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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霜重，武英殿的烛火即将燃尽，断断续续发出吡剥之声。萧景琰从烛光中抬起头，按着微微发胀的额角，身边的随侍立即躬身上前：“太子殿下，夜已深了，您早些回宫休息吧。”

刚刚拿起朱笔的手顿了顿，萧景琰不由得叹了口气——南楚、大渝、夜秦的那场叛乱已经平定三个月，可他心里还是一直不够安稳，总觉得吊着一口气，如履薄冰、胆战心惊，总怕一个闪失，就无可挽回。他不禁也开始暗自哂笑，好歹也是及冠之年就历练军营的人，怎的就婆婆妈妈起来，先生不是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

先生……先生……萧景琰如抓住游丝般抓住闪过脑际的这两个字，却也只能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任凭那股孤寂感升腾而起——庙堂已无梅长苏，无人知晓这麒麟才子现在何处。

想着想着不由得就步下了桌案，一内侍模样的人自小黄门入，见萧景琰脸色阴晴不定，便在内侍总管的示意下垂目躬身立在一旁。

“有什么事吗？”认出是东宫的执事官，萧景琰便微微侧了头，问道。

“回禀太子殿下，天色已晚，夜深霜寒，太子妃特携了东宫轿辇前来迎接殿下回宫歇息。”执事官深深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说道。

看着外面暮色沉沉繁星点点，萧景琰自知时辰不早，便命人整理了桌案，吩咐了相应事宜后在内侍的引路下走出了武英殿。

一出门便看见台阶下方站着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身后停着明黄顶子的轿辇。她叠手站在宫娥身后，浅浅微笑，慢慢向前移动三步，静静地看着萧景琰。

靖王正妃已仙逝多年，府中正位一直空悬。继任东宫大位后其母静贵妃便张罗着续娶了现在的太子妃——中书令柳澄老大人家的孙女柳小姐。

严格说来，萧景琰跟这位柳小姐也不过就是建立在媒妁之言和一道圣旨之上的政治联姻——柳澄老大人三朝元老、高居中书令之位乃文官之首，在朝中很有威望，这场君臣姻亲无异于对萧景琰将来的社稷稳固大有益处。但是，就柳小姐个人说来，她恪守妇道严守宫规，一直在东宫有很高的声望，萧景琰对她虽然谈不上有多少深情缱绻，但至少也还是心存感激的。虽然两个人大婚之时正值太皇太后国丧，依大梁礼制百日内不得同房，但那之后萧景琰实在架不住静贵妃百般催促，便把太子妃从东宫内院接到了自己的内室同住，不久后便传出太子妃怀了身孕的喜讯。【简单说来就是睡了……(⊙o⊙)】

子嗣向来是历朝历代等同于国事的大事，更何况太子妃乃东宫正室，腹中之子系为嫡出，自然是要看重，至少也不能让她怀着身孕当风口上站着。

当萧景琰略带责备的眼光扫到执事官脸上时，后者赶紧把腰弯的更低唯唯诺诺道：“是奴才训导不周，忘了叮嘱宫女们及时为太子妃添加衣物，还请殿下恕罪。”

萧景琰收回目光，快步走到太子妃身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太子妃月份不重，所以还是微微福礼：“殿下诸事繁忙，妾身怎好打扰？”说着取过宫女递上的披风围在萧景琰肩头，“夜里风凉，妾身来接殿下回去；国事自然最要紧，身体也要当心。”

萧景琰抬眼看看身后的轿辇，微微移了一只手到她腰上扶着：“你尚有孕在身，以后这种事情派人来做就好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母妃那里我怎么好交代。”

太子妃微微移目，触到萧景琰清冷却关切的目光后随即闪开，言语中还有一丝羞怯，“妾身一定保重，请殿下放心。”

萧景琰没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扶着她上了轿辇，自己也上去了。随行来的东宫奴才见主子已经坐定，便慢慢抬起轿辇往东宫折回去了。

刚出武英殿走了不到半尺，萧景琰忽然听见轿外一声断喝：“好不长眼的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敢冲撞太子殿下的轿辇！？”

“奴才该死！请殿下恕罪！”随着外面一声惨呼之声，萧景琰抚开轿帘，招手叫执事官过来：“怎么回事？”

“殿下，是个新来的小奴才，说是去御药房给陛下取药去呢！”执事官赶紧近前，低声回禀道。

“这么晚了还取药？”萧景琰略略蹙眉，朝寥寥灯火的后宫深院遥遥望去，“父皇的病……不大好吗？”

“哦，”执事官恭谦地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团模糊暧昧不明，“太医都在日夜不眠不休的照看，内闱传出话来，说是暂时没什么大碍。贵妃娘娘一直在伴驾照管，太子殿下尽管放心。”

“嗯……”萧景琰微微点头，从那一片灯火处收回目光，“既是有急事，就放他过去吧，不要耽误了父皇的病情。”

“是。”那执事官点头应着，挥手叫那小厮下去了。

见萧景琰转头轿内依旧愁眉不展，太子妃温言劝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母妃在旁照料？殿下不必劳心，不会有事的。”

