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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吹》【历史权谋·湛萨】卷二·反折柳 章九·今日良宴会

其九·今日良宴会 

 

     天空灰蒙蒙的,连红彤彤的太阳都晕开了颜色,朝西边吊着。

 

    洛阳城那些高楼与广厦的屋檐上也没有光。街巷里的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成了灰上的黑。永宁寺塔也在这灰里闷着,只有塔尖的贴金宝瓶还隐约有些颜色。

 

     风已经有些刺骨,天又阴,似乎是要下雪了。

 

     永宁寺的大禅房中,有一个人跪着。光从他后面门的缝隙中漏进来,却在他身后看看停住。光射不到禅房深处,那里有一个人坐在帘幕后的高榻上。他沉沉问道:“……尔朱荣不可用?”

 

      跪着的那人立起身来,摇了摇头,轻轻道:“不。”

     发问的那人声调提了起来,将尾音拖得很长:“哦?”

     抬眼,那阴影中的眼睛雪亮,却并不迫人:“是……湛不得用。”

 

     元湛说着,伏下身去。坐在高榻上的天子却笑了,他缓缓站起身来:“叔祖这么说,可就使朕疑惑了。”他掀开帘幕,走出来,踱到禅房中间的火炉边去烤火。

 

      元湛立起身,定定地看着他,又深深拜了下去。 

      “湛,捂不热陛下一颗心。”

     皇帝听了,一顿,缓缓蹙起眉。他的手在火炉边翻转一圈,却没有说话。 

 

      元湛还是伏在地上:“陛下——从来都没信过臣。”

 

    “本已遣长乐王去过,又借尔朱荣之手来探臣。”他顿了顿:“更以臣为缓冲,使太后默认这次持节勘视。”续而慢慢抬头:“陛下好谋略。”

 

      本来看着炉内炭火的目光一凝,天子缓缓转过身来。他俯视着元湛,手还是在火炉上翻转:“你,要说什么?”

 

     又俯下头去,元湛将额头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家父有罪,父债子偿——”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但——臣要反,也就反了,断不会有今日之局。”

   

    天子的眼神冷下来,却并没有皱眉,他缓缓走到元湛身边,蹲下来。

   “接着说。” 

   听到天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元湛却没有抬头。他缓了缓:“陛下想执掌乾坤,却还欠火候,周遭伺候总是棋差一著。这——”

 

   他阖了阖眼,将又头磕在地上:“是赢不了太后的。”

 

   皇帝眯眼看着他。而射进来的光将这一双瞳孔打得有些灰白。过了一会儿,这双灰白的眼睛才慢慢阖上。天下的至尊站了起来。他轻轻转过身去,广大的袖子随着他的走动,在他身后微微垂摆。

 

     他冲元湛侧了侧头:“去替你父亲上柱香吧。”

 

    皇城之西,广阳王府邸。仆役们都穿着新衣裳,正进进出出,扫理准备着度岁除。不光正院厅堂,连马匹骆驼住的厩房都打理得一尘不染。马棚顶上的稻草也都新换过,还带着干草香。

 

      萨摩多罗靠马厩栏杆站着,正拽着自己一根翘到眼前的头发看。

    而他面前是光凝在眼中的九娘子。

      对方抱着手,朝他走进一步,声音却不高:“你答应他什么了?”用手指压压自己的头发,萨摩多罗没有看她,他侧过头去:“哎呀,九嬢,就是帮忙送几个人到高昌而已。”

 

    九娘子看着他,却不为所动:“说得轻巧,族中刚刚暂定,许多暗涌未除。正是王兄需要你的时候,还送人去高昌。”

 

    从马槽里抽出一根稻草,萨摩多罗拿着它比划了两下。“九嬢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越居。”九娘子听了,眨了一下眼,眼里的光几不可察地一动。她看着萨摩多罗,半响才叹了一口气:“……他也是你舅舅。”

 

   萨摩多罗看着她,将稻草放到面前一点:“先王还是我大舅舅呢。”

 

   这时候有两个穿着翻领棉袍,竖条纹裤,翘头靴的胡人走了进了。他们先朝萨摩多罗双手抚胸,低头一礼,又朝九娘子一礼。一个浓眉大眼,眼角有痣。另一个也是一模一样的浓眉大眼,眼角有痣,只不过痣比前一个多一颗。

 

