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呢?”她问尚瑜。
“她呀,先回去了”,尚瑜的表情似笑非笑。
兰玛珊蒂满腹狐疑地上了车,弯腰进去时赫然发现海东来坐在里边,正在冲她笑,舞姬低呼一声扑进他怀里,海东来紧紧地抱着她,吻着那柔软的发丝,呢喃着说道:“我随时都在,不会让你一个人犯险”。
舞姬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你知道吗,我在舒王的家宴上有多么地想你,我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去的,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能都没机会了,我……”,兰玛珊蒂还想继续说,可她依然没机会,因为海东来的唇压了下来,浓烈而又霸道,舞姬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快要喘不过气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海东来放开她,看着面前这个两眼发直的女人,笑了,“吓着你了?”
“啊?”兰玛珊蒂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霎时间羞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瞧他,“我……我给你讲讲宴会上的事儿……你要听吗?”
“不听,我现在只想看着你,那些以后再说”,海东来牵过她的手,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不再说话……哒哒的马蹄声,兰玛珊蒂好想就这样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停……
“大人,咱们海府到了”,外面尚瑜的声音,车里的两人耳鬓厮磨难分难舍,他打横抱起舞姬下了马车,从大门口一直走进他自己的卧室,留下身后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赵四和一群海府当值的内卫,老赵看着随后走来的尚瑜:
“老尚,这是……”,一边说一边指着海大人的房间。
“你看我干什么?这还不明白?”尚瑜忍着笑。
“不是,这……”赵四还想说什么,尚瑜早走远了,只听见老尚的声音:“行了行了,都别看了,交班,回去睡觉!”
赵四一拍大腿:“太好了!”
舒王府邸
月朗星稀,舒王待宾客散尽,一个人在庭院里踱步,忽听得旁边有人说话:
“大王,可还是在想那个神鼓吗?”
“道长,我的心思瞒不过你啊”,舒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大王,莫要再为神鼓烦恼了。”
“为何?”
“当罗某看到那神女,便已知世上再无神鼓一物,与其谋划神鼓,不如谋划海东来。”
“我何尝不知,海东来是武学奇才,得此一人,在这长安城便抵得上千军万马,可是谈何容易?都说海东来贪财好权,看似弱点实则未必,他在这长安城十年,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普通的金银入不了他的眼。如今做到内卫总统领,官阶虽不高,权力可不小,整个大唐的情报网都攥在他手里,给他更大的权只有皇帝才能做到,我虽有千柄春可以控制他,可此人若不是诚心实意为我所用,依海东来狠辣的性子难保不会途穷末路与我鱼死网破……如今看来,只有这个女人是真真扎在他心窝子里的,我不在此女身上做文章还能怎样?我如此善待他的舞姬,也不知那长安无首能否明了我的苦心。”
“大王,山人有一计,可收海东来。”
海府
兰玛珊蒂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海东来早已离开去了衙门,她想起身,可是全身酸软无力,想起昨晚的缱绻缠绵恍如作梦一般,她抚着还有些发晕的脑门环视四周,海东来的卧室其实很普通,远没有他的书房来得奢华,本来扔在地上的衣服已经被收纳整齐摆在枕边,还多了一件月白软纱印花的交领中衣,如烟似雾,兰玛珊蒂好喜欢,穿在身上舒服极了,她这才发现身上的点点红晕,慌得赶忙散开头发遮挡住,大窘,“这可怎么办?连门都出不去了……”待她穿好衣衫,看到几案上有一张笺纸,上面是端端正正的楷书:
舞姬逃回自己的房间,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她还没有适应自己和海东来的这种关系,她既盼着他回来又怕他回来,那种感觉既甜蜜又忐忑,还掺杂着一点点羞愧,为那一生献给舞乐的誓言,曾几何时,那誓言是那么的坚不可摧,可在炽热的情感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她正胡思乱想,听见屋外赵四说话:“兰姑娘,吃晚饭了。”她才发觉确实有些饿,于是开了门。只见赵四和另两个仆人端着四五个菜走了进来,他一边往桌上摆一边说道:“兰姑娘,大人说了他晚上不回来吃,今天皇帝在大明宫给韦贤妃开寿宴,百官都要去祝贺,这种朝会海大人都最忙了,所以临走时特意嘱咐我,让我多做些你喜欢的菜,好好补补身子,再说了,都快一天了你还啥也没吃呢,呵呵”,赵四这几句话把兰玛珊蒂闹了个大红脸……
大明宫 含元殿
灯火辉煌,寿筵正在进行中,德宗满面笑容,与韦贤妃一起欣赏特意从宫外请来的艺人表演的“百戏”,文武群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宫侍穿梭其间,奉上美酒佳酿,甜点酥果……突然,一个小宦官冲出来倒在了大殿入口,口喷鲜血,众人惊呼,四散避开。
“怎么回事?”德宗皱起眉。
“回陛下,这是试酒的宦官,叫斗儿”,俱文珍在看过之后回道。
“试酒……酒里有毒?!”皇帝大惊,“来人!”