萧景琰侧头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轿辇内一时安静下来，车轮辘辘地向东宫匀速驶去……

那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日静贵妃都没有出过梁帝的寝殿，太医院的太医只留了一个在东宫给太子妃安胎，其他的均被派至梁帝病榻前诊脉问疾，很是折腾了些时日。礼部尚书着人悄悄以请安的名义来看过一次，见龙榻上的老皇气息急促脉象紊乱，时有呓语盗汗的情况，当下心里大惊，竟悄悄置备起国丧事宜。

入冬的时候萧景琰终于得了空，携着已经大腹便便的太子妃进宫问安，想是梁帝见皇孙即将出世心下高兴，气色也好了很多，半靠在静贵妃身上还和萧景琰谈了好一阵子朝事，到了午时才歇下。

将太子妃护送回东宫后萧景琰折回武英殿继续处理朝事，至晚方归。一进东宫内殿的门便见太子妃坐在小几边做刺绣，见他回来，忙要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住：“你现在多有不便，就不用顾及那些虚礼了。最近朝事繁多，本宫会回的晚些，你不用等了。”

“殿下劳累，妾身能为殿下燃一盏烛火心里也安些。”太子妃柔柔笑着，转身将偎在红泥小炉里的茶倒了一杯递上，“刚温的茶，殿下喝一杯暖一暖。”

萧景琰接过茶杯，淡淡地笑了笑，太子妃慢慢替他宽下外袍：“妾身有孕，不便探病，便叫贴身的宫女去母妃宫里问了一问，母妃说父皇只是年迈体虚，不是什么大症候，叫殿下安心。”

“嗯……”萧景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看着她，“难为你怀着身孕还这么细心，有劳了。”

“这都是妾身应尽之责，何来这样的话。”太子妃笑着扶着萧景琰的手往床边走去，转身将手里萧景琰刚刚脱下来的外衣递给迎上前来的宫女。

就在这宫女接过外衣的那一刻，萧景琰只觉后腰一凉，立时转身将身侧的太子妃护在身后，反手一掌劈去，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抵在额前，那宫女一改往日的谦卑姿态，一脸阴鸷。

太子妃一声惊呼，未及叫来护卫已见萧景琰扼住那女子纤细的手腕，匕首咣当落地；东宫亲兵首领列战英已经带人冲了进来，制服那宫女后魂不附体地跪在萧景琰脚下：“卑职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萧景琰抬手示意他起身，见那宫女已被士兵反剪着手按在地上跪着，便走到她跟前，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宫女没有回答，只是懒懒地笑了笑，眼中一片自知败局已定的惨然。忽而眼底又升腾起一抹凛冽之色，出其不意地挣脱士兵的禁锢，飞身扑向近在咫尺的皇太子。

“殿下！！！”不远处的太子妃吓得花容失色颤声疾呼，列战英一个箭步飞身将还有些讶然的萧景琰护在身后，可是由于空间太小，萧景琰在闪避时还是被匕首划伤手臂。

萧景琰军旅出身，一般情况下完全可以躲开，但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这名女刺客的身手又极为敏捷，难免来不及规避。这名女刺客见大计不成，立时咬舌自尽。

“殿下您没事吧？”列战英看着萧景琰手臂上的伤口，对外扬声道，“快！传太医！”

“不用了！”萧景琰几乎同时出声制止，“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他转头看向一旁，“劳烦你……”

然而话说到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因为刚才还神志清醒的太子妃，此时已经昏倒在靠榻上。

“快！传徐太医来！”萧景琰疾步奔到靠榻边，将太子妃扶到自己怀里，在鼻息下探了一探——只是暂时性晕厥，还好。

“殿下，今天的事情……”列战英微微压低声音，请示道。

“先不要声张，你带人秘密去查这个人的来路，”萧景琰抱起太子妃往里间迈步，“还有，去偏院叫蔺晨公子来。”

琅琊阁阁主、江湖名医蔺晨，自打那次和梅长苏一起平定了北燕叛乱之后便被梅长苏以“代我协助太子殿下整顿朝纲”为由留在了萧景琰身边，而他自己却从此远离朝堂销声匿迹。于萧景琰而言，苏先生留下的人，自然要信，即便不信，留在身边也不会有坏处；于蔺晨而言，梅长苏的病实在需要休养，他叫他替他操心，那就替他先操着吧，反正受气的是晏大夫，他倒也乐得安宁。

两个人就这样在一个宫墙下生活，却很少见面。

不过蔺晨动作很快，前脚列战英刚出门，后脚蔺晨就跨进了里间的门。他今日穿了件白色长衣，外罩湖蓝色外袍，手里一把折扇，为束发，一派江湖人作风。进来也不多话，伸手就往萧景琰手腕探去，萧景琰一缩手：“不是本宫。”

蔺晨望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口，又望了眼榻上睡着的太子妃，眉毛一挑扇子一打：“小太子，我只负责你的事哦！”

萧景琰早看过了他这一套闲散作风，也懒得跟他生气，便起身叮嘱从旁照看的宫女去找负责安胎的徐太医，径自往书房走去。蔺晨笑了笑，合起扇子也跟了过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