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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前前世-零零肆
-零零肆-
01
“各位，这次紧急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晴明轻轻挤压着自己的眉心，强打精神：“之前的会议通知并没有写得很仔细，这件事我不希望第五个人知道。”
“你错了晴明。”博雅叹了口气：“除了在场的我们四个人之外，当事人大天狗也知道。毕竟出了这样的状况，我们也不能再度抹去他的记忆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后遗症。”
“晴明，博雅……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向少言寡语的神乐也不禁一脸疑惑地开口问道。
“听刚刚博雅先生的话……是说式神记忆消除的术式出现问题了吗？”比丘尼双手环在胸前，难得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没错。原因我还在调查中，总而言之问题解决之前，大天狗都不能被放回乐园里面了。”晴明看向比丘尼：“比丘尼，之前交代你编写十三区的新剧本，进度怎么样了？”
“我正想和您谈这件事，新的剧本已经准备好了，晴明先生如果觉得没有问题，就可以投入使用了。”
“那就好……里面如果依旧有大天狗的戏份，就麻烦你立刻找一个其他式神代替掉。”晴明松了口气，露出了他本日的第一抹笑容——
“晴明大人……您现在方便吗？”放在办公桌上的对讲机中传出了工作人员惊慌的声音：“十二区的雪女……和玩家召唤出的三尾狐……样子有些奇怪！明明还没有开始战斗，可是她们都像是受到重伤一样，力量迅速流失——”
办公室内原本已经缓和了不少的气氛立刻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晴明……我立刻去把她们回收回来。”神乐抓起自己的唐伞，急匆匆破门而出。
“大天狗之后，还有其他式神出现了这个状况吗？”博雅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他快走几步，双手撑在晴明的办公桌上俯视着对方：“究竟是怎么回事？”
“……”晴明本想和平时一样安抚自己的挚友，喉咙里却几乎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又是记忆消除术式的问题？”比丘尼若有所思：“说起来，这个术式的原理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术式是安倍家代代流传的术法，具体而言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就这样大规模投入使用吗——”博雅不禁气结，可是晴明却像是没听到他的不满一样继续对比丘尼说道：“比丘尼，可以立刻重新编写十二区的剧本吗？可以的话雪女的状况我也要检查一段时间，这个式神暂时不能开放了。”
“……”比丘尼只是紧紧盯着晴明，她半眯着眼，让人看不透她的想法。
“……了解。”许久她才开口打破了沉默：“那样的话，为了尽快完成剧本，我就先告辞了，剩下的事情拜托博雅先生好了。”说完她行了个礼，徐徐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喂晴明！刚刚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原理不明的术式怎么可以随便使用！万一有什么伤害到客人的可能性怎么办？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博雅才是……这么相信我会做出不负责任的事吗……”晴明叹了口气，一字一顿模仿着对方的语气：“我可真是看错你了。”
“……什么意思……”
“安倍家的术式沿用至今，我怎么可能会不理解其中的原理呢？”
“……你对比丘尼那个女人说了谎话？是因为你不信任她吗？”博雅恍然大悟。
“并不，我很信任她的。”晴明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挚友：“只是我更加信任你，博雅。那个术式我确实是改良过，原本来说，那只是一种强烈的灵力刺激，这种刺激会让受到术式影响的式神记忆出现混乱。这个时候只需要加强需要抹除的那段记忆之前的情景暗示就好了。”
“我不太明白……”
