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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人物：权顺荣、全圆佑、金珉奎、徐明浩

全文3w字，cp杂

纯属虚构，请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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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山上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圣经》新约 罗马书12章19节

  

Ch1．狼狈为奸

“我们明浩刚来首尔半年，还没有见过首尔的雪。不过据说他的家乡冬天也会下雪，很漂亮的。”

徐明浩百无聊赖地听着权顺荣在一旁跟几个女生聊天，自己手里端着一杯鸡尾酒，空气中弥漫的水汽缠上冰凉的杯壁，凝结出细小的水滴。据权顺荣说，崔胜澈与尹净汉他们这次想搞个大一点的派对，于是让每个人都多邀请几个朋友来。

刚刚徐明浩问权顺荣，那你们最后有没有统计人数，权顺荣愣了一下，笑得很漫不经心，答道，没仔细数，大概一共要来七十多个人吧。

七十多个人，徐明浩想，全部挤进一间公寓屋子，本就氧气稀缺，到时候万一谁喝大了，酒劲一上来，吐个一地，后果不堪设想——但丁写《神曲》就不必写参观地狱，欣赏你们就可以。

一个聊天的女孩子贴上权顺荣的胳膊，笑着对徐明浩说，“你有听说吗，在韩国有个说法，初雪那天表白一定会成功。”

徐明浩回过神来，看向女孩子，看着她精致的眼线在细碎跳跃的光线下闪烁，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来，回答道，“当然听说过，你们国家差不多70%的电视剧都讲过这个。”

女孩笑得前仰后合，言语间又往权顺荣的怀里靠了一靠。权顺荣也跟着笑，转过头来看徐明浩，问道，“你说你要带两个人过来，怎么还没到？”

徐明浩将酒杯换了个手，掏出手机，把聊天框调了出来，在权顺荣眼前晃了晃，说，“他们其中一个有篮球训练，耽搁了下，一会儿就到。”

权顺荣将自己被女孩环住的胳膊抽了出来，转身拿了瓶冰啤酒，打开后喝了一口，回过身看着徐明浩，“没想到啊，你这人还能主动邀请人来参加派对，我还以为你对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呢。”

徐明浩笑了，一边将手机揣回裤子口袋，一边凑向权顺荣的耳朵，顿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道，“是大帅哥。”

这时音乐不知道被谁换成了摇滚劲曲，紧促震耳的金属击奏声从落地音箱里奔涌出来。徐明浩直起身子，看到权顺荣一脸了然地上下打量了自己，而声音被轰鸣的摇滚乐曲声吞噬。

在灯光的映照下，徐明浩看出对方的嘴型。

“那祝你好运。”

 

徐明浩是在一门艺术鉴赏的选修课上遇到金珉奎的。彼时他坐在教室第二排，听五十多岁的女教授讲课，内容是十七世纪荷兰贸易政策对维米尔创作选题的影响。

其实大多选这门课的学生并不是真的醉心艺术，而是看重它课时短、作业少的优点选来刷学分。教室里的学生稀稀散散，还有几个人在后排埋头睡觉。教室窗前挂着酒红色的窗帘，秋日午后的阳光渗透进来，沾染上暖色调的光晕，给教室里覆盖上一层慵懒又暧昧的气息。

课已经上了十多分钟，金珉奎从教室前门闯进来，一身运动装扮，怀里还抱了个篮球。

女教授在念讲义的中途停了下来，教室里鸦雀无声。徐明浩清楚地听见自己后面的女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掀起一点点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名上课迟到的男生。

女教授盯着杵在门口的金珉奎，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讲课，视线并不离开他，“维米尔最著名的作品，《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让一代又一代的艺术爱好者为之着迷。画中少女目光沉静柔和，盯着观画者，朱唇轻启，仿佛正要开口说话。”

徐明浩抬眼，发现投影幕布上的PPT已经变成了那副著名的油画。女教授念完两行讲义，看着金珉奎，有点嘲讽意味地打趣道，“这位上课迟到的体育健儿，你对这幅画有什么看法呢？”

金珉奎抱着篮球，被钉在原地不敢动弹，额角还渗着汗。他讨好地笑了一下，眼角的眼皮耷拉下一点点，可怜兮兮地望着教授。可是女教授看着他，目光不依不饶。

金珉奎无处可逃，只好道，“我觉得……这女的，她可能想说‘Hey，what’s up’……”

徐明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听到自己身后的学生也发出一阵哄笑，而讲台上的女教授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只能佯装斥责道，“快去坐下。”

金珉奎脸上簇起笑容，飞快地应了一声，跑到第一排角落的位置上坐好。徐明浩盯着对方一颗蹦蹦跳跳的脑袋，那松软的栗色发丝好像也扫过自己心尖，让他心里有点痒的异样感。

 

在权顺荣拿着他的那瓶啤酒绕场一圈后，徐明浩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徐明浩掏出手机，权顺荣正好凑过来，手中的啤酒瓶已经空了。徐明浩看到屏幕上金珉奎发来的信息，语气开朗明快。

“我们到啦！”

这时音乐被换成轻快的EDM-Pop，屋内灯光也被调亮了一点，派对气氛成了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联谊。徐明浩视线离开手机屏幕，抬眼看到门口走进来人，是两个高挑的男生。

他抬起手挥了挥，喊道，“金珉奎，这边。”

金珉奎看到他，迅速地笑了一下，拉着自己身边的黑发男生，要往徐明浩的方向走。暖黄调的光在他们的身后下坠，给两个颀长的身影笼罩上一层高深莫测的意味。

两个人被门口的一群女生拦了一下。一个身材姣好的长发女生拉住了金珉奎的胳膊，像是相熟的模样，徐明浩听到她像是裹了蜜的声线，“珉奎呀！”

权顺荣这时候凑到徐明浩的身旁，眯起了眼睛，看着门口的来人，低声问道，“你看好的是哪个？黑色头发的那个，还是棕色头发的？”

徐明浩听到他这个有点直接的问题，愣了一下，心底响起错乱的鼓点声。他小声回答，“棕发那个。”

权顺荣笑了起来，徐明浩侧头看他，看到对方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不如咱们俩合作一下……各取所好。”

徐明浩挑起眉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转头望向金珉奎旁边的黑发男生。那个人高高瘦瘦，眉眼细长，下颚线条干净利落，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有女生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清冷的神色没有丝毫松动。

徐明浩脸上浮起笑容，倒不看权顺荣，眼睛盯着两个刚进来的人，看着他们应付好了其他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可以，成交。”

 

Ch2．怎么冷酷却仍然美丽

权顺荣之前当然听说过全圆佑。只是他第一眼见到全圆佑的那瞬间，并没有意识到那就是计算机系大名鼎鼎的冰山大神全圆佑。

他之前听某个数学系的女生提起这个人，说是大一时写算法作业，一班人比拼解随机棋局，看谁的程序最快，成绩按照个人在班级里的速度排名来给。全圆佑的算法本来已经是全班第一，结果在交作业死线的前一天，有个女生找他，向他请教破局算法，说自己实在解不出来。

大家都以为全圆佑不会理这个女生，没想到他却说无妨。全圆佑觉得好玩，又用另一种算法思路写了个程序，让女生登录她自己的ID学号把程序跑一下。结果新程序把全圆佑之前全班第一的记录给打破，全圆佑最后那项作业的官方成绩是全班第二。此事迹被他同班的哥们取笑了两个月。

权顺荣听了这件事大笑了半分钟，打趣道，“好能装逼的一男的啊。”

彼时那个数学系的女生笑了一下，抬手将茶色的长发拂到肩后，低头吸了一口面前的果味冰茶，悠悠道，“后来那个女生向全圆佑告白了。”

权顺荣止了笑，微微颔首，看着对面优雅的女孩子，并不答话，只是掀起一点眼皮。

女孩子接着道，“全圆佑倒是很温柔，说谢谢她喜欢自己，他真的很感激。说到一半，那个女孩子还以为自己有希望， 激动得差点要哭了，”权顺荣对面的女生顿了一下，细白的手指在玻璃杯边沿画着圈，“可是最后他却对女孩子说抱歉，干净利落地，说他们还是只做同学比较好 。”

权顺荣笑开，眼角眯一起，仿佛是真心觉得这个故事好笑。然而他笑了几秒后却垂下眼睛，止了笑，眼底逐渐染上僵硬的寒意，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那两个人穿过氧气稀薄灯光明亮的派对房间，走向自己，徐明浩介绍那个黑发男孩名叫“全圆佑”时，权顺荣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微笑着伸出一只手臂，脑子里如走马灯般闪过了之前的聊天画面。

黑发男孩愣怔了一下，伸出一只骨节清晰的手，被权顺荣握住。权顺荣微微抬头看着对方，头顶的灯光细碎地落进自己的眼角，让他在看着对方的脸时有点晃神。

“你好，我叫权顺荣，是明浩在舞社的朋友。”

对方眼神聚焦在权顺荣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是点了点头，嗓音低沉，“你好。”

权顺荣觉得这个回应带有一种独特的钝感。对面的人明明足够礼貌，却让人感到他对自己刚刚得知的信息毫不在乎。

权顺荣放开自己握着对方的手。在对方的温度抽离自己掌心的那一刻，权顺荣的心宛若跌入一汪温暖的池水，半是柔软半是无力，不知是会漂浮还是下沉——他好像第一次没了胜算。

 

权顺荣是什么人？聪慧敏锐，心明眼亮，对人的洞察力高到可以被称之为一种天赋，而且他还足够洒脱，足够冷漠。这几个特征加在一起，使得他在恋爱桃花这方面如鱼得水。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刚认识一个人，只用几秒钟就可以在脑内解构对方，剖析出对方的价值与所配得的他的爱。

这个女孩可以与他吃一顿饭；这个女孩可以让他陪着逛街；这个人连他的联系方式都别想得到；这个可以长期留在通讯录里，保持一种暧昧又疏离的关系，从不私下见面，但是可以在半夜十二点半问候“你怎么还没睡，在想谁呢？”。

可是尽管有那么多暧昧对象，权顺荣却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做到最后一步。他既想要乐趣，又不想负责任，所以永远若即若离，像无法降落的风。

 

然而权顺荣高效又精准的脑内评判模型在这一次莫名宕机。权顺荣看着全圆佑站在自己对面，被那个叫金珉奎的男生搂住肩膀，神色柔和又平静，眼神却仿佛飘离到另一个世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问自己，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想跟他有段什么样的关系呢？

这些问题好似被抛入黑洞的石子。他的心里没有给出一个回音，石子所激起的涟漪也最终被沉寂的黑暗抹平。

Ch3．夜色残酷

徐明浩坐在课桌前，闭眼用拇指与食指指尖按压着睛明穴。学期已经过去大半，季节从暮秋滑入初冬，日夜狂风肆掠。他一到换季时节就容易感冒，虽然没有严重到影响日常上课，但一系列的头痛脑热也足够恼人。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为这节艺术鉴赏课提前打印好的课件，纸面还泛着令人眩晕的油墨气味。课程内容已经讲到安迪·沃霍尔与消费主义艺术，可是徐明浩却看不进去。他闭着眼，努力试图忘记头痛，脑子里却想起那场派对之后的事。

 

那晚金珉奎被人灌了些酒，到最后有点精神恍惚。全圆佑说自己要回计算机系教学楼的机房改代码，与金珉奎住的学生公寓是相反方向。徐明浩有点不放心，于是主动提出自己陪金珉奎走回去。

