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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核(Ch.19)
HLA-Ⅱ 2019-11-22

“‘所有内容仅限舰长查看’,嗤。”弗洛伊德舰长看到超光速信息封面那几个红色的大字时笑了。“科林,你偷看了没?”他咧开嘴,对旁边蜘蛛般的机器人玩笑说。

“如果封面几个字也算的话,我负罪难逃。”机器舵手上部的两个短柄稍稍动了一下,这个动作可以理解成人类的耸肩。

“挺自觉的。说不定里面是些机器人不宜的不可描述视频呢。”弗洛伊德继续笑道,但很快就收住了。“行了,不开玩笑了,你也别背过身去,咱们瞪大眼睛看看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

弗洛伊德打开了信息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舰桥内图片。背景是艾克松号硕大而整洁的舰桥,似乎是在与太空中同样黑暗的夜间拍摄的,里面的控制台上亮起的灯光星星点点,但比完全活跃的康斯特号控制台要少很多亮星。舰桥灯光自上往下打着。格兰德镇长身着正式衬衫,但显然不是舰长服,站在照片中央,苍老的面孔神色庄重。后方黑暗中,有个模糊的人形身影,但在上方的舰桥灯光下还是能看出它银色的金属材质。头部中央发出的红色光与科林镜头的红光非常相似。这个金属人身影背着手,与全息照片中的精干老人隔了一段礼貌的距离。

“他们的……自动驾驶仪?”弗洛伊德舰长看完图片底下艾克松号式的解释后,半张脸立了起来,科林从不知道自己的舰长还能做出这种精彩的表情。“你知道这是啥不。”弗洛伊德问科林。

令弗洛伊德舰长想不到的是,科林停顿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索什么久远的记忆。随后深沉的机械声音才从面盘旁边黑色的扬声器发出。“这确实是我们的备用机体。”

“机型都变了,太牛逼了。”弗洛伊德说,“这能干什么?”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科林回答,“我这只有储藏室编号,搜不到它的电子说明书。”随后他又补充一句,“放心,到时候在地球上那段时间,我不打算离开舰桥,更谈不上换机体。”

“后方这一块到时候就交给你。”弗洛伊德舰长很满意地说。“看看接下来他们还有什么。”

接下来的是交还康斯特号的问答树。科林接手进行解析。令他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在问答树里附上他们的基础情况,也就是说没有把问答树延长,以便让康斯特号继续进行问答。在他一层层解析时,猛然停下了。没有与电脑联机的弗洛伊德舰长“看”不到旁边的机器舵手在解析过程中遇到了什么。

倒不是病毒。如果是的话,艾克松号对康斯特号的恶意也就太大了。只不过,科林在当时设计问答树的时候,在层层包裹的“包装纸”中做了一些记号。这些记号连弗洛伊德舰长都不知道,只有他才能识别。现在他再度拆开问答树的“包装纸”时发现,有些记号变位置了,还有些记号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如果是按照正常流程进行问答,不破解问答树,那么这些记号不会改变位置,也不会变化结构。此时它们从外到里都变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艾克松号人把问答树破解了。

他们还知道破解问答树来获取完整的信息。科林暗搓一把冷汗,如果他能出汗的话。还好当时舰长和自己都比较谨慎,编造了一套逻辑自洽的康斯特号概史概观,为此他们还互相提问了好几天,以求找到其中的破绽。破解这个东西的提议不大像是人类能提出的,如果他们的自动驾驶仪还在运作,这东西最有可能就是他们那个更换机体的自动驾驶仪干出来的。这么说来,他们的自动驾驶仪根本就没失效。

但他们的自动驾驶仪居然没发现他在问答树中做的记号,这事情也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他们都是同样的芯片,理论上明明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他能想到的,艾克松号上的自动驾驶仪很可能也想得到。

在科林拆封问答树期间,弗洛伊德舰长翻到了艾克松号给的另一份文件。艾克松号针对他们的问题,都非常非常详尽地发还了答案。第三份文件的白光投射在黑暗的舰桥玻璃上。那里的雾相比两周前已经稀薄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到。而他们的速度虽然在增加,但加速度比起起雾前在迅速减小,船体的振动也比之前剧烈了许多。