“也就是说……举个例子，博雅在健身之前吃了一碗拉面，如果我要消除你对于健身这段时间的记忆的话，在用灵力刺激你之后还要加强你对于拉面的记忆。”晴明摊了摊手：“从结果上看，博雅就会觉得自己吃完拉面后似乎经历了什么，但是并不能记得很清楚。”
“……不要总是拿我来举例子……原来如此，但是这里面不会有奇怪的纰漏吗？比如说偶尔有这种似乎经历过但是记不清楚的事情发生，一般人是不会在意的，”博雅急切地问道：“但是这里是乐园，式神们经常会被回收起来，清除某些记忆对不对？那样的话模糊的情节变多了，肯定会出问题啊！”
“博雅所说的问题我也考虑过，为此我也做出了一些改进，可是花了我不少的时间精力呢。”晴明叹了口气：“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也不愿意说出来的……”
“这种关键的时候就不要再卖关子了！”
“……好吧。这个乐园中，每一个种类的式神都只有一个……唯一的大天狗，唯一的雪女，唯一的萤草……”
“这不是我早就知道了的事么？诶等等，你是想说——”
“没错，”晴明挑起了眉，看着挚友那张目瞪口呆的脸。
“那么在这个唯一性如此强烈的地方，为什么同时保留着三只僵尸？”
02
妖狐默不作声地站在洞穴之前，从不离身的折扇展开一角，轻掩着他的口唇。朱砂颜色的眼角微微皱起，原本的柔美顿时变得森然起来。
开什么玩笑……三天之后在原处等待吗？乖乖听从别人的指示可不是小生的习惯。
听命于人的只可能是被束缚了翅膀和齿爪的鹰与犬，狐的本性却难以捉摸，更不用说加以控制。
自从黑影不分由说带走了僵尸少女，妖狐便用尽方法开始搜寻黑影的踪迹，那阵气息虽然时隐时现，对妖狐而言追寻起来却并非算得上是困难。
令人不快的气息中断于这个陌生的一隅，四遭空气中隐隐的还有着少女熟悉的味道。
清爽的，甘甜的……夏天的果实的味道……
只是没来由的那颗果实在最甜美的时节，突然被寒冰封住，从此无论是柔软的果肉还是鲜艳的汁液，都被侵染了冰冷的气味。
他挥了挥折扇，风刃轻易地击破了洞口的结节。
妖狐反倒有些错愕了，那个黑影可以在自己的眼下轻易掠走僵尸少女，布下的结界会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吗？
他踌躇着迈动脚步，突然听到洞内隐隐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对他说话：
“明明告诉过你三天后在老地方见面的……居然自己追过来了……该说狐狸的嗅觉确实是灵敏……吗？”
妖狐警惕地看向洞内，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不必惊慌，我并不打算加害于你，不如说完好无伤的你对我来说更有价值。既然客人自己登门……那么欢迎。”
与其在洞口观望……倒不如进去一看究竟吗……
妖狐抿着唇，做好战斗的准备，一步一步缓缓踏进洞中——
“缚。”
妖狐还未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突然被猛力按在石壁上，锁链泛着不祥的幽暗蓝光，将妖狐牢牢束缚在当场。他试着召唤风刃来破坏这个牢笼，却发现自己的妖力竟然丝毫不能发散出来。
“……哦？方才明明阁下说过不会动粗的，小生难道听错了？”
“怎么会，只是我并没有答应过你可以自由行动。”
“可是这样突然地把小生关在这里……如果晴明大人召唤小生的话可怎生是好？”
“这一点无须担心……只要你在我的控制范围之下……就不会被任何人召唤而去。”
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妖狐皱了皱眉，只好略带嘲讽地笑笑，环视起洞穴内部。过于昏暗的环境让妖狐的视线有些模糊，并不能看清黑影的位置，然而他却确确实实地看到了自己一直挂念的那具躯体——
僵尸少女悬浮在半空中，身下渗出星星点点的幽蓝光斑，那双无神但是形状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四肢也僵硬地张开，纹丝不动。
“……阁下该不会说……本来就不打算把她完整地还给小生吧？”
“怎么会……只不过是个安眠的咒语，毕竟她挣扎起来我会觉得很困扰的……”黑影轻轻笑了起来：“说起来妖狐，你还真的对这个小僵尸情有独钟呢，明明知道眼前有危险，然而还是要违抗本性一意孤行……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位少女是小生的命中注定之人！”
“命中注定？”黑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语一般提高了音调：“那么我问你，妖狐，这个命运到底是谁注定的？是你自己吗？还是你的主人安倍晴明？”