在两个人回去的路上，金珉奎低着头摇摇晃晃地走路，仿佛是在研究着地上的砖缝，一言不发。他在徐明浩面前鲜少有这样沉默不语的时刻。夜空如浓黑色的墨盘，无声地压下来。昏黄的路灯连绵在一起，把稀薄的星光映得黯然失色。是很温柔的一个夜晚。

金珉奎绊了一下，徐明浩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两个人走了几步，在确认对方没事后，徐明浩松了手。他的心有些抖，沉默了几秒，问道，“金珉奎，你现在在谈恋爱吗？”

金珉奎半晌没有回答，在出声时还是低着头，“没有谈啊。”

徐明浩觉得自己的心脏下落下去了一点，仿若孤舟望见了岸边的灯火。他侧头看向对方。金珉奎长了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徐明浩看着他微垂的眼睛，英挺的眉骨与鼻梁线条，在路灯的照映下显得几乎熠熠生辉。

“那你，”徐明浩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你跟全圆佑是什么关系？”

 

“明浩！你不舒服吗？”

徐明浩睁开眼，把自己的手从鼻梁处拿开，看到了跑进教室的金珉奎。他今天没有迟到。徐明浩微微一挑眉，忍着隐约的头痛，“哦，珉奎。”

金珉奎一边拉开徐明浩身旁的座椅，一边靠上来，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贴上徐明浩的脸，带起一阵风，“你生病了吗？”

徐明浩道，“没有。”

金珉奎一只手揽住徐明浩的肩膀，另一只手扶上他的额头，掌心的温热让徐明浩愣住。金珉奎探了一下徐明浩的温度，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最后又把手放到徐明浩的额头上。他若有所思地判断道，“没事，没有发烧，”他笑了起来，“你还能学！”

徐明浩无奈地微笑，“我本来就说自己没事啊。”

金珉奎收回自己的手，在他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徐明浩低头看了下腕表，离上课还有几分钟。他跟金珉奎闲聊，“这门课的论文你开始写了吗？”

金珉奎坐在一旁像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答道，“哦，对哦！我差点忘了，还要交论文，”他一边低头打字一边问道，“你的课题选了吗？”

徐明浩想了一会儿，伸手在自己面前的课件上点了点，指尖下是“消费主义”几个墨字，道，“我觉得这个就挺好。”

金珉奎抬眼迅速地扫了一下徐明浩示意的内容，平淡道，“我还不知道写什么呢。”

徐明浩道，“你赶紧定下来。时间剩不多了，这周末我们还答应跟顺荣哥他们一起出去玩。”

权顺荣前几天一直吵着想去游乐场玩。他们几个先是抗议，说，快冬天了，哪有去游乐园玩的。权顺荣则辩驳，就是因为冬天会闭园，才要趁着那之前赶紧去。

权顺荣说这话的时候，快速地向徐明浩飞过一个眼神。徐明浩会意，思考了片刻，然后带头妥协。

金珉奎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到徐明浩的话。徐明浩心里狐疑了起来。他很自然地假装自己在打哈欠伸懒腰，身体向后仰，靠在自己的椅背上，于此同时，眼睛飞速地扫过金珉奎的手机屏幕。

张嘴佯装打哈欠这个动作使徐明浩想起自己的头痛。疼痛感此时变得更加强烈，他能感觉到自己一侧脑袋的血管在痛苦跳动，带着一突一突的节奏。

 

屏幕上是一个聊天框。聊天对象的备注没有文字，只是一只猫的表情。徐明浩只来得及看清金珉奎刚刚给那个人发的一条信息。

“这几天有点冷，你一会儿出门多穿点。”

 

“我跟圆佑哥是什么关系？”

徐明浩走了几步，发现对方并没有跟上来，于是转过身，看到金珉奎在路灯下止了步。金珉奎歪着头看向徐明浩，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入他上挑的眼角，看起来半是天真半是疲惫。

徐明浩定在原地，没有说话。

金珉奎勾起一边的嘴角，眼皮微微坠下来，像是在嘲讽听到的一个笑话，“这个问题，如果你在四、五年前问我，我或许可以回答你。”

徐明浩往回向金珉奎走了几步。金珉奎神情疑惑，可是醉了酒后的他依旧眼神清亮，盯着徐明浩，好似盯着一位手握真经的神佛，认认真真，“可是你现在问我，明浩，”他停顿，“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明浩困惑地看着对方。

那一刻，徐明浩站在路灯旁，眼睛余光看到金珉奎的影子沉落地面，暮秋的冰凉晚风掠过，灯光下的影子微微抖动。他觉得自己好像窥探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久远又揪心，被尘封在心底最深处，不见天日。

徐明浩想起了刚刚派对上权顺荣看全圆佑的眼神。那是很不好形容的一个眼神，就像郭襄看着杨过摘下面具，连温暖柔和的春风都会为那一刻停止脚步。

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桓片刻，夜风不止，路灯昏黄的灯光顺着风缓缓流动。徐明浩开口，“走吧，我们。”

金珉奎低头，抬起了他那被钉在地上的腿，向徐明浩走了几步。接着他又止步，抬起头，神色平静，眼神清明，仿佛从未醉酒，身体里每一缕神经都是清醒的，“你现在问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Ch4．伺机而动

“权顺荣？”

权顺荣刚愤恨地挂掉小组组员打来的电话，便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平淡地叫他的名字。

权顺荣转过头去，在看到来人后眼角下意识地簇起笑意，却又被心里的焦灼压下去。他很快地答，“哦，圆佑啊。”

“你怎么来计算机楼了？”对方走过来。周四的全圆佑戴了一副细框眼镜，背着一个很厚重的书包。

权顺荣板起脸来，“别提了，过来借你们的多媒体室做presentation，”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教室门，佯装悲苦地做了个鬼脸，“好惨。”

全圆佑看着权顺荣，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你要加油。”

权顺荣叹了一口气，没有克制住自己，让一丝恼怒在语气里暴露出来，“负责打印讲稿的组员把事情给忘了，刚刚跑去图书馆打印，结果到了图书馆才发现他的U盘里没有讲稿的备份。一会儿就快轮到我们组了，要是来不及的话，我们就要即兴瞎编了。”

权顺荣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里的一只U盘，神情有些焦急严肃。

全圆佑看了一眼权顺荣手里攥着的U盘，愣了半秒，问道，“你的U盘里有备份吗？”

权顺荣苦笑了一下，无奈又不忿地回答，“我当然有。”

 

权顺荣在那一刻真的有点崩溃。虽然在全圆佑的面前他装出了一点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他内心悔恨之极。这次报告占了这门课成绩的30%，从选题查资料到校对定稿他全程监督，运筹帷幄，亲力亲为，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败给猪一般的队友。

 

全圆佑从镜片后面抬起一点点眼皮，很理所当然地说，“去二楼的自习机房打印啊，那里面有打印机。”

权顺荣快速地“哼”了一下，说，“我们没有权限，机房只有计算机系的学生卡才能刷进。”

全圆佑听到这里，好像有点被权顺荣逗笑了的样子。他向权顺荣伸出一只胳膊，道，“走吧，我带你去打印。”

权顺荣仿佛看到曙光，却踌躇了一下，“一会儿我们导师会出来登记点名，我怕——”

权顺荣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全圆佑抬起的手臂停在空中，没有变动姿势，只是把掌心翻至朝上，勾了勾指尖，同时抬了抬下巴示意权顺荣把U盘给自己。

“你在这等我，我打印完给你送下来。”

权顺荣愣愣地把U盘递过去，看着全圆佑转身朝楼梯口走去。过了几秒，他像想起什么似地朝全圆佑的背影喊道，“等等！讲稿的文件名是‘Final final 3’!”

计算机楼大厅的几个学生听到这声呼喊纷纷将头转向权顺荣，有点惊诧地望着他。全圆佑却没有回头，而是留给权顺荣一个瘦高的、背着巨大书包的背影，以及一声低沉又温和的笑。

他回答道，“了解了！”

 

“权顺荣？”

全圆佑向站在游乐场门口等候的权顺荣走来，途中还抬起手挥了挥。初冬的寒风网开一面，在驱逐了高空中的云朵后，就缓下了脚步，留给蔚蓝天空一个灿烂的暖阳。全圆佑脸上的笑容被头顶的日光笼罩，温和得像个梦境。

权顺荣的思绪被打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刚刚的时间仿佛打了一个回旋。

“哦，圆佑。”游乐场的门口有几个台阶，权顺荣蹦蹦跳跳地跑了下去，跑到全圆佑的身边。他原本想接一句“徐明浩他们一会儿就到”，没想到全圆佑却先开口。

“珉奎说他和明浩一会儿就到。”

权顺荣微微愣怔一下，点点头，又“哦”了一声。

一种不安的感觉从权顺荣的心脏罅隙中蔓延了出来。他想起自己在派对上初见全圆佑的那一瞬间，头顶明亮的灯光晃眼，酒精使他微醺，过往被倾慕的例子让他大胆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于是他向徐明浩提议把那俩人拆散，那一刻他眼角还挑起来骄傲的弧度，好像已经胜券在握。

其实他那一瞬间的自信已经在全圆佑走近自己时就大打折扣。

派对结束后，徐明浩送金珉奎回学生公寓。权顺荣掐着时间，给徐明浩发了一条信息，询问道，“如何？”

徐明浩过了将近十分钟才回复他。内容精简冷淡，让人无法琢磨。

“难说。”

权顺荣觉得全圆佑像他抬头在空中仰望到的风筝，漂亮又威风，只要他抓住风筝线，就会属于他。天地辽阔，那线似蚕丝般纤细，他抬头迎着灼人日光，盯到目眦欲裂，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那根绳索。

若是权顺荣想要一样东西，他就一定会伸出手。

那瞬间爆发的动力强烈又纯粹。他宁肯撞上南墙死得粉身碎骨，也不愿意在怯懦与懊悔中苦熬，在未来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地想，是不是自己本可以？

 

权顺荣与全圆佑坐上跳楼机，工作人员给他们固定好安全设施。权顺荣转过头去，问全圆佑，“你害怕吗？”

初冬时节，园内的游人稀少。金珉奎与徐明浩在站在娱乐设施的围栏外，抬头望着他们，一人手里拎着一个背包。金珉奎仰着脖子，被阳光晃得皱起眉头，朝他们喊了一句，声音破碎在冷空气里，“从下面看起来感觉好高啊！”

全圆佑侧头看权顺荣，反问道，“你怕吗？”

权顺荣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舒展得笔直，道，“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抓着我。”在那个场景下，没有什么比这样一个动作更直白坦露。

全圆佑低头无奈地轻笑了一下。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跳楼机的座椅便开始上升。全圆佑清瘦的侧脸落在权顺荣的眼睛里，权顺荣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整个人忽然僵住，眼睛里闪过明显的慌张与惊恐。

权顺荣没有时间去细想，因为全圆佑在那一瞬间握住自己的手。全圆佑手指冰凉，细瘦的骨骼嵌入权顺荣的指缝里，触感清晰。惊喜席卷了权顺荣，把他向任何其他方向发散的思绪一刀斩断。

 