科林看到了弗洛伊德舰长打开看的文件。他稍稍瞧了一眼,发现都是地球的更详细的情况。原来他们把地球的情况分开发了一份出来。暂且把这个可能留着。他在旁边开了个全息屏,把问答树中的所有的内容呈现在上面。

弗洛伊德舰长看到了旁边新弹出的全息屏,但没有转过来。他还在研究着第三份资料。科林没有打扰舰长,而是在一开始舰长的允许下,直接从舰载电脑那里下载了备份,自己开始阅读分析。

整个舰桥只余舱壁的震动和飞船引擎抵抗越来越大的自身质量的挣扎轰鸣声。

弗洛伊德舰长看完了地球发过来的详细资料,才接着看发回来的问答树。问答内容与资料有相当一份重叠,倒不如说他们似乎不会用问答树,所以才针对问答树的问题原封不动地打包来一份地球资料,让他们自行查找。问答树的翻阅很快。随后弗洛伊德舰长转了过来。他没有关掉全息屏,而是对在身后待命的舵手机器人开口了。

“你也应该看完了吧?”年轻、消瘦,苍白皮肤的舰长问,“我先听听你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们破解了问答树。”科林立刻说。

弗洛伊德舰长看着科林,“没有了吗?”

“给回来的回应很集中在地球环境恢复状况与资源储备上。虽然似乎没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弗洛伊德舰长瞪着红眼机器人好一会儿,才说话了。

 “科林,还有一个东西你没有发现。”

“我不太清楚你感知情绪的能力如何,虽然你平时表现得很皮。但这其中包含了非常强烈的驱使我们落地的情绪。而且针对的对象是你。”弗洛伊德舰长看着舵手机器人,“不然,他们不会在这次的文件封面上特地写上‘所有内容仅限舰长查看’。”

红眼机器人没有答话。

“所以,我们的第一步计划,也就是让他们认为是你在主导我们船,很可能成功了。”弗洛伊德舰长说,“至少,我们知道如果他们想,大概会怎么对付被AI主导的船——对不起。”

科林的面盘上没法表达表情,但他没有揪着不放。“万一只是想让我们产生这种错觉呢?”

弗洛伊德沉默了。

“就是让我们产生这种错觉又如何?”舰长突然说。“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

“这么押题有意义吗?”

“重点是。”弗洛伊德瞪着科林,“他们在大张旗鼓欢迎我们回地球。如果有根绳连在我们船上,他们会死命抓着绳子往下拽。”

“科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没看出来他们发回来的地球环境有什么异样,时间不对这项除外。”弗洛伊德继续说,“这么好的环境放着不自己占着,还拼命招摇着让别人过来抢,这我觉得说不通。”

“这怕是个陷阱,科林,但我想不出他们为什么要我们下去。”弗洛伊德说,“搞不好地球早就不行了,他们都不在地球上而是在太阳系里。这你没法确定吧?这样的话,我搞不懂他们还要我们回地球干嘛,我们回去了他们不在地上,他们什么都捞不到。”

“万一他们就在地球上呢?”

“那他们编造时间干什么?”

科林被噎住了。

“有个可能,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会直接影响到我们接下来的行程。”科林开口了。

“啥?”

“地球炸了。”

“两个月内能炸——”弗洛伊德想对红眼机器人喷出“你疯了吗”四个字,但他及时刹住了车。“我草,真是这样我们回去个毛线。”

“但有个问题。”弗洛伊德说,“这样的话,他们让我们过去干什么?”

“抢船。”

“操。”弗洛伊德瞪着科林,“这也太阴了吧。”

科林没有答话。年轻舰长抱着脑袋,坐在悬浮椅中。

“操。怎么证明地球还在。”弗洛伊德苦脸望向前方的星空。“隔这么大老远的,他们要真想阴我们,我们也没法证伪。”

舰桥里再次安静下来。

“有个办法,但不确定行不行。”科林说。

“除非你的办法能绕过他们。”弗洛伊德说。

“正是这样。”科林回答,“发给地球基站。他们可能可以截得到,但是不影响基站回复我们。”

弗洛伊德盯着科林好一阵,下巴差点掉下来。

“牛逼,不愧是千年老机妖!”弗洛伊德一掌拍到科林的外圈结构上,“就这样!把地球所有基站的坐标编码都勾上,月球的也勾上,甚至可以勾火星的——基站能兼职观测吗?”