“真是愚论，小生的毕生所爱当然是小生自己的选择——”
“那么妖狐，按照你的过去来看……为什么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杀了她？就算不能真的杀掉她，将她撕成碎片的能力你总该是有的吧……”
“……”妖狐哑然，他想回辩些什么，却只能无力地张了张嘴。末了他轻咳了几声，顿了顿道：
“如果阁下大动干戈的目的都是在于小生……为何不放她自由？她的力量和小生比起来微弱得多，恐怕就算到手了也不能帮阁下做些什么。”
黑影闻言沉默了一阵子，突然迸发出了疯狂可惧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并不可笑！既然阁下已经压制住小生了，她就没有利用价值的对吧！就这样把她放回去，至少放在她哥哥们的身边——”
“所以说你什么都不懂啊，妖狐！”好一阵后黑影终于停止了渗人的大笑：“利用价值？呵，她的利用价值远大于你们口中的大妖怪，她能做到的事，就算是大江山的鬼王也不能代替！”
说完黑影突然欺身上前，具现化出了手掌，干枯的指节紧紧扣着妖狐的下颌。
“对呢……不如干脆就在这里，让你全部亲眼看到好了——”
说完黑影飘入黑暗之中，妖狐心中猛然有了微妙而不祥的预感。
“不要……不要……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这凄厉的呼喊就像是徒劳一般，黑影阴冷的声音依旧清晰而刺耳。
“灭。”
少女的左腿根部闪过微弱而模糊的亮光，随后整根腿从躯干上断裂开来，“啪”地掉落在地上。
“你这……你这……不可原谅……不可原谅啊啊啊啊啊啊！”
妖狐睁大了眼，朱砂纹路鲜艳夺目，竟像是眼眶开裂后流出了鲜血一般。
“闭嘴……实在是吵得很……”黑影对着妖狐扬起了一张灰黑色的符咒：“先安静一会。”
“唔……噗——”
昏暗之中，正体不明的某种东西突然狠狠撞击了妖狐的胸腔，浓浊的血液连着妖狐短暂的闷哼一同从他的口中喷射出来。
一时间洞穴内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妖狐艰难而微弱的喘息。
“如果你安静地看着……就不会受这些皮肉之苦了……真是的，明明不想弄坏你的……”
黑影的语气竟带了些抱怨的味道：“何况这个僵尸少女又不是真的受伤了……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妖狐疼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思维都变得模糊起来，朦胧中他下意识听从黑影的话语，抬起头看向少女残破的身体——
断裂的肢体在潮湿的地面上渐渐化成了灰粉，随即这些残屑无风自起，缓缓地飘在少女的断肢部位，凝结成了完好的形状。
刚刚生成的，崭新的左腿……和断裂之前并没有任何区别。
妖狐已经失去了惊讶或提问的力气，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却只是让淤积的污血从双唇的缝隙间流淌了出来。
“这不是我干的哦，这种程度的自愈能力是她本来就有的……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懂……”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和你不同，根本不是活物啊！已经死掉的人，怎么可能再死一次？甚至连受伤都做不到啊！对她来说，时间早就在死亡的一瞬间，或是重生的一瞬间停止了，无论后面会发生什么，对她来说时间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黑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停了下来，飘动到妖狐的身边，抬起了他无力垂下的脸仔细端详起来。
“什么啊，难得我好心解释……已经没有在听了吗？”
03
妖狐久违地做了一个梦，黑甜而熟悉。
在梦中他还没有化形成人类的样子，雪白的皮毛包裹着四条有力的腿脚，和他的同族一道生存在稀疏的树林中。
就像……千百年以前，那时候的他还是普通的白狐，灵识未开，遵循着本能奔跑跳跃。
偶尔还有漂亮的人类少女向他投喂食物，起初他并不理睬，只是不屑一顾地和同族一同离去。
只是少女似乎从未停止过这样的投喂，渐渐地他开始对这个少女感到有些好奇，那双明媚的大眼睛总是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唇边的胭脂就像山林中的朱果，洁白的皮肤吹弹可破。
