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我知道你是說留了信給我,我會找到的。照顧好安娜還有你自己。」留戀的捏捏厚實的狼毛,安琪拉低聲說。
* * *
那晚過後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守望先鋒所在的城鎮傳來來自某個熱門競技場的消息。聽說競技場一夜之間被身分不明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放走了所有奇獸,損失慘重。競技場主人隔天更是對外宣布因為身體不適,短期內不會出現在公眾面前。安琪拉只是表情平淡的聽著讓許多守望英雄拍手叫好,哈哈大笑的消息。
冬天的第一場暴風雪後,守望先鋒接到來自一個小城的領主需要幫助的請求。聽說問題在於森林中出現會主動攻擊人和偷食家畜的奇獸以致影響獵人與牧人們的生計,安琪拉主動提議加入原本只安排捕獸人員的隊伍。
隨著晚風,高亢的狼嚎聲從微微開啟的陽台傳入醫生暫住的房間。暗忖片刻,安琪拉闔起書本取過厚重披肩走出去。小城之外,山林景色除了反射冷月的白雪外,是一片漆黑甚麼也看不清。通常森林裡發生甚麼事,小城裡的人們沒甚麼機會聽到,可是今晚的躁動似乎特別明顯。金髮醫生將白皙的臉藏在獸毛滾邊的披肩領子中,水潤的藍色雙眸似是專注看著遠處,心思卻另在他方。
記得那時在森林裡,只有她跟奇獸時,偶爾半夜聽到狼嚎醒來會發現埃及狐狼仰頭看著天空,一副認真傾聽甚麼的樣子。後來到了樹頭枝葉不再那麼茂密的森林邊緣,醫生這才知道巨狼其實是在看月亮。也是那個時候才在想要給巨大的猛獸取個甚麼名字好。安琪拉忘不了當時看到埃及狐狼一雙漂亮閃耀的金色眼睛中映著新月的畫面。人類女子脫口而出問奇獸給牠取名叫*「Mitternacht」好不好時,巨狼那明明沒有表情的臉卻是「嫌棄」的看著她。
此起彼落的狼嚎幽幽傳來,陽台上的人眨眨眼,輕緩按揉左肩上只剩淺淺傷疤的地方,將身子牢牢包裹在披肩中,回頭看看冷清的客房又將目光放到遠處森林。
兩人在旅社的第一個夜晚,記得就寢前去前檯要了一杯水,回房開門的當下可是被法里哈衣服脫一半的畫面嚇得不輕。醫生沒映像自己那時的表情如何,只記得面頰灼燒的感覺,問對方在做甚麼時埃及女子有那麼點理所當然的解釋她暫時還沒辦法習慣身著衣服的睡法。那個晚上,法里哈恢復巨狼型態,狼頭枕在簡陋的木製單人床上,毛茸茸的身子勉強捲縮在兩床中間的木地板酣然到天明。
先是渾厚低沉而後高亢有力的狼嚎著實嚇了陽台上的女子。安琪拉頓了頓,淡金柳眉微蹙全神貫注傾聽等待。獨特狼嚎一聲長音兩聲短音連續三個輪迴,處事冷靜的醫生幾乎轉身就往房門跑,直到手搭上個冰冷門把,安琪拉才打住自己瘋狂的行動。
雖然無法理解其中意思,醫生非常肯定那是屬於埃及胡狼的嚎叫,她可不相信在森林中的稀有狼種奇獸會是除了法里哈之外的其他埃及胡狼。然而夜已深,她這麼匆匆出去恐怕會引起懷疑,安琪拉不想冒險讓法里哈的身分曝光。幾經思考,安琪拉強忍衝動,回到床上打定主意明天同負責追捕的守望先鋒隊員一起進入森林。
天剛亮,空氣中還帶著前夜的冰冷,一行人便進入森林。走了一段時間後,他們終於發現昨晚騷動所留下的痕跡。許多樹木上的分枝被外力折斷,樹幹上更有著大爪痕,白雪中的發黃乾草有多處被重複踩踏輾壓的地方,有些混著雪的泥土被翻起。跟在經驗十足的搜索人員們之後,安琪拉表情不漏內心慌張的沉默尋找可能的血跡。
