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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鸢广x袁】深树鸣
仔鱼鱼 2023-07-15

*代号鸢广陵王x袁基

*第一人称脑洞向,勿深究背景

*其他男主活在对话里(大概),基本无戏份

*新鸢记好香啊不是吗?!


我抵达邺城时,袁基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

“殿下,舟车劳顿,辛苦了。”袁基拱手一礼,亲自上前扶我下车。

“不必。”我推拒着,一两步间,已稳稳当当落于地面。

邺城虽是袁式的大本营,但我此次是秘密前来,蜂使已为我乔装。倘若四世三公的袁氏嫡长子都对我毕恭毕敬,只怕被探子瞧见,反倒暴露了身份。

“殿下不要担心,此处是袁府,很安全。”袁基被拒绝后,双手规规矩矩地交握在身前,他笑了一笑,“殿下若实在担忧,不妨牵着我的手进府,如此亲密无间,当不会让人以为,你是天子宗亲。”

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没有牵他的手,只是隔着衣袖,抓住了他的手腕。

也不知道他在府门前等了多久,一个时辰前下了场雨,我手中的华贵布料虽未淋湿,却带着潮气,被体温一蒸,黏腻得很。

“你再唤我殿下,暴露得就更快了。”

“确实该换一个称呼,那,广……”

他引着我往府内走,刚想唤我“广陵王”,又想起那也是封号,左右他不知我本名,且男未娶、女未嫁,他也不应唤我闺名,故而舌头打结似的,一时竟难住了。

袁府的地面打扫得很干净,一片落叶也见不到,袁基那样讲究的人,知道我要来,必定着人仔仔细细地清扫过。

“既然约好,要共同演完这场戏,你我不妨早些入戏,避免口舌之失。太仆以为如何?”

“是,殿下说得有道理。”

行至堂前,我看着他蹙紧的眉心,审视般问:“所以,你该唤我什么?”

袁基粉面泛红,声如蚊蚋:“……郎君。”

 

曹操带走刘协后,奉天子以令不臣,以许县为据点,操练兵马,渐有北进黄河之势,与袁氏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

邺城之中,除袁氏独大外,还有不少其他世族,只因曹操得了天子,近来城内流言四起,恐曹袁相争,邺城世族会成为天子眼中的“不臣”。

近来暑热,邺城世家文士相约于郊外清流潭举行“浮李宴”,以文会友,并论天下大势。

此种情形,袁基最好亲自到场,但若以袁氏嫡子的身份出现,只怕各家不能畅所欲言。

所以他邀我前来,一是为绣衣楼冠绝天下的易容术,乔装打扮改换身份;其二,他不肯明说,只用心纸君传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但我想,多半是为了试探。

我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互相试探。

 

用过饭,袁基请我至书房,观摩他珍藏的典籍。

袁氏藏书,浩如烟海,早有耳闻。我执起一卷,看了几行,再抬头时,发现袁基不见了。

古时书卷晦涩,没有他在旁为我解读怎么行?

“袁基——”我唤了声,没人应答。

我出了书房,往卧房方向去,一仆从候在门外,礼道:“殿下留步!长公子有睡前泡澡的习惯,如今正在房中沐浴……”

“书中恰有一处不懂,我不进去,就在屏风外问他。”

“殿下!殿下不可!”

不理会仆从阻拦,我推门进了房中,青竹写意的屏风背后,是一圈浴桶的弧形阴影,阴影之上,匀称的背肌微微收紧着,哪怕纹丝未动,也透着难以言喻的慌张。

袁基没忘了我们的约定:“郎君……可否、可否待我沐浴完,再至书房为郎君解答。”

我向前一步,离屏风更近,鼻尖嗅到的茶味也更浓郁:“过一会儿,我可能就忘了。”

“那请殿下稍稍退后,我这就擦水起身。”

“你不是没洗完吗?再说,我什么没见过,你忘了在广陵,我们……”

“别说!不要说……”

袁基想起仆从还在门外,立刻出声打断我,尽管袁氏忠仆并不会将主人的事宣扬出去,但他的脸皮还没有厚到无所顾忌的地步。

我如今作男子装扮,府中仆从看不出,应也没有多想。

“再抬一桶水来,我与你家长公子一起泡。”我扬声对仆从说。

“不可。”袁基在浴桶中转身,像是眉目都拧紧了。

我伸手抚上屏风,沿着他的轮廓轻描着,两侧烛台火光跳动,在我指尖落处投下一片摇曳的虚影。

“袁基,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漂亮?”

