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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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

话说姑苏城有一白面皮儿小生，善属文，其名无人晓，只因他姓荀，人又坦荡，非寻常酸儒可及，姑苏人便给他起了个单字昊。自此，众人只认得他叫荀昊。

先休说这荀生，荀家宅子里有一个杂役叫付二的，平素常陪侍左右。

一日风吹得紧，家中仆役照例围坐在西南院门外用餐，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在这些时候为这帘幕无穷添些人气儿。沐晚霞，静享凉风，好不清爽。

自来这里当差，付二嘴里总犯嘀咕：谁人不喜欢热闹？只除去这里当家的主子荀昊。一旁的老仆听见，絮絮叨叨地讲着：“你们后来的可不知道，当年夫人嫁过来之前，这园子可是只有竹气儿而没人气儿，现在有了夫人，不知热闹了多少啊。”

吃将一半，风声连带捎来了主子和少夫人田氏的低语，一众仆役不再吵闹。

“夫人，以后这等小事只待下人做吧，多不容易熬出了几年清福。”

“你也知道我父亲走了后，只得干些家传的小买卖，忙活惯了，闲不下来的。”

……

府里面夫人的出身一直是个忌讳，付二权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料不到只是比起官宦人家稍微贱了些。主子的祖上原先并非玩弄文字发的迹，反倒是正经武状元出身，主子虽然更像是个文人，却也从来不嫌弃那些个工商农，就连平素对下人也从不刁难。

付二向来是个藏不住话的：“不就是个商贩出身么？夫人那么貌美又贤良，怎的就不能说了？” “你可不知道，夫人先前是……“老仆刚开了半句口不到，就被自家的厨娘老伴儿弄噤了声。

然付二毕竟还是年轻人，血气未定，一腔热血正是没的个使处，此番正被勾起了全身的好奇。想要打听却没个打听处，一阵抓耳挠腮过后，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听着内院的谈话。

“夫君你看那，仆役们的饭与我们不一样。”

“他们给我们做的，虽量少但精致，他们自己的量多却粗糙。”

“可是我却想吃他们那菜，咕噜肉，茭白丝炒蛋，小雪菜，烫金花菜，都是我顶喜欢的。”

“那我哪天叫他们也给你做一桌儿。”

“夫君，但我想自己做给你吃。”

“夫人你再受不住那烟火气的。知道你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但就随我一次吧。若是实在无聊，就想想要个孩子。”

“可是，我一想起来辰儿就……”

“说起来，母亲没有难为你吧。”

“母亲对我是极好的，想是辰儿夭亡，她心里不定比我难过多少呢。”

声音随着风起，混杂在竹林的沙嗓里再也听不清了。付二的心上，不知怎地被一点落霞覆上了感伤。无意抬眼，却是正好对上夫人望向这边的眸子。人前柔弱的夫人竟是有双极漂亮的杏眼，本应是风过竹叶都比不上的活泼灵动，此时却如同那霜霜青的笋儿。

今夜筼筜园无潭影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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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

即便付二是近侍，也极少探听到夫人的消息。筼筜园里自是当了十多年差的老人居多，更难闻得逾矩嚼舌根的话片子。再听到主人后嗣相关的话头儿，已经是个把月之后了。

老夫人与夫人正要上城外寒山寺中祈福，主人却说有公家嘱托脱不开。总当有个人看护。

园中仆役人等皆在竹影里齐刷刷立了一排，这才看出一些许旧日的武家气派。付二自知做事不太稳当，没那被选上的福分，只百无聊赖地看摇动的竹影把蝶儿绕得团团转，不期然发现眼下多了个翠绿的环形影儿——斗胆抬头望去，夫人正立在自己前面。

