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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个跟自己说明天见的男人，消失了将近一个星期。

她像期待一个敌人一样期待他，像厌恶一条疯圝狗一样厌恶他。

她在脑子里列公示一般列出接下来可能的对峙，他的羞辱，她的反击。她不喜欢在嘴仗上打输。

一日三餐堆在铁盘子里，铁盘子摔在栅栏口的小窗口前。前来送餐的人，态度十分恶劣。食物粗制滥造，难以下肚。

韩吉却觉得安心。

这才是应有的待遇。这才是NAZI对待犹圝太圝人的方式。毒气室，焚烧炉，带血的刑圝具，蓄意的精神折磨，噩梦的传说。相比之下，泔水一样的食物简直是仁慈。

她甚至喜欢自己房间里的小桌子。椅子的高度刚好合适，仿佛就像为她量身打造的。甚至床头柜里还有几本书。衣柜里有几件简单的素色换洗衣服，尺码也大致合得上。她怀疑这一切都出自那个男人之手，所以这份喜欢混杂着无法言说的愧疚和羞耻。

她是个聪明人，所以她并不打算做绝圝食之类的蠢事。她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莫布里特也要活下去。她默默掐算着他腿伤愈合的日子。

这天食物送来时，她第一次向送餐的人开口。“我的助手被圝关在哪里？”

没有应答，就好像那人是个聋子。

“这里又是哪里？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研究？”

依然没有应答，那人手里端着盘子，拖着笨重的脚步。

“那个叫利威尔的男人呢 -----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句话。

啪-------铁盘子被摔在窗口，寡淡如水的汤溅了她一身。

“你这得寸进尺的犹太婊圝子，怎么敢用你这恶心的嘴去称呼阿克曼少校大人？”那人又拿起内容少的可怜的沙拉倒在地上，“你只配像猪猡一样在地上舔食！”

韩吉舔舔唇边溅上的汤汁。今天的盐一如既往的放多了。

“就算把饭倒在地上，最后需要清理的人还是你啊。”恼圝羞圝成圝怒的人让韩吉感到心情莫名的好，“就算我真的去圝舔，沙拉酱还是会糊在地板------- 呼----------啊啊---------！！！！ ”

挑衅收到了应有的效果。那人隔着栅栏抓圝住了她的头发，力气大的仿佛要揭下她的头皮。她疼得放声大叫眯起了眼，却不忘去紧盯着对方的脸。

那种涨红了脸的自以为是和别无选择的暴怒，简直是世界上最具备观赏功能的丑恶嘴圝脸了。就这样杀掉我吧，愚蠢、傲慢、无知的人圝渣----------

眼镜在挣扎中掉下来后，脸被摁在这堆沙拉酱上，颧骨跟湿冷黏圝腻的地面摩擦的生疼。

一瞬间的头昏眼花带来了类似走马灯一样的幻象。

父亲蹲下圝身，把那副富有质感和手圝感的金色框眼镜郑重其事的交到自己手中。

“韩吉，做个勇敢的孩子。就算流离失所，也不要放弃自己所爱的事情呢。”他的手掌暖着自己的头。

所爱之事是有的。父亲留下的那个厚重的工具箱，书橱里散发着陈年墨水的书，无底洞一般的好奇心，还有年轻生命对可能性的向往-------

不要死在这里--------活下去--------反圝抗啊-----------战斗啊--------------

手起刀落，浓圝密油腻纠结的棕栗长发被手术刀利落的割断，揪住自己头发的人因为惯性而跌坐在地。

她还没来得及为这徒劳的胜利而喜悦，脸上还沾着黏糊糊的青色沙拉酱，一只手还在地上摸索着寻找眼镜，利威尔·阿克曼就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栏杆外了。

这个矮个子男人居高临下、深不可测的俯视着自己。

狼狈的自己，笨手笨脚的自己，一只手还握着偷偷藏匿的手术刀。

他的靴子底踩在自己的脸几秒前摩擦、现在沾满了碎头发的那堆沙拉酱上。

“奥卢多·博扎德中尉。”他帽檐下的阴影是对着自己的，但他却称呼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能解释一下这一片狼藉的送餐现场吗？还有，为什么佐耶博士手里会有这种可怕的刀具？以及，这一地头发沾着沙拉酱的头发，你是想扫除到第三帝圝国的下一个纪元吗？”

手中还攥着一缕油腻栗色头发的中尉迅速爬起身行礼：“阿克曼少校 ---- 这个犹太婊圝子得寸进尺，竟敢直呼您的名字------- ”

“名字被发明出来好像就是为了被人称呼使用的吧。”他在地上蹭蹭靴底，就像他平时踩灭烟头一样，然后吱呀一声打开了铁门，“另外，犹太女人千千万，也都有自己的名字。这位叫韩吉·佐耶-------”他蹲下圝身直勾勾的盯着她糊着黄瓜莳萝酱（gurke dill）的脸。

即便是高度近视的韩吉，这么近的距离也能看清利威尔光影分明的唇线在漫不经心的律动。

“阿克曼少校，您难道对这种下圝贱种圝族怀有同情？”博扎德中尉是仰慕利威尔的。这个男人是吸引他入圝党的一面旗帜，是他写了无数次请圝愿书才最终如愿调到这个专属特殊监狱的。这个被日耳曼优越论洗圝脑的年轻小伙子一心要为第三帝圝国奉献一切，所以在听到利威尔的以上言圝论时，他感觉自己的信圝仰出现了裂缝。

