
尤川没有出言,只举着糖葫芦,认真地瞧着蚩梦。
蚩梦见此,眼眸微垂,伸手接过尤川递来的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甜腻的滋味裹着山楂的酸涩,温温柔柔地在口中晕开,一时压下了心绪,却又惹出了心绪。
众人皆是静静地瞧着,没有开口。
“有焰火!”忽的,旁侧有行人出言,猛地扯回了众人的思绪。
霎那间,轰鸣入耳,夜空中烟火四起,映得漫天星云璀璨。
“是乞巧节的庆祝焰火。”旁侧,有人轻呼道,“好漂亮啊。”
众人皆被那焰火吸引,纷纷抬头望去。
多彩的焰火在夜空中逐一绽开,纷纷扬扬地裹满了夜色,随后四散而去。
蚩梦略略转眸,瞧见尤川唇角微扬,极是认真地瞧着那纷繁的烟火。
刹那间的明媚色彩,尽数落进了他的眼眸。那一瞬间,她似乎瞧见尤川神智明朗的清澈模样。
但下一瞬,那明朗的模样便在烟火泯灭间悠悠消逝。
穹顶间焰火纷繁,绽于夜色,落于眼眸,坠于心房。引得他目未明,他心不安,他身苦痛皆驻足观望。
他,也在驻足观望。
尘世浮沉间,眸光流转,见那星火绽空,徐徐而去,你我于那间相顾,对望无言。
……
“尤川哥,回家啦。”
“那天的焰火是什么样的?”
“回去再告诉你。”
我所叙述的山川辽阔,皆有你迎风踏雪翩然而过。
你眼眸中的万千星火,又岂是我只字片语可以明然诉说。
我所爱的少年,你的眼眸中,满是星火。
————————————————————————
【番外】论少祀官的社死现场
“尤川兄,你真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了?”李星云微微俯身,巴眨巴眨眼瞧着面前正烦扰地揉着长发的尤川。
尤川听罢李星云的疑惑,抬起有些微乱的脑袋,茫然地挤出一句:“模糊的有……”
“这样,我给你回忆一下啊。”李星云麻溜地一屁股坐在了尤川身侧,揽住尤川的肩头,开始细数先前尤川神智未明时的“所作所为”——
“你那几天看见蝴蝶就蹲着瞧,硬是不乐意走。”
“……”
“下水捞鱼,我不小心把你的鱼丢了你还跟我闹脾气,不乐意从水里出来。”
“……”
“噗……”
“衣服湿透了还不肯脱下来烤干,是我跟张兄连哄带骗给你扒下来的。”
“……”
“噗嗤……”
“大半夜被你家鹰带着跑出去打牙祭,带回来的浆果可酸了。”
“……”
“嘻嘻……”
“从客栈翻出去在别人家的屋头上房揭瓦。”
“……”
“呵呵呵……”
“神志不清地闯进一个相亲大会,被一大帮妇人围住,连带着我与张兄,咱们仨险些就入了虎口了。”
“……”
“哈哈哈哈……”
“还有买糖葫芦没钱被赶走。”
“……”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诶,尤川兄你别走啊!尤川兄!”
【出游】
年节的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二人受李星云相邀,一并至中原过节。
四下熙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大红的绸缎与华彩纷纷扬扬地裹了满屋,犹如泼了红墨般洒了一地繁华。
几人一并往前走着,瞧见了新鲜玩意儿便上去凑个热闹,得个趣儿。
年节下的热闹大都是“灯谜”或是“诗会”,答对了或是对的好便可得些新鲜的小玩意儿。虽是老生常谈,但也颇为有趣。一番下来,几人手里都揣了不少。
“好可爱哦。”蚩梦极是欢喜地抱着方才尤川赢来的小狮子,在脸颊处轻轻蹭了蹭。...
年节的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二人受李星云相邀,一并至中原过节。
四下熙攘,叫卖声不绝于耳。大红的绸缎与华彩纷纷扬扬地裹了满屋,犹如泼了红墨般洒了一地繁华。
几人一并往前走着,瞧见了新鲜玩意儿便上去凑个热闹,得个趣儿。
年节下的热闹大都是“灯谜”或是“诗会”,答对了或是对的好便可得些新鲜的小玩意儿。虽是老生常谈,但也颇为有趣。一番下来,几人手里都揣了不少。
“好可爱哦。”蚩梦极是欢喜地抱着方才尤川赢来的小狮子,在脸颊处轻轻蹭了蹭。
尤川见此,轻笑着收下了其余灯谜的礼。
“尤川兄好生厉害,方才那些灯谜,我瞧了半晌都猜不出。”张子凡轻晃折扇,瞧着方才尤川猜出的灯谜被那主持的侍者依次从灯笼上揭了下来,不由地轻叹。
尤川轻笑,“凑巧而已。”说罢,眼眸微微扫过陆林轩手中的小物件,“你得的也不少。”
忽的,李星云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手里还揣着好些糖葫芦和肉串,嘴里一面嚼,一面将手里的吃食递到几人面前,含糊不清地问道:“聊什么呢?”
“灯谜。”张子凡接过李星云递来的吃食,分了一大部分给了身侧的陆林轩。
尤川见着,并没有伸手接下,只轻笑着想要推辞:“给……”
话未出口,李星云便好似早已知晓尤川将要所言,径直将手里的糖葫芦塞进了尤川嘴里,“都是自家兄弟你老这么客气做什么?吃。”说着,将手里的肉串一并塞给了尤川。
尤川嘟着被塞的鼓鼓囊囊的嘴,瞧着手里塞满的吃食,有些无奈地轻笑,旋即腾出一只手,将口中的糖葫芦取了出来。转眸瞧着蚩梦手中满满当当地拿着从姬如雪那得来的吃食,想来也是吃不下了。
分罢了吃食,几人正预备着往前走。
忽的,有两个身着轻罗的姑娘步履窕窕,缓缓走到几人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二位姑娘何事?”
两人听罢李星云的疑惑,转眸对望了一眼,似是有些娇怯地出言道:“不知……我二人可否与那位公子一言?”
李星云一怔,顺着那姑娘的视线,转眸寻得了而后的尤川。
尤川揣着方才李星云塞给他的吃食,嘴里还鼓鼓囊囊的,有些愣怔地瞧着周围的人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等李星云出言,那两个姑娘便径直走到了尤川身前。
一位姑娘略略上前,抬起眼眸,极是认真地瞧着尤川:“不知公子可有心上人?”
几人皆是一愣,李星云在旁侧听着,险些被刚下嘴的糖葫芦噎到,轻咳了几声,好容易才将那还未嚼开的糖葫芦吞入喉下。
尤川身为万毒窟的少祀官,大都事务繁杂,平素里见得多的也只是义父、蛊王和蚩梦,大抵是从未经过如此“直接”的问询,即便是从一个姑娘口中说出的,也极为认真地实话出言:“有。”
两个姑娘听罢,当场气成了一个葫芦。但似是不死心般,还想出言说些什么。
“哎呀你们好烦,他都说有了你们咋个还问?”蚩梦在旁侧听着,极是不悦地盯着那两人,愤愤出言。
尤川转眸,瞧着蚩梦气呼呼模样,神思恍惚,似是忆起了什么般,唇角微扬。
忽的,不远处响起了锣鼓的声音,极是热闹地引得了好些人簇拥过去。
李星云与张子凡对望了一眼,赶忙上前一把拉过尤川,由着姬如雪和陆林轩牵过蚩梦,揣着糖葫芦和肉串,一溜烟地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原地,徒留两个穿着轻罗的……
葫芦。
挤入人群,好容易站定,眼前便晃过一道明亮的色彩。
几人抬眸,见着耍杂的人套入狮子模样的彩布条下,在高台间自如地来去,做着极是漂亮的舞狮。
“哇,好厉害啊。”台下人目不转睛地瞧着热闹,纷纷嚷嚷地夸赞着。
少时,那舞狮的人由高处落了下来,揭下狮子,露出真容,对着围观的人拘了一礼。
四下的人觉着颇为有趣,纷纷拍手叫好。
台上的人直起身,眉眼微扬,高声道:“今日佳节,我等想在此以武会友,不知是否有朋友愿与我等一并讨个热闹?”
四下人听罢,纷纷垂眸私语,但并无人出言应下。
台上的人见着并未有人接话,便又补充了句:“若是赢了,便可得了我等预备下的银两,虽然不多,但算是讨个彩头。”
此番,四下更是热闹了。
可即便是有了诱惑,比武也并非是容易之事,更何况刀剑无眼,不晓得来人的路数,也不好出手相抗。由此,仍是未有人接话。
台下的李星云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扭头瞧着旁侧的张子凡,“张兄,你觉着如何?”
张子凡听此,以折扇掩面,低声道:“只是眼见舞狮,瞧不出底子,但既能出得此言,想来是有些功夫的。”
李星云咽下口中的糖葫芦,又转眸瞧着另一侧的尤川,“尤川兄,你觉着呢?”
尤川听得招呼,略略思索了片刻,“瞧着那人舞狮的身法,应是不俗。”
李星云听罢,收回了视线,将手里的糖葫芦和肉串尽数递给了姬如雪,旋即叉腰,扬起眉眼,对着台上的人高声道:“我们来接!”