在跳楼机飞速下坠的过程中，风呼啸着掠过权顺荣的耳边。权顺荣觉得自己的心快要飞起来了。他紧握着全圆佑的手，宛如握住了胜利的筹码。

Ch5．礼尚往来

游乐园内有个自助餐厅。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一行人从餐厅楼的后面绕过去，途经一个射击游戏的亭子。权顺荣想起来学生门票的票根可以用餐打折，于是叫停了其他人，打开背包，试图寻找自己早上顺手塞进去的票根。

全圆佑站在一旁等他，目光落在射击靶子旁边的一个毛绒玩具上，造型是有一对巨大耳朵的狐狸，喃喃道，“那个狐狸好可爱。”

可能是近期客流量稀少，亭子下的中年老板也精神散漫，拉拢客人的语气慵懒，“只要打中五个气球，那一排的玩具就可以随便选。”

权顺荣在那一刻正好找到了票根，他一边高兴地叫一边扬着手里几张彩色的卡片。

金珉奎却转回身来，语气听起来很漫不经心地问老板，“几发子弹？”

老板在亭子下的阴影里抬眼望着他们几个，打着哈气地回答着，“六发。”

徐明浩在这时抱怨了起来，他抬头示意大家往餐厅的方向前进，“走啦，我快饿死了！”

权顺荣扫了一眼徐明浩脸上佯装疲惫的做作表情，在心里笑得了然。于是他跟着附和起来，说自己也饿了，假装自己刚才一直在专心地找东西，对全圆佑的眼神毫无察觉。

 

餐厅里没什么人，四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午饭。自助餐的选项是常见的那几样食物，虽然炒牛肉有点冷掉了，但是年糕与泡菜炒饭的味道很正宗。碳酸饮料可以续杯，于是大家谁都不抱怨。

全圆佑与徐明浩吃东西的速度慢，金珉奎一边大口嚼着年糕，一边嫌弃着他们两个。全圆佑低头吸着杯子里的可乐，神色温柔又无奈。徐明浩在一旁翻着白眼，却还是提醒，“金珉奎你别噎着了！”

冬日正午的温暖阳光大大方方地从落地窗里泼洒进来，温和地包裹着窗边的人与桌椅，仿若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柔软毛毯。

权顺荣是一个不太在乎过程，几乎只在意结果的人，而这一刻又无疑是通往他期许结果的过程中途。可是他半靠着窗户玻璃，手撑住下巴，眯起眼睛看着桌对面的人，感觉庆幸又温馨。金珉奎与徐明浩在桌子对面有来有回地斗着嘴，而全圆佑就坐在自己身旁。权顺荣觉得自己可以答允这一瞬间被延长，就算他还没有抵达对岸。

因为冬天的阳光很珍贵，他想。

 

趁其他几个人还没吃完东西之前，权顺荣借口去洗手间，背着双肩包偷偷地从餐厅的后门溜了出来。他来到之前停留过的射击游戏的亭子，叫醒就快要睡着的老板。

“你刚才说，六发子弹，打中五发，就可以拿走那只狐狸玩偶。”

权顺荣交了钱，放下背包，接过老板递来的玩具步枪，架到自己的肩膀上。

他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身上的神经在松劲，从颈椎开始，顺延着肩膀与手臂，一直到自己的指尖，每一缕神经都完全放松了，仿佛那把枪从他生下来就长在他的手上。

他稍稍侧过头去，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被固定住的一只紫色气球。

在他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会带他来游乐场玩，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射击类的项目。

他的父亲告诉他，有些人打不准，是因为太在意自己的瞄准姿势，不是在纠结自己的眼睛看得清不清楚，就是在想自己的手指是不是在抖。

自我意识太强烈是做不成事情的。你要忘了自己，只盯着那只靶心，盯着你的目标。

权顺荣盯着那只紫色的气球，扣动扳机。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他听到气球爆破的声音。

 

前四发子弹打中四只气球，第五发子弹稍稍偏右，没有击中。权顺荣的枪里还剩最后一发子弹，需要打中一只气球。

这要是平时，在别的情况下，他一定会绷紧神经，压力激增，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感到自己很放松。

他很坦然地想，如果这一轮不行，那就再来一次。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有耐心去慢慢地磨，直到自己的目标达成，过程再漫长他都无所谓。

他再次瞄准，目标是一只红色的气球。老板此时都来了兴致，一改之前打盹的困像，饶有趣味地看着权顺荣。有时候成败只在一瞬间，权顺荣的嘴角莫名其妙地勾起一抹笑容，好像突然有了自信，好像已经知道结果。

他扣动扳机，红色的气球被击穿。权顺荣放下枪的时候，只看到一点红色的橡胶残骸被钉在板子上，颜色鲜艳张扬，像是他心里的雀跃感在耀武扬威。

 

权顺荣心情愉悦地接过老板递给他的狐狸玩偶，用一只手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拎起他刚刚扔在一旁地上的双肩包。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看到自己身后站着的高挑身影。

金珉奎距离他有两、三米远，神色冷淡地看着他，漂亮像雕刻的眉眼如冰似冻，就连头顶和煦的午后阳光都不能融化。

 

权顺荣微微僵住。

他感觉自己身处一个缠绵的漩涡，漩涡里滚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与似乎试探的伸手。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讲话时的一个停顿是过往的隐喻，转身时的片刻犹豫给未来揭开预示。

可是这一天又有着冬日里少有的晴朗天气。整整一天，首尔都在日光灿烂的照映下泛着生机，空气冰凉清澈，连冬季里惯有的柴火烧焦气味都稀薄，把所有自私的意欲映得卑鄙污浊。

权顺荣不去直视金珉奎的眼神。他侧过头去，如同罪人在冷酷仙境中的神佛面前变得沉默不语，只在心里承认自己隐隐有愧。

 

下午即将分别的时候，权顺荣说自己要回舞社。李知勋最近在写一首曲子，前几天给权顺荣拷贝了一段demo，结果格式出了问题，导致用练舞室的电脑打不开。权顺荣打算回去再想想办法。

徐明浩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权顺荣愣怔看着他，“你加入舞社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格式转码。”

徐明浩有点无奈地瞥了权顺荣一眼，“我不会，”他的目光转向一侧，用眼神示意着，“但是圆佑哥会啊。”

而全圆佑正在一旁用询问与不解的眼神看着金珉奎。他好像感知到金珉奎午饭后烦躁又郁闷的情绪，嗓音很低地劝慰着对方，权顺荣与徐明浩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抬手去摸金珉奎的下巴，动作娴熟又自然，而金珉奎眼皮低沉，不情不愿地撇过头去。

全圆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愣了一下，转过头来。

他看向权顺荣，淡然道，“那不如让我试试。”

 

全圆佑跟着权顺荣回到舞社的练习室，麻利地帮权顺荣解决了格式转码的问题，在确认一切运作正常后，转身准备离开。

权顺荣坐在电脑主机旁的椅子上，连忙叫住他。

“圆佑，等一下，”他弯腰从一旁的地上拽过自己的双肩包，一边拉开拉链，一边接着道，“我有个惊喜礼物要给你。”

他掏出那个狐狸玩偶，拆开塑料包装，递给了全圆佑。

全圆佑眼镜片后面的细长双眼看起来充满惊喜。权顺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感谢你今天帮忙，还有之前帮我打印讲稿。”

全圆佑笑着接过玩偶，眉眼落成一个温柔的弧度，道，“你说的都是小事，”他用指尖去捏狐狸玩偶的大耳朵，“你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

权顺荣笑得眼角眯在一起，佯装神秘道，“没想到吧，我可厉害了。”

可是权顺荣看着全圆佑真心实意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得意片刻，脑子里便想起了金珉奎的那个冰冷眼神。

他顿时心里不是滋味，警惕了起来。

权顺荣咽了下嗓子，开口问，“圆佑啊，”他难得有犹豫的时刻，稍稍停顿了一下后才接着道，“你跟金珉奎，你们在谈恋爱吗？” 

全圆佑听到这个问题后抬起头来，神色诧异地看向权顺荣。他眨了眨眼睛，过了好几秒才开口，“我跟金珉奎吗？”他仿佛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缓缓地摇头道，“没有啊。”

权顺荣听到这个回答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听到全圆佑接着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权顺荣低下头去，不知道怎么措辞才好。他坐在椅子里，侧扭着身子，手臂搭在椅背上，垂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全圆佑站在一旁，低头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怀里抱着那个橙黄色的动物玩偶。

权顺荣半晌后才再次抬起头。他神情认真，抬眼时眼睛映出练习室天花板的灯光，眼底一片细碎的光芒。

“就是，我很喜欢跟你在一起时的感觉，”他有些艰涩地开口解释，心里想的是全圆佑在跳楼机上下意识握住自己的手，“可是我感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我很想跟你亲近起来，想听你多跟我说一些话。”

他几乎是缴械投降，把自己所有要害暴露都给对方。他从曾经那些暧昧对象总结出来的周旋经验此时此刻都派不上一点用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全圆佑听到这番急切剖白后无声地笑了，镜片后的眼神无奈又疲惫。过了良久，他才伸出一只手臂，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权顺荣的发顶上，弯了弯指尖。他的动作轻柔利落，像一阵捉不住的风。

 “谢谢你的礼物，顺荣,”全圆佑低垂着眉目, “我很喜欢。”

Ch6．身处劣势如何不攻心计

首尔初雪飘落的那一晚，徐明浩正与金珉奎在图书馆里赶论文。徐明浩觉得自己最近头痛的频率有点高。他盯着面前明亮的电脑屏幕，屏幕里安迪·沃霍尔的艺术作品色调鲜亮明艳，晃得他眼皮生疼。

金珉奎坐在他对面，对着他自己的电脑挠着脑袋，神色困惑。片刻后他站起身，用修长的胳膊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语气烦闷道，“我编不下去了。我出去买瓶可乐，”他穿上外套，耷拉着眼睑问徐明浩，“你还是喝常温的乌龙茶？”

徐明浩正盯着屏幕敲字，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一点眼皮，眼神越过眼镜片看着金珉奎，手指还在键盘上打着字。

“哦，谢谢。”

 

金珉奎刚离开不到一会儿，徐明浩写完一个自然段。他感到疲惫，动作稍稍用力地扯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扔置在一边。徐明浩把脸埋在掌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用指尖捏了捏被眼镜压得有点痛的鼻骨。

他想起金珉奎第一次看到自己戴眼镜，好奇地凑上前来，眨着眼睛问，“明浩，原来你近视呀？”

徐明浩笑着摇头，答道，“不近视啊，” 他把自己鼻梁上的平光眼镜摘下来，在金珉奎的眼前晃了晃，“觉得好看，戴着玩的。”

金珉奎点了点头，一副放心的模样，道，“不近视挺好，近视可烦了，不戴眼镜的话，走路转弯都能撞到墙上。”

徐明浩那时候忍俊不禁低头偷笑，以为自己只是听到了一句简单的玩笑，还觉得金珉奎这个人讲话挺有意思的。

现在他却觉得心慌——他想起全圆佑。

徐明浩最近总是想起全圆佑。

其实若是有人刨根寻底地追问一下，他倒是说不上来自己焦虑的源头究竟出在哪里。金珉奎对自己的单身状态表示一再肯定，况且全圆佑那边还有权顺荣，几乎找不到必须要担心的地方。

徐明浩在感情方面总是对权顺荣抱有一种真挚的敬意。在徐明浩的心里，整座大学——不，是整个首尔——都没有比权顺荣更会钓人的存在。作为一个合作对象，没有比他更合适的选择了。