「這裡有個清楚的腳印! 過來看看,形狀上應該是北歐的巨狼。」突然有人呼喚到。
「... 沒有錯,不過這個大小的腳印看來還是未成年的北歐狼,牠們很可能兄弟姊妹們一起行動。」
「年輕巨狼群一般比較易怒暴躁,大家提高警覺。」
隊長提醒眾人的同時,不遠處的草叢出現動靜。守望先鋒們各個握緊武器四散成圍捕隊形,全神貫注屏息以待。
沙沙聲後,從比成年人還高的草叢後走出披著斗篷的身影。來人放眼看蓄勢待發的英雄們,啞聲笑了笑取下帽子露出滄桑沉穩的面孔。
「安娜?!」隊伍最前面的幾個人紛紛驚訝呼喚來者名字。
「好久不見各位。不要擔心,經過昨晚的混亂,巨狼們已經離開這區了。」白髮婦人面帶笑容走向收起武器的眾人。
「阿瑪莉副指揮官,你怎麼會這麼剛好出現在這裡?」
「不是剛好,我在回基地的路上聽到這裡的狀況,猜想守望先鋒會被請來處理問題所以改變路線經過這。」
當所有人圍著婦人問問題時,安琪拉左顧右看尋找著另一個預期中的身影。然而,哪也不見高挑埃及女子或是墨黑的埃及胡狼。
「安琪拉,你還好嗎?」不知何時出現在醫生身邊的老阿瑪莉溫和的關心。
「我很好只是... 嗯... 法里哈沒有跟著安娜嗎?」金髮醫生抿抿唇,悄悄嘆口氣反問。
「我們一直都在一起直到我來這裡前才分開,那孩子離開軍隊很長一段時間了,有許多事情需要回去處理。」安娜眼中淺淺笑意,平靜回答。
「嗯... 我想也是... 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可甚麼也沒問。」這次老阿瑪利挑眉的笑容有了別樣用意。醫生見了只好捏捏自己發燙的耳垂,無奈嘆口氣笑笑回應。
「狼群是你獨自一人趕走的?」一時想不到其他話題,安琪拉轉而問眼前的任務狀況。
「差不多,不過也借用了點原始的力量,但說實在,老了不管是人是獸在體力耐力方面都稍微弱勢,要不是那孩子過去這段時間每晚黏著媽媽呼呼大睡,我埃及狐狼的威脅性恐怕會大打折扣。」
「什,什麼意思?」醫生的問題幾乎是脫口而出,然而在問的同時卻感覺臉頰不明所以的發燙。
「特級雄性,嗯… 在法里哈身上應該說是特級雌性。正值壯年且身形與體能狀態出類拔萃的個體,一般野獸是不會願意招惹的,這種動物間互動型態在奇獸中也是如此。」安娜走在金髮醫生身邊,有條不絮的解釋,那隻剩下的眼睛獵隼般觀察對方的反應。
「我猜… 牠們從氣味上分辨彼此位階?」金髮女子乾嚥,小聲道。
「沒錯,說到這個… 沒有記錯的話,我恢復埃及胡狼那晚… 安琪拉其實也在場是吧?」
「安,安娜這麼說是因為…」醫生看著老埃及人笑瞇眼比比自己鼻子的動作沒了聲音。想到自己身上都是法里哈的氣味,膚色白皙的女子紅透了臉。
「不用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很新奇,法里哈那孩子自從開始受訓後就不再那麼願意和他人有太過親暱的互動,在軍隊中更是。這回處處讓著你,她跟我說是因為咬傷你自己問心有愧。安琪拉又覺得是如何呢?」老阿瑪利意味深長地看著年輕醫生。
「安娜,你這問我… 我也不好說啊… 法里哈說是怎樣就是怎樣吧。」說著說著,想到黑色埃及狐狼雖然給摸身上的毛卻一直都不讓她摸頭,安琪拉覺得心情又落到谷中更深處。
任務達成,英雄們踏上歸途,安娜和眾人侃侃而談她暫時離開守望先鋒後的經歷。跟在大家身邊,多數時間保持沉默的醫生常常被發現那雙碧藍的眼睛若有所思看著遠方。對一個期望落空的人來說,返回基地的路程顯得漫長無盡。