四下的人听得声音,纷纷将视线落在了李星云身上。
台上人见他,出言道:“兄台,可是你一人前来?”
李星云轻笑,“自然不是。”
“你要去?”姬如雪微微颦眉,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不。”李星云说着,转手将张子凡和尤川一并推了出去,“他俩去。”
两人一脸茫然地被推上了高台,台下的人见此,觉着有热闹可瞧,纷纷高呼。
“师哥/小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陆林轩与蚩梦瞧着两人被推了上去,同时出言,有些责怪地瞧着李星云。
李星云听罢,微微耸肩,有些欠揍地轻笑道:“给你们买了好些吃食,在下已然身无分文。”
张子凡和尤川站在台上,听着台下的声音,一时进退两难。旋即一并扭头,恶狠狠地盯着那“罪魁祸首”,同声诽腹。
李星云抬眸瞧着台上的两人满面怒意,便笑着开口“劝慰”道:“你俩当初在十二峒对我出手时那般默契,想来也是不必忧虑的。”
两人听罢,正预备着出言,不想那两位求战的兄台已然取了称手物件朝他们而来,“二位,请。”
张子凡轻叹了一口气,旋即与尤川对望了一眼。见着尤川微微点头,便转眸出言:“得罪。”
言毕,两人纵身跃起,凌空压下。
但那两人也并非是好相与的,见着他二人跃来,便径直将手中的兵器送了出去,挡下了他二人。旋即踏步而起,接回了兵刃,反身朝他二人压来。
两人见此,分别往两侧退开,旋即侧手翻身,借势而下。
内息汇聚,顷刻破开,刹那间掀起一地尘土。
众人被呛得轻咳,待回过神来,便瞧见张子凡与尤川已然将那二人制住。
台下人见此,纷纷高呼。
“得罪了。”
“不敢,二位着实厉害。”两人起身,将钱袋分别递了出来,“这银子,算是讨个彩头。”
“多谢。”两人同时拱手拘了一礼,便翻身下了高台。
李星云见着,快步上前,抬起胳膊,一把环住两人的肩头,“瞧,我说的不错吧?”
张子凡颠了颠手里的钱袋,扭头瞧着身侧的“损友”,正预备说些什么,霎时,便有好些妇人簇拥而来,生生将李星云挤了出去。
张子凡与尤川站在原地,瞧着这些涌来的妇人,一时竟未有机会以轻功脱开,便被簇拥得手足无措。
李星云站在旁侧,晃了晃有些晕眩的头,抬眸瞧着那些妇人将张子凡和尤川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禁有些愣怔。
“公子方才好身手,不知公子可有婚配?”有个妇人拉过张子凡,出言问道。
“那个……”
旁侧的另一位妇人一把牵过尤川,仔仔细细地瞧着他的眉眼,“这公子好生俊俏,瞧着穿着不是中原人吧?”
“不是……”
“不知公子可有心上人?”
“我……”
“不知公子可愿见见我女儿?我女儿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我有……”
“诶诶诶,瞧瞧我女儿。”
“我已经……”
“还有我女儿。”
“那个……”
“还有我。”
“啊?”
……
平素里几人出行,大都是张子凡有着“妻妾成群”的样子,如今又有了尤川。
李星云站在人群外听着如此,两手环抱地瞧着自家两个生的着实好看的兄弟,不禁失笑。
姬如雪走到李星云身侧,用着手肘戳了戳他。
李星云瞧了一眼姬如雪,转眸见着身后的陆林轩与蚩梦已然很是不快,便赶忙上前拨开一众妇人——
“诶诶诶,诸位诸位,且听我一句。”
四下的妇人见着李星云,一时安静了下来。
李星云清了清嗓子,正预备着出言。
忽的,有个妇人开了口:“不知这位公子可有婚配?”
霎时间,一大帮妇人便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人群外的三人见此,拾起方才推搡之下被丟开的钱袋,极是不悦地瞪了人堆里的三人一眼,并不打算留下帮忙,只径直走开游玩去了。
人群内的三人……
嗯……两人……
“李星云!!”
【清欢】
今日是元日。正月初一,一年的新始。
许是天神也要过节,下了好几日的雪难得停了,还出了日头,暖和和地洒在身上,驱走了好些寒意。
剑庐里吵吵嚷嚷的,脚步声很是杂乱,似是有好些人正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什么。
蓦地,剑庐的东侧传出声响,引得庐顶的霜雪猛然一落——
“张——子——凡!”
陆林轩双手叉腰,正气势汹汹地瞧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抱着一坛好酒。身后的霜雪也应声而落。
“嘿嘿……林轩,我还没喝呢……”张子凡蹲在地上,有些悻悻地举起了手里的酒坛,猫儿一般地瞧着陆林轩,作出求饶状。
陆林轩极是气恼地瞪着眼前这“屡教不改”的人,“不去帮忙还在这偷喝酒?”
张子凡瞧着...
今日是元日。正月初一,一年的新始。
许是天神也要过节,下了好几日的雪难得停了,还出了日头,暖和和地洒在身上,驱走了好些寒意。
剑庐里吵吵嚷嚷的,脚步声很是杂乱,似是有好些人正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什么。
蓦地,剑庐的东侧传出声响,引得庐顶的霜雪猛然一落——
“张——子——凡!”
陆林轩双手叉腰,正气势汹汹地瞧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抱着一坛好酒。身后的霜雪也应声而落。
“嘿嘿……林轩,我还没喝呢……”张子凡蹲在地上,有些悻悻地举起了手里的酒坛,猫儿一般地瞧着陆林轩,作出求饶状。
陆林轩极是气恼地瞪着眼前这“屡教不改”的人,“不去帮忙还在这偷喝酒?”
张子凡瞧着陆林轩气恼地模样,似是有些委屈地抱紧了怀里的酒坛,“我看着今日过节呢……就……”
陆林轩听此,当即上前,一把夺过张子凡手里的酒坛,旋即广袖一挥,“还不去把年红贴上!”
张子凡听罢,赶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抄起柜台里的年画福字就往外跑。
“真是的……”陆林轩放下手里的酒坛,瞧着张子凡快步往外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忽的,有个轻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陆姑娘,这个咋个做哦?”
陆林轩抬眸,瞧见蚩梦站在门前,手里还抱着一只正蹦哒得生龙活虎的鲤鱼。
“蚩梦?”陆林轩微微偏头,有些疑惑地瞧着她,旋即看见蚩梦手里的活鱼,赶忙拿了个蓄了水的木桶,将鱼放了进去。
蚩梦眨眨眼,对着陆林轩绽开笑颜,“小哥哥叫我来的,说是来中原一起过节。”
当年“兵神怪坛”一劫,拜别后已是许久未曾见了。如今瞧来,眼前人竟与当初并无分别。
陆林轩唇角微扬,笑着伸手牵过蚩梦,“人多就更热闹了。”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复问:“对了,尤川呢?”
“他哦。”蚩梦一面抖了抖粘在衣袖上的水,一面说:“被小哥哥拉去啦。”
暖阳于穹顶高悬,丝丝缕缕的光线倾泻而下,破开万丈尘埃。蓦地,有雄鹰振翅,赫然划过长空,旋即缓缓落在了不远处的亭台之上。
亭台里,正有两个人,一坐一站地对望着,似乎正说着什么。
“少祀官,现在可真真是万毒窟的王了。”李星云有些慵懒地倚靠在竹栏间,两手环抱,笑着看着面前的人。
尤川轻笑,听着此言,微微垂眸,“琐事繁多。”说罢,伸手递出些许鸟食,引哨而唤。
亭台之上的雄鹰展翅飞下,径直落在尤川的手臂上,开始啄食。
自“兵神”一役,毒公战败,蛊王便退位予他,由他与蚩梦主持娆疆大局。但蚩梦向来不喜这些,由此,寨内的事务大都交给了他。少时,蛊王也会帮衬,倒也不至于过分辛苦。
尤川抬起眉眼,瞧着面前幽远深静的剑庐,生了几分向往之意,“你这一方剑庐,倒是自在。”
暖阳之下,衬得尤川的容貌极是好看,凤眼微狭,眉目似画,皮肤白皙,并不同于寻常男子般棱角分明的样子,倒似明月般柔和。
李星云瞧着尤川,故作思考状地用着指节抵住下颚,微微倾身凑近他,“尤川兄,当初在落花洞,真该让你去。你这姿色,老李我当初是暴殄天物了。”说罢,似是有些惋惜般叹了一口气。
尤川听罢,微微偏头,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尤川臂上的小灰也停了啄食,抬起头瞧着他。
静默无声。
忽的,有人出言打破了沉默——
“李兄,尤川兄。”
两人转眸,瞧见了张子凡正抱着好些福字、春联还有年画,跌跌撞撞地入了亭台。
两人见状,赶忙上前搭了把手,接下了张子凡手里即将落跑的年红。
李星云一面将年红安置在石桌上,一面笑问:“张兄,你不是取酒去了?这是被师妹瞧见了?”
