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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隐事(二十三)★
周行 2020-12-31

海府  

      海东来回家已近黄昏,总院的事情特别多,现在翰林院居然都可以直接给他下命令,新帝继位三把火,正在劲头上。他忙活了一天略微休息会儿就吩咐丁寡把晚饭端到书房去,海东来不喜欢在厅堂一类正儿八经的地方吃饭,不自在,一般这个时候兰玛珊蒂也会在书房看书,所以两人都是在一起,但是今天饭菜都上桌了也不见舞姬的影子,海东来好生奇怪,“人呢?”

    “兰姑娘在您上朝之后她也出门了”,丁寡一边摆盘一边说道:“皇上不是放了好多宫女和教坊女伎出来么,听说有一位阮阿萸舞跳得特别好,这位娘子年纪大了无处可去,恰好城里有一个乐坊收留了她,兰姑娘知道后就去找人家拜师学艺去啦”,丁寡口中的这位阮娘子海东来见过,此人供奉了代宗、德宗两代皇帝,堪称一部宫廷舞乐的活字典。“乐坊那边派人递过话,说阮娘子对兰姑娘是一见如故,非要留兰姑娘在那吃饭,她连晌午饭都没回来吃,这晚饭肯定也是在那解决啦”,丁寡说完还拿出一小壶酒,“刚温的,大人,兰姑娘不在没人管着您,少喝点不怕”。

      海东来抬起眼皮看着他那张大方脸微微一笑,丁寡也嘿嘿地冲他乐,这两年他的身体状况很稳定,兰玛珊蒂严格控制他的饮酒,他自己也很珍惜得来不易的健康,在饮食方面比过去收敛不少。丁寡跟了他这么多年,海东来的性子早摸得透透的,知道他家大人昨晚跟兰姑娘在一起打心眼儿里为他二人高兴,所以今天特意备下酒,小酌一番,就算兰玛珊蒂在场他也会拿出来。

    “好吧,她喜欢随她去”,拿起箸夹菜,没吃两口又问,“哪家乐坊?”

    “崇仁坊赵家,他家乐器做得好,也收小姑娘学个曲儿啊跳个舞什么的”,丁寡看看菜已上齐,收拾了收拾准备离开,海东来一听也对,像阮娘子这种宫里出来的才艺超群的女伎,一般的小庙还真装不下,便挥挥手,“你下去吧”

      只剩他一个人吃饭有些无聊,他一边吃一边翻开这几日送来的商州密报,梁徵看得很紧,李西华和扬清潭的一举一动他都记录在册,不仅有记录还有分析,这个人颇有大局观,他不拘于商州一隅而是将整个山南东道的形势都作了梳理,在这方面不得不说内卫暗藏在各地的鸽房就像个摩天巨网,密而不疏,疏而不漏,各路情报和消息不间断地往来于大唐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郡县,也难怪文武百官对内卫是又怕又恨,时刻被人抓小辫子的滋味不好受啊。说回到梁徵,在遇到杜况之前海东来曾想过把此人提上去,给他更高的职位和权力,但是梁徵有个总让他下不定决心的弱点,这人性子有点骄,与尹泰正好相反,尹泰偏温,两人都适合做副职,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好洗白。其实海东来也不是啥好人,但是他的武功摆在那,不循常理没有套路,手段残忍血腥,朝廷用他不也就是看中这一点么?

      饭吃完了,密报也都看完了,兰玛珊蒂还没有回来,眼看着就要到宵禁的时间,海东来皱皱眉,他起身拿过红伞就去了崇仁坊,刚来到大门口,守门儿的一看是他,那是舌头也不好使了话也说不利索了只会站那发抖,海东来摇摇头径直进去寻着声音就走到偏厅旁的一处廊屋,站在窗外看着里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正在同兰玛珊蒂一起跳舞,一头银发高绾,简单的襦群半臂没有任何修饰,整个人散发着雅致高逸的气息,话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威仪:“这里是小垂手,低一些,再低一些,中序上板,走”

     “慢,舞腰舞袖”

      ……

      ……

    “进入破,快起来,急舞”

