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为获取试卷保管室钥匙修改试卷好考大学而试图行贿、威胁数学老师。
三轮交锋,一层胜一层,精彩绝伦。
贿赂,隐而不发。
轻蔑,以为世故。
暴行,放弃底线。
“能摧毁安提戈涅的,只有暴行,不是对他。本身的暴行,而是对他亲近之人的暴行。”
成人世界复刻者们对安提戈涅笨拙而自我毁灭的游戏
——这是我对这部剧的定义。
刻板的考试制度,在话剧中是被放大的激烈的存在。渲染之中,这种考试制度下造就模式化的学生,扼杀偏科的天才,死板却同时藏污纳垢,对弱者不公的公平,给强者公平的不公。也从此处暗射话剧设置的社会背景,肮脏却又披上冠冕堂皇的外衣,技工和军人是底层保守鄙视和随时牺牲的“弃儿”。
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在改编后可以说成为了更立体更有讨论空间的角色。这种立体,是指她身上有着容许被多维解读的特色。
不交出钥匙,到底是无用的刻板还是有用的坚守?我还是相信这是有用的坚守。如果原著给她贴的标签是“刻板”,那我觉得起码在改编中,她维护的从来不是一个制度,而是德性。在任何时候,德性应该都被需要,应该都被维护。如果给予钥匙使学生完成他们的“反抗”,那才是真正消解了他们反抗的基础——对一个制度的反抗是为了对另一个更有德性的社会的追求。我相信她三次劝说是满怀宽容与怜悯的,我相信他对巴沙说的“我会为你向组委会说明,劝说文科大学给您破格录取”满怀关切和真诚。我相信她是在寻找一条无损孩子们德性的反抗制度的道路,哪怕这条道路更曲折更难以到达。
那她对德性的追求是否是一种肮脏世道中自我麻痹的行为?如果是,则增加无法自主的悲剧感;如果不是,则增加英雄毁灭的悲剧感。当然我倾向不是的,如果只是虚伪的寄托,太容易被撕碎,但这份寄托在一次次考验中都没有被撕碎,那么如果不容易被撕碎,即便当初怀抱避世之心态也已成了真正的可献身的信仰。我记得她说“我见过太多肮脏的人,你们这群小孩子做的算什么。真正勇敢的人是见过生活的污秽后仍热爱她的人。”我不祝愿各位走上最苦的一条人生路,但请各位共勉最好不失望,如若不可,也请别绝望。发现现有生活还给予的,如若不可,打碎也要造一个能有所给予的新生活。
另外,老师身上是否折射平庸之恶?是否应当比做纳粹的螺丝钉?是否应当比做听从指挥放弃思考的花生人?我觉得激进主义者从此切入不是不可,但我比较弱化这层解读。因为我觉得起码在剧的设定中,冲突没有大到不殉道不造反即为虎作伥的地步。
令我更欣喜的是,和「埋葬」不同的是,这次对立的双方,没有非黑即白,有了更广阔的讨论空间。
学生可以直接代表一种不畏强权的革命者吗?
先不谈论瓦洛佳政治家般无耻的手腕。
这种反抗真的是崇高而有价值的吗?
如果他们的反抗是为了所有和他们有相似情况的同仁斗争的话,我能认为这是正义崇高的,但他们只要求置换自己的试卷。他们虽然口谈“恶的起源”,大加鞭挞制度的畸形制度,但是这更像是自谋私利的堂皇借口。不是说这些待遇不真实,而是我怕他们得逞之后止步于为既得利益窃窃自喜,从此忘却要为之斗争的原生群体。
我不会责怪他们。
这也是这部剧最巧妙也最悲剧的地方,他们是孩子。
如瓦洛佳所说,他视这为游戏或者实验,但好笑的是,当他如此说到,他也落入了生活给他们的禁忌游戏中。
瓦洛佳其实是我整部剧最喜欢的人物,当然了,喜欢不是对角色本身的认同,而是对角色塑造的认同。
富家子弟,官二代,他的人设其实是成人世界的复刻者。
他一定看过他父亲很多的手腕,不然他何以开口闭口以利益至上的铁腕外交家自称,何以气度非凡地掌控同伴将他们推入深渊,何以懂得施以利诱又加以威逼,何以懂得口蜜腹剑,何以懂得奴役底层,何以懂得视尊严与贞洁为游戏的筹码?
但是他真的可恶吗,不,他可悲。
上一段解释了“成人世界”给他的,但他只是一个复刻者啊。他只是在模仿,他其实还不能理解也不能承受这肮脏和罪恶。
我相信他最后倒地,世界观也完全崩塌。
他自称拿破仑,却远没有直视命如草芥的惨状。
巴沙呢,巴沙啊。
最后一跃是一个很巧妙的结局啊。
女友的贞操被作为威胁老师的演戏筹码。他默许了瓦洛佳的暴行,他对拉拉的求救冷漠。最后没有真正地完成暴行,但正是这样,击中了敏感的文学者的内心。
没有实质的伤害,但是,却释放了一种信号,无论什么珍贵的东西,都能被强权拎出来糟蹋,作为利益的交换筹码。如果这次是假的,那么尊严的丧失是真的,未来的伤害也可能变成真的。
如果将要踏入成人社会,就要承受如此严峻的选择拷问,一个文学型人格如何承受呢?
“这个时代成功都要变得无耻,但我现在还没成功,还没变得无耻,你现在爱我吗?”
我觉得,巴沙,永远无法忍受自己和罪恶共存太久。
最后再讨论老师应不应该给钥匙我觉得没意义了。
到最后,没有人是赢家。改变一份试卷已经无足轻重了。他们的人生早就在巴沙一跃被改变了,而不是试卷的钥匙。
2017.9.16 于鼓楼西剧场 同游者晓琳
photo taken by 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