张子凡放下手里的年红,听罢李星云的话,轻轻叹了口气,旋即以手掩面,仰天长啸:“两位兄台帮个忙吧,这么大个剑庐,我一个人可贴不完啊……”
两人听罢,皆是一笑。
旋即,三人各自取了年画与福字,极是默契般同时翻身上了亭台。
“许久未见,比比?”李星云晃了晃手里的福字,转眸瞧着旁侧的两人。
“好啊……”
张子凡话未落音,便见着尤川从右侧猛然蹬起,借力跃上了庐屋的房顶,旋即翻身而下,将那沾了米糊的年画径直拍在了木门上。
李星云见此,也与张子凡一并借力跃下。
一时间,剑庐里便有着三个人影,在各个庐屋的房顶上纵身来去。
还有一只……
鹰。
而站在地下的三人抬眸见此,只觉着眼前似是有三只顽猴在剑庐里东奔西跑、上窜下跳。
不禁扶额。
快入午膳,后厨正是忙碌的时候。
陆林轩已为人妻,平日里下厨多了,厨艺已然很是精湛,便理所应当地做了掌勺。旁侧的姬如雪与蚩梦也一并打着下手。
照例,元日是要吃汤圆和饺子的。
现下,陆林轩与姬如雪正将肉馅裹入白面,做成汤圆丟入已然滚沸的水中,而旁侧的蚩梦正费力地擀着饺子皮。
她是不曾做过这些的,方才陆林轩给她示范了一遍,她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学了几分,所以,擀出来的饺子皮并不圆满,甚至有的面皮已是七零八落地洒了一地。
蚩梦瞧着陆林轩与姬如雪正忙着手里的元宵,想是顾不上她,便扭头掀开帷幕,对着屋外正与张子凡对弈的尤川喊了句:“尤川哥,你会做饺子皮吗?”
屋外的三个人听着声音,纷纷扭头瞧着蚩梦。
见着台面上零零碎碎的面皮,李星云挑了挑眉,戏笑道:“小妖女还是做不惯这些哟。”
蚩梦听罢,有些愤愤地叉起腰,盯着李星云,“有本事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李星云说着,便撸起衣袖,缓步走入后厨。
尤川与张子凡见此,对望了一眼,也弃了棋局,一并入了后厨。
身后,小灰正落在棋盘的一侧,衔着颗白子蹦哒了两下,瞧着几人一并离去。
尤川入了后厨,见着蚩梦周身尽是白面,好似花猫一般,便轻笑着取了巾帕给她擦拭手上的面尘。
蚩梦一面把手递给尤川,一面扭头瞧着李星云胸有成竹般擀着面皮。
只见那面团缓缓地在那木棒下展开,眼瞧着似是成了一张面皮,只可惜稍一用力,那面皮便径直破开了。
“你看看,你这个中原人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蚩梦一面说着,一面把另一只手递给尤川。
李星云听此,一面撇开那片“失败品”,一面反驳道:“那是意外。”
蚩梦也回呛道:“明明就是你不会。”
“我……”
李星云话未出口,便被随之而来的声音打断了——
“师哥!”
陆林轩本是与姬如雪正在旁侧煮着元宵,听见了这头的声响,便扭头过来瞧,却见着几人对着那本就不多的面团“胡作非为”,不禁有些愠怒。
李星云见着陆林轩动了气,忙凑上前道:“师妹莫气,我们这不也是想帮忙。”
陆林轩微微挑眉,指着台面上四分五裂的面皮,“帮忙?”
“那……咱们几个去外头弄,人多力量大。”不等陆林轩应声,李星云便一溜烟地将面团尽数都搬出了后厨,徒留陆林轩与姬如雪愣怔怔地站在原地。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汤圆已然煮好了。
陆林轩与姬如雪依次将汤圆盛到碗中。正走出后厨,迎头便瞧见围在木桌前的几人皆是身染白面的狼狈模样,不禁失笑。
“你们几个,面皮做好了吗?”陆林轩说着,将手里的两个碗分别递给了张子凡与尤川。
“瞧瞧。”李星云接过姬如雪递来的汤圆,颇为得意地瞧着陆林轩。
姬如雪见着桌上的面皮,用两只手指捻了一片起来,在眼前晃了晃——刹那间,那面皮便千疮百孔,四散而落。
姬如雪转眸,对着李星云晃了晃手中残留的面皮,“瞧瞧?”
李星云见此,似是有些不服气,便将希冀都寄托在张子凡身上,“那……那你瞧瞧张兄的。”
“啊?我……”张子凡听着李星云如此说,有些局促地将桌上四分五裂的面皮往旁侧挪了挪。
“别瞧啦。我看啊,就数尤川做的最是漂亮了。”陆林轩说着,捻起了尤川桌前的一片面皮轻轻晃了晃——皮面舒展,仍是圆满无损的模样,“瞧瞧,这才是饺子皮。”
李星云一面吞下一颗汤圆,一面巴眨巴眨眼睛瞧着陆林轩手里的面皮,“尤川兄,你会擀面皮?”
尤川听着李星云的疑惑,只是微微一笑,“娆疆不做这些,只是方才见着蚩梦这样做,现学的。”
“啊?”李星云听此,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口中的汤圆险些掉了出来,旋即又被吞了回去,“先学还做的这么好……”
陆林轩放下手里的面皮,笑道:“师哥,你怕是只能做个乱炖了。”
四下听此,满是笑意。
蚩梦轻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地扬起眉眼,“你个中原人还比不得尤川哥。”
李星云听得此言,一骨碌将嘴里还未嚼开的汤圆咽了下去,回驳道:“我哪里比不得了,不信我们再比一次!”
“比就比!怕你啊!”蚩梦说罢,转眸瞧着旁侧的尤川,“尤川哥,你来!”
“啊?”尤川听罢,有些愣怔地瞧着蚩梦。
李星云一把将手里的瓷碗塞给了旁侧的姬如雪,瞪起眉眼,“你有本事自己来啊!”
“我就不!”蚩梦说着,还冲着李星云做了个鬼脸。
“诶你……”
陆林轩见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轻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快净了手来吃汤圆吧,大过年的定要分个高下做什么。”说着,将锅内的汤圆又盛了些出来。
圆滚滚的汤圆依序落在瓷碗中,微微溅起水花,而后随着碗中的涟漪悠悠浮沉。暖阳映下,衬得那汤圆极是白净的样子。
“小灰,吃肉咯。”蚩梦端起碗里的汤圆,唤着旁侧正梳理翅羽的小灰。
小灰听着招呼,便扑腾着落在了蚩梦的碗侧。
“它能吃汤圆?”
“它吃肉。”
初阳微暖,片刻清欢。
【不良人/凡轩】莫悲
发现我和师妹的生日只差了一天,发篇文庆贺一下。
===============================
张子凡瞎了,他看上去是最不在意那一个。因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九死而无悔,心怀磊落,对得起天下人,谁又能够站到至高点去苛责?
他的朋友,亲人,天师府弟子也只有为他感到骄傲,敬佩,伤悲,难过,遗憾的份儿。
可天底下谁都没有脸去啐他。陆林轩有。凭着他之前说过一定会给她幸福的。现在她的幸福被他毁了,被他亲手给撕碎了。陆林轩那一颗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心险些从内里裂开来,令她见到张子凡蒙眼的第一刻晕眩而又不知四周。仿佛冬日里的美雪,春日里的百花一下变得那般寒冷和凋敝,她一时失了意识,晕......
发现我和师妹的生日只差了一天,发篇文庆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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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凡瞎了,他看上去是最不在意那一个。因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九死而无悔,心怀磊落,对得起天下人,谁又能够站到至高点去苛责?
他的朋友,亲人,天师府弟子也只有为他感到骄傲,敬佩,伤悲,难过,遗憾的份儿。
可天底下谁都没有脸去啐他。陆林轩有。凭着他之前说过一定会给她幸福的。现在她的幸福被他毁了,被他亲手给撕碎了。陆林轩那一颗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心险些从内里裂开来,令她见到张子凡蒙眼的第一刻晕眩而又不知四周。仿佛冬日里的美雪,春日里的百花一下变得那般寒冷和凋敝,她一时失了意识,晕倒过去。
张子凡失了眼力,耳力却过人。李星云一旁看着,不是赶不及去接他的师妹,他的动作也不比张子凡的慢,只是这时候他也不好和他抢。
张子凡一把把陆林轩抱入怀,总是能够轻而易举打横抱起妻子的张天师此刻却觉得怀中女子有些沉,沉沉压在他胳膊和心头上。
因太熟悉抱起她的姿势和感受,所以张子凡一下就明白了她清减了有多少。她越清减,越让他觉得可能抱不住他,越让他心头发紧,嗓子发涩得难受。
“我抱轩儿先去休息一阵。”张真人似乎依旧沉稳地道。其他人也不疑有他,这可是敢逆着万民,孤身踏入漠北军营,将自己性命毫不在乎托于苍生之下的圣人啊!