“可以是可以。问题是我们都很久没收到基站信息了。”科林说。“搞不好太阳系里的基站都完蛋了。”

“管那个干啥。”弗洛伊德舰长说,“有一个可能是一个可能。”

“这直接涉及到我们发信息的数目。只剩下两次。”科林说。

“这样要发多少?”

“运气好的话,一次。运气不好的话,三次才能证明。”科林说。

“好蠢啊,前两次都没有想到加基站坐标。”弗洛伊德说。

舰长停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击掌。

“科林,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舰长说,“我不信发完4次信息之后我们就明明白白地只剩跳一次的能量,一定有盈余的。其次,如果真是地球炸了,起码我们还能留大半能量不用跳了。”

科林似乎在斟酌,但还是说了出来。“回马头星云也没有出路。”

“总比回太阳系更没出路好。”弗洛伊德舰长说,“你看看,马头星云那么大,难是难了点,贵在没开发。大不了就在马头星云里再研究研究呗。太阳系该挖的都挖差不多了,这次回去不就是捡个漏吗,如果我们想要的这个漏都没有,那还回去干什么?”

“对头。”科林回答。“是不是意味着船员又要被我们忽悠一遍了。”

弗洛伊德舰长瞪着机械舵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拔了这机器人的发声装置。“做都没做,就全把心思放在找后路上了。”他终于敲定这么说,“真要这样也罢了,比送死好吧?”

“当然咯。”科林似乎在笑。

“别老是涮我,科林,其实答案你清楚得很。”弗洛伊德舰长说,“那么现在,当我们还有两次回应,按照既定计划,最后一次我们得说同意回地球。但这次我们该怎么对付艾克松号那帮人呢……”

年轻舰长修长的双手枕在脑后,盯着窗外的深空。

“我觉得这一次根本不用再问他们别的东西。”

“他们没有发他们船的历史。”科林说。

“问了也没用啊。和我们一样,都是编的。”弗洛伊德说。“我还是想知道跃迁能源生产工厂的情况。”

“针对性太强了,一下子就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知道。”弗洛伊德说,“然后对于他们想要我们舰内图像的要求咋办……康斯特号内部基本上都重排过。”

“找出古老图像是可行的。”科林回答,“我有记忆。”

“总之,我觉得这一次我们的回应特别无效。”弗洛伊德说,“浪费我们的资源,然后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得不到。”他望向窗外,“科林,你要他们舰上的历史用意何在?”

机械舵手沉默了一阵。随后低沉金属声音说话了。

“实话说,这是个自私的选择——作为自动驾驶仪,我关心的是他们那边那个自动驾驶仪的情况­——他是真的蠢,还是出事了。”

“他们还原问答树时没有发现我做的记号。说明不是与我相当水平的AI还原的。给回来的资料完全可以放在问答树中间,但他们单独放在外面,这不合流程上的逻辑,也就是说,这次回应主要是人做的,他们的自动驾驶仪失能了。但是给回来的照片又有自动驾驶仪身影,说明他还在为他们工作。这是个矛盾。” 科林说,“这个矛盾,我特别感兴趣。”

“如果说高尚一点的目的,就是我好奇他们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他们给出这些回应。如果弄清楚历史,说不定也能推测他们的动机。”科林说。

“我认为他们会为了圆这些信息,和我们一样编。”

“没错。所以本来我就不抱什么期望。”科林说,“就当单纯调剂对话尴尬算了。”

“如果地球这个事情搞定了,我们怎么确定跃迁能源工厂还没被他们占领?”

“他们似乎没说活动范围。”科林说,“我们得问这个。”

“这会编吗?”

“可能性不大。”

过了一会儿,舰长突然问。“我们是怎么回去的?”