      ……

    “这里有十二段,到衮遍的时候要极快的,这个旋转随着鼓点要非常快”

      ……

    “最后的歇拍就不跳了,长引一声结束”

       ……

    “霓裳羽衣本是道调法曲,后来融入了天竺佛曲《婆罗门》,你跳的骠国舞与天竺舞本就同源,做这个八字胸前立掌的动作比别人当真是更有韵味”

      ……

      早有乐坊管事的过来,见海东来站在那里也不进去便要进去通报,被海东来红伞一拦只得站住,他不停地给旁边的人递眼色,下人会意,很快搬来了小椅子和小桌案,摆上茶饮糕点,海东来也不客气,大剌剌坐下,悠闲地等着。海东来知道她们此刻跳的是霓裳羽衣舞,兰玛珊蒂曾经不止一次地与他说起过对这个舞蹈的向往,那年来献乐,大唐的舞姬就演过此舞,可她当时眼盲不能得见,后来虽说一直在长安各种舞蹈学了个遍,于霓裳羽衣却再无缘相见,她一个舞姬不可能进皇宫去看,那些候府相府的倒是也有家伎经常在宴会上跳此舞,她也没有机会更没有身份去观赏和学习,而且魏晋以来的旧乐舞,散于民间的俚曲俗舞,周边异族胡人传入的乐舞经过宫廷乐师的整理改编较之民间更加的圆满和丰富,所以一听说这位阮阿萸也被放出了宫,兰玛珊蒂迫不及待就赶过来拜师。学无止境,对技艺的钻研精益求精,从不停下探索开拓的脚步,在这一点上两人很一致,所以海东来此刻看着她脸上荡漾着满足,兴奋和快乐,他也很高兴,很满足,他不想去打扰她。

       阮娘子其实早就看到了海东来,眼看着跳了一天也该放舞姬回去了,便笑着指了指窗外,“你瞧”

    “啊”,兰玛珊蒂这才看到外面的海大人,她才发觉天色已晚,不好再叨扰前辈,便整理了整理衣服向她行礼表示感谢,阮阿萸扶住她的手说道:“与兰娘子切磋,于我也大有裨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二人说笑着来到屋外,海东来起身双手抱拳说道:“感谢娘子的不吝赐教,稍后海府会有薄礼奉上,请娘子笑纳,这是海某和拙荆的一点心意。”

       兰玛珊蒂的脸上微微一红,阮阿萸虽常年在深宫,也听说过一些这位内卫总统领的事情,见他如此说便不再拒绝,她年岁大了又跳了一天有些疲乏,就让管事的代她送二人出了乐坊。俩人十指相扣走在宵禁的启夏门大街上,海东来不说话,只听身边的女人在叽叽喳喳,又说又笑,她太兴奋了,晚饭也没吃都不觉得饿,这动静自然会引来巡街的金吾卫,海东来不想招惹什么闲话,趁卫士发现之前揽住她的腰“飞”回了海府。兰玛珊蒂急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跑去了书房,她要把今天学的趁着记忆新鲜赶紧写下来,有些舞蹈动作甚至要画下来,舞姬在书房足足忙活了有一个多时辰,海东来把书案、笔墨都让给她,地上铺满了一张张白麻纸,画着各种样子的小人,写真不如画来得直观,海东来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干脆整个书房也让给她,自己抱着一大摞文牒去了兰玛珊蒂的舞室,经过厨房的时候对丁寡说道:“去烧热水”

    “啊?为啥?”

    “让你烧就烧,废什么话!”