落在李星云眼里,也只能淡淡得一句非良人的评价。
张子凡知道陆林轩待他情深,也知道她定会伤心绝望,可她足够坚强。张子凡知道,不然也不敢一句话也不留地径直往岐国漠北而去,也不派任何人看着她,就让她这么擅闯李嗣源范围内的和陵。
有时候张子凡想,是不是他成了天师,心里头开始装着苍生大义开始,他就不是那么爱陆林轩了。
或者他原本爱的就极浅薄。充斥着自我,慕色,狂傲,嫉妒,下流,等诸多卑劣。
他可以为了陆林轩死。可他也并不怕死。他只是许多时候因着自己的那一点脾气将自己推到了死地。反而每次都要陆林轩来舍命救他。
那时候他还很不成熟。待陆林轩也不能说是极体贴稳重的。
他那时待陆林轩事事顺从更多是基于李嗣源的指使,顾念着她与她师哥的关系,一边利用,一边又阴暗地嫉妒,看不起。
后面则是因为欠了他们太多情。比起他爱陆林轩,更多的是他需要她的爱和陪伴。她能使自己感到舒心和放松。
在乱世,能找到像她这么美丽而又纯情天真的女子,其实很难。
张子凡在通文馆长大,哪怕他继承了天师府一脉的仁慈大义,可他骨头已经被那摊子黑水浸泡过了。他用了三年来让自己假装好像没有在通文馆待过,好像没有从小到大受着李嗣源耳提面命的威胁和教导。
他让自己在认识的人面前看上去有点怂,也有点呆有点傻。可每次一牵扯到一些阴谋局势,讨伐人心,他在李嗣源身边学了十多年的东西,他都掩饰不了的展现出驾轻就熟。
不管是对着他楚国的好友,又或者在对着岐王的时候。
或许他与陆林轩的分隔早就表现出来了。只是这女子简单单纯,未曾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她也没多想。
张子凡笑了,轻轻将陆林轩放在了岐王府的客房床上。陆林轩是心思简单,却又不仅仅是心思简单,她对着身边任何人都有着极大包容,凡人会芥蒂恐惧的着相在她眼里都不是事儿。
张子凡想,陆林轩极适合当他的妻子,善良单纯,坚毅隐忍,又得他娘和天师府上下信任喜欢。她和李星云、岐国等人的关系,也会成为联系他和他们之间的纽带。
只要她在,这天下这盘棋,他与李星云无论理念如何相悖,总有回旋交好余地。
有时候张子凡会疑惑,是否自己真的爱她?还是说,她实在太符合想要爱一个人的标准,所以自己选中了她。
他后来待她的那些退让体贴,让她平白担了胭脂虎的名声。其实自己并不真的怕她。
他在娆疆时因她的一句话,一时发怒,登时缩起脖子,低下眼,连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都不敢看一眼,更失礼地连她倒的酒也不喝也不谢。
那是真的吗?越到这时,张子凡越会怀疑。因后面落花洞里,她和雪儿姑娘,蚩梦姑娘,被千乌等人带走,自己与李星云,尤川一道看那群女子翩翩起舞。
尤川尚且刻意躲掉那些女子染香的长袖,自己却能够冷笑着任由她们拨弄分析局势。——因着陆林轩不在这里,他又何须装模作样?
他本就薄情。或许这些女子不是起舞,哪怕是一个个横尸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什么很大反应。
陆林轩爱他至深,他却在想,是否只有一开始自己看着被冥帝放在棺材中的她,怒而挥退李星云手的时候,那一刻,他才真的爱她。
虽然那爱,依旧是将自己的自尊至于陆林轩的性命之上。
张子凡想,自己可以被“苍生万民”几个大字,模模糊糊的一路哀哭,裹挟得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躯和灵魂,是不是他其实已将心疼自己的那部分感觉转移到了陆林轩的身上?
所以此刻,她分明也已经历那么多,却突然至痛至哀,昏死过去。
张子凡叹想,我是爱你的。他唯一可信任,可肆无忌惮辜负和弃下的人只有她了。
因着她足够爱他,也足够守诺,一路万水千山千难万险地向他追来,为他奔赴而来。
张子凡心疼陆林轩此刻的苍白和凄惶,想我是爱你的,林轩。
陆林轩有些迟来的困窘。她看上去好像是在生气,但不像是在生张子凡的气,而是生她的气。她透露出一种迷惑。
这样的沉静而不是干脆哭嚎指责令张子凡心中不安。他做出在妻子面前常有的胆小样儿,缩着脖子,凑过去,小声道。“林轩……你别气了。”
“林轩,你打我骂我吧。”
“林轩,其实我也是舍不得的。我考虑过了。可是没办法。你能理解我的是吗?”
张子凡能听出李星云在不远处候着,他们之间的谈话李星云也都听得到。这令张子凡更加不安。他不敢惹恼陆林轩的最大一个原因,其实是她有她师哥这个靠山。
不是说张子凡怕他。
而是李星云有底气能让陆林轩无论何时都后悔,跑他那儿远远的再也不见他。
而此刻李星云不说什么,不和他抢着先去干扰左右陆林轩的思绪,或者正是他们有相同的认知。他们都知道,这样的陆林轩是最幸福的。哪怕她现在很苦,可是较之现世火宅,她已经是其中最幸福那个。
她可左右逢源。不管是张子凡或者李星云,这天下霸道或者天道的执棋者,她在他们心中都是特殊的。
正因如此,不管他们谁胜谁负,陆林轩都会伤心,也都会安然无恙。
张子凡压不下心底那点惴惴,想陆林轩其实能影响他的量很少,可每次都确实影响了。
她影响不了他去找李嗣源送死,可能让他在彷徨孤单下选择带上她。
她也影响不了他其实对大多数女子都薄情,一开始他对幻音坊那群婢女也是视如草芥想杀就杀,可她能让他为她编织出一副假相,好像他对女子都柔情有情,但都只为了她舍下。
张子凡心里失笑,其实不是的。
他只是在她面前装。
再往前推,他就更过分了。
明明那时候他还听李嗣源的指示,想利用她叫李星云去晋国,该讨好她哄着她才是,偏偏她又影响他了,让他知道他起码在对她真心这一块儿自己是比不上李星云的。以至于他明明知道任务失败回去会有怎样惊天动地的惩治依旧是说走就走,在外游荡,哪儿那会儿李嗣源还是他义父,他怕他怕得要死。
“林轩。”张天师小兽寻乳似的怯怯向她靠了过去,依旧是那么卑鄙,手摸上她纤细的胳膊,一边小心翼翼拿脸蹭了蹭她的头,然后趁她没反应,就又摸上她如约素的腰身。
张子凡心内一痛,她瘦了好多。
见她还是这么呆呆愣愣的没有反应,半推半就地被他压在身上。想她怎么一点教训都不长?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如果你还在犹豫,还有踟蹰,就不该为一时的心软动情而不推开我。
张子凡心痛得不行,在心内为她抱不平。可他想,他太过薄情,他注定只会因为别人爱他而去爱她。
正如他对陆林轩一开始喜欢也只是喜欢她的稀有,漂亮明媚。后面真正爱她,也只是因为她太爱他。
何必。
莫悲自苦。张子凡心想:我是爱你的,陆林轩。
只因他吻上她的唇舌,苦涩两人共尝。
“师哥!”陆林轩拎了一坛酒来与他独饮。她坐姿豪放,一脚踩在了旁边石凳上,面色绯红而又懊丧不安。她不停仰头在月下往嘴里灌那清冽美酒。她喝的酒不多,自然也品尝不出太多的好坏。此刻放肆也只因心中块垒实在炙热难消。
“师哥,我与张子凡要回天师府了。”她将酒坛往石桌上一放,乓一声,坛子竟没裂。她低下头,眼眶通红,面颊也烧得有细密如蜘蛛网一般的绯色。可李星云瞧着自己这个师妹,从没觉得她如此苍白又脆弱过。
她的这种脆是刚过易折的脆,不是被击压,而是自身承受不了她磅礴的意气,注定被折裂。
李星云想,她的佩剑在被师傅折断以后再不将其重铸正是一种警醒与挡灾。
只可惜,她被缠绕在了自己和张子凡的身边。李星云想他们两个都不是消停的。——那人也不知讥讽过了他多少遍。李星云事到如今好笑地想:反而只有他现在还希望自己做李星云。
李星云想到那人曾霸道言:“本王死之前轮得着你去拼命吗?”一时笑了。
要不是师妹已经将坛子中物饮尽,他还真想问她也讨要一杯。
李星云道:“去吧。想去就去,想回就回!天底下不止有龙虎山和岐国这几个去处,咱们还有剑庐。那时只有我们和师傅在山上,多好呀。”
陆林轩有些醉,委屈抬头道。“还回得去吗?”她才不信呢。
李星云眨眨眼,微笑说。“师妹,你永远有的选。”
一声叫陆林轩阖上眼,方才喝的酒苦涩酸意全漫上心间。
是啊,她一直有的选,是她自己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罢了。
回到龙虎山上的天师开始小心做人,说是夹着尾巴也不为过。可是就连许幻也能看开了,如常对着白绸遮眼的儿子谈笑说话,陆林轩却好像还是放不下。
她有时候总盯着张子凡眼睛上的那一条白布,呼吸沉沉,好像万千凝滞都积压在她的心中。直把她丈夫,假意不察的张天师,看得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后背出汗。
他若无其事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时不时对天师府弟子叮嘱几声,可他嗓子发紧,心发颤发沉,这些隐而不宣的内在只有他自己体会。
而有时陆林轩又会很怕看他的眼睛,那一条镶边的白绸,像横亘着一条天堑,在他和她之间。那时候陆林轩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听见他来了,便是匆匆低头就走了。一个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他。
张子凡便也停下脚步,站在廊道,半是阴影半是阳光,一半冷一半热地全照在他身上。他好像还能看见那样仰头,注视着天师府里的好花好树好情鸟。
他记得他之前在对陆林轩说体己话的时候曾言,会为她在天师府种下百花,待到来年花朝节,年年与她共同庆生。只不过今日来看,好像都是笑谈,一场空笑话。
哈哈哈!张天师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摇开扇子,半低下头,遮着面,笑得自娱自乐且开怀。
他心好痛。
因陆林轩开始有些不是那么直白的爱他了。
她爱的。但开始明白了。自己变了。
她还是想爱他。只是还没想明白,该怎么爱他。
你可以不必这么逼迫自己的。张子凡心中叹。却又在着恼,为什么她想的这么慢?不能更干脆一点,就像她当初把自己灌醉硬要嫁给他一样。
反正她的幸福只能自己来给。其实她想不明白也无妨的。
张子凡知道,陆林轩执拗,是不会舍下他的,可她又不会对自己说谎,是以这么纠结。
呵。张子凡心中无奈笑一声,想他这么明白,却又这么悲凉。没了陆林轩来暖他,他终究是有些怕冷。
张子凡站在那条陆林轩时常会经过的廊道上面站了许久,站到后面身子麻木,有些僵迟地倚着栏杆靠坐下来,微微垂着头闭目而休息。
他想到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地去阖上眼来休息。他的眼睛会永永远远闭上。
张子凡心内一声哀叹。他想少了双眼睛,他就真的没办法给林轩幸福了吗?可这次他可以下定决心舍去一双眼睛,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她如花美眷,娇媚笑颜。甚至看不到的还有他们将来儿孙膝下,他们悠然走过时光,从年少迈入迟暮。
这仅仅是个开始。张子凡心想。有了这一次他便有下一次,下下一次,往后无数次。他可以牺牲一双眼,一双耳,或者一只手,或者别的什么。
只要他证实了此般值得,便从今以后每一步他都可以应己所求以苍生之名割舍。
张子凡想,陆林轩本是个娇憨的性格,怎地?这一次她就预见了往后余生的无尽苦果。她不是爱自寻烦恼的人,为什么要看见呢?