“说过,殿下说,我眼睛漂亮,想要挖去。”

“挖去就太可惜了,不如装扮成我喜欢的样子。”

“殿下喜欢什么样子?”

“明日清晨,我为你梳妆。”

 

说话间,仆从搬来浴桶,兑好热水,便悉数退下了。

我转入屏风内,目光定在袁基脸上,他似在恼怒般,额头微偏向一侧,闷声不语,亦不与我对视。

视线向下,发现他颈边淡绿的水中,漂浮着零星脂粉。

这个人,泡澡时也不洗去脸上脂粉的吗?!

“满意了?”袁基满是委屈,“落了那么多把柄在殿下手里,够殿下杀我千百次,殿下又何必非要见我这副闪躲苦恼的模样?”

“拿住把柄是为利益,见你真容是为真心。”

“真心?只怕殿下见了,就要避而远之了。”

“袁基,我自幼在隐鸢阁长大,最惧炎热。如今盛夏酷暑,我千里迢迢从广陵赶赴邺城,应你之约,你说我对你不是真心?”

袁基瞳孔微睁,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转而敛下眼眸,沉声道:“殿下如若不嫌恶在下,就请在袁府多住些时日吧。半年未见,殿下拿捏人心的功夫长进了许多,需得多相处些时日才能明白,究竟是不是在下的一厢情愿。”

 

入夜,我与袁基同榻而眠。

明日宴会,文士们多携家眷参加,我将扮作赵氏儒生,替忽感风热的族中叔父前来参会,而袁基,将扮作我的侍妾。

我们将个中细节盘了一遍,无论参会的文士,抑或女眷的母族,但凡有所动摇的,皆会被袁氏牢牢盯住。

“袁氏势强,曹操势弱,就算他们有别的想法,也不会摆在明面上。”河北世家的局势错综复杂,我没有袁基熟悉,只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袁基的身上有种若有似乎的香味,与他的语调一样,撩拨得人心里发痒,“可时移事易,他再弱,也握着天子。”

“天子年幼,成不了气候。”

“同为宗亲,他比不上你。”

“你有想过,扣下我吗?”

“扣下你?”

“曹操软禁天子,袁氏扣住广陵王。”

黑暗里,袁基轻声笑着:“可不要袁氏扣住广陵王,要袁基扣住广陵王。”

我面向他,握住他手腕,绕过半圈,按在自己的后腰上:“这样吗?”

“啊……!嗯……”

夏日亵衣轻薄,我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指在我腰间,从惊慌到犹豫,最终因一丝贪念而放弃,任腕骨停在了那处凹陷。

“也是,一个朝不保夕的亲王,只能倚仗袁氏。”我故意说得暧昧,又往他怀中挪了几寸,咫尺之间,鼻息可闻。

袁基看着我,目光游离又热切,大概是分出了大半神智去思考别的,所以身体只能依从本性。

“纵横家云,远交近攻。许县也好,寿春也罢,皆离广陵太近,唯有邺城远离广陵。殿下,你我之间,是天生的盟友。”

一句描述事实的话,被他说得柔软酸胀,我料想,他还在计较我与寿春孙策结盟之事,以及广陵与曹操之间,仍有贸易往来。

我扬起脸,定定地看过去:“只是盟友?”

袁基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难道……”

我伸手搓揉着他的耳垂:“我们明日,不是要扮一日的夫妻么?”