“我只看到了平庸之恶。”利威尔一边解下自己的白色领巾递给韩吉，一边尽情用目光舔shì她斑驳的脸。

黄瓜莳萝酱再怎么好看，还是不如有朝一日用自己的体圝液去弄脏她的脸。那时的她会露圝出怎样值得欣赏的表情呢，他要用相机全部记录下来，冲洗出来，造出一整个collection贴满墙壁。她犯错时就把她关进这collection的屋子里，把她锁在十圝字圝架上，让她在昏暗的地圝下室里重温过去的屈辱。

韩吉面对这递来的领巾保持了犹疑。她捉摸不透他的想法。直觉上她觉得他不安好心，而且她谨慎对待来自他的小恩小惠。这个男人戴着一个很微妙的面具。她只拿得准这一点。

“哦---？怎么，佐耶博士是希望我亲自帮你擦？”伸出去的手受到了冷遇，他隐隐不悦。

“阿克曼上校，您所指的平庸之恶是什么意思？”奥卢多急切的插了一个问句。他渴望来自利威尔的每一句教圝诲，哪怕是严厉到不留情面的。这种诚惶诚恐多多少少取圝悦了利威尔。

“所谓平庸之恶就是 … 无数平庸之人每天作着的、微小到无法定罪、却着实散发着低圝劣味道的行为。”利威尔拿着领巾擦过韩吉的左眼眶，“譬如，恰好处在权力中较为强圝势的一方时，就不留余力的把自己的权威用到极致，用到不值得被人尊敬的地步… … ”

她的眉毛长得很有圝意思。不浓不淡，眉峰的挺圝立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上挑，也全然没有低眉顺眼的气质。上面写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啧啧舌。

韩吉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夺过他手里的领巾，自己擦了起来。擦掉沙拉酱后，磕得青紫的眼眶和颧骨就露圝出来了，已经微微肿圝胀的左右不对称。

“譬如，一个小小的监狱看圝守，借着自己身后暴圝力机圝关的权威，去故意刁圝难一位可能对第三帝圝国做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家，去侮辱一位随时可能受到刺圝激而自圝杀的女士。”他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术刀，“还有，诽圝谤我对血统的看法。博扎德中尉，明天请跟我去一趟党圝内法庭。”

“阿克曼少校，你可能对我的期待太高了。这样你会很容易失望。”韩吉无视了奥卢多语无伦次的忏悔，毫不客气的插嘴，“不过，感谢你正义的发言。”

她着实被他这番言圝论所打动。说是深以为然也不为过。她欣赏他的观点，但她的警惕没有降低；相反，她隐约觉得对方是个比想象中还更难对付的狠角色。

她还注意到他没有称呼自己为“犹太婊圝子”。

“这世界上不存在‘过高的期待’这种东西，佐耶博士。你听说过皮格马利翁的故事吗？”利威尔收回了自己的领巾，把脏的那一面叠在里面，塞回了自己的大衣口袋。他也选择了忽视奥卢多。

他拾起她的眼镜放在桌子上，然后搀扶起她。

“这世界上也不存在神，能将一尊雕像变成活人。”韩吉又闻到了他身上干净的肥皂味。

利威尔不置可否的笑笑。

“对了，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他打了个响指，走廊远处传来脚步，一个士兵端着一个厚重的红木盒子四平八稳的走进来，放置在桌子上。“打开看看吧。”

她发现里面装着自己的黑胶唱片机。

“说是礼物不太准确，毕竟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不会剥夺你对音乐的喜爱。”他在她诧异的目光里走出了铁门外，“另外，佐耶博士---- 等会儿会有医生过来处理你的脸。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的助手了，实验室也布置的差不多了。不要兴圝奋的睡不着觉哦。晚安，女士。”

吱呀 ------ 

铁门再次合上。

【另外科普一下皮格马利翁的梗】

皮格马利翁是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善雕刻。他不喜欢塞浦路斯的凡间女子，决定永不结婚。他用神奇的技艺雕刻了一座美丽的象牙少女像，在夜以继日的工作中，皮格马利翁把全部的精力、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恋都赋予了这座雕像。他像对待自己的妻子那样抚爱她，装扮她，为她起名加拉泰亚，并向神乞求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赐予雕像生命，并让他们结为夫妻。

对心理学领域的影响：皮格马利翁和伽拉泰亚（法国杰洛姆绘）皮格马利翁效应（Pygmalion Effect）：也有译“毕马龙效应”、“比马龙效应”，由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罗森塔尔（RobertRosenthal）和雅格布森提出。他们在原神话的基础上，进行了一项有趣的研究。他们先找到了一个学校，然后从校方手中得到了一份全体学生的名单。在经过抽样后，他们向学校提供了一些学生名单，并告诉校方，他们通过一项测试发现，这些学生有很高的天赋，只不过尚未在学习中表现出来。其实，这是从学生的名单中随意抽取出来的几个人。有趣的是，在学年末的测试中，这些学生的学习成绩的确比其他学生高出很多。研究者认为，这就是由于教师期望的影响。由于教师认为这个学生是天才，因而寄予他更大的期望，在上课时给予他更多的关注，通过各种方式向他传达“你很优秀”的信息，学生感受到教师的关注，因而产生一种激励作用，学习时加倍努力，因而取得了好成绩。这种现象说明教师的期待不同，对儿童施加影响的方法也不同，儿童受到的影响也不同。借用希腊神话中出现的主人公的名字，罗森塔尔把它命名为皮格马利翁效应。亦称“罗森塔尔效应（Robert Rosenthal Effect）”或“期待效应”。:“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