       等舞姬折腾够了回到自己的卧室看到隔间的浴盆里已经放满热水,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不知道海东来打哪儿搞来的香料,她不爱用那玩意儿,舞姬笑了笑,麻利地脱下衣服,身子泡在热水里解乏,脑子却还想着白天学到的东西,时不时比划几下,不只是霓裳羽衣,今天还从阮前辈那里学到了以前听说过但是从没见过的巾舞拂舞这些汉魏民间俗舞,都说自前隋何妥之后已近失传,果然好宝贝都在皇宫里,兰玛珊蒂头枕在浴盆沿儿上望着屋顶嘿嘿直乐,今日收获之丰让她感觉像做梦,当初同意随舒南陀来长安献乐这一决定现在看来无比的正确,长安,万城之城,她在这里结识了很多来自西域的乐舞人,学会了汉话汉字,大唐的开放和包容让她感觉就像鱼儿进了浩瀚的大海,游吧,畅快地游,虽然这片深海也有黑暗和风暴,但她不惧怕,因为身边有携手共进的伴侣,想到这儿,兰玛珊蒂站起来跳出浴盆,擦干身子和头发,很随意地套了件袄子裹上大氅就跑向舞室,她知道海东来在那,兴冲冲地跑向他,跪坐在他身边,望着还在专心批复文书的长安无首甜甜地说道:“谢谢你”

    “无缘无故,莫名其妙”,他头都不抬,“谢我什么?”

    “所有的”,舞姬带着真诚还有虔诚,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莹润的光泽,“从我来长安那刻起”,海东来放下笔转过头,也很专注地看着她,不由得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脑海里浮现出四年前的一幕,寒冬昏暗的街角,他满身血污,神志迷离间看到一个蓝绿色的窈窕身影走到他的身旁,好像还嘟囔句了什么他没听清,她艰难地扶起他,他艰难地配合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那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下为什么那么……那么相信她,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任由着她脱衣服擦伤口,这些记忆其实都是模模糊糊的,可现在却异常清晰……呵呵,他们之间缘起于一场乌龙的刺杀,戏剧性的相遇,从此两个同样孤高傲世的灵魂种下了一生的纠纠缠缠。

    “该我谢你的”,他说,“谢你让我又活了一回,谢你让我不再孤单,谢你……”他握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拉进怀里,“你谢我我谢你,谢来谢去的你不累么?”舞姬笑了,她趁势伸过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不累,我要说,也想听你说”,海东来看她那眼波流转粉面含春的样子心头热呼呼的,他的手不由得在她的腿上摩挲着,“哎,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么?”

    “……”

      兰玛珊蒂赶紧松开他,用大氅紧裹住身体,着急忙慌地跑来跟他说话真没注意自己穿了什么,“我……我……啊~”她正要起身,海东来不等她站起来扑上去就扑倒了她,顺手拉开她身上的大氅朝空中一扬,墨色的大氅旋转着落下盖住了翻滚在一起的两人,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寒冷,火盆里的木炭“啪啪”爆了几个火星,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大氅下火热男女的低吟浅唱,交合欢愉……


商州城

       今日是立春后第五个戊日,是春社,冰消雪融,万物复苏,城中锣鼓宣天,百姓纷纷走出家门祭祀土地神,作社表演,杀猪宰羊,非常热闹。商洛是七山二水一分田,可供耕种的土地很少,所以老百姓都要在山区缓坡地带开荒种地,其辛其苦可想而知,在李西华的府衙内就挂着这样一幅他亲笔书写的对联: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缕半丝,恒念物力维艰。

      城中的土地庙,劝课农桑历来是地方官的第一要务,李西华在斋戒沐浴后带着州郡属官着官服向土地神上香叩拜,敬酒、敬馔,神情虔诚肃穆,祈求一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祝词念毕,外面放起了炮仗,好多人都涌到土地庙前的小场子里,有人抬来一尊泥塑的土牛,牛脖子上还系着红绸带,李西华走在前,身后是一众衙门的官儿,出了土地庙,一位老者将手里的长鞭递到李西华面前,高声喊道:“乡亲们,就让李大人给咱们打这开春的第一鞭,好不好!”