可是全圆佑的影子却在徐明浩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徐明浩想起自己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一个人许愿自己能点石成金，于是天降仙子，把咒语告诉了他，并跟他说，这个咒语无比灵通，只有一点，人在念咒语的时候，不能想着喜马拉雅的大象。

故事的结局讽刺无比，尽管那个人试了无数次，结果也没能让咒语显灵，因为他总是想着喜马拉雅的大象。明明是那么莫名其妙的一个名词，可是他却无法将它从自己的脑子里剔除。

徐明浩想，全圆佑就是自己心里的喜马拉雅大象。

 

那天在游乐园，徐明浩与金珉奎一起坐了跳楼机。金珉奎在跳楼机上拽着徐明浩的手，全程哭嚎惨叫。徐明浩笑得无比开怀，在下来后本来想打趣他，没想到你长得这么高，胆子却那么小。

可是他并没有来得及开口。金珉奎在踏出游乐设施的围栏后，就松开了拉着徐明浩的手，动作丝毫没有犹豫。金珉奎扑到站在一旁等候的全圆佑身上，弯着上身，紧紧环住对方的腰，将几乎大半个身子的中心都倾斜过去，“我觉得自己刚才差点死了。”他的声音飘忽。

全圆佑伸手揽住金珉奎的背，低头望着他，眼神温柔又宽容，仿若在看一个小孩子。他的声音很轻，既像是在低笑，又像是一声叹息，“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徐明浩愣在原地，给权顺荣投过去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可是权顺荣竟然没有接收到。权顺荣的大脑像是已经飘到了一百公里以外，低着头在偷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明浩的思绪被金珉奎小声的呼喊打断，“明浩，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金珉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在令人昏昏欲睡的图书馆里带起一股寒风。隔壁桌子的几个女生在偷看金珉奎，闻声坐直起身子，望向窗外，悄声询问着彼此，“外面下雪了吗？”

然而窗户外面只能看到黑漆漆的夜色，窗玻璃中映出图书馆的白炽灯，灯光下是几张疲惫困倦又欣喜雀跃的年轻脸庞。

哪怕是在每年都会下雪的首尔，哪怕是人人都赶作业的深夜图书馆，初雪也依旧有能让人兴奋的魔力。金珉奎放下手中的两瓶饮料，伸出一只胳膊抓住徐明浩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拿起徐明浩椅背上的外套，神情看起来快乐得都要飞起来，“走，我们出去看。”

徐明浩愣怔地跟着金珉奎跑出图书馆，手被人攥在掌心，指尖有温热的触感。跑到门口时，金珉奎帮徐明浩披上外套，在徐明浩拉好自己衣服的拉链时，还帮他把外套的领子竖起来，把领口拉扯紧。

徐明浩近距离地看着金珉奎。金珉奎的神色波澜不惊，仿佛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徐明浩有些挫败地想，金珉奎为什么要长这样一双眼睛呢，眼尾肆意上挑、漂亮又张扬的眼睛，哪怕是正在低垂着注视东西，也像是在无声地叫嚣——别移开目光，你怎么能舍得。

 

外面的夜空漆黑如墨，空气中凝结出如柳絮般绵软又轻盈的雪花，在寒冷的夜风中上下纷飞，飘飘渺渺。徐明浩想起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比首尔要冷得多的地方，初雪远没有首尔的这么温和沉静，绝对不会让人产生类似“在初雪表白一定会成功”的浪漫错觉。

可是徐明浩居然有点想念那个寒冷萧瑟的地方。

他侧过头看向金珉奎。男孩子年轻的侧脸暴露在冷空气中，线条明朗英挺。他微微抬着头，眼神向往地看着眼前的漫天大雪，亮晶晶中的眼角仿佛有点点星芒。

徐明浩轻轻地道，“你们韩国人总是说，告白要等到初雪的那天，因为一定会成功。”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金珉奎没有看他，而是像在想另一件事情，“不好用的，”他语气平淡地否认着，“那是骗人的。”

徐明浩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金珉奎抬头看着寡淡无星的夜空，背后的图书馆映出冰凉的灯光，从他头顶无声地下坠，落入他的眼睛里。

“我就是知道。”

Ch7．如你所愿

初雪的那一晚，权顺荣原本独自在舞社的练习室里研究编舞动作。他正用手机播放着一个舞团的编舞视频，屏幕上方跳出一条信息提示，来自一个女生。

“顺荣哥哥，你现在在哪里？方便出来一下吗？”

 

权顺荣暂停了视频，一边回复信息，一边在脑海内搜索女生的名字。他想起来那个女生，是自己在商用数学必修课上遇见的女孩子，梳着齐肩的短卷发，笑起来时刘海会扎进眼睛里，她就轻快地晃一晃脑袋。

这个女生有一次上课递给权顺荣一盒巧克力味的牛奶，于是他下课后请她吃了一顿简餐。

权顺荣打字告诉这个女生自己在舞社，然后下了楼。他下楼的时候不知道外面在下雪，短袖Tee外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衬衣。

女孩子到得很快，计程车停靠在路边，她轻盈地跳了出来。权顺荣看她穿了裙子，露出细长的腿，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神情羞赧，站在飘落的雪花里有一种羸弱的美感。

他立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权顺荣听着对面女生的告白词汇，在心里略感欣慰地想，原来自己在这方面的敏锐直觉还是好用的。

这要是在以前，他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冷漠拒绝。他虽然健谈又待人热络，但是这份热情与耐心是限量的，一般在他第一眼见到一个人时就在脑子里计算好了，多一分都不会给。

权顺荣曾对着数个不同的人无动于衷地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人来带给你幸福。

要是对方再死缠烂打几句，他就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冷冷道，你喜欢我干什么，有什么意思，我又不喜欢你。

这种极端的态度转变会使对方错愕，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会错了意。曾经的权顺荣会看着对方不知所措的表情，心里冒出一点无情的快感。

可是这一次，这一天晚上，权顺荣却突然心软了起来。他脑海中想起自己曾听过的、别人描述的全圆佑拒绝人时的说辞，突然自己也想温柔一次。

他想象起了全圆佑面对这种情况的样子，他会用什么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孩？他笑的时候嘴角会扬起什么弧度？

权顺荣等着女孩说完了她自己的话，嗓音温和道，“谢谢你喜欢我，”他作出微笑的表情，“你的这份心意我很感激。”

女孩子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睫毛微微颤抖。

这时权顺荣用余光瞥到一个人。那个人从一旁的便利店门口走出来，身材瘦高，气质冷淡。权顺荣愣了一下。

全圆佑也看到权顺荣。他脚步顿住，手里捏着一包烟，在愣神了几秒后，缓缓地将烟揣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权顺荣决定速战速决。他将目光转回面前的女孩，尝试着软下语气，“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只做朋友比较好。”

女孩的眼睛里顿时聚起了眼泪，语气哀婉了起来，“顺荣哥哥。”

权顺荣叹了一口气，“我是真的很感动，”他用眼角偷瞄着立在几米外的全圆佑，脑子里努力地回忆着他曾经听说的风云事迹，“也是真的很抱歉。”

 

在女生离开以后，全圆佑走上前来，眼睛里噙着笑意，嗓音低沉道，“挺温柔的啊。”

权顺荣看着对方向自己走过来。全圆佑背后是漫天的雪花，此时的首尔街头已经被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雪，放眼望去，世界是一片稀薄的白雾。

全圆佑从这团雾里走出来，细长的眉眼像是用墨画出来的一样，鼻骨与下颚的线条消瘦又锋利。

“你能陪我走走吗？”权顺荣突然问道。

全圆佑不置可否，而是挑了一下眉毛，上下打量衣着单薄的权顺荣，疑惑道，“你就穿这个，你不冷吗？”

权顺荣本来想说，他可以上楼拿一件外套，不会很久的，没想到全圆佑居然脱下他自己身上的羽绒服，披在了权顺荣的身上。

权顺荣愣了一下。

他被全圆佑的羽绒服包裹着，鼻尖萦绕着属于全圆佑的清冷气味，迷人又疏离。

他大胆地牵起全圆佑的手，牵着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首尔的街上车水马龙，路边闪烁着明亮华丽的五彩霓虹灯。平常步履匆匆的行人因为下雪的原因大多都慢下了脚步。他们两个偶尔经过几个驻足看雪的人，这些路人脸上都洋溢着欣喜的神色，抬头望着温柔夜空中飞舞的雪花。

全圆佑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没有答应刚才那个女孩？”他的语气平静，“你不想要谈恋爱吗？顺荣。”

权顺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反问他，“你呢？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权顺荣感觉全圆佑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又接了一句，“我为什么没有答应她？”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前的行人交通灯下止住了脚步，抬眼望着对方，“你是真的不懂吗？全圆佑。”

全圆佑也停下了脚步，垂着眉眼看权顺荣。他黑色的发梢沾染了细碎的落雪，眼睛里的闪烁着难以辨识的情绪。

权顺荣看着自己眼前的男孩，这个得天独厚又冷漠无言的男孩。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像喜欢全圆佑一样喜欢任何一个其他人了。

他真的好喜欢全圆佑。真心喜欢一个人，如同飞鸟落地，孤舟泊岸。

他手里攥着全圆佑的手指，掌心微微冒汗，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我喜欢你啊。”

信号灯此时由红转绿，可是他没有挪动步伐，而是踮起一点点脚跟，在全圆佑的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全圆佑的嘴唇冰凉，权顺荣感觉自己像是亲吻了整个夜空的大雪。

沉默长久地滞留在他们之间，信号灯又变回了红色。过了良久后，全圆佑终于叹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权顺荣的后脑勺，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语气听起来无奈极了，像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怎么办呢？我们。”

Ch8．Lonely Christmas

徐明浩感觉权顺荣好像与全圆佑在一起了。初雪后的第二天，金珉奎说全圆佑给自己发信息，说是忽然生病发烧，于是煮了粥买了药，要去全圆佑住的学生公寓看他。徐明浩提议与他一起去。

结果他们两个人来到全圆佑的公寓门口，金珉奎掏出备用门卡打开了门，一开门就看到俯身趴在全圆佑床边的权顺荣。

金珉奎手里的门卡没拿稳，一不小心掉在地板上，徐明浩弯腰去捡。权顺荣闻声直起身回过头，一脸的困倦都盖不住他眼睛里闪亮的喜悦。

 

他们大半个十二月都被安排紧促的deadline与期末考试复习占据。校园超市里的罐装咖啡与功能饮料的货架被大学生们洗劫一空，自习教室里的灯光整夜明亮如昼。比五星级酒店的柔软大床更能让人陷入深度睡眠的是图书馆冷硬的地板，比奶茶店门口更长的排队阵仗出现在吞吐复习资料的打印机前。

 

直到圣诞节前夕，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来气的课业压力才稍微减轻一点。崔胜澈与尹净汉最近结识了一群以李硕珉为首的闹腾学弟，于是想组织一个“正式而隆重”的盛大圣诞仪式。徐明浩想，“正式而隆重”的意思应该就是“更多的人，更烈的酒，更野的迪”。

其实没什么不好，肆意与放纵才应该是大学生应该沉醉的生活状态。如果爱请深爱，爱不到就拜拜，投入又潇洒，总归不应该像徐明浩这样，一句话在心里千回百转地绕来绕去，结果却说不出来，只能堵在胸口。