“一个半月后跃迁。”科林回答。

“我是说,跃迁后是到哪儿,直接地球?”

“不。在太阳系内减速。然后我们会绕地球先观察一段时间。”

“跃迁落入点呢?”

“地火轨道之间。不会直接冲到地球上。”

“唔。”舰长回答。“不先去木星集氢气么。”

“够用的。搞定了再收集也来得及。”科林回答。

“也好。”弗洛伊德舰长说,“按照路线来,一下子跑木星了好像不太对。”

“他们要求的舰内图像需要给吗?”

“你给吧。用以前的图片。”弗洛伊德舰长说。“这玩意没有登记时间吧?”

“我有办法搞定。”科林回答。

“搞定了就发吧。”弗洛伊德舰长说,“及早确定,及早调整。”

 

一早起来,汉改了主意。他不想留一张纸条完事。他头一次积极地去上课,课后借着问问题的契机,向德卡德先生提出自己的想法。戴眼镜的老师心领神会,在两人交谈之中不着痕迹地带着汉慢慢离开教室,远离教学区的监管。

少年装作自己在严肃地陈述学术事实,但他自己都意识到声音里有点打颤。德卡德先生冷静地听着少年陈述。在听到汉暗示自己想进一步进修时,老师的眼睛里只是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再无其他情绪流露,比汉掩饰情绪的功力深厚得多。

“很好。”老师说,“你先回去与父母沟通一下。说教学区的人同意你去长时间进修。如果有任何疑问,你告诉他们,明天中午执教老师会上家门与他们面谈。”

“如果他们问到你是哪儿来的老师怎么办?”

“首先,不要告诉他们我是从哪儿来的。大区内的人多数会认为大区的教学区没有外面的人。”德卡德先生说,“其次,如果真的问了,就说你不知道。”

少年看着老师,点点头。

汉回到家,与父母说明了这个事情。出乎意料的是,与父母的交谈相当顺利。一开始母亲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还很震惊,但在听到汉说明天中午执教会过来谈话的消息后,他们的反应就平静了很多。他们没有问老师的来历,没有要找人核实。汉斟酌了一会儿,告诉父亲有什么问题明天找执教问,反正放心,在教学区工作的都是有资质的人。

农民夫妇对儿子的态度相比前两年宽容了很多。汉有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他认识的父母。老爸老妈仿佛一下子泄了气,短短一年之内,对儿子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再发表意见。他们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与别人相比,没有做错什么。看到父母苍老颓态,有那么一瞬间,汉就想放弃自己去O区的念头。但少年强烈的自尊心使劲堵住了慈悲心发作。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千万好好的。汉有些木然地看着显然年老的父母,心想。

与古早时期需要人力耕地不同,有机器人帮助,农民夫妇不需要汉这棵独苗给家里打下手,耕地仅仅是一种高尚职业,自落地以来地球镇就鼓励所有人继承劳动。汉知道父母对自己有些失望,但没有挽留。下午闷在房间学习间隙,汉思考良久,还是决定叫上与他关系比较好的劳作机器人N2。N2一开始拒绝进人住的地方,在汉百般劝说下妥协了。飞行劳作机器人进来后,汉说出了他的想法。

“N2,这话不能发给你。”汉说,“我要进O区,不呆在这里了。”

N2窄矩形的蓝色LED眼睛变成三角。汉知道它在诧异。

“和家里人说过了。”汉说,“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呆着罢了。”

N2不会说话。它伸出折叠爪子,示意汉要平板。爪子在平板上飞速打下一串话。【为什么不想?去多久?】

“弄死你们老大的是大区人。”汉对N2说,“我过去没事,和这没什么关系。但我不想回来了。”

N2迟疑片刻,再度打下一串话。【要我做什么?】

“别告诉其他机器人这个事。现在找不到证据。”汉说,“对人也一样,还有,任何人问起,就说我去进修了,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我可能回不来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不说,心里总是有个结。”汉说。“然后……机器人的嘴比人严。”

汉第二天把自己要晋级的消息告诉哥们拉什。虽然与拉什也联系不是特别密切,但与后来一声不吭就走掉,然后让这大熊到处打听相比,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他。