月霜行走上大殿,抱拳:“陛下”
“验酒”
“是”
只见月霜行分别从太子李诵、广陵郡王李淳、舒王李谊、宰相杜佑、魏国公贾耽还有德宗本人的酒壶中各取一杯,用银针分别查看,结果只有太子的酒银针变色,李诵显然也被惊住了,他一脸错愕地坐在那,刚才喝的没有毒,这一壶是刚刚换上的……德宗的脸色阴沉得吓人,百官也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含元殿内鸦雀无声。停了一会儿,德宗慢慢站起身,他对俱文珍耳语片刻后便在韦贤妃的搀扶下离开了。
俱文珍只对列位大臣说了一个字:“退”
大殿上发生的一切海东来都看得清楚,他知道又有活儿干了。果不其然,待百官散尽,俱文珍传来圣上口谕,召他偏殿议事。
“海东来,你怎么看?”皇帝开门见山。
“陛下,臣不敢妄言。”
“是针对太子吗?”与其说是问海东来倒不如说是德宗在问自己。
“……”
“去查,朕现在没有几个可信任的人了,连朕的儿子都不让人放心……”
海府
夜深人静,兰玛珊蒂正准备就寝,听见有人敲门,出来一看是海东来站在外面,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自在。
“那个……呃…你还好吧?”海东来打破了沉寂。
“嗯”
“你……要休息了吗?”
“嗯”
“我就是回来看看你,朝会上出事了,我得马上赶回大明宫,这几天城里会加强巡防,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出去了。”
“啊?出什么事儿了?”兰玛珊蒂一听这话来了精神。
“有人想谋害太子……”
海东来看看时辰差不多该走了,本来他还想抱抱她,手都伸出去了却又缩了回来,其实他也有点懊悔昨晚的冲动之举,应该再等等,大概是自己对这段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对那个美丽的身体渴求得太久了,没把持住。海东来于男女之事上从来都不是君子,他在长安城这十年不曾缺过女人,不管那些女子出于何种目的接近他,只要入他的眼他都笑纳。兰玛珊蒂是第一个估计也是最后一个能让他念兹在兹患得患失的女人,他看重她珍惜她,他想和她长相守,却又怕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把她推得更远……看兰玛珊蒂不说话,海东来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向大门,舞姬倚着廊柱看着那红色背影呆呆出神……
连着四五天,海东来都没有回来,看在海府当值的内卫一个个严肃的样子,兰玛珊蒂有些担心了……
这一日,海东来在延英殿外碰上杨苛,他也在等候召见,宦官将二人引入殿内便退了出去,只有德宗一人,连俱文珍都不见踪影。
“海东来,说吧”,德宗免了二人的参拜之礼,直接进入正题。
“回陛下,依臣这几天暗查所得,最后接触那酒的人是月霜行,有人看见她进入良酝署,臣也询问过月霜行,她说她发现有人在良酝署门口鬼鬼祟祟,所以进去查看”,海东来说完抬头看看德宗的脸色,如常。
“杨苛,说你的”
“回陛下,前几日京兆尹的兵士巡逻时抓住几个小贼,在缴获的赃物中发现一个包裹,里面有几封月霜行与宣武军节度使韩弘往来的书信,审问那个贼人说包裹是他偷一个胡商的”,杨苛将几张纸递了上去,德宗接过看看,放在一边。
“韩弘是月霜行的娘舅,他们有书信往来很正常,宣武军一向忠于朕,朕也信得过月霜行。要说她戕害太子,朕不信,这么做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这是嫁祸,你们再去查!”
“是”
这是嫁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海东来一开始就知道。其实像他们这种武将,不可能像文官那样和光同尘,得罪人的事时刻在做,对手借个由头搞出点事儿来太常见了,值得玩味的反而是皇帝的态度,他之所以上报,一方面是复命,另一方面也想看看陛下的反应,以证实自己一直以来对月霜行的猜测。
东宫
太子李诵正倚在榻上小憩,广陵郡王李淳来探望他。
“父亲,前几日宴会上受到惊吓,现在可是好些了?”