看见这并未发生只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因她太爱自己。张子凡很快给出了作答。
只这答案太直给,太符合陆林轩在他心中的印象。他现在已经看不到她了……
她其实也是会变的。被他,给逼着变了。
张子凡越想越苍凉,也就越来越冷。他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日落了的关系。
他想到娘也找他聊说,说林轩这孩子最近的状态让人忧心,你们俩是怎么了?方便的话,和娘说说。你别欺负人家。
张子凡微微苦笑地想。他娘不愧是他娘,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是在欺负她。
可能怎么办呢?天底下他也只敢欺负陆林轩一个人。
一边在心慌害怕,一边又止不住的欺负她。
他当时就着那抹苦涩的笑意是这么回他娘的。“林轩或许是有些嫌弃我。”
“胡说!”他娘当即就冷下脸来,驳斥道。“轩儿不是那样的孩子。”
张子凡微微笑着摇着扇子不语。
他其实话没说错,只是他娘理解的和他不太一样。
林轩是嫌弃他的,却不是嫌弃他是个瞎子现在,她只是嫌弃他干的那些事,太让人神伤心恸受不了了。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你把他的每一寸看得都比自己性命重要,他却不在乎呢?
张子凡想,林轩嫌他是该的。
只不过当时许幻真人也没追问下去,她知道,她对自己这个孩子是不熟悉的。轩儿也并非很能看透他,可轩儿是实打实能影响他的人。
因为是做母亲的,所以许幻抚着心口肯定,只要轩儿还不放弃子凡,那么他们两人就能和好。
若是……若是子凡没那么福分,许幻真人想,她也不能误了人家女孩子,只愿在三清祖师面前,长长祈祷进香,保佑她的儿子。
已然前半生如此受挫跌宕,余生只求他能安安稳稳,莫悲自苦。
陆林轩有些急急燥燥的脚步声传过来,张子凡心往上一提,神经是紧绷的,动作却很迟缓,甚至可以说他被冻僵在了远处。
“你怎么啦?”陆林轩瞧见他这样,停下脚步,讶异地问。她其实对张子凡也是一阵儿一阵儿的。她本就是个单纯的人,在此之前也没喜欢过别的人。偏偏骗得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又是这世上心思最复杂通透难解的人。
陆林轩其实真的很难想明白。是心疼,是痛恨,是想放手,还是想牢牢抓住?其实她自己也头疼。有时候气,是气张子凡不懂得哄自己,有时候气是气自己怎么会想离开他?
明明是很没道理的一件事,但究其根本有着深刻的因由,只是陆林轩太过单纯,只能感受出某种结果,却捋不顺过程。
“林轩,我冷。”张天师苍白的和他家娘子示弱讨好。
陆林轩歪了歪头,坦率地说。“你冷就回房披衣服啊。”
张子凡猜到了她可能这么回答,只好有些落寞的笑。
“林……”陆林轩来去匆匆,不知有什么急事,张子凡甚至没反应过来,就叫不住她让她跑了。
张子凡一下又变得很颓废。他心想,陆林轩不需他算计,她绝无可能伤害他,而自己又可以肆无忌惮伤害她,——所以一点伪装心计都懒得。所以张子凡在她面前显得那么弱。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呢他?
张子凡也寻思不明白了。自己这是在爱一个人?还是在算计一个人来爱自己?
他苦笑地微摇头。想一步错,感情这盘棋,他彻底无力回天,干脆弃了棋子,任由她摆棋,或者掀盘,留一个无辜离去的倩影。
张子凡想他对陆林轩最大的好,就是在她想走时自己绝不会破坏拦阻。
可陆林轩回房取了件披风又回来了,她见那人还躺着,干脆拽着他的手将他拽起来。
“林轩!”张子凡呆呆的,显得很懵懂又很无措。
陆林轩坐到他旁边栏杆上,干脆直接地将带领子的披风给他围上。说,“春日里头也冷呢。你坐这寻思什么呢寻思?非得搁这儿坐外面才有心思是不是?进房里是会死啊?”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陆林轩其实犹豫了下,但又觉得没什么好忌讳的,他自己也不在意,赌气又说了出来。
张子凡捏紧了扇子,看不见她,摸索着前倾了倾身子,身子一下发抖地将她抱入了怀。
他伤心又有些委屈地道。“轩儿我冷。”
陆林轩被他抱着是觉得挺冷。她心里的冰雪这阵子也没停过。她眨眨眼,止住眼里心里的涩说。“冷你就回房啊!”
偏生那哑了的语调又把她卖了。
“轩儿,我会待你好的。”张子凡道。
“哦。”陆林轩不以为意。
“林轩……”张子凡声音听上去有些难受。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子,眼眶湿热地说。“你再疼疼我,别不要我。”
陆林轩头疼,受不了他这般说话。想他不是能耐得很?不仅在中原出名,现下好了,岐国,漠北,李嗣源那边,谁不知道他能耐大啊。一场战事,消弭于方寸间。拯救万民的大功德,他一人得了。代价只是区区一双眼睛,多实在啊。陆林轩想,白送的买卖都没这么好的。
“轩儿我冷。”张子凡又道。
他不知为何说了这么多遍,难道这不是他在混赖?陆林轩试摸着张子凡胳膊还有身上,确实摸上去凉意侵人,按理说他功力那么高也不应该啊。
陆林轩迟疑地将目光上瞟,落在张子凡覆眼的白绸上。她心霎时又被搅起来,无端生起一股邪火,心说:张子凡,这都是你自找的!
她伸手,起初还有些担心,不敢真碰上去。可张子凡有察觉,笑着便执了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眼上,还笑道。“吓着你了。”
陆林轩感受着真摸上去那诡异的下陷感,平时有白绸遮着都不觉得,她心里是感觉有些奇特的,但又不是恶心。陆林轩想她虽见过死人,也见过打仗,断肢残躯,血肉横飞,她算是心理强大,不过眼下……她怎么就这么淡然呢?
陆林轩自己也搞不明白。分明之前只是知道他瞎了,见他白绸蒙眼,缓缓转过身的样子自己就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好丢脸。陆林轩想。缩了缩肩膀,脸上不禁有些烫。
“林轩。”张子凡乖巧地拿脸蹭着陆林轩的掌心,这般乖顺的模样令陆林轩混乱的心也安然不少。
她想,自己好像又要很快放过他了。她怎么就不能多生生他的气?生的时间久一点。对他再残忍一些。或者!
陆林轩想她怎么就没兴趣一个人自己闯闯?
少时跟着师傅和师哥,后面身边多了许多人,最后又有些乱七八糟的在天师府安了家。
她想,寻常女孩子不是很在意名分,排场,身份什么的吗?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怎么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陆林轩也说不上是不是啐自己不争气。
见她没声音了,张子凡又害怕起来,谨慎地去摸她的脸,指上的颤抖太直白地就传给了陆林轩知晓。
“林轩……!”他扯着娇道。
陆林轩低头沉默了半晌,又问道。“哪儿冷了?”