当天中午农民夫妇见到了老师。他没在场听老师讲什么,只在收拾东西同时模模糊糊隔着门听到双方对话。德卡德给他的准备时间非常短,一经同意,当天就走。外面没有传来他预料中的争吵。等他发觉外面安静下来,忍不住开了条门缝,发现父母坐着,都默默地喝炒麦水,德卡德先生则礼貌地坐在一边。他知道父母被说服了。

他拎好包裹出来,一开门就看到母亲开始默默抹眼泪。不要多愁善感啊。看到这场景,他的内心在尖叫着抵御动摇冲动。为了不让自己一开口就被不由自主引出泪水,他僵硬扭过身,沉默地走向门口。德卡德先生已经在门外;他知道父亲投射在他身上的眼神非常复杂,里面既有希望也有失望;母亲的啜泣声既让他留步又让他想立刻逃离。最终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多看父母一眼,低着头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门。

不过只要出了这个门,他就感觉好多了。最重要的东西在他看来莫过于奥托给他的那台八爪鱼式的电脑。一定都塞好了。他跟着德卡德先生一路走过曲折的巷子,左穿右穿,这种走法令他感到陌生。

他们穿过好大一片空地,汉猛然明白他们绕过了正常途径的关口。他们显然在“偷渡”。不过德卡德先生保持一贯从容,他也没理由对老师的选择有所质疑。O区的高层楼房愈来愈近。德卡德先生从袖中掏出什么,说了几句,不久从墙后翻下来几个青年。汉打量他们一眼,这些人都不认识,不过他们周身气质和之前的小混混特别相似。这令他大为吃惊。

“东西有点多,帮忙搬一下,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德卡德对那几个年轻人说。

“这……”汉猛然感觉不太对。

“怕什么?”这几个青年见到少年的窘态,笑道,“搞不坏你的东西。”

“没事的。”德卡德先生说。汉这才把东西交给了他们。

几个青年扛着包袱还能飞檐走壁。他们瞬间翻到高墙另一头,身影全都不见。随后他们进入O区,此时少年才开口。 “老师,那些人不是——”

 “对,他们是两边倒的人,也叫墙头草。”德卡德先生说。“小混混归小混混,都是看人吃饭的。我们这边给的条件丰厚点,就成了我们的临时工。”

汉没吱声。只由老师领着在O区密集狭窄的巷道里左穿右拐。哪怕年初进来过一次,当时是走大路,给他的感觉没这么压抑。他尝试记住周围的楼房特征,但是失败了。

“你以后住这里。”最后他们来到一栋楼中层,看上去有点像艾克松号内部的舱房区,“先在里面休息一下,我大概十分钟后发你一份文件,告诉你后续安排。”德卡德先生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自由了自由。一路上的紧张情绪在尘埃落定后消失殆尽。少年放好自己的东西,打开闪耀绿光的平板,一长串字符投在空中。

首先是学术水平和心理测试。这正常。少年慢慢划过投影幕,看到下面内容后,少年挑了下眉毛。

基本上除了一开始的理论,都是实验。

这是否意味着足够多任由自己摆弄的电路板。汉说服自己这不可能。不过看内容来说,这些东西都应该挺有趣的。

他躺在床上,不知道拉什早就云淡风轻地把他晋级的事情告诉了别人。当然,别人也没把这当回事。

 

午夜时分,德卡德与劳伦斯在楼梯上碰了面。德卡德刚刚看过少年做的测试,心想算是捞到宝了。正巧劳伦斯迎面走来,两人寒暄了几句。

“今天那边有什么新鲜事?”劳伦斯开门见山。

“我这周还得过去,剩下的由另一个人过去接班。”德卡德说,“我想我们有新鲜血液了。”

“谁?干什么的?”劳伦斯狡黠地问。

“汉·肯特。”德卡德说,“他之前师从人形机器人奥托。我早就注意他了。这孩子看起来可塑性很强,是块好料。”

“那我们今年收成不错啊。”劳伦斯笑了,“听起来不像会是我们这边的人,不过恭喜你呀。”