沐浴之后,蛇形耳坠取了,袁基是有福之人,耳垂生得饱满,只消揉搓一小会儿,便红得像能滴出血来。

烛火之下,他瞳色清浅,眼波流转,似有一瞬失落,却又难抑欣喜。

一日,十二个时辰,同食同寝,同车同游。

天下动荡,豪雄并起,袁氏子弟的婚姻从来都是名利场中的砝码,袁绍袁术已然婚娶,袁基的婚姻则更不能由他随心所欲,如若选错,袁氏倾颓之际,他便是整个宗族的罪人。

可我却送上门来了,在袁府,在帷幕间。

 

“啊……哈……”

送上门来的可不止我,我奉上膝盖,将袁基主动送上来的东西包裹着,隔着布料细细研磨。

腰后的手五指张开,想要将我抱得更紧,却又忍不住攥成拳头,留下一片又一片的褶皱。

“袁基啊袁基,你只知远交近攻,不知联弱抗强吗?”我才亲吻过他,又拿别的事来激他,“袁氏盘踞河北,一家独大,无论曹操、孙策还是我,只要诛灭袁氏,便都能分到一块肥肉;广陵与袁氏结盟,能得到什么呢?待你的弟弟们夺了天下,第一个要杀灭的,就是我这样的汉室宗亲。”

“不、不……”袁基难耐地扬起脖颈,眼中泪水将落未落。

“你不信?”

“我不……会……殿下胜了,可以诛杀袁基,但袁基……绝不会……不会伤害殿下……”

“曹操也没有伤害天子,他只是用黄金造了一个笼子,让天子住进去。”

衣料褪去,我用指甲在那片保养得当的细腻皮肤上勾画,稍稍用力,就能留下一道划痕。

划痕路过耸立之处,身下之人便不可遏制地战栗着,仿佛那不是指甲,而是要剜开他胸膛的刀刃。

“殿下……”袁基眼中的烈火,快将他焚成灰烬了。

我双手按住他肩膀,享受着他自我焚烧时的神情,看一位身份高贵、矜守自持之人方寸大乱,正如审出卧底的间谍、撕去虚伪的面具一般令人舒爽,这是长年执掌绣衣楼为我带来的,已经渐渐刻入我骨髓的东西。

袁基承受不住,就只能被焚成灰烬。

“殿下……我想与殿下,讲一个故事。”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讲故事?”我抬高身体,脸却与他凑得更近。

袁基不许我逃跑,循着湿痕追了上来:“袁氏故宅的园圃里,曾有一株梅花养得更外好,冬至时节,傲雪盛开,美艳不可方物。”

“后来呢?”

“后来有一年,天气特别寒冷,也不知怎么的,那株梅花迟迟不开。我三弟年幼,以为梅花怕冷,就命人将它挪到廊下,以避风雪。”

“避去风雪的梅花,只怕再也不会开花了。”

“殿下说得对,没过多久,那株梅花就死去了。”

“你三弟如此做,想来也不奇怪。”

“乱世如霜雪,廊苑虽好,我却不忍见梅花凋零、枯死枝头。”

是了,他将我喻作梅花,见我于乱世中挣扎自处,他虽有怜惜,却不愿意将我置于温室,令我囚困而亡。

趁我因故事而出神,袁基凑上来,温柔地扶住我脑后,如同亲吻枝头花蕊般覆上我的唇,气息交换间,我听见了他胸口处,动若擂鼓的心跳。

 

次日清晨,我才醒转,袁基已敷完粉,坐于铜镜前等候了。

“你当真每日只睡一个时辰?”我打了个哈欠,昨晚后半夜才睡,今日又得早起,最多也就睡了三个时辰。

“也有例外,昨夜实在……”袁基心情颇好,笑着说,“实在劳累,所以睡了两个时辰。”

知我们今日要乔装,仆从早早送来几套女子的衣物和簪环,以备挑选。

“这些留下,那边的都拿走。”我迅速挑选了一番,又命仆从关好房门,没有传唤,不得进来。

“殿下?”袁基看着我,旋即又笑,“殿下颇有几分家主的模样。”

我端着衣物和簪环过来:“你好像忘了改口。”

袁基欠身,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是,郎君。”