有些令人微微惊讶的是，一向喜欢派对聚会的权顺荣这次居然却反了常，向崔胜澈请了假，说自己圣诞节有其他事，不能到场。

权顺荣说这话的时候，那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转向徐明浩，给他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又有点坦诚直接的眼神，让徐明浩不得不相信，圣诞节那晚他一定是要去跟全圆佑约会了。

可真有本事啊，徐明浩心里涌起错乱莫名的情绪，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佩服。

 

金珉奎在派对上喝到几乎烂醉如泥，徐明浩扶他回学生公寓。首尔洋溢着的热闹又祥和的圣诞节气氛也有弥漫进大学校园里一点。校园路边的树挂上了稀疏零星的彩灯，教室里的温暖明灯映出窗玻璃上贴着的节日装饰。

遥远又漆黑的夜空月明星稀，空中飘着纷飞的大雪，冬夜的风冰凉清澈。

金珉奎浑身散发着酒气与浓郁混杂的香水味，在徐明浩的身旁一脚稳一脚空地踩着雪。徐明浩低头看着对方在薄薄的雪层里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想起刚才派对上的情景。

那些女的玩起来有很多手段，金珉奎长得帅，人脾气又好，她们就肆无忌惮地逗着他，他竟然也都来者不拒。金珉奎就用他那一双眼睛，那一双该死的眼睛，乖顺又迷恋地望着每一个人，眼底泛着莹亮的水汽，活像一个缺爱的孩子。

徐明浩的心里有些难过，接着又想起深秋的那次派对。那时同样是他送金珉奎回家，但金珉奎还没有喝得像今天这般烂醉不堪。即便如此，徐明浩仍然感到身心俱疲。

时间仿佛在打转，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做着无用的努力与挣扎，想要脱离这个疲劳的宿命，却又被命运打入无情的回旋里。

徐明浩原本想绷着冷硬的语气数落金珉奎，可是话一说出口，却只能听出无奈与心疼，“以后别喝这么多了，我可没闲心每次都送你回家。”

金珉奎接话接得很快，仿佛是在顺着逻辑说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全圆佑今天没来。”

徐明浩愣怔了许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在走了好几步之后，他才缓缓地点头，很轻地回答了一声，“嗯。”

金珉奎沉默了半晌，又说了一句，“权顺荣今天也没来。”敬语的习惯全无，语气里还藏着隐约的委屈与不忿。

徐明浩诚恳地希望他不要再往下说了。他冷淡地回应，“嗯。”

可是金珉奎却冷笑了一声，平静的语气下涌动着难以辨认的复杂情绪，“别以为我不知道权顺荣在试图干什么，可是没有用的，”他宛若在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徐明浩停下了脚步。夜空下，漫天的雪花纷纷坠落人间，像是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自己的残酷宿命。

 

金珉奎的眼角冷得像冰一样，眼神含着笑意，好像是在听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怎么竟敢妄想全圆佑会爱上你呢，”他发出一声轻笑，说话时气息被寒冷的冬风凝成白雾，“他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别人说自己喜欢他。”

 

徐明浩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他侧过头去，眼神错愕地看向金珉奎，仿佛终于窥视到了那一个秘密的外壳，仿佛望见轮回的命运为自己揭示一个可以突破的出口。

 

Ch9．错付的努力

初雪那晚全圆佑把羽绒服脱给权顺荣穿，结果伤了风寒，当天半夜就发烧到38.5摄氏度。权顺荣懊悔至极，心想，早知道会这样，早知道全圆佑这么容易生病，他当时一定不会准许全圆佑把衣服借给自己穿。

他心痛地看着全圆佑躺在床上脆弱又难受的模样，虽然心里有隐约的“明明不能受凉那你装啥逼”的嫌弃情绪在，但他还是为全圆佑突如其来的这一场病感到愧疚自责。于是整整三天，他守在全圆佑的床边端水递药，任劳任怨，那模样全无叱咤情场风云人物的影子，反而像个温柔体贴的小媳妇。第四天全圆佑退了烧，可以坐在床上勒令权顺荣陪自己玩PS4。

全圆佑耷拉着病后有点疲倦又惺忪的眼皮，嫌弃权顺荣手眼不协调。

 “权顺荣，你怎么这么笨啊，”全圆佑嗓音沙哑，精神却很好，一边操作着手柄，一边愤然道，“那么大个地方你都能掉下去！”

权顺荣全神贯注地盯着床尾的电视机屏幕，动作笨拙地摆弄着手柄上的按键，叫道，“诶，诶，你这里是怎么上去的？”

全圆佑语气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金珉奎都没有你这么笨。”

权顺荣觉得这一场病使他与全圆佑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无法言明道清的质变。他指不出这改变的动力源头来自于哪里，也拿不出这改变的实质证据，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全圆佑这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现在伤不到他。

权顺荣决定放弃游戏。他把手柄扔到全圆佑半盖着的厚被子上，朝全圆佑翻了个白眼，“那你叫金珉奎过来陪你玩啊，”他起身用双手扣住全圆佑的肩膀，又把人按躺在床上，道，“病刚好呢，就别想着玩了，小心累到，过一会儿又烧上了。”

 

虽然全圆佑几天后就退了烧，但是残余的一些感冒症状却滞留了两个星期。等到他完全好起来，不再打喷嚏又吸鼻子时，他们的课业任务已经堆积到亮起红色警告的严重状态。

虽然话说回来，普通的学科作业束缚不了全圆佑，只要他打起精神，熬两、三个通宵，就能追赶上课程进度并早早地在deadline之前完成所有作业，但是权顺荣听说他在忙一个国际大学生计算机竞赛，难度系数比学校的作业高出很多，也占用了他大多数的时间。

圣诞节的前一周，全圆佑跟权顺荣说他在弘大的一家烤肉店订了圣诞节的位置，为了答谢自己之前生病时他的照顾。

权顺荣笑到眼尾都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在心里把从首尔的大雪到街头的红绿灯都感谢了一个遍，然后认真沉思了起来，这其实算他们两人第一次正式约会吧？

 

圣诞节那天晚上首尔的气温骤降，空中飘着雪花，零零星星的，像是月亮的碎片一粒一粒地脱落，无休无止地坠下来。权顺荣在再三确认全圆佑的外套拉链拉好，并帮他围紧了羊毛围巾后，一路蹦蹦跳跳地跟随着他来到了弘大的商业街区。

弘大街头有年轻的男孩在抱着麦克风唱歌，雪花在夜风里漫天纷飞。权顺荣拉着全圆佑的胳膊，心情愉悦极了，觉得世界所有角落的呼吸都在为自己爱情故事浪漫布景。

烤肉店门外站着几个没有预约在等座位的人，被寒冷逼迫得在抱胸跺脚。烤肉店内人声鼎沸。刚一进门，全圆佑的眼镜片就因为温差沾上了一层雾气。权顺荣笑出声音——他心情真的很好——全圆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会员卡，跟门口的服务生说已经预定了位置。

这时候权顺荣注意到他钱包的照片层里放了一张卡片，大小像是拍立得相片，但因为是反着夹的，背面朝外，所以看不到正面。

待他们入座后，权顺荣用眼神示意全圆佑的手里的钱夹，问，“你钱包里夹的是什么呀？”

权顺荣原本没有多想，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全圆佑居然慌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拿着钱包的手往身后缩，垂下眼睛道，“没什么。”

权顺荣来了兴致。可能是四处洋溢的节日气氛给他带来的鼓励，或许是跟全圆佑熟络起来的迹象给他的自信，他居然伸手去抢全圆佑手里的钱夹。他心情轻快地仿佛在玩一个游戏，对即将到来的冷酷命运丝毫没有知觉。

他身手敏捷地抢过钱夹，大大咧咧地翻开后，将卡片抽出来一点。这时刚到手的钱包又被坐在对面的全圆佑抽走。全圆佑声音冷硬，带着刻薄的情绪，“没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权顺荣的愉悦心情顿时冷下去了大半。他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全圆佑的什么禁区。这并非他本意，他原本只是想开一个玩笑，没有真的想去追究什么。他刚想停止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跟全圆佑解释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窥私欲，没想到全圆佑收手的动作太慌张仓促，过程中照片掉了出来。卡片的一角嗑在木质的餐桌桌面上，权顺荣听见一个隐微的声响，好像一个久远的秘密盒子终于开封。

 

是一张全圆佑与金珉奎的合照，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了，边角磨损，表面泛黄。照片里的两个人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五官稚嫩，眼神无畏又灵动，看起来就是顽皮的小孩子。照片表面有黑色马克笔的涂鸦痕迹，两个人都长出了耳朵与胡子，全圆佑的脸上还被画上了一副圆圆的镜框。

图像下面的空白处用黑笔写着两行笔迹不同的文字，字迹歪歪扭扭的。

“永远爱哥！”

“金珉奎是幼稚鬼。”

 

权顺荣低头望着那一方小小的卡片，光滑的表面映出烤肉店明亮的灯光，晃得他眼睛都疼。很长一段的沉默过后，他才愣愣开口，声音仿若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他死盯着桌子上的照片，不抬头看桌子对面的人，“你是真正喜欢我吗？”

 

在那一瞬间，权顺荣忽然感觉自己与生俱来的恋爱直觉又回来了。这份天赋在他遇见全圆佑失灵良久，如今却在这样一个时刻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好似周身再一次长出包裹着他的坚硬铠甲。

其实让他难过的不是全圆佑与金珉奎的这张合照，而是全圆佑那回避又遮掩的情态。全圆佑说自己没有与金珉奎谈恋爱，权顺荣就选择相信他，从来不去介怀与询问。权顺荣见过那么多人，没有一次为谁真正动心过，唯独栽在全圆佑这里。只有全圆佑得到了他前所未有的热情努力与宽容妥协。

可是权顺荣换来的却是对方疏离的样子，换来的却是一句“没什么”，一句“别看了”。

 

全圆佑像是没有听清权顺荣的话，问道，“什么？”

权顺荣缓缓地抬起眼睛，看向桌子对面的人，眼神黯淡得像星火烧尽后的残骸，“我说，”他语气平静又缓和，“我缠着你这么久，你都没有好好表过态。”

他绝望地望着全圆佑，把自己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你说，你喜欢我吗？”

全圆佑听到这句话后侧过头去，轻叹了一口气。他拿起因为起雾而放置在一旁的眼镜，伸手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擦拭起了镜片。

半晌后，全圆佑重新戴好眼镜。他终于掀起一点点眼皮，看向权顺荣。镜片下的那一双细长眼睛冷静又矜持，仿佛又变回权顺荣在派对上初见他时的冰冷模样。

 

“如果，”全圆佑脸上的冷酷严丝合缝，语气很轻地模棱两可着道，“我说不呢？”

 

权顺荣听到这个回答后居然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可是眼底却是干燥的，一点眼泪的迹象都没有。

外面纷飞着漫天的大雪，繁华的弘大街区闪烁着红绿相间的圣诞装饰，耳边是出来过节的人们笑谈吵闹的噪杂声音。明明是这么热闹又温馨的一个节日夜晚。

权顺荣却觉得自己疲惫不堪。喜欢这样一个人，就像镜中锁月，掌心接雪。都是徒劳。

如果感情是愿赌服输，那么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输了。

Ch10．害怕悲剧重演

“我永远都最喜欢哥！”

 