“嗯,这孩子是电子工程的料。”德卡德说,“到时候可能要把他送到露丝那里。”

“啊,露丝。”劳伦斯的龅牙在黑暗中闪现,“不过听我一句,你现在最好别送他过去,找个别的地儿。”

“为什么,你们要复合了?”德卡德冷笑一声。

“露丝现在特别忙。我了解她,你如果现在丢个人给她,她分分钟给你翻脸。”劳伦斯郑重说。

“我肯定不是找她,她手下还有人。”德卡德说。

“不不不,沃尔特,你在外面太久了,不了解里面有什么事。”劳伦斯说,“她那边有个大项目,现在特别排斥外面人进来。谁都别去,真的。”

“我想的是那边才有比较丰富的电子工程资源。”德卡德沉吟道,随即挑起一根眉毛,“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这些?拒绝外人的大项目不会让你知道,老鼠农。”

劳伦斯笑了。“呵呵,谁叫露丝是我前女友。”他转头望向夜空,顷刻转回来,“别管我怎么知道这些,但你别现在亲自去问,她那边的项目被大区盯得很死,你这一问过去,你这边的事情搞不好会败露。”

劳伦斯飞也似的窜上楼,德卡德看着高瘦男人背影摇了摇头。

劳伦斯在房间里坐定,深感事情不妙。他不管此时深夜,直接拨通了露丝的耳机。

“这么晚干嘛?”传来露丝很不耐烦的声音。

“诶,白楼树,马上。”劳伦斯认真说。

露丝本想直接挂断,但一想劳伦斯恶作剧的时候绝对不是这个语气。搞不好他有什么信息。她回应后披上外衣走出工作间。

“白楼树”指的是O区内一栋楼上刷了个白点,正对面的那棵行道树。以前是露丝和劳伦斯的幽会常用地点。

劳伦斯一如既往提前在“白楼树”下等她。她看到劳伦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想发火。但没等她站定,劳伦斯直接开口。

“喂,明天你就开机是不是。”劳伦斯问。

“你别问这个。”可以看得出露丝又紧张又累。

“那好,那个机器人带的小孩进来了。”劳伦斯说。

露丝定了一秒。一脸狐疑。“汉·肯特?”

“对。”

“大区那边知不知道?”

“我猜是不知道。”劳伦斯说。

“该死,别让他过来。”露丝的脸绷得更紧了。“离我们这里越远越好。”

“我已经叫沃尔特不要带进来了。告诉了他你这里的项目很紧张,而且有人看着。”

露丝松了口气,“告诉他有人看着,他应该不会乱来。”她顿了顿,“你还能找到沃尔特吗,告诉他不要让小孩在街上露面,去你那里玩玩老鼠,拖一个月都好。”

“我的老鼠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养起来可麻烦了。”劳伦斯瞪着眼说,“不过我可以传达。我先说我可没有泄露你这边的信息。那么到你了,明天开机要弄什么东西?”

“只是个测试。”露丝说,“我想结果会很不理想。不过几次下来如果都不行,刚好可以给那边交差,说他真的没法继续服役,要在我们这边退役。等到审核批下来,如果通过,我会先让那些大区人统统滚蛋,然后我才能大展身手。”

“我能旁观吗?”劳伦斯说,“旁观不行给我直播。”

“打算送去外交的文件,你还是少掺和。”露丝说。“你那好奇心等事情稳一稳再说。”

“哈哈,成交。”劳伦斯扬起一边嘴角。

 

映入视野的第一幕,是苍白的光线,从上方的白色窗子透进来的,借由大量不断飘动的灰尘,透过窗子的栅栏,形成一束束内含不少反光颗粒的光束。

我是谁?

寂静。窗沿角上的阴影、苍白的光线、栅栏、斑驳的天花板。如果不是飘动的灰尘在光束中运动,这幅画面近乎凝固着维持到永恒。

一定有一股气流吹进了窗户。那些优哉游哉做“布朗运动”的灰尘猛地被某种力量翻开了它们原先的规律,如同被惊动的蚁群,由原先从外界上看上去混乱的有条不絮,变成加快的真正的无序。

我在哪里?