听她闷闷不乐的说话,张子凡一颗心才算又回落到自己胸口,他扯住陆林轩的手背,和寻常人不同,就要自己的心上人再多感受感受他的残缺。他也不避忌。他想,他本就是一出生就被摔碎了全身骨头浸泡在黑水里头长大的一个婴孩。
后来这摊子黑水缠绕着他的骨骼将他重新拼凑。他端的就算再像君子,心里头的那点阴暗也得叫陆林轩,他最亲亲近的人知晓。
何况只是区区少了一双眼睛呢。
“我身上冷。”张子凡答了和没答似的。
陆林轩撇了撇嘴,巴不得在他脑袋上扇一下。就不正经的。
可张子凡紧紧把陆林轩搂抱着,自己向后靠,稳靠在了柱子上,让陆林轩趴伏在自己怀里。
这段时日陆林轩冷了他太久了。张子凡苦涩笑,想他抛下她时心安理得,满嘴解民倒悬之急,可真当她只是冷一冷自己时……这才半个月多一点,他就冷成这样。几乎要魂骨瑟瑟。
陆林轩孩子气的叹口气,也知道争辩不出什么东西。
他和师哥在想什么呀?
真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林轩,你别生我的气了。”张子凡一边轻柔抚着陆林轩的背,一边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说。
怎么办?他本已计算好,只要陆林轩随他回了天师府,那最后她一定还会原谅他。可她仅仅是生生气,惩罚自己一阵子,他就这样?
沉不住气,患得患失,一边反复思量,推算得天机,知晓陆林轩这小小女子定不会离开他。可他这般彷徨。变得像谁呢?
——变成了只在陆林轩面前他张子凡的样子。
“我生你气是应该的。”陆林轩犹不能平息心口的悸怒,埋怨着说道。
“我知道。”张子凡说。“可你也应该抱抱我才是啊。我太冷了。”
他一只手摸上自己眼上白布的边沿,指尖微微触动,有些作势要摘的意思。
“别。”陆林轩拦住了。她不是害怕,是怕伤心。她也不忍见她心目中最好的张子凡露出他最不堪的一面。
“嗯。”张子凡很乖地收手了,低下头,与她额贴着额,小声说。“娘子,今夜你要哄哄我。”
陆林轩被他逗笑了,啐他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张子凡无所谓地心想,他从一开始,为了追到陆林轩,就已经不要脸了。
脸这种东西,要它干什么?
陆林轩也不是看脸喜欢的他。
“林轩……”张子凡又开始缠缠绵绵地叫起来。其实他身上还是没有多少温度。陆林轩是暖他的必需品,可也没办法让他彻底热起来,——除了在床上的时候。
不过,一旦少了她。张子凡就只有被冰封住的份。谁也没办法再暖他了。
张天师于这枯坐了几个时辰,此刻明明身上还有些乏,手脚有些僵,可将陆林轩打横抱起来颠了一下的样子,愣是看出了一种气势。
谁要拦着他和他家娘子睡觉就踹谁的气势。
莫悲自苦。张子凡想:这个道理只在陆林轩的身上才对他有用。
完。
【不良人/凡轩】之子于归
提醒,这里老李cp不是雪儿,岐云提起有,介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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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陆林轩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儿是在岐军大营里。当时不知身份来历的新不良帅在带来了惹恼她们的消息后这么一拱手对她叫道。
当时陆林轩哪有计较这称呼的心思?漠北大军扯地连天地袭来。岐国将士只余三千。本就够死的局。偏偏岐王眼下这一去和谈又被漠北人扣下做质。
当时陆林轩想到这和谈是张子凡促成的。按理说他是大错。可自己身为他的妻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道。“张子凡人呢?”
……她如此记挂儿女情长,若非岐国身边的这些姐妹们都和他们关系不错,是真的要翻脸了。
他......
提醒,这里老李cp不是雪儿,岐云提起有,介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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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陆林轩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儿是在岐军大营里。当时不知身份来历的新不良帅在带来了惹恼她们的消息后这么一拱手对她叫道。
当时陆林轩哪有计较这称呼的心思?漠北大军扯地连天地袭来。岐国将士只余三千。本就够死的局。偏偏岐王眼下这一去和谈又被漠北人扣下做质。
当时陆林轩想到这和谈是张子凡促成的。按理说他是大错。可自己身为他的妻子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道。“张子凡人呢?”
……她如此记挂儿女情长,若非岐国身边的这些姐妹们都和他们关系不错,是真的要翻脸了。
他们。陆林轩又想到。他们指的是……她和师哥,雪儿姑娘,……还有张子凡,他们一行人一起的时候。
他们。陆林轩止不住想笑,只露出一个很苦涩淡淡的笑容心想,他们一行人都走散了。
那一句张夫人,陆林轩当时还是不能体会不良帅对她的良苦用心的。
哪怕已然分道,哪怕李星云一开始就觉得很看不上张子凡做他师妹夫,可是她师妹选的人,小姑娘又足够执拗,李星云知道她是不会回头了,是以尽可能地,替她抹灭一些感情上带来的负面影响。
比如说那一声张夫人。是在提醒她。
张子凡已过了会被天师府上下叫少主的时候,现在人人皆道他一声“张天师”。
陆林轩习惯被人叫做陆姑娘。在天师府时,人人看她年轻俏丽,且有些不拘人情,喊她一声少夫人,或者尊称一声陆真人也是有的。
陆林轩每每笑着听了,也不觉有什么。她的那些害羞往往只在她熟悉的人面前。对于不熟的人,她通达的几乎不谙世事。
张子凡也有意让她成为这样的陆林轩。至真至纯,至情至性。
天底下聪明的女子太多。
花解语,张子凡也不缺这一朵。
他爱慕陆林轩本就是一个意外。
他有心将这个意外延续下去,并悉心地呵护着。
只可惜,李星云看得懂他。他不会将儿女情长看得比私心更重。哪怕这私欲,是苍生,是还百姓以安居太平!……依旧也是他的私心罢了。
若真奉行天道,他和李星云就该抽身而退,什么也不管才是。
毕竟人待时势,而非人造时势。
张子凡这一著是把自己坑的有些惨。他将陆林轩推到了一个太远的位置。陆林轩站在四周落满黑白子的棋盘上,每走一步,四周便是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骨肉分离。
陆林轩是逆着天下大势,无数百姓的血泪恳求向他走过去的。
张天师是有能力操控棋盘的人。
眼下他将陆林轩推远,是要她不要过来的意思。
陆林轩走过来了,便是担着不义。
可若她不过来,棋盘上那一头蒙着眼的张天师难免回身,踟蹰,心内担忧道:她为什么不过来呢?
不是说好,我去哪儿,你就会去哪儿的吗?轩儿。
陆林轩被他推进了火坑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退维谷。可不管是张子凡和李星云都知道,她注定会逆着这把火,紧咬着牙,捏着剑,向张子凡而去的。
是以李星云想,要是干脆能将她师妹喜欢张子凡这段记忆删除也罢,不然,还是顺着她来,多帮帮张子凡。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他师妹。
不良帅愁饮酒,戴着面具,天色昏黑看不太出。可大营里还有个人,见他倒了一杯又一杯,半坛已空,颀长的身影匿在阴影中,带了些教训的意味,在他脑袋上一拍。
哼。那人轻笑道。
李星云微笑,只觉得酒意上来了,整个人都有些熏熏然,拉着那人手,来回描摹握住。
那人道:“你若想,本王帮你,灌了那小姑娘蛊如何?”
“别了。”新任不良帅竖起两根手指头,轻佻地道。“我怕天下人,容不下我呀。”
谁知道张子凡会做什么?他把私欲看得比亲人朋友什么喜欢的人都重!可是当他事成,他偏偏又沉得下气,耐守住本心,只看陆林轩一人。
李星云还不想被全天下老百姓骂。
张天师会拨弄人心,是有一手的。……不知该不该夸,李嗣源教得好?
李星云又笑。
张子凡那边,回到岐国,随意于城中走动,有意避开了其他人和他打招呼,只静心听取着,甫遭受战争重创,城中的百姓和将士会说些什么。
当然,他更重要的,是在尾随着陆林轩。
陆林轩有些心不在焉,也是在刻意躲着他。这是她师哥说的,若是想不明白,便不需要硬想,直接怪罪他们即可。
怪她师哥假死骗她,怪张子凡这个死没良心的瞎了眼还骗她!
李星云一直用身体力行的宠爱教导陆林轩随心而动四个字。这也是最适合她的成长方式。
不是每人都要在领悟过后通透。陆林轩一开始就是一块水晶琉璃剔透美玉,再往上溅血,摔碎了,那是暴殄天物,坏其本性。
张子凡听到幻音坊的那些女人们依旧叫她一声陆姑娘,语气和蔼亲切,看来是没因自己所做之失迁罪于她。
不过张子凡想想也是。且不提还有个更坑的李星云在。单说这女人的同理心,只怕她们心疼陆林轩更甚,还要在心里埋怨,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张子凡笑了。
随即他又听到巡逻的将士尊称她一声张夫人。……张子凡一时定在原处。
很快,便寻思出来,这定然是李星云有意传出来的。
张夫人。
张夫人?
张夫人。
呵!