有过昨天一夜,他“郎君”两个字也唤得自然了许多,可见袁氏嫡长子万事以利为先,若不允他三分好处,只怕不肯让我称心如意。

我今日扮作赵氏儒生,赵氏不比袁氏门阀高贵,所用衣料的质地、款式都更加平庸,至于赵氏的侍妾——我特地把颜色鲜艳的衣裙和用料粗糙的簪环都留了下来,以符合她的身份。

“当真要扮成这样吗?”袁基看着铜镜,皱了皱眉,他面容姣好,穿戴之后虽然不丑,却显得庸俗老气。

“不错,”我点了点头,乔装的目的是不让人认出来,很显然,目的已经达到了,“赵氏的侍妾不常出门,我只见过她的画像,人虽不算太漂亮,一双眉毛却生得很好。来,我为你画眉。”

袁基没有扮过女子,自然不会画女子眉,我执了炭笔,亲自为他勾画。

画完眉,又瞧见了他眼下那颗痣,遂取来脂膏,多涂一层,将它掩去了。

“原以为你肯来邺城帮我,是因我拿了五万石粮草作交换,如今想想,也不尽然。”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我多心了。”

 

郊外清流潭。

浮李宴是一道冷宴,因天气炎热,宴席亦不生灶火,只让女眷们将新鲜瓜果置入潭水中冷却,再奉于席上食用。

我与袁基一同到场,于我而言,容貌易改,气度却难掩。所幸赵氏事务均由那位叔父里外打点,侄子深居简出,少见外人,才没有露出破绽。

“啊,赵兄——”

“好久不见,李兄。”

鸢使已提前把赵氏的各项情报都交于我看过,但画像再精致,和真人之间多少有些差距。我费力辨认着,又被一两个相熟的请去席间落座,没注意袁基已被女眷们拉去潭水边清洗瓜果。

“我是第一次见到赵家公子呢,不想他身材如此魁梧、器宇如此不凡,你真是好福气,寻到这样一位郎君!”

“就是就是!我瞧他年纪与我差不多大,爹爹为我议亲的时候,怎么没提起赵家还有这样一位公子呢?”

“哎哎,当着赵家夫人的面,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那有什么?喂,你是个侍妾,对不?赵氏若娶正妻,大家定然知道是哪家淑女,既然我们都没听说,可见是个奉茶铺床的寻常侍妾罢了。”

名门淑女们当即哄笑起来:“你看她戴的那花,红的紫的,也太俗气了。”

袁基懒得与她们争辩,心说自己怎么可能是个寻常侍妾?奉茶铺床这样的琐碎小事,某位副官做的可比他多多了。

 

开宴之前,宾客尚未进入正题,所谈不过是天气、收成和买卖。

我认识的人不多,便假作闲看风景,实则听他们在说些什么,按说“曹操挟天子”一事是近来要闻,可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越是避讳,越显得可疑。

袁基捧着一罐洗好的果子来找我,将一枚酸李塞入我口中。

唔,好酸!

我酸得眉头直皱,却不便吐出,只好硬着头皮咽下去。

“郎君才露了面,邺城中要嫁你的淑女已排起长队了。”袁基说。

“你怎么知道,方才有几人来与我议亲?”我也很好奇。

袁基面露恼色,又从罐中抓出一个李子,作势要再塞我嘴里。

“不不不,不要了!”

“郎君,我费心费力洗好的,你赏脸多吃一颗吧!”

他追着我,到了远处的树下,树间蝉鸣阵阵,掩盖了宾客的交谈声。

我环顾四周,确定安全,才问他:“你发现了什么?”

袁基压低声音:“芦管。我随女眷洗瓜果时,无意间看见,潭中水面伸出了几枚芦管。”

清流潭地势平旷,如要在近处埋伏,草林间极容易暴露,相比之下,藏于水中就更为稳妥。人在水中需要换气,绣衣楼密探也常用削去两头的芦管,延长在水中埋伏的时间。

“袁基,此处是邺城。”

“殿下怀疑我?”