幾天後守望先鋒基地圍牆出現在視力範圍,疲於奔走的眾人高興得加快行進速度。守衛的人遠遠看清來者,揮著手臂向基地內高聲呼喚著甚麼。
隨著金屬沉重摩擦聲,大門緩緩開起。在安琪拉他們來得及反應前,兩個毛茸茸的東西從門縫中衝了出來,在雪中一蹦一跳向歸來的英雄們跑。
「這甚麼東西?!」有人驚呼。
「灰狼。還是孩子。」其中一個湊近安娜的傢伙被彎腰的灰髮埃及人動作俐落一把抓住後頸毛。提起大於小型犬體型的幼狼前半身,安娜瞇眼觀察狼隻的五官。
安琪拉在年邁埃及人眼中看到不常直接表露的慈愛,一股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安娜將被抓住後就乖乖不敢動的小狼從地上提起,抱在懷裡繼續走。另個野傢伙快活的繞著隊伍轉,最後主動接近金髮醫生,動著濕漉漉的小鼻子好奇嗅著安琪拉鞋尖。安琪拉楞楞看著腳邊毛色灰白的小狼,抬頭誠惶誠恐的看著安娜喜孜孜得逗著懷裡的黑灰色幼仔感到渾身不對勁。
「嘿~你們終於回來了。猜猜怎麼樣? 噢嗨! 安娜歡迎回來!」首先在大門迎接一夥人的莉娜高高興興揮舞著雙手。
「猜甚麼?」歸來人中一位問。
「我們有新成員啦,親愛的。」活潑女孩回身揪住隨後而來的人,高興宣布。
「法里哈。」因為複雜的思緒,安琪拉呼喚年輕埃及人的聲音顯得沒有想像中的驚訝或欣喜。
「嗯… 歡迎回來。」顯然注意到醫生的態度,軍人淺淺勾起的唇角恢復一直線,她頓時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
當安琪拉看到高大的埃及人腳邊是第三隻小黑狼,她選擇閉上原本張開的嘴,蹙起金色柳眉。
「Habibi,這些小寶貝是那裡來的?」安娜上前將懷裡幼狼放回地面,給法里哈一個擁抱同時問。
「路上經過一個獵人家,他們殺了狼媽媽,打算處理掉毛皮沒有價值的幼狼所以我就把牠們帶來這。」法里哈回答著母親的問題,可是目光落在金髮醫生身上的時間佔大多數。
「做的好… 這孩子我喜歡。」灰髮埃及人看著女兒腳邊緊貼的墨黑色小傢伙,戳戳牠的眉心笑道。
安琪拉雖是有些被嚇著,但她不至於神經錯亂到會認為法里哈帶了孩子出現。雖然她仍忍不住暗暗在心裡從新計算過一次年輕阿瑪利從離開到歸來的總時間。當然,更有力的證據就在眼前,那三個追來跑去的大毛球,牠們沒有像埃及胡狼的帥氣翅膀也沒有在法里哈夜黑毛皮上尤其漂亮的斑紋。小東西們絕對不可能是法里哈的幼獸,金髮女子想著想著自顧搖了搖頭。
「安,安琪拉?」年輕埃及人的聲音小心翼翼,低聲喚著深陷思緒的人。
「我們能說個話嗎?」金髮醫生不由分說抓住法里哈的手臂。
「當然… 呃… … 不在這嗎?」一口答應的人接著被往基地門口拉,法里哈轉頭不知所措的看看在場其他人。沒有人表示甚麼,包刮她母親。
「我希望私下談。」也不管自己才剛歸來,已經奔走了一整天,安琪拉在前面帶頭平淡回答。
要跟著一起走的小狼仔們被安琪拉和法里哈同時斥回安娜身邊,兩人漫步朝守望先鋒森林練習場走。
「信裡對於會不會回來,隻字未提呢。」走在前面的金髮女子首先開口。
「我不能肯定甚麼時候回來,更不是很肯定之後的打算,所以不願意多說,抱歉。」跟在後頭的埃及女子不自在的搓揉後頸解釋。
「這是你第一次撿小孩回來嗎?」安琪拉停下腳步,回頭。
「… 我,我甚麼? 我沒有… 甚麼小孩? 噢,是,是第一次… 我只是,我想大概是因為在競技場的時間讓我忍不住…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好,衝動之餘也沒多想就順手抱回來了。安琪拉不喜歡小狼嗎?」法里哈顯然一時跟不上對方的思緒,開頭一句簡單的話也講不好。踉踉蹌蹌的最後才又沒頭沒腦回問一句。