“我看这孩子为人正直，又年轻聪明，就他好了。”是夫人如玉璧的声音。

本以为能听见主人吃味的情话或是一两句琐碎的嘱托，没想到落在付二耳朵里的只有男声淡淡的“嗯，就依夫人。“

待到山塘街上，大小商户已纷纷落了门，收了摊，秋山带夕阳之时，两座轻轿，一只瘦马才疏疏淡淡地向城外走着。一路无言。

到了寒山寺的时候已是夜里，推敲之间，门自己先开了，微醺的月光照在平日庄穆的中黄影壁上，映得影壁前一年轻僧人的身影。

“施主随我来。“付二忙向前面的轿子望去，昏黄的纱帘间璎珞摇动，他才安心带马随了僧人去。

庭院几重深，越往里走，付二越是暗惊其内有玄机：本是名动京城的大寺，却是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白灰涂的旧墙，向内望去，方寸的屋子除却正中的旧布团子，只剩下层层叠叠的经书。早听说佛性高的僧人是不用塌的，此间付二才信了。直到最后入了禅房中立定，付二才意识到那灰衣僧人就是那百闻而不得见的寒山，不由得又想起那晚明显话中有话却不容得深究的闲聊。

直到付二被分到一间单独房间住下，他才松了一口气，可人一闲下来就忍不住多想，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夫人明明没什么讳莫如深的来头，出发前的含混谈话，方丈的彻夜等候……无一不透露出丝丝诡异。平素就爱看些志怪传奇的付二更是心荡得发毛，绷了一整晚的力气。

然而那厢里只是月光似水，烛火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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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

从寒山寺那晚回来没过几天，就有了夫人身孕的消息。一园子的竹子间都荡着老夫人念“阿弥陀佛“的声音，八十多的老人家忙亲自张罗着去还愿。好巧不巧，平素赋闲在家的主人又是突然有了官场上的事不能脱身，老夫人又因前阵子太过兴奋身体总归欠着些。于是付二又被吩咐去护着夫人。

去时一切如常，只是因着夫人有身孕，比往一次更加谨慎小心了些，回来时路上野李子结了满树，付二随手摘了一骨碌扔到嘴里，被酸得直咧嘴。一个没留神，迎面撞上了个跛脚道士。

当是佛道之争尚未停息，付二觉得自家受了佛祖的恩惠，自当是站在佛这边的，于是停下马想和对方纠缠一下。那跛脚道士也没理他，只冲着轿子里面大嚷：“喂！田菲菲！“付二这才知道夫人的闺名，且没心思想别的，只同小兽一般怒瞪着那道士，骂上一句“赛锅头的”，仿佛被羞辱的是自己一般。

道士看那气得比院墙里透出枫叶还红的脸颊，不由得多看上了一眼：“欸，你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旁竟有个阳气这么重的傻子在。”

等付二还怔着神，没转过来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夫人却开了口：“你就别逗这个孩子了，他面皮儿薄。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跛脚道士想要单独说上几句，却被堵在轿门口小兽般红着眼的付二拦了去路。

沉吟了一阵，他说:“也好，留点在世间的念想。“没等付二反应，道士又道：”这说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吧，就凭之前干的那勾当，阴债没偿完前，这个孩子也得夭折吧。”

“嗯，我知道。”只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那你怎么还不随我去还上十几二十年，回来也就没事儿了。”道士反而不能维持住先前的冷静了。

“我自有我的打算，离了我，荀郎怕是会不太好。”付二从不知道夫人可以强势到不输大丈夫，心中那竹叶轻扫。

“唉，那也我管不得你们了。”道士复平静下来，只无奈叹道。

“劳您费心了。”

她深深行了一礼，而后人马交错，各走一方。

正是这年的八月十六，月至极圆。万竿箨龙间，夫人诞下一男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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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

易儿夭亡的那天，满园子的竹子都在一夜之间开了花，半分不输千树万树的白梨花，红的是付二的眼眶。易儿正是当年那月下的女婴，也曾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冰雪可爱，讨喜得紧，却终是敌不过又运无命。幸是老夫人已死年余，不必遭着黑发人送白发人之痛，只可怜了她大不了半刻的哥哥昌儿，天天追着母亲要妹子。

但是，再怎么着，日子也得在竹子开得花里面过出滋味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夫人原先五黑秀丽的鬓角总是有着几缕减不下的白发。

付二没想到的的是，命运是不给生活留一点儿哪怕是凄凉的美感的，她只会把人生生地往粉墙上撞，留下鲜红的痕迹再由时光慢慢变成褐色的污迹。

尽管司的是文职，荀昊仍是地地道道的武人世家出身，圣上到姑苏城巡游，他近侍身旁，哪想到阴雨连绵，京城干燥的木头架子受不得潮，车子生生地砸下来一根横梁在脊背上，从此再无马上才子，只留废人在膏肓。