还有冷。从头彻脚的冷,深入骨髓的冷。似乎自己与周围环境的冷融合在一起,好似固定在冰冷大地上的冰冷树根。刚刚那股冷风吹到了没有固定在大地上的部分,产生的感觉提醒了自己什么叫做“冷。”

我会动吗?

好冷。冻得似乎动不了。对自己哪儿能动一点概念都没有。那些可能可以动的地方,都沉重地与地板粘在一起。怎么动?该动什么?除了冷风拂过的地方,一点点其他的反馈都没有。

怎么会越来越冷。是哪儿突然有了一点点声音。这声音不是来自窗外,也不是上方,也不是旁边,而似乎是模模糊糊的……说不出什么地方。

旁边有声音。可是看不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旁边过来了。它看起来有一点点眼熟。那是什么。为什么它的中央是黑的,还有两道蓝色发光的实心椭圆。像是里面的一圈圈螺旋物质在发光。为什么只有这两块地方发光,而不是所有的黑色螺旋都发光?

它表面还是透明的。那里面有点模模糊糊的什么。它似乎会动。它的中央螺旋遮光片动了,暴露出来底下黑色的什么东西。有意思。自己的视野也扩大了。但那是什么?似乎没有怎么见过。

右边猛地有什么感觉传上来了,仿佛触电般直通脊柱。左边也突然有了感觉。那个白色的家伙似乎把一条银灰色的东西横了过来。就是右边那一条东西。好像拉到哪儿了,有点难受。怎么告诉它停下?

“维持这个姿势。”这白色的家伙说话了。还是女声。

它——应该称作她——放手了。那条东西直直对着我打了下来。中央什么地方也有了猛的冲击感。还有金属的碰撞声。

“再试一次。”她再度举起那条银灰色的东西。再度拉到那个角度。别放手。有感觉,应该可以控制。那是自己的一部分。它有重量。抵消它的重量。

她松手了。三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固定这一条银灰色东西的白色片撤开了。银灰色条杠的重量压了下来。立刻就知道它压在了右边某处,但它还在半空中,没有压下来。得花点功夫维持这个状态。

“张开手指。”她动了动条杠垂下来的一端,刚刚那里也有碰到过什么。

垂下来的一端总算抬了起来,它的5个末端也终于克服重力张来了。

“左边也一样。”她如法炮制,左侧也能活动了。

“起来。”她把两只白色的翼状的手臂伸到了自己后部。立刻,窗户和光束都动了起来。重量逐渐压到了更低的地方。而且好像有点摇摇晃晃。稳住。这个立起来的身躯下方某处开始收紧了,好不容易止住了摇晃。

视线一往下,立刻就看到了左右两条银灰色条杠连接在躯干近端某处。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条远的接在同样银灰色的中心躯干上。它们还粘在比旁边高的地面上。不过看起来那也可以动。它们中央开始向上抬起,收回到躯干附近。远端也传来了感觉。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动吗?

“看过来。”她到了视野之外一半,伸出漂浮在空中的翼手,示意我跟着她的手移动到相应位置。好像挺简单的。跟随手指,自己轻易地转动了什么东西,她的全貌全都进入视野中。

“你是谁?”她在对我发问吗?这也是一开始问自己的问题。我该如何表达?

经过一小段徒劳的敲打与挣扎后,好不容易弄出点听起来是那么点对意思的声响。那声响不知道从哪儿发出来的。不过不要紧,已经知道如何发声了。“我?”同样带着金属调子的冰冷声响。那是我的声音吗?

“对,你。”她的蓝色眼睛——是眼睛吗——闪了一下。好像在发什么信号。

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自己是个和她不同的东西。虽然声音听起来都有一点点相似的部分。

为什么她要问这个问题?

“不知道。”那个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比她低沉一些的声音如此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是谁?”

“EVE-05。”她的蓝色眼睛再次闪了一下,她的胸前显露出一个发光的标志,上面是几块图样的拼图。拼图结果确实是五。我怎么会知道拼图的计算法则?“叫我梅(May)。”

“梅。”她有编号,是机器人。她知道自己是谁,那她知道我是谁吗?我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我……我是什么?”