「我這不是看著一隻? 還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你覺得呢?」金髮女子手插腰,歪頭問嘴角帶笑。
「嗯… 我,我不是小狼啊… 」高傲的埃及狐狼小聲辯駁。
「你黏著媽媽的樣子我看就是。」安琪拉挑眉。法里哈開口欲言又止,最後只抿抿唇垂下眼。
「… 但說真的,法里哈,以後這種會讓我難過這麼久的驚喜就不要了吧。」淺嘆口氣,醫生眨眨一雙水藍眼睛苦笑。
「你一直在等我嗎?」不善言詞,對於情感反應遠不及肌肉神經的埃及狐狼這時卻立刻問,眉宇間隱約笑意。聽這問題,金髮女子半真半假的怒瞪了高個子一眼。
「我... 早有要加入守望先鋒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有付諸行動,怕能力不足。經過著這麼多事才讓我改變想法,可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不知道你會不會… 我咬了你一口安琪拉,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曾是隻失去控制的…」法里哈那一時半看起來不會結束的話被一隻案在雙唇上的纖細修長手指封在嘴裡。
「我沒想過安娜的女兒話會這麼多。當然,話多不是壞事,可是… 至少說點我不知道的吧?」安琪拉湛藍的眼中沒有抱怨沒有厭煩,只有情意濃濃的溫柔。
法里哈乾嚥,反覆舔了舔醫生手指收去後顯得孤單的雙唇。她認真地注視著面前的美麗女子,臉部肌肉因為湧入腦中的思緒而些微短暫動了動。這個樣子的黑髮埃及人在安琪拉眼中彷彿又見到在森林裡那隻毛皮黑釉亮麗的巨狼,她忍不住露齒一笑。
「我喜歡你。」法里哈用著與身材違和的細小聲音說。然而年輕阿瑪利的聲音盡責的傳到了安琪拉耳裡,這使得醫生頓時沒了保持迷人笑靨的從容,她白皙的臉頰隱隱發燙。
「真的?」
「真的。」
「證明給我看。」
「甚麼? 呃,我要怎麼…」法里哈面有難色的眨了好幾下眼睛,忽然,她深邃的棕色眼睛一亮。
黑髮女子抬起慣用的右手,伸直食指要安琪拉在原地等。法里哈邊走入樹木茂密處邊拆下長髮綁帶。
「這是你的證明方式?」安琪拉歪頭手撫著臉,語調懷疑又雀躍,顯然很高興再次看到埃及狐狼的原貌。
黑色巨狼展展宏偉翅膀,甩甩一身厚實的漂亮毛皮,點頭回應,主動接近。
「你這是要怎麼…」隨著埃及狐狼低頭接近,安琪拉不由自主後退一步,舉在胸前的手輕淺握拳,直到繼續驅前的巨狼吻部貼上。金髮女子意識到了甚麼,她不是很確定的看著金色獸瞳眨了下眼睛。
埃及狐狼溫柔用鼻頭輕擦過人類女子掌心,坐下後縮起脖子將頭放得更低,耐心等待。胸口心跳隆隆,安琪拉一手撫上巨狼眉心,慢慢向上摸到頭頂,黑色巨獸閉上眼睛緩緩吐氣。
明媚笑靨佔據安琪拉姣好的臉龐,金髮女子毫無預警撲抱上埃及狐狼暖烘烘的巨大頭顱,將臉埋在細柔的狼毛中。
面對人類的突然行為,巨獸明顯身體一顫但是忍下了任何進一步的拒絕,乖乖任由安琪拉抱著牠從不給人觸碰的頭,那條結實的尾巴悄然無聲抬起,拍打地面。
再抬起,又落下。
完
* * *
*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