   只有一颗痣的先开口,他朝左边的萨摩多罗道:“野那久见了”面上笑嘻嘻的。另一个也接道:“久见了。”却是朝右边的九娘子看去,沉着一张脸。接着两人又齐齐一躬身,捧上一小节竹筒:“族内的情况。”

 

     萨摩多罗将稻草叼在嘴里,伸手去取小筒。他打量了一圈小筒的封口,才用虎牙将竹筒盖子轻轻一撬,将里面的小书卷拿出来。 凝神读了一瞬,萨摩多罗将嘴里的叼着稻草,换到另一边。

 

    他抬头看一眼九娘子,笑一笑,将纸条在手中揉作一团,抛给等在下首的康四康五:“真被九嬢说中了。侯娄弗勒又要我回去。”

 

    康四抬手一接,又往康五那里一抛。康五皱起眉来,却还是接过了。他看一眼对方:“康四庄重些。”康四瞪着眼睛去看他,康五却不理。他只按下对方的头,向萨摩多罗和九娘子行礼:“那属下等就告退了。”

 

    九娘子目送两人离去了,才缓缓接上刚才的话题。她用手一揉眉心:“……二王兄是杀了大王兄自立为侯娄弗勒。但事到如今,你还不是时时往部族传通消息,滞留不归却是何意?”她看萨摩多罗听了神色没有大动,又道:“你比适从兄是大王兄之子,不也在王庭么?”

 

      萨摩多罗听了,将手中纸团夹着一角拿起来:“喏,这不就惹得越居日日心惊么?又说比适有异动。”九娘子看着他手中纸团,叹了一口气:“大王兄日日想着发兵柔然报仇,一次两次胜了让族人修养也就罢。他却穷兵默武,一连三次,最后一次更是大败。”

 

    她看着萨摩多罗:“这却让族人怎么活呢?”

    嘴里的稻草轻轻动了动。萨摩多罗却没有说话。

   这时候却传来侍女在门外的通传声:“太夫人请诸位郎君娘子到西院作客。”

 

   九娘子听了,挑起一根眉毛去看萨摩多罗。而对方只眨了眨眼睛,然后缓缓将嘴里的稻草摘了下来。

 

     大屋的书房中,王令媛与元瑾隔案对坐。

      她给元瑾倾了一盏茶汤。

      紧接着她看住对方:“三郎,识时务者为俊杰。”

      

     元瑾却直起了身子,嗓子仍是撕拉地响:“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阿兄这般举步维艰,却叫我如何避祸于外。”王令媛听了忙用手按住他,示意对方小声。元瑾却一下挣脱,但声音还是压住了:“七阿姊你何时变作这般!”

 

      他按住王令媛肩膀,语调低且急:“‘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现在怎么倒成了夸他人阿姊的诗句了?”王令媛见他如此,却也只垂眼一笑。

      她轻轻拂下元瑾双手:“小三郎,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手扣住案几,她身子向前倾: “尔朱荣狼子野心,他若入京,必挟天子以令诸侯,岂能容我等宗亲。”

 

     眼睛微睁,元瑾看住王令媛。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攥起来。

     见他不再说话,王令媛又缓缓开口:“你阿兄会借机与汝南王元悦玩樗蒲,投骰子打赌。”接着声音也更低下来,“以他近日带回的胡儿宠伎作赌注。”元瑾听到要用萨摩多罗为赌注不由蹙起眉来:“那人不是敕勒特……”

 

     王令媛却再次将他按住:“静静听。”她用手指沾了奉与盏中的茶汤,在案上几笔一划,竟是一张简略的大魏疆域图。“他会故意输掉,然后反悔赌约,执意将人带回,藏不示人。”接着王令媛用手在桌上一点:“我便佯装大怒,写休书带姑母辞归,出关在荆州等待。”

 

      元瑾听到这里眉头越皱越紧。

      人却已经静了下来。

      但案几下的双手还牢牢攥着,按在膝盖上。

 

     他点点头,半响才松了一只手,伸到桌面上沾了水:“兄长谨慎,应会安排人假扮我们走另一路” 接着在图上从洛阳往荆州一引,“同时等那人脱身与我们汇合,送我们入梁,等待时机回归?”