    “好”,大家群情激动,掌声雷动。

       李西华拱手说道:“蒙诸位乡邻不弃,西华涎脸了”,说完向围拢在周围的百姓深深一揖便拿过长鞭挥舞起来。

     “啪~~啪~~啪~~”,响亮的三鞭子,土牛应声而裂,众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碎了的土牛,回去将泥块儿捏碎撒在自家的田地里,来年就一定有个好收成。春社不仅是祭祀也是全民娱乐的节日,饮社酒观社戏,吹拉弹唱载歌载舞,这一天更是年轻姑娘小伙约会的好日子,所有的规矩似乎都放开了,官府自然是与民同乐,没有人不会被这热烈欢庆的气氛所感染,李西华是笑容满面,就连扬清潭那张一年都没啥变化的黑脸此刻都是嘴角上扬的,还是刚才那个老者怀里抱着个娃娃来到商州刺史面前,“李大人,瞧瞧我这大孙子,您给起的名真好,您看,多壮实!”

      李西华伸手就把孩子抱了过来,温温软软一股子奶香味儿,那小孩七八个月大,白白胖胖的也不认生,睁着两个黑漆漆的大眼仁儿见人就笑,李西华掂了掂怀里这一大块儿肉,“陈伯,有二十斤了吧?”

    “二十三斤啦,哈哈哈”

    “这么重!养得好啊”,孩子的笑脸似乎是这世上最能柔软人心的东西,李西华情不自禁地就在娃娃的胖脸蛋上亲了一下,娃娃咿咿呀呀地回应着他,许是在长牙,小宝宝抱着李西华的肩膀头子就啃,不一会儿口水就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陈伯见状赶忙要抱回去,“大人,对不住,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李西华大笑,“不妨事不妨事”,他用袍袖护住小宝宝的头,躲开陈伯伸过来的双手,“小气,你让我再抱一会儿嘛,多好的孩子……”

      此情此景,陈伯张嘴就来,“大人,您真该成个家啦。”

      李西华听了想起长安城里那位,回了仨字儿,“随缘吧”

      站在角落里的扬清潭看着这位刺史大人让一个娃娃又捏脸又揪头发还乐呵地把孩子举过头顶觉得有些讽刺,心说话既想造反还要爱民如子你也不嫌累得慌,他看不下去了便转身离开,落寞的身影被欢笑的人群湮没,最终消失在巷子里……

 

长安城外,樊川

       广陵王李淳窝在自己的宅邸里“养病”足有一个多月,此刻他站在湖心亭里看着初春的景致,池边垂柳已是嫩芽拔枝,鸟雀莺燕都亮出俏丽的嗓子呼朋引伴,池塘里一对大白鹅快活地拍打着翅膀,追逐嬉戏,跳出樊笼沉浸于山水之间,李淳真有些留恋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殿下快要乐不思蜀喽”, 李淳转身看着来人,深绯色的异文袍,腰佩蹀躞带,络腮胡,三十上下的年纪,说话声如洪钟,不过似乎身上有伤,手缠白布,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呵呵,符直,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虫儿”,李淳笑道,那人迈步进了亭子,在石桌旁坐定,旁边的侍女端上果盘茶点,那人毫不客气,抓起盘子里的樱桃就往嘴里送。

     “我一直想问,伤你的人长什么样?”李淳在他对面坐下,侍女正要为他酌茶,却见他挥挥手便退到一旁,李淳亲手舀出两碗热腾腾的茶汤,“第一碗味道最美,给你。”

    “就是正月里到处抓的那个,比海捕文书上画的可漂亮多了”,那人大大方方地享受着广陵王为他分茶,“长得像姑娘下手可一点不姑娘,对了,他还带着一个少年”,没错,此刻坐在李淳面前与他对饮的就是被杜况射伤的卫尉少卿李愬。

     “是他?”李淳正要喝茶的手停住了,眯起眼睛。

     “殿下认识?”李愬吹着茶碗上飘的热气,他不用看光听话音儿就知道有情况。

    “谈不上认识”,李淳低头嘬了一口,将茶杯顺手放在一旁,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哦?”李愬来了兴致,“说说呗”,他只比李淳大了两三岁,虽说李淳在顺宗那帮儿子里头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愿意喊李愬一声“大哥”,李愬的爹是西成郡王李晟,泾原兵变李晟前往奉天勤王,平定朱泚之乱收复了长安,德宗皇帝因此将李晟的画像挂于凌烟阁,赞他“有兴运之略,有匪躬之诚,有定乱之勋,有禁暴之德,国危能安,军胜能整,古所谓卫社稷者,晟其当之”,李愬是李晟的第八个儿子,善弓马,他跟李淳是过命的交情,比亲兄弟还铁。

     “呵呵呵呵”,李淳笑得很有些神秘,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李愬那只还包扎着白布的手,“他把你这爪子废了?”