张天师一摇开扇子笑。
想陆林轩一早是他的夫人。他们这少年爱侣。怎么瞧着,还有些生分?仿佛他们是情意相随,而不是分所应当,有夫妻情分压在他们身上。
情也就罢了,分才是应该的。
娘也是。张子凡合上扇子,说不上是不是有点抱屈的意思。
娘把自己看成她儿子。又把林轩看成她女儿。让她没个嫁了人的自觉,直把婆婆当自己娘。天师府上下拿她当大小姐。似乎,她还能有别的归处。
张子凡一声叹。
想一句张夫人,蕴含的意思竟有那么多。
陆林轩,你可喜欢我?想嫁我?
张子凡想他是个贱骨头。被李嗣源养歪了在黑水里浸泡透了的贱骨头!他算得出看得出人心所求大势所趋。他偏偏不信个人感情。
陆林轩证明了一次他便要她证明千次百次万次!
他做了再惹她生气的事又如何?
归根到底,还是得她走到自己身边,拉起他的手说,“子凡,我们回家吧。”
这欲擒故纵的把戏没人比他张子凡会玩。
张天师仰起头,一身白衣,出尘绝世,可他眼上蒙着一条不透光的白绸,替他遮挡日头直接晒到他那两个孔里的刺痛。
“陆林轩。”张子凡轻轻地道。只有他一人能听道。
你最好快些,快一些,回到我身边来。
张子凡皱眉,复又低下头,明明是有些悔恨痛楚的摇头,可他那姿态,给人感觉就是高高在上,让人生厌!
啧!一旁城楼上看了糟心的新不良帅,也不耐地摇摇头,转过身,离开不看了。
妈的!师妹怎么就挑上他了?
晚间,女帝设宴,张子凡头疼,先借口回了房间。
席间,陆林轩挨着她师哥而坐,和他楚河汉界划成两边。
倒也没什么不好。
张天师心想,她现在心里不痛快,何必挨着自己强忍着一晚上更不痛快。她本就是那般直来直去的性子,要她强自忍耐,反倒对他们关系修复更不好。
想是这么想。可是张天师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面,额角突突的跳,一晚上的那点不痛快抓得他心肝里难受。
他看不到。
却能感受到席上陆林轩不时瞥过他的目光。有时小心翼翼,有时又大大方方。
怕他知晓。又明白他是个瞎子注意不到。
张子凡苦笑,想她天真也不必如此天真。他们肌肤之亲都已经两三年下来了。
有时往往他坐着,她从他身后走过来,他都不需要特意去看去感受,都能精准地接住她的手腕,扶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现在只是瞎了,又不是功力全废了。这点小道行,她还信不过自己吗?
张子凡有些口渴,想在宴上,他喝了一些酒,此刻难免唇舌发干。他本欲推脱伤口没好,不宜饮酒。奈何倾国倾城这姐妹俩也在。
……饶是她们,在宴上灌自己喝酒的时候也注意到了。
“你那小媳妇儿咋不跟你坐一块儿呢?吃俺们醋,生气了呀?”
“不对,姐姐,今儿是双日子,他本就归我们姐妹俩,她有什么好吃醋的呀?”
“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嫌你瞎了,看不上你了?”
张子凡推拒着酒碗的手掌不自禁一抖。
他感到四周似乎失了声音,一切都在他脑内失真。
“哪能啊姐姐。他是瞎了又不是毁容了。有什么好嫌弃的呀?”
“说得对。就瞅他长这么俊,也不能不要啊。哈哈哈哈!”
姐妹俩的话又再响了起来。
张子凡一颗心也渐渐落了下来,他开始有心去听陆林轩那边的动静。
姑奶奶没有咬牙,埋怨他不推开,也没有像当初一样,一旦心烦就自顾自的敲着筷子,惹得其他人心也不静。
陆林轩好像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又无所谓的把头转开了。他能捕捉到她蝴蝶耳坠窸碎的声音。
张子凡沉默饮酒。心沉得似乎过分下面了。积压着他的胃。让冷冽的美酒也跟着积压在他胃底弄得他甚不舒服。
“我不舒服,让她们别来打扰我。”方进屋的时候,张天师就转着扇子,叮嘱过门口看着的人。莫让倾国倾城俩姐妹来骚扰他。
他现在人有些不清醒。不愿再被逼急了去惹恼陆林轩。
……不是说陆林轩见他们三个一起会不高兴。而是他现在就不太高兴。
他基本上只对陆林轩发脾气。也只想让她见到自己发火的样。
他不愿现在再去委屈她,叫她和自己辩,她还占不了上风,讨不着好。
只能红着眼睛,一边吸鼻子,一边伤心难过。
……
张子凡一阵沉沉吸气,摸索着床架坐了下来,随后向后坠了下去。他心想:陆林轩,你真的不来?
他扯掉了眼上的白绸,露出两个诡异的凹陷,他于床上阴影中反复煎熬。从头脑发胀,再到胃里积重难返,然后是头疼蔓延到了那两个眼眶,两泉黑水就从那两个黑洞里一直灌浇到了他心口。他几乎要作呕。时时深沉呼吸才能压得住心底胃底那些沸腾的黑水。
他锤了一下床榻心想:陆林轩你真的不来?
那夜陆林轩果真没有来。宴散了以后,陆林轩选了处月亮底下的屋檐,一个人饮酒。李星云陪那人回房以后,放心不下,笑着又上去找了师妹。
岐王淡定阖上屋门,随便他何时回来。
李星云坐到陆林轩边上,看一个人独饮无趣的师妹,逗她道。“怎么不去找张子凡?”
陆林轩长大了,也不做嗔怒状,似乎是无奈地笑说。“今儿是双日子,我去干什么?”
她豪爽地灌着酒,面色晕红。
李星云摸着她的脑袋,温柔坚定地道。“双日子你也可以去。——你是我师妹。师哥永远不会让你受委屈。”
陆林轩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突然就把脑袋从他掌下甩了出来,嘟着嘴,似乎是醉了道。“师哥……你别学李茂贞说话。他这么哄你的?都不像你了。”
陆林轩摇头晃脑地抱怨。有点要耍酒疯的前提征兆。
她几乎能脑补出李茂贞对她师哥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本王不会让你受委屈。”
李星云噗嗤一笑。也跟着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是会变得越来越像的。”
陆林轩寻思着道。“不啊,师哥,我在剑庐上和你待了八年,结果和你一点也不像。那八年里面,真的是师哥你吗?我跟着子凡走南闯北,从中原到娆疆,每次都只有我追上去,却没有他等一等我的时候。你说我像他吗?”
李星云也沉默一阵,说。“你没必要像我。更没必要像张子凡。你想怎么做都行。”
陆林轩捧着细腻的小脸,自顾自说。“师哥,你知道吗?换了从前,你肯定是要拉着去找子凡算账。装模作样地教训他一顿,再哄我们俩和好。——那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离不开他了,是不是?”
“再往前,你是压根不想我和他好的。不单单是因为那时候他出身通文馆,而是你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不是个好男人。起码对我来说,他不会是好丈夫,对不对?”
“……可天底下,本就没有什么好男人。师哥,现在你让我选,也是因为你看到了,我无论如何最后还是会和他在一道,对不对?”
陆林轩有些许委屈地问。
“是!”李星云不对他的小师妹说谎,肯定地道。
“子凡也算到了是不是?”陆林轩面无表情灌了口酒,又道。
“是。”李星云跟着点了一点头。
陆林轩不说话了。
她木木的,依旧一个人喝酒,李星云陪着她,一直到天色将明,李星云才送她回房。
陆林轩有些醉地说。“师哥,再见。”
李星云笑着和她道。“师妹,做个好梦。”
“嗯。”陆林轩点点头。
李星云也终于回房了。有人闲情逸致地等了他一夜。
李星云站门口,就晨光笑看了他一会儿,才向他走过去,腻歪歪地说了许多话。岐王唇边凝笑,果然是举世艳极无双。
难怪君王爱看。
陆林轩补了一眠,醒过来时,头有些沉,想着今天干些什么呢?她如今在岐国晃悠着。暂时还不想理张子凡,更不想回天师府,叫娘看了忧心。
她走到门口,想推开门,叫人给她打点水来洗漱。她心里还奇怪,怎么今天没人理自己呢?难道是昨晚上设宴,岐王府上上下下也醉了不少?
她一推开门,瞧见眼前的阵仗,呼吸都堵在胸口,过了半晌,才徐徐的吐了出来。
张子凡就一直等她反应过来,注意到她欲言又止,微微转着脑袋,耳畔细链的蝴蝶耳坠发出只有瞎子才能捕捉的细微声响,这才道貌岸然地抱着扇子一躬身行礼笑道。
“请张夫人随在下回天师府。”
啊?陆林轩无声地发出一个问声,不明白他这是在整哪出。瞧着精神头那么好?是得谁指点了又来招惹她?