有时候全圆佑会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金珉奎的这句话了。每当他偶尔出现错觉，觉得自己可以把那件事封口埋葬，永远地尘封起来，金珉奎的声音又会在自己的梦里出现。那时候金珉奎还算半个小孩子，声带还没有完全沉下去，讲话听起来稚嫩又委屈，说什么都像是在撒娇。

“我永远都最喜欢哥！”

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全圆佑的脑海里萦绕，清晰又响亮，像是自己的耳朵片刻前才刚听到一般，永远鲜明轻快，永远挥之不去。

 

还有那个女生黑色的长发，细顺又柔软的长发。碎发贴着她的额角，脆弱得像是什么精致的瓷器。后来那一头长发不再柔顺，而是凌乱又干枯，在冷硬的地砖上散成一滩，还粘着凝固的深褐色的血迹，在风里摇摇曳曳。

 

“5点下课的时候，可以来教学楼天台见我吗？”干瘦又虚弱的笔迹，凌乱地划在一张从笔记本中撕下的纸条上，像是一串踉跄的脚印。

 

全圆佑有点想不起来了，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子的。总是有一双狭长又慌乱的眼睛在他记忆里晃来晃去，他却分不清是真实出现过的，还是只是他自己的幻觉。可是他还能想起来她身上的伤，各种各样的。眼角的指甲划痕，颈脖处的手指掐痕，手腕上的淤青，膝盖上的褐红血痂。

 

班级里其他同学都跑到操场去上体育课，女孩蜷缩在教室角落，低声抽泣。全圆佑因为胃痛，去医务室吃药，独自回到教室。他蹲下来，温柔眼眸试图去寻找女孩子藏在凌乱发丝后的眼睛。

“你不要哭啦。”

 

“5点下课的时候，可以来教学楼天台见我吗？”全圆佑捏着那张纸条，身旁是金珉奎，央求着要他陪自己去旧城区的一家漫画屋。

 

“那里很偏僻啊，金珉奎你别去了，一个人去很危险。”

“那你陪我去嘛！我同学说那里有绝版的连载！”

“我这个高一学生哪有时间天天陪你这个初中生！”

 

“5点下课的时候，可以来教学楼天台见我吗？”全圆佑捏着那张纸条，纸条在他掌心里被搓揉到破碎。眼前涌动着一群人，救护车闪烁着红灯，映着地砖缝隙里的血。

 

女生找他请教数学题，他把自己的作业借给她抄。女生胳膊上的伤痕渗着血，他去医务室给她拿创可贴。他自己的肠胃不好，母亲会给他的书包里塞一盒牛奶。女生的午餐便当被打翻。女生喝他的那一盒牛奶。

 

“别粘着全圆佑了，你脏死了，他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你。”

 

罪恶在他的血管里隐秘地流动，心脏跳动着，那令他窒息的负罪感在他的心室里似潮涨潮落。

 

“哥，你变了，我以前无论要去哪里，你都会答应陪我的。”

“我哪有变？”

“你不喜欢我了！”

“别这么肉麻。”

“可我永远都最喜欢哥！”

“好的，别说了，停止！我陪你去，可以了吗？”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走吧，那里6点就关门了！”

 

全圆佑后来听说，那个女生去天台的时候，正好碰到那一群学生在天台抽烟。他不知道那些人对那个女生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那个女生想对自己说什么。

迎接他的只是一滩血迹。血液有多轻呢，能顺着地砖的缝隙迅速滚动向四面八方。全圆佑站在人群的好几米外，却感觉那血甚至流淌到了自己的脚下。黏在他的鞋底，永远都擦不干净。砖缝里的血迹细长绵延，像是命运刻薄的红线，从此紧紧地缠绕上他的脚踝，他分毫都挣脱不了。

 

耳边却还是金珉奎那轻快又灿烂的声音，“可我永远都最喜欢哥！”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明明是一句天真又诚挚的告白，听起来却像是无法摆脱的宿命的诅咒。

Ch11．精诚所至一场空

权顺荣觉得学院不给他颁发一个“年度最佳学生”的荣誉奖赏都有点对不起他。这个认知的源头说起来其实有点奇怪——圣诞节过完后，他被两个棘手的问题左右夹击，陷入一个淤泥沼泽般的绝望困境。

一个是期末考试即将来临。他觉得自己对这个学期的知识点掌握得有点松散，在看到其他学生的复习进度以后，突然就为自己的成绩感到焦虑。

还有一个就是，他自从圣诞节那晚以后，几乎每夜都被失眠困扰，难以安稳入睡。

权顺荣感觉自己失败得很。他想起在自己入学前，家里的堂哥曾给过他一个忠告，据说是从古至今一代又一代睿智的大学生传递下来的真知灼见，“顺荣，你记住，这世间之事没有十全十美的。在大学里，人不可能同时拥有学业、爱情与睡眠，这三样只能选两样，你要有取舍。”

权顺荣曾经对此非常不屑一顾，认为那简直是谬论。那时的他觉得自己是人中龙凤，所以万事皆可勉强，这三样当然可以同时拥有。然而现在他却屈服了，前人真的是很明智，人生何止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就连十全九美都需要福德深厚。

权顺荣痛定思痛，认为自己必须及时止损，不然等到这三样东西全部从他指缝溜走、自己彻底堕落为校园笑柄时，一切就来不及了。为了提高睡眠质量，权顺荣选择依赖酒精。可权顺荣与其他酗酒者不同，别人都只想要一醉方休，权顺荣他比较有追求，既要醉，又不能太醉，因为他还要复习。

于是权顺荣在每个夜晚一边痛饮烧酒，一边头悬梁锥刺股地积极钻研学术，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极其富有创意。他十分坦然，也许别人看到他会联想到“大学生品行堕落用酒精玷污知识”，继而为他感到心痛，但是他想，人的想法不能太过刻板，如果大家运用逆向思维，这件事也可以说成是“浪子内心上进醉酒之余仍认真学习”，他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很励志，好一个志残身坚的动人故事。

 

可权顺荣这极其富有创意的生活状态却把徐明浩给吓了一跳。

徐明浩是在圣诞节过去一周多以后才见到权顺荣的。其实在圣诞节之后的早晨，他就急忙地给权顺荣拨去了电话。他第一句便直截了当地问，“你跟全圆佑怎么样了？”

结果对面沉默了几秒，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地挂掉了电话。

徐明浩又试了一次。在提示音响了好几声以后，权顺荣终于接起手机，却没有出声。徐明浩修饰了自己的开场白，“我有一个关于全圆佑的急事要跟你说。”

权顺荣又掐断了通话。

徐明浩有点生气，决定放任权顺荣去自生自灭。可是过了整整一周多，权顺荣都没有出现，徐明浩忍不住真的担心了起来。新年夜时尹净汉发来语音问徐明浩，权顺荣怎么联系不上人，他原本还想叫他去酒吧跨年。那时候徐明浩还勉强能沉得住气，但是又过了几天，李知勋发信息过来，问权顺荣在舞社忙什么呢，他之前给权顺荣发了一段新曲子，结果等到现在也没有收到反馈。

徐明浩一边打字告知对方权顺荣已经快两周没来舞社了，一边下定决心要去权顺荣的学生公寓看看。

徐明浩担忧权顺荣如果真的出什么事了，他会被韩国媒体报道成“好友长期失踪却不闻不问”的无情留学生，纯洁大学生悲剧的冷漠加害者，导致自己风评被害。不过问别人的感情问题是一种尊重，但是长久的冷静容易过犹不及。

 

徐明浩站在权顺荣公寓的门口，还没来得及踏进房间，就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权顺荣的书桌杂乱无章，上面是铺天盖地的题库试卷与验算纸。桌子一边的地板上是堆积了厚厚一摞的复习资料，另一边立着十几只绿油油的空烧酒瓶。徐明浩深呼吸了一下，平复自己内心受到的冲击。他觉得这个画面自己好像在哪个抽象派艺术大师的作品展览中见过。他心想，完了，21世纪的文艺复兴终于开始了，还是这种风格的。

 

权顺荣看起来有些憔悴。他房间里的顶灯开得很亮，灯光落在墙壁与纸页上，被莹白光洁的表面反复折射，最后映在他的眼底，疲惫与躁郁的情绪闪来闪去。

徐明浩叹了口气，觉得在心酸之余，他还是有一点不忿。他斥道，“权顺荣，你是驴吗？”

权顺荣从来没听过这么开门见山又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他侧过头去，瞪着眼睛看徐明浩。他微微睁大的双眼里有隐约的红血丝在暗暗流淌。

徐明浩又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为什么不听我电话？”

权顺荣动作别扭地撇回头去。他咽了下嗓子，低声道，“如果是关于他的，”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声带出现了什么发音困难，再开口时有种在发狠的感觉，“那就不用跟我说了。”

徐明浩怔住，“为什么？”

权顺荣轻笑了一下，简短地回答，“因为没必要。”

徐明浩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沉默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头顶的人造灯光明亮晃眼，像是在无声地宣泄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徐明浩望着权顺荣，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也变得有点艰涩起来。他最终还是开口，“我只说一句，”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犹豫，“全圆佑好像要出国了。”

权顺荣转过头来，表情愣怔。

徐明浩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接着说下去，“他之前参加了一个什么计算机编程竞赛，项目成果被评了一等奖。美国的一个大学给了他为期一年的交换offer，交换期间如果成绩过得去，就可以留在那边读完本科。”

权顺荣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就那样瞪着眼睛看徐明浩，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向下撇，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那是很平静、很顺从的一个神情，好似一个人卸掉所有斗争的筹码，安静地等待命运降临。徐明浩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可怜的表情在权顺荣的脸上停留这么长时间。

他感到心里很难过。他以前见过很多权顺荣不爱一个人时的样子，总是骄纵又高傲的，总是漫不经心。权顺荣那么喜欢全圆佑，现在他被告知了一场即将到来的道别，一个好比断头台的刀刃被悬置于自己颈脖的时刻，而他却能这么平静。

人的这一生一共能有几次动心呢？而他却能不哭不闹，就这么乖乖地松开了拳头。

良久后，权顺荣终于张了张嘴。他的嗓音哑下去，“明浩啊，”他语气很轻，像是已经完成了某种妥协，“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房间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我弄得好乱。”

 

Ch12．你的心和眼口和耳 

金珉奎在篮球训练结束后浑身泛着热气地回公寓，爬楼梯刚一爬到自己住的楼层，就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盘腿坐在自己家门口，披着一件棒球衫外套，腿上放着掀开的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眼镜，正在全神贯注地敲打着键盘。

他眨了眨眼皮，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他已经想不起来全圆佑上一次主动找自己是什么时候了。

“哥。”他开口轻轻地喊道。

全圆佑闻声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平淡地应答了一声，“哦。”接着又将目光转回到电脑屏幕上，飞快地敲击了几下键盘。

金珉奎原本想问他，明明他有备用门卡，为什么不开门进去坐着，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算了。他们已经这样很长一段时间了，关系不尴不尬地相处着，好像有很多要讲的话还未讲，盘桓在那里悬而未决，但是无论想要说什么，一细想又觉得不对。

全圆佑在确认自己的文件保存好以后，扣上了电脑，准备起身。金珉奎很自然地伸手拉了他一把，全圆佑借着他的劲站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贴上他的臂弯，仅仅一瞬，然后松开。

全圆佑肩上披着的衣服顺势落在地上，金珉奎弯腰捡起来，嘴上问道，“机票订了吗？”