“今日是邺城世家文士集会,知道集会的时间地点,能安排大量人手,提前过来埋伏,除了你,我暂时想不到其他人。”

“刀剑无眼,我自己也身处其中。”

“那我们不妨回席间,拭目以待吧。”

我怀疑袁基倒不是空穴来风,邺城在北方,北地人不擅水,极少会想到用芦管在水中埋伏。而在南方,譬如孙策麾下的吕蒙,还有吕蒙的姐夫邓当,哪怕不用芦管,也能在水中憋上一盏茶的时间。

设局之人,就算不是南方人,也应与南方豪强交过手,知道这个办法。

开席后,果然有人提及曹操带走刘协之事,场上立时分成了两派,一派指认其狼子野心,挟天子令诸侯,该与他划清界线;一派说如今天子在他手中,邺城以袁氏为首,是否请袁氏与曹操结好,以免成为被讨伐的“不臣”。

我与袁基一边听他们交谈,一边警惕着周围水面的动静。

为了不引人怀疑,今日绣衣楼的人,我皆安排在五里外接应,而袁府本就在城内,袁基乔装出门,仅在袖内藏了一枚鸣镝。

“多久?”我握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一刻钟。”袁基也在我掌心写,他的意思是,放出鸣镝,袁氏过来救援最快也要一刻钟。

难道真不是他?

天气越来越热,我喝下一整杯茶都未能缓解,席间发言之人唾沫横飞,树间蝉鸣之声宛若雷鸣,此起彼伏的嘶叫着,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

 

“小心!”袁基捏了捏我的手,伏在我耳边,“他们来了。”

我被这句惊得一激灵,眼前弥漫的白光瞬间散了,甫一回头,正看见水潭中忽然冒出二三十个刺客,皆蒙脸执锐,砍杀而来!

座中宾客尽为文士,手无缚鸡之力,在刀兵之下,直如衰草一般萎倒,零星几个习过武的,以少对多,也仅能自保而已。

女眷们被吓得尖叫哭嚎起来,有些往外逃,被抓回来后就地斩杀,有些吓得不敢动的,最终也难逃厄运。

现下来不及多想是谁主使,我手上没有兵刃,坚持不了太久,为今之计只有两个选择:一,逃跑;二,躲起来等救援。

救援要一刻钟才到,一刻钟,足够这帮刺客杀完所有人了!

“快逃!”袁基放出鸣镝后,我折下一截桌腿,击退两名刺客,为他制造了一个逃跑机会。

谁料他杵在那一动不动,半分要逃走的意思都没有!

好啊,本王又被他骗了,这帮刺客根本不会伤他对不对?!刺客的目的是刺杀本王,让本王死在邺城吗?!

“喝——!”又一名刺客劈砍袭来,桌腿应声而裂。

“快走!”袁基猛地推开我,只身扑向那刺客!

他以远程弓术见长,而不擅近身搏斗,此刻他手腕翻转,竟是将一枚银簪蓦地送入了刺客咽喉!

刺客应声倒地,片刻挣扎也没有,就丢了性命。

死得这样快,嚇住了其他刺客,他们看向袁基的眼神变得复杂,就凭这瞬间的犹疑,我已拉着他,朝潭水方向跑去。

“脱衣服下水!”我脱去碍事的长衫,让他把裾裙也脱了。

“不行,不能下水,你身上有伤!”袁基着急的时候,果然中气十足。

不经他提醒,我还没有察觉,方才与刺客搏杀,不慎被划了一道,伤口在左侧蝴蝶骨处,痛得久了有些发麻,想必此刻血已从衣里漫了出来。

“我说下水!”

刺客转瞬及至,没有时间犹豫,我将他推入水中,自己也跳了下去!

伤口泡在潭水里,火辣辣的疼,我左臂几乎使不上力气,全倚靠右臂的力量往前划动,还要时不时回头看看,某位长公子跟上来了没有。

若换在从前,管他袁基方基,危难时刻保命要紧,抛下也就抛下了。

可方才,我看他那副紧张无措的样子,心说要真把他丢下,指不定就被追来的刺客剁成了一滩烂泥。

那么漂亮的男人,变成一滩烂泥岂不可惜?

“殿下……”袁基在身后唤我。

“坚持一下,那边,有船。”我辨认着方位,找到了阿蝉预先准备的船。

五里之外接应,指的是陆路有五里,若走水路,那可没有。

而且,若不把情势说得危险一些,怎么判断刺客到底是不是袁基的人?