      李愬低头看了看,“就差一点点,看着很严重但是完全没伤到筋脉”,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侥幸还是后怕,“我当时心说话完了,以为这辈子再也拿不起刀箭,因为在延兴门他抢我的马,当时可是把守城的军士都杀了的,但是从地上爬起来细看不是那么回事,我的腿还中了他两箭,也只是皮肉而已,啧啧,须臾之下毫厘之间,那人出手留了分寸……不过殿下,既然你见过他,为什么替他隐藏行踪呢?”李愬还是把话题又绕了回来。

    “符直,你还记得冬天里我父皇在东宫遭遇的那场暗杀么?”

    “当然记得”

    “要不是那个人,我父皇就没了,父皇若是没了,我此刻还能坐在这与你聊天?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可是一个江洋大盗怎么能混进宫里去?”

    “你还真相信告示上写的?”李淳哂笑一声,“什么江洋大盗?那都是京兆府找的借口,我查了,他是去暗杀月霜行却失了手。”

       李愬想了想,“可这并不代表这人对您和陛下没有危险,也许当时他救太子有别的目的,不然他来皇宫干什么?”

    “对,有这个可能,不管怎么说他于我实有大恩”,李淳望着亭外的天空,“我能恩将仇报么?不能啊”

      李愬又问:“殿下,那件事你就没查出什么人的主使?”

    “唉,刺客都死了还怎么查?再说了根本不用查,除了扬州那位我想不出还有谁”,事情过去了几个月,李淳现在提起来胸中那股气依然下不去,他那个二皇叔他老爹肯定下不了手,他为他自己也不能留这个后患。

       这两人说着话却不知隔水有耳,杜况就藏在池塘一侧的树丛里,偏偏湖心亭比较靠近这一边,杜况内力又好,听得清楚,当听到广陵王说自己对他有恩时,杜况心思动了动,这时他看到廊桥上又走来两人,一个就是那日矮个的宦官,还有一个年纪与李愬差不多,身长七尺,方口丰下,只听得李淳朗声笑道: “今天什么日子?你们一个两个都往我这儿跑。”

    “长安城快憋死我了,来你这儿透透气,哎我说妹夫,你的好酒呢?都拿出来”,原来此人是李淳的大舅哥、汾阳王郭子仪之孙左金吾大将军郭钊,他的妹妹嫁给了广陵王,著名的“醉打金枝”的女主角儿升平公主就是李淳的丈母娘。

    “站远点喝”,李愬挥了挥他那包得严实的手掌,“我有伤。”

    “哈哈哈”,李淳笑着对跟随郭钊而来的那个矮个宦官说道:“士良,去吩咐厨房,今日难得热闹。”

     “好的,殿下”,仇士良转身往亭外走的同时招招手,旁边的侍女也跟着离开了。

     “你说,王伾这龟孙子算什么东西?!啊”,郭钊大嗓门,在李淳这里说话更是没遮没拦,“陛下居然授了他左散骑常侍,我看根本就是他摁着皇上的手自己封的……”

     “克成!”李淳瞪了他一眼,“不得胡说!”

       郭钊翻翻白眼儿,“妹夫,不是我说你,你真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皇上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立太子,谁都看得出来,王叔文那挡着呢!立了太子,太子监国还有他什么事儿!”

      李淳被他说得刚才的好心情全没了,脸也耷拉下来,“克成……”

   “你在这儿有山有水的地方歇着,可知道宫里都变成什么样了么?符直知道,仇士良更是天天见”,郭钊指了指旁边的李愬,“符直,你跟他说说”,李愬不唸声瞟了李纯一眼继续喝他的茶,郭钊看他不搭理自己就坡下驴继续说道:“王叔文王伾还有那个李忠言、牛昭容他们是沆瀣一气,加上外廷的韩泰柳宗元,互相唱和,左右朝政,只要与他们交好的人,不出一天肯定升官,王叔文他家门前昼夜车马往来,等着见他的人都得在附近的饼肆酒垆过夜,那些个开店的趁机坐地起价,你知道收多少么?”