 

       一笑,王令媛拍了拍元瑾的肩膀:“有长进,”话锋却接着一转,“但不全中。”她用手沿着魏梁边界画出一条蜿蜒的长线。“我们不会停留,会沿着边界,到高昌去。”

 

      听了,眼睛微动,元瑾抬起头看王令媛:“那就离家数千里了。”

      王令媛将手收回,取过炉边的帕子将案上图抹了,却不说话。

      这时,书柜后面的夹墙却传来开阖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极轻的一句:“是。数千里。”

 

      元瑾抬头一看,便站了起来。却是自家兄长拉开暗门立着,正透过层层书架的缝隙,遥遥朝他看来。元湛头发半束着,穿一件很长的袍衫并一件镶白毛领的大氅。带进来的寒气与屋内的暖度相袭转成薄薄的雾气。

 

      背对着暗门的王令媛却不动,只微微侧头一点。

 

      元湛见了,眼睛缓缓一眨,牵出一个笑容。他抬起头对元瑾道:“阿瑾你要和我说的话,留到之后再谈。”接着又示意:“你先去西院伴母亲,我和你七阿姊说几句话,随后便一齐往禁中元旦朝贺。”

 

        元瑾立在原地,眉头拧着,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

        他最终缓缓一点头。

        等元瑾走出门去,王令媛才松下肩膀来。

 

        她将眼前盏里的茶,缓缓地饮尽了,才又将手伸到袖中去,掏出一支裹皮小壶。她将小壶放到耳边一摇,又取了另一支小盏过来,把它倾满了。她接着朝自己对面的位置一指。

 

        元湛依她指示坐了下来,语气很缓:“怎么?被阿瑾那句话戳着了?”

        王令媛却不语,只把杯子往元湛那边推了推。

        半响她才抬眼说道:“是他长大了。”

 

       这时候有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刮进来,将炭火吹得一摇。王令媛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壶。这一摸却发现,裹在银制小壶上的皮已经被用得起了褶。再一看,压在上面的暗纹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她微一蹙眉,还是捏着小壶抬头喝了一口,视线从窗外投出去:“又或是我们已经老了。”

 

        缓缓阖阖眼,元湛将杯子端了起来,却没有喝。

        王令媛又抬起头,小壶送到一半,却停住了。她叹了一口气,低头将小壶收了起来。

       她起身拍一拍元湛肩膀:“千里足就留给你,我放心。”

 

       西院正屋中的火已经笼了起来。被雕刻成各异兽形的木炭正在炉中噼啪作响,银色的灰烬和金红的火光一起蹦出来,又一起消失在铜炉底部。炉子的上面正烘着鹿肉。

 

       王夫人坐在正位上,正细细打量着厅堂中每一个人。元瑾在她一旁站着侍奉,眉毛有些僵硬地展着。

 

       她对每人都报以微笑,又轻声请他们落座。

 

       正位之下,七个案席两边摆开。上面布着一道江南风味的鱼汤,与各色蔬食。旁边还加了颇具西域风味的饆饠与洒了胡椒的鸡炙。同时各摆了胡饼,米饭两种主食与用金银不同两壶装的酒。

 

      萨摩多罗见了,又站起来朝她一礼。

     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粟特礼,双手在胸前交叉抚在肩上,深深倾身。

    “太夫人费心了。”

 

     王夫人仍是笑着,她看住他,眼里的光很柔,一点一点落到深处去:“郎君多礼了。”她又看过康大等:“各位贵客还请不要拘束。”接着抬手示意四角的乐师起乐。侍女们见了也一一上来倾酒,添菜。她目光缓缓走过厅堂,见每人都动筷后,才又视线收回来。

 

     她又看向萨摩多罗,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睛慢慢弯成一个好看的形状。

 

       这时候有一个侍女从门外躬着身进来,贴着墙边往王夫人这边过去。她对王夫人行了一个礼,走近了,低声禀告。王夫人听了,点一点头,接着站起来。

她冲萨摩多罗微一颔首:“今日岁除特置此宴,以待远朋。因循制要入禁中,便不多陪了。”

 

       见对方又要低头行礼,她抬手遥遥止住。

       王夫人垂眼轻轻一笑:“…好孩子。”

       广阳王府邸之外,四辆犊车已经备好。

 

      元湛正坐在车中闭目。突然却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清道的声音。人声嘈杂,犊车滚滚压着地面而过,发出咕隆咕隆的响动。几阵咕隆之后,声音却慢而小了起来。

 

       又隔了一会儿,元湛的车窗框上便响起了敲动的声音。

      一个冷而粘腻的声音传过来:“哟嘿,想不到广阳王的风寒还能好啊?”

      缓缓睁开眼睛,元湛抬手将车窗的竹帘挑开了一角。

 

      他侧过头,眼角向上微微一挑:“是啊……养得无聊极了。”

 

      “——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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