全圆佑正低头将电脑塞进自己巨大的书包里，回答道，“没有订呢。”

金珉奎从自己的运动包里掏出门卡，一边刷开了房间门，一边侧头看着全圆佑，“不是说一月有什么寒假集训，要尽早去吗？”

全圆佑闻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金珉奎，语气里没有情绪起伏，“等过几天签证办妥了再说吧。”

在进入房间后，金珉奎回过身来，疑惑地看向对方，问，“来找我干嘛？”

全圆佑摘下眼镜，抬手揉了揉眼睛，顺手将眼镜放在门口柜子的台面上。他低垂着眼皮，语气平淡道，“这几天在收拾房间，正好翻出来一样东西，我想了一下，原本应该是你的，没想到一直在我这里。”

金珉奎愣愣地盯着全圆佑，内心感到不解。他不知道全圆佑在说什么，脑子里又很跳脱地想起自己以前看的那些电视剧。他想到那些肉麻台词，很想顺嘴接一句，什么东西，心吗？

他想到这里，有点被自己逗笑。可是他看着全圆佑认真的神情，又不忍真的笑出声来，只能任凭一丝荒诞的笑意无声地滑过自己眼底。

全圆佑低着头，掏出自己的钱包，从放信用卡的位置里抽出一张卡片。

全圆佑将卡片放在金珉奎柜子的台面上。金珉奎的目光落在那张卡片的正面，折痕深刻的眼皮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掐了一下。

那是一张他们初中时候的合照，很多年前拍的，他原本一直放在书桌抽屉里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弄丢了。这么长时间，他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你上高中之前，我到你家里，帮你整理初中的课本与习题册，在一堆验算纸里捡到的，”全圆佑低着头解释道，声音很轻，“原本还想着要早点还给你来着，没想到不小心就忘了。”

全圆佑终于抬起眼睛看金珉奎，那眼神闪烁着一些无措与天真，仿佛又有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的影子。金珉奎看着，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全圆佑将指尖轻轻地放置照片上，把它往金珉奎的方向微微推了一下。

“这一忘就是这么多年，”全圆佑又垂下眼睛，笑着叹了口气，“现在还给你。”

 

——过去所有，现在全部还给你。

 

金珉奎低头望着那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那两张青涩稚嫩的脸，忽然有点恍惚，好像是在回忆上辈子的事。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他都不记得他们俩之间还有过那样纯粹又快乐的时光。

要是能永远地停留在那一瞬间就好了。他们。

或许在琐碎又烦闷的漫长岁月里，他们真的有过彼此相爱的瞬间，可是他竟然错过了。原来无知无觉的时光居然有如此巨大又沉痛的代价，金珉奎想。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沉默不语与冷淡神色中挣扎，但是到最后也再没能抓住一个心意相通的柔软时刻。现在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临近考试比较忙，金珉奎的公寓里没有什么食材，他跟全圆佑提议，说一起下楼去学校北门外的猪骨汤店吃饭。食物被端上来以后，全圆佑皱着眉头地将自己汤里的洋葱拨到金珉奎的碗里。金珉奎挑着眼角，很无奈地看着对方，发现对方挑食时脸上那一副恹恹的神色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变。

 

吃完饭后，金珉奎突然冒出一句，“你走的那天，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

全圆佑原本在用餐巾纸擦嘴，听到这话时抬起眼皮。他愣了几秒，放下手里的纸巾，问，“为什么？”

金珉奎耸了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为什么，很忙，可能会在考试。”

金珉奎面色平静地作出解释，上挑的眼尾悬在空中，在饭香四溢的空气里划出一个不悲不喜的弧度。他在心里叹气，一边叹一边沉默地相加着数字——因为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从中学到大学，足够久了，可以了。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

全圆佑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金珉奎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那感觉像是一个告别的时刻，他们认识了这么久，总要说一句深刻一点的总结陈词，给一切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可是金珉奎觉得说什么都不够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厚重的曾经——好像无论怎么说都会漏掉些什么。

他想说，对不起，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我当时要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预感，我都不会那么做。想说，别折磨自己了，那是你无法改变的事情，你总该要学会放过你自己。想问，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就一秒钟。还想说，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你这个笨蛋。

他还在纠结着该说什么，却听到全圆佑忽然开口，“珉奎啊。”

他听到这一声，心脏终于落了下去。看，过了这么多年，先开口道别的人还是他。直到最后也是他先放手。

全圆佑看着金珉奎的眼睛，“我好像，”他顿了一下，语气悠悠道，“一直都在打碎东西。”

金珉奎想了想，打算不放过对方。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作了回答。

“是的。”

 

可是有那么多人，就算早已预见了自己被摔成碎片的命运，也还是想要短暂地降落在你的掌心。

Ch13．我的命中命中

权顺荣再一次见到全圆佑的时候，他正身处在考试期的水深火热当中。

期间全圆佑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他都没有接。有些人在恋爱终结的时候，会将对方的联络方式删除。权顺荣拒绝过很多人，可他都从来没有删除过谁的联系方式。他做大多事都喜欢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在感情方面尤其如此。他喜欢扑朔迷离，喜欢藕断丝连。

在全圆佑第二次打来电话的时候，权顺荣思考了片刻。他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的上方，指尖下就是对方的电话号码。然而他最后还是没有落得下去手。权顺荣在那一刻有一点轻松，又有一点难过——明明还觉得全圆佑之于自己是特别的，可自己却还是能狠得下心，用对待所有旁人的方式来对待他。

后来有一天傍晚，他给学校边的一家紫菜包饭店打电话订外卖，对方跟他说抱歉，那晚不能送餐，因为送餐员要考试。

权顺荣叹了口气，转念又觉得下楼走一圈活动筋骨也不错，于是跟接电话的服务生说没事，他可以自己去取。

权顺荣拎着晚餐从紫菜包饭店走出来，抬头看到街口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独自站在风中抽一根烟。天色已经明显暗下来了，将黑未黑，路灯陆陆续续地亮起来，将天尽头最后一缕微弱的光亮映得苟延残喘。

温度零下的首尔夜晚，全圆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棒球衫外套。夜色一点一点沾染上他如浓墨凝结一般的发顶，手指间隐隐约约地闪烁着一点零星火光，白色的烟气被傍晚的风撕扯得破碎，绕在他周身，看起来自由又落寞。

而权顺荣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愤恨地去骂“去你妈的无情渣男”，而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有点忧虑地想，他穿得这么少，不会又感冒吗？

权顺荣站在暗处，无言地望着全圆佑孤单的身影。那个人细长的眉眼微微眯着，眼神飘忽地落在远方的某一点，不知道在些想些什么。权顺荣没有走上前去，而是转过身，决定从后街绕一圈远路回公寓。

权顺荣后来思考了很久，自己到底是在哪一瞬间原谅全圆佑的，或许是当徐明浩后来给自己打那一通电话，或许是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看着全圆佑清冷的背影，或许更早，早在这寂寥夜色中的远远一眼。

当一个人见识过自己心爱之人独自站在风里的样子，他就什么都能答应了。

 

权顺荣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试的时候是个中午。他走出考场时，正午的太阳灿烂耀眼地挂在头顶，温暖得像是在告知冬日提前结束。考场前是校园里的一条主马路，几辆轿车缓缓地驶过。

权顺荣觉得自己轻松得宛若重获新生，从书包里摸出关了机的手机，按下开机键，在心里盘算着要给尹净汉发一条信息，问晚上有没有局，他权顺荣要杀回来了。首尔情圣权顺荣，在短暂的休息之后，要以更好更迷人的状态回归风云舞台。

结果他刚一解锁手机，徐明浩的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仿佛是专门掐准了时间点。

徐明浩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冷静又迫切，“权顺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生全圆佑的气。我想了很久，”传进听筒的信号停顿了几秒，“我觉得如果自己不跟你说这件事的话，你以后要恨我一辈子。”

权顺荣将手机举在耳边，愣怔地站在太阳底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后权顺荣连书包都没有来得及放下，就坐上徐明浩开来的车去机场。

徐明浩最后在电话里说的是，“我不知道全圆佑怎么招惹你了，但是我觉得你不应该就这么放手。他今天下午的飞机飞美国。权顺荣，”徐明浩没有用敬语，“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权顺荣坐在徐明浩的车里，徐明浩一路踩着油门，将车速压在限速边缘。窗外的首尔风景匆匆逝过。新车里的皮革气味有些刺鼻，权顺荣感到自己身体微微颤抖。他早晨为了急忙赶去考试，没有来得及吃早饭，结果此时胃酸每隔一会就往上反，让他有种想干呕的感觉。

 

徐明浩在电话里把事情概括得很精简。全圆佑高一时，班上有个被霸凌的女生，他一直对她挺照顾的。后来那女生有一天放学找他，但是全圆佑与金珉奎有事，就没去赴约。后来结果挺惨的。

 

“可能是太累了吧，她不想再坚持了，”徐明浩说，“那栋教学楼明明只有四层，但是人就那么没了。”

 

“金珉奎说全圆佑自从那件事以后就不太对劲了。”

 

“金珉奎说他觉得全圆佑没有喜欢那个女生，但是他那个人，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徐明浩在电话里苦笑了一声，权顺荣觉得自己身体里一定有一根肋骨错位扎进心脏了，不然不可能会那么疼，“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

 

权顺荣感到自己胸腔有点气闷。他侧过身去，将车窗降下去一点。冰冷又干燥的风钻进车子里，吹得他灵台清明。他闭了闭眼睛。

他想起全圆佑第一次牵自己的手，那时他们听天由命地被绑在游乐场的跳楼机上，缓缓升到一个绝高的海拔。全圆佑当时整个人都僵硬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自己的手，眼睛里全都是惊恐。

权顺荣有点恨起自己。那分明不是一个正常的反应，就算再恐高，也没有谁会露出那样一种表情。权顺荣那么聪明，那么会看人，换成任何一个旁人，他都会意识到那是一个后果，一个会让人想要追问前因的惨烈后果。然而对方是全圆佑，他竟然疏忽。

全圆佑的伤口长在里面，都快要烂死了，权顺荣他都没有注意到。

是他吵着要去游乐场，是他拉着全圆佑去做跳楼机。他那么喜欢全圆佑，却还用那种残忍的方式去折磨他，对他的痛苦毫无知觉，只沉溺在自己虚妄又自私的快乐里。

 

风声在权顺荣的耳边呼啸。他只想快点到达机场，快点追上全圆佑。跟他说，对不起，是我太笨了。在追上他以后，权顺荣要再问一次，你是不是喜欢我。就算他冷酷地回答“不喜欢”也没关系，因为自己是那么喜欢他，因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他只想再多拥有一点时间，再拥有一次机会，也许就可以拥抱另一种结局。

 

可是当权顺荣真的在机场送机大厅里看到全圆佑的背影时，他却不那么想了。

 

一月中旬的仁川机场充斥着休假的人，或是久别归家，或是出门旅行。这个月份的送机大厅不同于平时的繁忙与悲伤，少了一脸倦容的出差白领与眼含泪水的离人，洋溢着热闹与活力，好像大家都是要奔向更好的地方。

权顺荣看着全圆佑瘦高又孤单的背影，立在人群中，排队等过安检，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权顺荣以前见过一次这样的背影，在学校的某个教学楼里。那时他朝着那个背影大叫了一声，其他人都看向他，唯独背影的拥有者没有转过头来，只是轻轻地笑，声音疏朗。