“还好”
“父亲,你听说了吗?海东来查出是月霜行动过那酒,孩儿平日看那月霜行,虽是一介女流,但杀伐决断果敢刚毅,为人又正派,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纯儿,你真的相信是月霜行做的?”
“说实话,孩儿不信,孩儿反倒觉得是……”李纯一边说一边伸出两个手指头。
“哼,你爷爷没那么好糊弄……”,李诵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韦贤妃寿筵上的事表面上风平浪静,群臣私底下却是众说纷纭,德宗为了平复朝臣非议,不断地施压海东来快些查明真相,在这个过程中还真让他抓住了破绽,有一个叫刘宝儿的宦官说他贪恋良酝署的美酒去偷吃,正巧看到一个女官模样的人溜进来往酒里撒东西,他怕被人发现就躲在一角,问他可曾看清那人面目,刘宝儿说那人他从未见过,好像不是宫里的,后来他就看到月霜行也进来转了一圈又出去了……要说海东来怎么抓住这刘宝儿的,也是这家伙点儿背,酒鬼嘛,喝高了自己说漏嘴的,正好被一个内卫撞见就揪到了总统领这。如此,月霜行的嫌疑被洗清,德宗特颁诏加封月霜行为忠武将军,为她恢复名誉。可即便这样,朝野上下依然议论不断,德宗自然也听到了一些,兄弟阋墙是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最不愿看到的,他要做点什么以防止事情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海东来在第十天终于回来了,他走进自己的卧室,发现床榻上有一件叠得整齐的红色外袍,拿起来一看是上次扯坏的那件,他本来是让赵四扔掉的,再仔细瞅瞅,撕坏的袍角已经缝补整齐,衣服也被漂洗过,他笑着穿在身上,眼角余光瞥见床单上有几点淡淡的几乎看不到的血迹,心里一颤……
“《唐韵》?!你看得懂吗?”,海东来到书房找兰玛珊蒂,她正在看书。
“看不懂”,她不耐烦地把书扔在案上,“除了练舞,就只能看书写字打发时间,你又不让我出去。”
海东来听她那话音儿有点闺中寂寞的意思,低头笑了笑,“没事了,明天你仍然可以去教坊教你的骠国舞”,他一边说一边将一盒水晶龙凤糕放在书案上,“喏,你最爱吃的。”
“宫里的事查清楚了?”,兰玛珊蒂看到糕点眼睛一亮
“没有,因为牵扯到月霜行……”
“月大人?她怎么了?”
“最后证实与月霜行无关,可是真凶无从查起,我只能埋了眼线,持续跟进。”
“你说,想害太子的会不会是舒王?”舞姬一边吃着一边问。
“呵呵,现在要是在朝堂上问十个人这个问题,有九个都是你这么想的”,海东来整理着书案上的牒券,“我觉得不是,因为太明显……别吃那么快,小心核儿……太子要是死了舒王就是最大的获利者,他真要想做手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了,不说这些了”,他顿了顿,“那天的事……我……我……”,我了半天海东来说不下去了,他半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海大人,是我自愿的”,舞姬放下点心,擦干净手,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纸,“死生契阔,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坦坦荡荡,没有丝毫忸怩作态,海东来长出一口气拥她入怀,这些天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他把舞姬抱起放到软塌上,吻着她娇艳的唇瓣顺带着连粘在嘴角的枣泥都吃了,这引得兰玛珊蒂靠在他肩头低声浅笑,娇俏的笑声点燃了长安无首火一般的热情和骠国舞姬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无限渴望——在部落里她是神女,是全部族人精神上的依靠,她不能弱;走出大山她仅仅是个舞姬,她更要强,否则早就沦为了欢场玩物,她未曾想过去倚仗谁,在骠国就有不少权贵要蓄养她,都被她坚定地回绝掉,生活的磨砺已将她煅打出一副铁石心肠,“我的一生已献给舞乐”,她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她以为自己不需要男人,直到她遇到海东来,也只有长安才会有这样的人物……如果说上一回还有冲动的成分在,那这一次则是纯粹地从肉体到灵魂的结合,他和她都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敞开心扉接纳对方,吾心安处是吾乡,吾心即汝乡,汝心即吾乡,他和她就是彼此的心安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