 

终于找到那只草叶掩映的小船,袁基一手扶住船舷,一手把我抬了上去。

一上船我就动不了了,眼前冒着白光,胸腔像被舱石压着,又恶心,又痛得没有力气。

“殿下……”袁基撕下一截衣料,浸了河水再拧干,敷在我额头上,“殿下中暑了。”

“好像是,遇刺前就有些难受,不然还能多打几个。”

我挣扎着爬进船舱,伸手摸到了一个行囊。阿蝉很是贴心,替我准备了散热解毒的药、常用的金疮药、跌打药,和两套干净的衣物。

“给!”行囊旁边还有另一样东西,我拿出来,甩给袁基。

袁基拿在手里掂了掂,是一把精致的小弓,饰漆在阳光下鲜亮无比,一看就是把好弓。

“箭囊在你脚下,只有十支。他们……追来了吗?”

“在追。”

“要不,抓活的?”

北方人确实不擅水,估计几个刺客下水前比我们犹豫得更久,所以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我以为,他们不会追上来,毕竟赵氏儒生的身份,在那群宾客里的确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贼心不死,他们竟还敢继续追。待把这几人抓了,拖回去好好审问审问,是丁是卯,是何人搞鬼,保管查得一清二楚。

袁基立在船头,裾裙脱去了,里衣也扯烂一大块,他干脆全数脱掉,露出上半身,随着弓弦被拉开,上臂的肌肉凸出一个相当完美的形状。

“嗖——嗖——嗖——”

“嗖——嗖——”

我默数着箭支破空的声音,连续五发,按袁基的射术,至少有五个刺客追了上来。

“如何,射中了吗?”

“死了。”

“啊?”

“全死了。”

我扶着滚烫的额头:“不是说好,抓活的吗?都死了,怎么审?”

袁基钻入船舱,蹲在我旁边:“不审了,谁伤了你,都该死。”

我仰躺在船板上,看着他笑,从来没见过袁氏嫡长公子这副模样,混身都被打湿了,里衣破破烂烂地挂在腰间,连脸上敷的脂粉也……

袁基双目赤红,早晨敷的粉面上,出现了一道一道流水冲过的痕迹,按说泡在河水里,应该不会成这样,莫非……他哭了?

他狡诈得像只蛇,除了那种时候,他也会哭?

其实我一直在信他与不信他之间游移,譬如方才,我给他弓箭,还是为了试探他会不会出手。

他确实出手了,但不是射伤,而是射死。

且不论他的重重伪装是否已经失效,就凭他的射术,只要刺客不死,就必定会识破了他的身份。

“我给你上药,伤口泡了水,不能再耽误了。”

眼下没有旁人,袁基扶我坐起,脱去里衣,解开束胸,伤口被河水泡得边缘发白,皮肉翻卷着,他一看便僵在了原地。

“很难看吗?”我问他。

“不,殿下为保护袁基而受伤,袁基万死难辞其咎。”他说着,声音又莫名哽咽了起来。

他又没受伤,他哭什么啊?

哎,疼!

我有一万个理由怀疑,臭表哥在给我的药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不然怎么每次用,感觉都那么……诡异。

“心猿意马。”袁基小声嘀咕。

“什么袁……什么马……?”我没听清。

心确实在袁这里,意不在马吧,充其量,是个羊驼。

药效起来了,我头有点儿晕,就觉得眼前这男人好漂亮,笑起来漂亮,哭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我抱着他,额头抵在他颈窝里:“袁基啊,你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袁基擦了脸,摇了摇头:“我明明无趣得很,难得佳人在怀,我却只能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

我笑了笑,哪些话是不该说的话,哪件事是不该做的事?