她轻手轻脚将食物放在树下，对他温柔地笑着。
年幼的白狐不懂世事，少女的笑颜竟让他看得呆了，着迷一般，他凑上前去低头嗅着野兔依旧温热的躯体。
少女柔软的手抚过他脊背上的皮毛，轻轻梳理着他的长尾，一下又一下。
他满足地发出些许声响，感到很是餍足。那之后他便经常在树下见到少女，享受着她的抚摸和献给他的食物。
他甚至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这种时候他的同族们便在远处暗暗观察着，终于有一天，狐群渐渐放下了对人类的戒心，也开始分享少女所带来的丰盛食物。
然而这一次和往常不同，鲜美的肉块居然像猛烈的毒一样，白狐们接连地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抽搐起来。他当然也不例外，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祈求着少女的搭救。
然而少女看向他的眼神并不像平时那样温暖，有的只是纯粹的冰冷。
“阿千，干得不错，这下子收货不少。”
“这群白狐狸和其他狐狸不一样呢，总是一整群生活在一起，戒心又很高，能抓到这么多真是太不容易了。”
“就是啊，虽然说布下圈套偶尔也能逮住一两只，不过皮毛总是会受损。这下好了，这些毒杀的狐狸皮毛就很光滑完整，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一定会喜欢的。”
“不过阿千还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得到它们的信任啊……我还以为一定会失败的，听老人说这群白狐狸听得懂人话，真想知道它们听到这样的真相会怎么想……”
年幼的白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耳边是一群人模糊不清的言语。
……明明我是那样的信任你……明明你对我是那样的温柔……
一切都是在骗我吗？就是为了这一身皮毛？那样的话我的生命拿去好了，把我的族人还回来……
他已然看不见了，眼中留出了泪水，耳边的人类的话语也渐渐听不清楚了，隐隐约约的似乎响起了同族怨恨痛苦的悲鸣。
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
我好恨啊……
“怎么回事？这不可能！树林里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风？”
“大家先不要逃！快把这些白狐狸收好带走——”
“啊啊啊啊啊啊好痛——”
“阿千！你的脸上！不好了大家快逃！阿千受伤了啊！”
惊叫和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被吞噬到了狂风之中，变成了凄厉的惨叫，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
在无数的哭喊和哀嚎中，他觉得自己缓缓站立了起来，一步步慢慢走到不远处的大树背后，所经之地尽数是被风刃斩断的肢体。
白狐的，人类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的落叶。
少女躲在树后捂着脸上的伤口瑟瑟发抖，他停在她的面前。
“不……不要过来，你这……野畜！”
是吗……就连你也是……
不对的，我早就该知道了……你们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
洁白的肌肤被狂风撕扯着，少女温热的血液飞溅出来，落到了他的眼角和皮毛之上，变成了丝丝缕缕的朱红。
对呢……美丽的娇嫩的少女啊……就这样在我眼前安眠吧……像花一样绽放，然后凋零。
……
那之后自己又经历过什么呢？妖狐记不清了，沧海桑田弹指挥间，他在梦中回想不真切。只是依稀地他看见自己化成了人形，戴上了面具，游走在粉黛红颜之间，一双手碾碎了不知道多少个浮华游离的美梦……
终有一天，他在鸟居前停下来脚步，朱红色的柱子层层叠叠，接连到山的顶端……那真是宏伟的神社。
“请赐予世间以食粮……请赐予世间以风调雨顺……”
似乎有熟悉的声音虔诚地祷告，甘甜清脆，让他想起了夏天的果实。
“……稻荷之神……伊奈理大人。”
注：
001. 稻荷神是日本神话中谷物，食物之神的总称，使者是狐狸，鸟居是统一的朱红色（摘自维基百科）。
002. “稲（いな）荷（り）”的读音同“伊（い）奈（な）理（り）”。
003. 封面图来源于Pixiv，ID:397787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