    “多少?”

    “每人一千钱,才肯留宿”,郭钊说得口渴,看李愬端起茶碗正要喝,顺手就拿过来一饮而尽,“那个王伾更是下作,我听说他专门做了一个收金钱丝帛的大柜子,他跟他老婆每天在那上面睡觉,这帮人还互相吹捧,说自己是伊尹,是周公,是管仲,是诸葛亮 ……我呸!哪来这么大脸!他们是周公,把陛下当什么了?!”郭钊从小是郭子仪带在身边,军营里滚大的,说话直率也不忌讳,“要不是海东来那厮又狂又傲又不好打交道,我真想跟他说把这两个瓜怂做了吧!”

      李淳的面色越来越暗沉,大舅子说的这些他当然知道,不用他们来劝也明白自己必须回去,可是他看见二王就心生厌恶,但是父皇被他们置于股掌之下,他这个做儿子的无论如何也要拉他爹一把,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愬开口了,“克成刚才提到海东来,殿下,海东来手里可还握有先帝的一道遗诏呢,殿下就不想知道这道诏书是关于什么的?”

       这暗悠悠的一句话让喋喋不休的郭钊闭了嘴,他看看李愬又看看李淳,“对啊,所有人私底下都在议论却不见内卫有任何动静,海东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啪”,李淳把茶碗重重摔在了桌案上,茶汤溅了李愬一袖子,起身出了湖心亭,郭钊看着他的背影对李愬道:“说好的一起,结果就我自己嘚嘚了你屁都不放一个,不够意思。”

       李愬嘿嘿一笑,“你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王叔文接下来要拿神策军开刀”,郭钊倏地一惊,“是吗?看不出来啊,这个下棋的有点胆量。收兵权,他就不怕杨志廉俱文珍跟他拼命?”

    “所以啊,好戏还在后头”,李愬喝饱了茶,慢悠悠地来到郭钊身旁,“走吧,今天难得聚聚,等回了长安又是血雨腥风,再没这份闲情喽”,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廊桥,只留下侍女收拾桌上那一摊子杯盘碗盏……

       遗诏?这个消息也惊到了草丛里的杜况,夫子肯定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份诏书的存在,看来他有必要走一趟海府,偷出遗诏!

     

 长安城   

     “你说什么?遗诏?”冯宽在听了杜况的汇报后也觉得事情复杂了。

     “对,这个诏书会不会妨碍到颍公的计划?”

     “这个……”冯宽皱眉,“不好说”

     “看来这道诏书很保密,连李淳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杜况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有必要偷出来看一看。”

     “什么?!”旁边的李朗坐在桌上,一条腿耷拉着,听到这个“蹭”地跳下地,“去海府偷?”

    “你去过海府么?”杜况问他。

    “没”,阿朗摇摇头,“你们可不知道,在月霜行的禁军那但凡是跟海东来跟内卫总院扯上关系的,大家都绕着走,去大明宫都比去海府让人觉得心里舒坦。”

    “真没出息”,杜况是体会不到普通人对海东来的恐惧,对他来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想去看看,转身对冯宽讲,“如此重要的物事海东来一定放在一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拿到不容易但不是不可能,就看咱们怎么做”,他把玩着手里的短箭给了冯宽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海东来是人不是神。”

      冯宽很谨慎,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海府堪比龙潭虎穴,杜况一踏进去就得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若是真遇上什么不测,于他们来说这损失就太大了,为了一个不知道真假的诏书值得吗?

    “这个事还得再议,我这就快马飞书向颍公禀告”,冯宽停了停说道,“还有,杜况,谢谢你。”

    “啊?”杜况一时愣住,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冯将军客气了,我不过是顺手牵羊,哪里想到会这么巧,这拂尘居然是你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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