“袁基,我疼。”疼是真的,撒娇服软也是真的。

“知道疼,下次就不准这样冒险,如若绣衣楼的人不便安排,你也……不要怀疑我,不要再质疑……我的真心。”袁基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口,像哄小孩一样,在我耳边低声絮叨。

我身为广陵王,游走与各方势力之间,逞强是为了不让人看轻,示弱是为了暂避锋芒,保存实力。

唯有在袁基面前,我可以强,也可以弱。

我逞强的时候,往高处走、往远处走,他会不动声色地走向我、靠近我;我示弱的时候,他又会张开全部的羽翼,到我身边来,保护我、安抚我。

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身份,或许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可白首相知,犹需按剑,现实没有如果,也就断绝了其他的可能。

 

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我骗他说,吻能止痛。

袁基相信了。

被草叶缝隙打碎的阳光散落在船舱上,舱板下是潺潺流动的河水。袁基抱着我细细地亲吻,亲吻所有他爱不释手又无法释怀的地方。

我们于船上相知,而今又停在了船上。

左右不过片刻交心,我便放任自己,与他一同沉入弱水罢。

 

“楼主——!”

有人在岸上呼喊,是阿蝉。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些荒唐,但无论如何,该回去了。

袁基舍不得,但他没那么不懂事,我看着他渴盼的眼神,以为他还要再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抱着我,只是不敢重、不敢轻,不敢严肃、又不敢纵情地抱着我。

船渐渐靠岸,我俩换好干净衣物,出舱见到了阿蝉。

“楼主,你……受伤了?”

“我没事,刺客抓到了吗?”

“我们沿着河道找人,刺客是袁府抓的,已经带回去了。”

我瞥了一眼袁基,他这会儿神色如常,倒不见任何慌乱。

回城的路上,我重新梳理了思路,以袁氏在邺城的势力,谁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安排那么多刺客?

首先,不是我,我不干这种“贼喊捉贼”的勾当。

是曹操吗?不太可能,如今的形势,曹操巴不得邺城后方起火,他派人杀了世家文士,只会让各大家族同仇敌忾,唯袁氏马首是瞻,反而对他不利。

是袁基吗?袁基在邺城世家之中有绝对的话语权,他犯不着用暗杀的手段去除掉一批不痛不痒的文士,如果非要说出个好处,就是故意演场戏,让我俩做一回亡命鸳鸯。

没必要,袁基不是如此短视的人。

不对,如果不是袁基,他那会儿为什么杵着不动?刺客凶狠,若没能识破他的伪装,也可能失手要了他的命。

我将那个不合常理的画面仔细回忆了几遍,发觉他并非担心我,或者打算为我挡刀,而是——

他已经戴上了翠玉扳指,在试探刺客。

在船舱时,我摸到那枚扳指缺了一个小口,想必他站着不动的时候,正是在用发簪萃取扳指缺口里的毒,如此才能见血封喉,一招毙命。

袁基不是设局的人,而是破局的人。

这个局他要破,却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明白,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愚蠢!”

“长公子息怒!二公子做得确实不妥,险些将您置于险境!”

回房休息了片刻,本该补补觉的,却不大睡得着。

阿蝉不知从哪找来两个阔口的杯子,拿鱼线连了,一头放在书房内,假装是个摆设,另一头从窗外绕出,牵进卧房里。

我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了一阵怒吼。

“我与本初说过,我与他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会帮他,他也答应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广陵王!”

“二公子确实不知道,广陵王殿下会乔装到场。”

“那他杀那些文士做什么?不过是一群坐而论道的读书人。”

“二公子与长公子的目的是一样的,长公子选择监视他们,而二公子只想快刀斩乱麻,逼迫他们同心协力支持袁氏,不因曹操挟天子而生倒戈之念。”

“愚蠢!本初以为,河北世家那般好骗吗?!”

袁基说得对,那群刺客确实不必再审了,猜也知道,人是袁绍派来的,但若抓来审问,他们就会说,是曹操派来的。

“这……二公子确实有二公子的苦衷。”

“他安心在外屯军,兵马钱粮一分不少他的,他有什么苦衷?!”