而今天权顺荣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全圆佑！”

徐明浩在权顺荣的身后替他喊了一声。徐明浩抬手拍了一下权顺荣的肩膀，迅速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现在看你了。”然后转过身走开，没有去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全圆佑回过头来。

他好像又瘦了一点。

全圆佑没有立刻看到权顺荣，而是在眯着眼睛张望了一圈后，目光才落在权顺荣的身上。他微微怔住，眼睑挑上去一点，从排队的人群里走了出来。

全圆佑穿过安检口前的蛇形队伍，一路道了好几声“借过”。排着队的人们看着这个在队伍里逆行的男生，有些不解，然后顺着他擦肩而过的方向回头看去，眼神好奇地目光打量着权顺荣。

权顺荣看着全圆佑向自己走来。他在想自己在赶来机场的这一路上，心情焦急又执着地起草着挽留的说辞。想来想去，万变不离其宗，主旨都是“你别走了”。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所以你别走了。

可是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全圆佑逆着人群向自己走来时，他却不想让他留下来了。

机场里这么多人，看起来都很快乐，神情里盛满了憧憬与期待，像是都要飞向更好的世界。权顺荣很平静地想，难道全圆佑就不值得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开始吗？

权顺荣平静地看着这个向自己走来的清冷的男孩子。他觉得对方身上有很多好品质，温柔，善良，宽和，却因为做错一件事，被捆绑了这么多年。

权顺荣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自下定了决心。

 

全圆佑走了过来，微微瞪着眼睛，嗓音里有一点诧异，“顺荣，你怎么来了？”

权顺荣对着全圆佑笑了一下，眼角黏在一起，歪了歪脑袋，“我刚知道你是今天的航班，”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点，“我想着，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总该要来送送你。”

全圆佑的眼皮几乎是微不可见地落下去一点点。他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问，“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的？”

权顺荣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他试图让自己笑得再灿烂一点，道，“没想到我居然来得有点晚了，”他挑了挑下巴，眼神扫过全圆佑身后的安检队伍以做示意，“还得让你再排一遍队。”

全圆佑低头望着权顺荣。机场大厅的瓷砖地板明净光洁，折射出大厅里明亮的灯光，落在全圆佑细长的眼睛里，将他的眼眸映得清澈又疏离。

他们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权顺荣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很坦然。他以前一直觉得，爱就是要伸出手，如果连争取都不去做的话，那还有什么资格谈爱，不过是软弱怯懦与优柔寡断。可是他现在却觉得，有时候放手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柔与刚强。

我那么爱你，我却给你自由。

权顺荣感觉自己笑得眼角都有点湿润了，“我就不啰唆了，你，”他突然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胸腔已经空了，可是却还是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你好像有点容易生病，天冷的时候记得多穿一点衣服。”

权顺荣看着全圆佑眼神怔怔地望向自己。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再多看一秒就会真的舍不得。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权顺荣想起自己第一眼见到全圆佑的样子，那时全圆佑穿过醉醺吵闹的派对人群，冷冷清清地走向自己，像是命运降临。真可惜啊，权顺荣想，他在人山人海里穿梭那么久，才终于遇见这个人。可是相会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现在他要放开这个人的手，重新回到人海里。

在这样一个时刻，权顺荣竟然兀自点了点头。他在转身离开前迅速地说了一句，“一路平安。”然后没有再回头。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流眼泪，但是抬手摸了摸眼眶，却发现自己的掌心干涸。

Ch14．命运的意外

徐明浩从机场大厅里走出来，打算回去车里坐着等权顺荣的消息。结果他刚一走到机场出口，就看到一个高挑挺拔的人影，站在机场门口的吸烟区，姿态散漫地倚在栏杆上抽着烟。

他愣了一下，走上前去，下意识地就问出口，“你不是说你不来送机了吗？”

金珉奎转过头来，眼神疲惫。他指尖的烟头缓缓燃烧，烧出的烟雾在风中上升。金珉奎没有答话，可是徐明浩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眼神，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

口头上说着不会来送，结果还是偷偷来了，哪怕只能隔着大厅的门口远远看一眼，哪怕都不知道那个人是坐在哪一架飞机里抛弃自己的。

徐明浩皱着眉头地凝视眼前的男孩，在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暴露出了自己心中的愤恨与不甘。他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问出口，一字一顿，“你就那么喜欢他？”

金珉奎垂着眼皮，沉默了几秒，用手指弹了一下烟灰，语气犹豫道，“明浩。”

 

徐明浩闭了一下眼睛。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定义是什么，但是他想起权顺荣以前的样子，那么的轻慢又从容。可是权顺荣喜欢全圆佑，到最后会坐在自己的车里，侧过头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副懊悔又痛苦的样子。

如果只对一个人反常就叫“排他”，如果排他性就是爱，那么徐明浩觉得自己没有胜算了。

他想起圣诞节那个夜晚，金珉奎醉醺醺地站在漫天纷飞的雪花里，神态不忿地提起全圆佑，那飞扬的眼尾几乎都要燃烧出火苗来。

那时候金珉奎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就是认识全圆佑，徐明浩心里的阴暗罅隙间还滋生出卑鄙的庆幸与快乐。然而徐明浩现在却想，对于一个热情又活络的人来说，能说出口这样刻薄又看似厌恶的指责，何尝不算是一种情意绵绵。

 

徐明浩觉得很无奈。

算了，他挫败地想，有情皆孽，无人不冤。他能去怪谁呢，感情里没有公平，又有谁不委屈。是命运没给他机会。

他最终还是迈开步子，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在绕过金珉奎的时候，他的手腕被对方拉住。

金珉奎侧过头来，隐隐地皱着眉头，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明浩。”

徐明浩不去看金珉奎，而是垂着眼皮。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缓缓道，“你放手吧。”

金珉奎的烟燃至尽头。他抬手将烟头的火星按灭在一旁的沟槽上，又转过身来，用手扣住徐明浩的肩膀，扳过他的身体来，迫使他直视自己。

金珉奎道，“如果，”他的声音里泛着烟草气味，听起来有种急切感，“如果，我当初先遇见的人是你——”

徐明浩抬了抬胳膊，试图摆脱金珉奎攥着他肩膀的手。

“算了，真的算了。”他侧过头去，语气冷硬地回答着。

金珉奎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捏着徐明浩的肩膀，捏得他肩骨生疼。

过了良久后，徐明浩缓缓地掀起自己的眼皮，直视金珉奎的眼睛。这一双眼睛，像天上神佛书写人命格时挥动的羽毛笔，温柔又残忍，干净又滥情。这世上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啊，徐明浩望着那上扬的弧度，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那么骄傲的权顺荣，在面对全圆佑的过去时，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全盘接受，因为在全圆佑的心里，金珉奎从来都不是一个可能性。可是金珉奎不一样。人面对自己十六、七岁时真心凝望过的梦境，似乎从来都没有“放下”这个选项。金珉奎回望自己的青春就是再回望那个人，无论他走出多远，那个人永远都是他曾温柔停留过的路标，只要一回头就能望得见，只要他回头。只要他回头。

 

可是徐明浩怎么能够接受自己只是一个妥协的选择，在金珉奎从背后抱自己的时候，要任由他心里想着不知道是谁。

金珉奎还希望徐明浩他能懂——他懂，他当然懂，但是这样的一份共情使他感到屈辱。

 

最后金珉奎松了手上的力道，徐明浩无声地挣脱他的桎梏，转身离去。

金珉奎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徐明浩刚走了几步，听到这个问题后停了下来。他身体僵硬地保持了那个停顿的动作很久，最后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绝望地回望着金珉奎。

“我想要怎么样？”他的声音有点发涩，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一侧的眼角落下来，飞快地滑过他的脸庞，轻盈又急速，让他相信那是错觉。

他的声音在风里破碎，“我想要过去的那十年重头来过。”

 

Ch15．俄狄浦斯的回首 

从机场的回程权顺荣没有坐徐明浩的车，而是独自打车回到舞社。舞社的练习室四面都是镜子，无论他盯着哪个方向，面前都是反反复复的镜像折射。镜子中的他眼睛亮得不正常，脸颊也发红，看起来像是在发一场高烧，样子仓皇又狼狈。

他像发疯一样拉上了所有镜子前的帘子，动作激动用力。在遮挡住最后一块能反射成像的平面后，他忽然蹲下。

他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胃里好像什么东西在往上反，胸口却感到空空荡荡，荒唐得要命。

他就那么蹲着，练习室的顶灯无声地落在他的发顶，像是在比喻一个安慰的抚摸，可惜触感缺失，缥缈又无用。

 

权顺荣长久地维持着那一个姿势，抱着自己的腿，头埋在膝盖上，委屈又孤单，像一个被遗弃的小孩。

 

他觉得自己像是就那么蹲了十年。

 

“权顺荣。”

一个低沉又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几米处响起。

权顺荣以为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半晌不敢回过头，怕一回头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门口。

有时候一瞬间感觉比永远都漫长。

权顺荣终于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那张消瘦又清冷的脸庞，那张让他心动又令他痛苦的脸庞，就那么出现在练习室的门口，眼神柔和地望着自己。

他愣愣地听着那个人张口说，“我先是去了你的公寓，发现你不在，就猜你在这里。”

权顺荣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节奏，仿佛就跳动在耳边，血液涓涓流淌过太阳穴，清晰又激烈。

我在这里不重要，他急迫又殷切地想，重要的是，为什么你在这里。

他不敢开口问“你为什么回来了”，怕这个残忍无情的男孩子再跟他开玩笑，说只是航班改签，或者是忘了什么行李。

“你不是去追逐自己的新世界去了吗？”权顺荣听见自己问道。

可是全圆佑却说，“那天晚上，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他的声音温柔，“或许我有别的答案。”

过了良久权顺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直直地盯着门口的人，控制不住自己嗓音里的颤抖，“全圆佑，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他浑身都在打颤，“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门口的人垂下眼睛去，回答道，“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有时候觉得很难，有时候又觉得很简单，”他抬起眼皮，那一双细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温度，看起来恳切又真挚，“我看到你以后，顺荣，就不想再逃了。”

“好像你就是我的新世界。”全圆佑说。

 

权顺荣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蹲得太久，双腿发麻，最后几乎是踉跄地摔进全圆佑的怀里。

在牢固地抱住对方以后，他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

全圆佑身上那种温和又冷淡的味道缠绕在自己周身，权顺荣感觉像是整个富士山尖的雪都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他抱得很紧，将脸埋在对方锁骨的地方，即便脸被骨骼硌得发疼，他也不想松手——怎样才能抱得更紧一点呢。

全圆佑抬手，揉了几下他后脑勺的头发，动作缓慢又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全圆佑。”权顺荣的声音发闷，说话时呼吸的热气落在全圆佑锁骨的漩涡里。

“嗯？”对方嗓音温柔。

“你不走了？”

“不走了。”

“全圆佑。”

“嗯？”

“等到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去看樱花吧。”

“好。”

  

-全文完-

大概最近在构思接下来的剧情吧，虽然有了一个大概的框架，但是还是要细心的去描写，去勾勒一个完整的故事线，嗐，加油吧╰（‵□′）╯ 

真的想成为老福特的达人啊，但是我这个鸽王怎么可能啊(▼皿▼#)

日常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