照顾了主人几天的付二终是熬不住了，就在主人床边迷糊上了，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哭着什么“对不住”什么“鬼商”。

主人不知是熬不过身上的伤还是书生的骨气，在既望辞了世。夫人全程披着麻衣，一滴眼泪也没有。付二此时已经问那前来吊唁故人的道士明白了“鬼商”是什么勾当，会给血脉相连的人带来怎样的灾祸。

犹旧日里偷偷有过怎样的百转千回，他半生侍奉主子，还是看不惯这绝情之举，辞了筼筜园的差使，决然北上闯荡。别时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花落后枯黄的竹子里，看着穿着小小孝服的昌儿。

付二想骂一声“虚伪”，却是看着那母子两个依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一眼回看，他看到的是竹影叠成幽黑一片的姑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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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付老爷闯荡一生，也算是富甲一方了。兜兜转转那么多年，终是绕不过姑苏城。

换了旧时的粗布衣裳走在路上，他却再也找不到当年夕阳下美如梦境的园子和那风中低语的竹子。

“付叔，好久不见了！”他被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叫住，凌厉的剑眉下却是有一双灵秀到阴柔的眼睛，依稀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两人去坊上打了酒，径直回来坐在山塘街中那曲水的岸旁。

“你娘……还好吗？”终是绕不过那个她。

“她在我及冠那年就随爹爹去了。“纵是不解愁滋味，少年的脸上依旧黯然，却反过来安慰他，“我爹娘也算圆满了，毕竟我爹从前，干的是阴阳间的买卖，付叔你认识道士叔叔，所以知道的吧。“

“你说……你爹？“

“是啊，当年娘求了道长，损自己的福分来抵了爹爹的债，他们才在一起的。终究是爹爹负了她，约好了一起却先归了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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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稿感想

老年人好久不写文了，脑子（dong）不行啦。满满的套路啊。

以上闲话休提，这篇文也算是明者自明吧，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写出他们的样子。

他们在我心里和竹子很像：出类拔萃，灵秀美丽，这是好的地方；然而竹子内心是空的，他们骨子里的极度理性注定了他们是外热内冷的，但我相信他们有了对方，是一定会温暖对方，与对方一起涅槃重生的，就像是小小嫩嫩成簇出现的竹笋一样。

虽然一开始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玩笑，但是既然写了，就要认真一点。山塘新语真的变成系列了啊，一个写“你们”的系列。

至于伏笔，有的是能好好读出来的，有的是留给下一篇以防自己再次弃坑的，说是坑，其实也是被触动了才会写的，所以不要太期待。

PS：还有一个来自上一篇的小彩蛋，希望能有人发现吧。

PPS：二稿是当然的，二稿会删掉第一版感想和一些东西更是当然的嘿嘿嘿，不嫌弃的话请且读且珍惜吧。

                                                                            ——写感想比写文还快的混蛋姬子清

第二稿感想

写着写着故事和初衷已经偏离。看着那两人的幸福我发现是我之前说错了，在这里道个歉，祝他们岁月静好。

这一小则故事虽然着实伤心了点，但是里面的温情柔肠我自信却是一点没错，所以当作一个小小的祝福应该没有不妥吧。总归是以他们为原型，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味道。（不像某篇汭园，是本混账纯脑洞产物）

鬼商的设定真的很喜欢，甚至想展开写写竹子圆（大雾）当年的故事，最后还是决定打住。竹子嘛，君子嘛，是要含蓄致远的，劳烦诸位看官自行想象了。

至于除了付二以外的仆人为啥都是老仆，是不是真的只在这里了十几二十年，为啥园子里辣么清冷，嘿嘿嘿……留个话头你们猜啊（逃跑）

大概，也许，可能，我觉得，又是个留在时光里的喜剧吧（光速逃跑）

PS：对不起某小兔，写付二本意不在你但是好像有点太开心了

PPS：既然玩开心了，所以道士也是。。。你们懂的。慢慢猜吧大家。

——打感想比改文认真却知道根本没人会看感想的混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