袁绍的仆从支支吾吾,我索性走到书房,推门而入:“我告诉你,袁本初到底有什么苦衷。”

袁基示意,命仆从先下去,书房内又只剩我们二人。

“袁绍此举,乃一石三鸟之计。”我至他对面坐下,抽出他手中的竹简。

“何解?”袁基满脸愁容,眉头拧得只怕揉也揉不开。

“其一,正如仆从所说,令世家不再分成两派,齐心抵抗曹操。其二,你弟弟袁绍与曹操有旧,若不找个由头,他便师出无名。”说着,我故意停下,看向袁基,他脸色变幻,大概已经猜到了第三个原因。

“其三,”袁基颔首,寂然道,“邺城一乱,世家不会找他,而只会找上袁家家主,也就是我,来讨要个说法。我安抚世家,分身乏术,自然没有精力再过问他的事。”

“袁氏家主,你袁基当得,他袁绍就当不得吗?”我伸手,捏住近前之人的下颌,慢慢摩挲着,“待袁绍灭了曹操,声威大震,届时他索要家主之位,你给还是不给?”

“我是嫡长子,是他们的阿兄。”

“阿兄又怎样?”我欺近桌案,步步进逼,“袁绍与袁术也是亲兄弟,他们可是从小争到大。如今袁绍连你也敢算计,你们袁家早晚败于兄弟阋墙。”

袁基睁着湿漉漉的眼:“殿下是在同情我吗?”

我勾起唇角,却没有笑:“是啊,从生到死都被最亲近的人算计,也要不惜一切去算计最亲近的人。”

“我都明白,可我,没有算计殿下。”

“什么?”

“肌肤之亲不算亲吗?我没有算计殿下,我,爱慕殿下。”

我这才反应过来,袁基为何换了话题,袁氏兄弟不和的伏笔已经埋下,即便袁绍打败了曹操,袁氏也会因为兄弟阋墙而分崩离析。

这是一场死局,袁基早就知道,但世家是以家族血脉来维系的,他在其中挣扎浮沉,却永远得不到解脱。

而我是广陵王,广陵王有广陵王的路要走,注定不会与他一同浮沉。

 

他说他爱慕我,这就够了。

袁基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我要走的意思,忽然倾身上前,把我请辞的话堵在了唇齿间。

我们上次见面在冬天,这次在夏天,下一次又不知会在什么时候。

邺城与广陵离得远,又在乱世,说不定哪天山就崩了,路就塌了,想见也见不着。

又或者是,曹操胜了,袁氏败了,战火燎原,辗转流离。

我也很难再在一个不经意间,遇到一个俊秀如竹的身影,眼波流转,兴致盎然地对我说:“殿下,巧遇。”

哪有什么巧遇?漩涡之中,攥紧双手都有可能被涡流冲散,何况在乱世中赌一次、赌一次又一次的“巧遇”?

 

半日后,打点好行装,我与阿蝉登上了回广陵的马车。

袁基依然双手交握于身前,眸中含着笑意,端端正正地行礼:“恭送殿下。”

放下车帘,阿蝉翻着行囊,问我:“楼主,令牌少了一块,在你身上吗?”

“我送给袁基了。”

“为什么送给他?”

“曹袁相争,若袁氏胜,袁绍必杀我,届时袁基拿它来祭我,我不怪他;若曹操胜,曹操必杀袁绍,届时袁基来广陵,凭它可来见我,也望他不要怪我。”

“楼主深谋远虑,怎么可能为袁绍所杀?”

“所以,许县那边怎么说?”

“若我们提供的袁氏军粮情报属实,曹操允诺,事成之后,给我们五十万石粮草,三年内不对广陵用兵。”

“抢了袁氏的粮,再转赠给我们……不对广陵用兵,是因为,他要击中兵力北上攻袁。”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不必应对,把消息传去江东,他们自然明白。”

“是。”

马车在官道上驱驰,我掀开车帘,路旁正有一片枳椇林。

听闻到了冬月,在野生枳椇树下放一个竹筐,待它成熟,就会落入筐中。

我绣衣楼有几个好酒的,枳椇的果实可以醒酒,所以常要购买。广陵的百姓便放些竹筐在枳椇树下,收得多便欢喜,收得少也不怨怼。

想来世间偶然之得比谋求之得更叫人心宽和欢喜。我谋求之事千万,而偶得之人,却只有一个袁基。

今日相别,终有一会。

君不负我,我亦不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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