莫不是她师哥?陆林轩脑子还不是那么清醒想。
她却不知道,张子凡整整被她折磨了一夜,此刻心力已经快被耗竭。
他当真不曾想,陆林轩会不来。
张天师一揖,袖子几乎垂地,那张白绫覆眼的俊脸也只有岐王府的地砖才能瞧见。
可惜,岐王府的地砖不全都是用玉做的。照不出张天师此刻脸上叫人害怕的神情。
陆林轩手扶着额头,头疼了一会儿,说。“我暂时不想回去,你要回就先回吧。”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之后会回去的。你不用操心。”
她语气颇为冷淡疏离。
可张子凡直起身,对着她笑。“娘子,我们该回玄武山了。”他语意真诚,似乎全是为了她这么道。
“为?”为什么?陆林轩想这么问。
可张子凡已经施施然地往前走了几步,陆林轩下意识给他让道,让他可以进屋来。
陆林轩后知后觉怔忪间,张子凡走到她身侧时已准确又自然地握起她的手,一如常人,牵着她往凳子上坐下。
陆林轩叫一个瞎了眼的人服侍坐下,怎么着都觉得不对劲,心里怪异,坐立难安,就想站起来。
可张子凡一手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门外天师府的人安静无声候着,井井有条端水进来,让张天师亲自挽了袖子,准备帮陆林轩梳洗。
啊,啊?
陆林轩如坐针毡,真不知道他唱哪出,膝盖窸窸窣窣地并一块儿,别扭得都想逃跑。
“轩儿,别动。”张子凡摸索到她的脸,因她下意识的躲避,只能拢到她鬓边那缕头发。
陆林轩依旧是撇着头,不愿被他触碰。张子凡察觉她的拒绝,微微一笑,说:“你还没有吃东西吧?昨夜饮了那么多酒。”
他说着一顿,剩下话都卡在唇边,面色也有些不自然。缓缓握起手,将指甲嵌在掌心里面。无法原谅她昨夜不来,叫他在黑水里折磨了一整个晚上。
嗯……?陆林轩察觉他说话有异,微抬了抬眼帘,瞟他一眼。
张子凡勉强的做出个笑。
因他逆光的关系,陆林轩看不出他神色具体好不好,她也宿醉方醒,正是不理智的时候。
“轩儿,我们一会儿吃过午饭,就回天师府。”张子凡侧过身,绞了帕子,又转过来,想给她擦脸。
“我不回去。”陆林轩小声的倔强道。
“林轩。”张子凡微冷了语气又叫。
这番作态令陆林轩火大,她蹭的凶道。“我说了不回去!你是瞎了又不是聋了,听不懂吗!”
屋里其他天师府弟子霎时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全都把头低着。
张子凡叹了一声,也不生气,摸索着蹲到她的身边,好声好气道。“夫人,我们该回了。”
“凭什么呀?”陆林轩几乎是气声地说道。
“有什么非回不可的理由吗?”她问道,语气闷闷的,却也不像之前那么冷硬。
张子凡笑着将在热水里浸过又拧干的毛巾轻轻熨帖在她脸上,一边试探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一边低低地道。“你是张夫人。——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难过的都是要一起过的。”
陆林轩沉默了会儿说。“我一个人也能过。”她木着脸,几乎是要分开的意思。
可张子凡笑着说。“我一个人过不了。”
他摇摇头,单膝跪求在地上。“娘子,我们回吧。”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带着笑,脸色却比他衣服还白了。
陆林轩欲言又止的,最后皱着眉道。“你只要我和你回去?”
“是。请张夫人随在下回天师府。”张子凡勉强站起来,又躬了一揖,诚心说道。
“你!”陆林轩不信他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他但凡说几句软话,哄哄自己,——那不是他最擅长的吗?做什么这样?
陆林轩真赌着口气,吃过午饭就和张子凡回天师府了。
张子凡怕横生枝节,连李星云也未告知一声。
一路上,张子凡都在小意伺候着,春风满面,笑容始终在脸上。
陆林轩叫他一个瞎了眼的伺候别提多难受,真是气也气不起来,但是就堵在哪儿,直说让他离自己远点。
可张子凡有些委屈,硬挨着她。
且他有时候做出些头疼眼疼的情况,陆林轩还不能不关心他。她实在是忍不住。
唉……陆林轩心叹,还是在岐国的时候好,她想躲哪儿都成,随意找个借口,都能让他抓不到。
眼下,张子凡面色都不好,不知是舟车劳顿,还是伤没好透,一路上都吃的不多,现在还要劝她尝尝这茶馆的梅花糕,说闻着味儿,很香。
陆林轩心里头那气又上来,深吸了口气,依然不能好好说话。说你瞎了看不到,光凭闻能闻出什么呀?
少夫人心里有气。随身的一众天师府弟子都瞧出来了。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亲近又好说话的少夫人还有这么刻薄的时候。
这话说得也刺痛人心了。他们在隔壁桌吃着早茶心想。一个个都把头低着,面色难看,没有什么胃口。
唯独张子凡他一点也不介意,只笑着说,正因为瞎了,才闻得出,这梅花糕里所有的梅花不是拿桃花充数的,且也没加太多的糖,遮掩住花本身的寒香。
林轩,你尝尝。他尤其殷勤道。
可陆林轩不接他夹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块糕点,也低着头,眼睛酸涩得很,像是被那画面给刺痛了。
她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道,可我喜欢桃花,不喜欢梅花。
张子凡一怔,举了许久的手慢慢放下,缓道。是我不好。我再叫人上一叠别的点心来。
他声音轻得让人心疼。陆林轩也没法子了。
她起身,没吃什么东西就想先上马车上待着。
她头痛,想师哥为什么要她去找张子凡?
他没看出他们已经成这样了吗?
陆林轩不想和他在一道了!
师哥最宠她的,干嘛违逆她的心思要她找他呢?
陆林轩真想不通。
咳咳。张子凡以扇子抵口,强忍着轻咳了两声,没拉陆林轩的手,却依旧让她留下了,在踟蹰过后,安静地坐下。
又过片刻,才把杏仁茶推到张天师的面前,说你喝两口吧。
语气算不得亲善,张子凡却笑了,十分满足道,好。
一直到回了玄武山,陆林轩看到许幻,真跟亲娘似的,扑上去,无声靠人胸膛前面哭,好像这一路都被张子凡给欺负委屈了。
随行的弟子都有些欲言又止。毕竟这一路吧……少主他是真吃苦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消瘦许多,脸色也苍白,使人担忧。
可许幻摸着陆林轩的头,一直哄她说,“乖乖林轩,让你委屈了,子凡欺负你了,娘知道啊,娘都懂。”
——这父子俩,都有些一脉相承的臭脾气。平常还挺稳重,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就压根指望不住!
“好轩儿,乖轩儿,娘心疼你,啊。”
许幻对自己儿子道。“去跪着。”
一点情面也不留。
张天师拱手应是,半个字也不辩解。直直跪了一晚上。
陆林轩也终于没了张子凡的影子在跟前,能好好休息一夜。
第二天,陆林轩起来算是重回人世,被张子凡折磨了这一路,总算有个出口。
张子凡也终于安心了。陆林轩回到了玄武山。她的家。他们的家。她在这里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想走的可能了。
是以他也松懈下来,人垮了。之前折磨陆林轩也折腾他自己的那点膈应人行为也都统统没了。
虽然看上去是因为缠绵病榻折腾不动的关系。
陆林轩到底担心他,守着。愁着张脸,无话好说。
张子凡却能笑着和她道。“轩儿,你不要我,我是会死的。我们就在玄武山上,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陆林轩想当他是在说胡话,人都这么不清醒了,就别啵嘚了,赶紧睡吧,一觉睡他个十天半个月,闭嘴!
“夫人,我们回来了。夫妇就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陆林轩深吸了口气,觉得他这真是在咒自己!
“夫人。轩儿,林轩。”张子凡病中随意欢快地喊。陆林轩头大到不行。
真奇怪。陆林轩有时候坐在天师府的桃花树底下,想明明是一样的天,差不多的景。可她坐在天师府里面竟会懒得动弹,连躲张子凡的心思都少了许多。想随便吧。他爱来缠就爱来缠。
反正他们俩一开始认识就是靠他死缠烂打。
陆林轩突然端静笑了一笑,很柔媚。
张子凡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她平静优美的心境。
他偏要去打破它。凑到她身前。喊……
“夫人。”
像是刻意作弄她的心情,他喊她夫人。
陆林轩眼神一转,移到他脸上,淡淡笑想:他最初喊自己的也是娘子。
如今成了夫人。
他多想用这个身份套牢自己。他明确这是义务。其实自己是逃不开他的。
师哥起初帮他,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舍不下他的。
陆林轩也看明白了。自从张子凡回到天师府便更肆无忌惮,将心中谋划可以说是直接摊开。
他就是拿准了自己舍不得他,真怕自己离开了他就活不了就这般得意,嗯?这般作弄她?
师哥知道她气得不轻,却也知道他们一定会在一起,哪怕分离也会死在一起。是以无可奈何。
之子于归。只要把她给带回来了。张子凡就不担心她再跑了。
玄武山天师府是囚,囚着他还有她的命。命数,命理。
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总言之就是一个张子凡悟了,其实陆林轩是他夫人,这和陆林轩的情无关,他们身份已经注定互相离不开,是以觉得陆林轩必须在自己身边,也没心思等她生完气,逼迫她陪自己回家的这么一种……欺负人操作。
这篇文其实比较黑,但是不太想过多解读,大家各自看到什么便是什么吧。
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