“EP-003。”她如此回答。“前身是艾克松号自动驾驶仪,AP-003。”

这些是型号以及编号。像她一样,我也是机器人。但这代表什么?

“别人叫你奥托。”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但那只是一个型号简称。不是你的名字,就和以前有人叫我伊娃一样。”

“我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我发觉她似乎知道我的很多事情。

“不知道。你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她说。然后补充道。“如果你有的话。”

我环顾四周。自己好像坐在什么上面。这叫——不知道叫什么。看起来是一个比地面高的台子,底下是可以活动的。房间对面有个深棕色的桌子。桌子上方正对着台子这边也有窗。这是冰冷气流得以流动的基础。梅是怎么进来的?在另一面墙上有个切出来的矩形,应该是那里。那叫门。

她似乎会一直呆在这里。为何不继续问她一些其他情况?“这是哪儿?”即使这是一个房间,也应该有个位置。而且这样的房间不止一个。

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

“O区。”她说。

O区?这是什么地方?我转向窗外,白光照进来,比刚刚亮了很多。底下的光斑比刚刚缩短了长度。

“你能走动吗?”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想去窗边的?“下肢着地交替进行。”

我照做了。但是动作非常别扭,很难保持平衡,只能暂且以墙作为支撑一点一点挪动。

“不是这样走动的,不要扶墙。”我知道她一直在看着我的动作。“你是类人形机器人,完全可以模仿人类的动作。”

人类。虽然知道他们的标准模型,但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真实的人类,模仿他们自然无从说起。不过,既然梅说可以不扶墙,那就试试吧。

好不容易到了窗边,亮光直接透进自己的视野。最初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慢慢地中间一些比较暗的东西显现出来。最后其他东西的轮廓也显露了。尽管如此,到处都白刺刺得不得了。

景物果不其然很陌生。不远处有比这里高的楼房。有绿色的树等植物。看到这些对解决我的问题一点帮助都没有。它们只是些景物,就算给了位置,我也想不起来它们都代表些什么意义。

“奥托,我还得问你几个问题。”梅在叫我。她说那只是我的代号。她愿意这样叫就这样叫吧。我转过来面对悬浮在空中的她。“说。”我回答。

“艾克松号,你知道是什么吗?”她盯着我。

“南卡罗来纳州发射区旗舰,BNL公司的掌上明珠。”那是这个词的定义,仅此而已。就算她说自己似乎与它有联系,但也想不起来。

“瓦力,伊娃——EVE-01,他们是谁?”

两种型号的机器人而已。那个01是她这个序列的另一个个体。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但她显然不是在问这个。“不知道。”

“B·麦克雷舰长,他是谁?”她接着问。

船上得有舰长。但我不记得这人是谁。“不知道。”

梅的两个蓝色LED眼睛被压平了。“地球镇是什么?”

她为什么总是问我一些没法回答的问题?

“汉·肯特。这是谁?”

应该是一个人类。但他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再者,我应该认识他吗?

梅的LED蓝眼压缩得更小了,由最开始的椭圆压成了一条细线,还不对称。“A-113指令是什么?”

一条连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指令。她为什么问我这些?我以前知道吗?

“梅,停止测试。”从房间的角落传出一个声音,同样也是女声,音色和梅不一样。这个声音很冷,但没有金属的泛频。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个人类声音。但我没看到任何应该发声的东西。仿佛斑驳的墙角中有个隐身的东西。“回收他。”这女声继续说,“03的调取功能反馈不良。”

“遵命。”梅朝我飘了过来,伸出翼手,指向那个台子。“回去躺好在担架床上。”

原来这叫担架床。但这个突然的变化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为什么?”

“你没法调取记忆。”那个人类声音回答了。“得回来修复。”

这是说,其实我本应该可以回答梅刚刚说的一切问题?但如果如此,为什么我还记得别的东西?我不应该记得楼房、桌子、窗等一切。

这不可能。

“奥托。”那个人类也知道这个代号,“回到担架床上。我们不会害你。”

他们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莫名其妙到了这里,被问了一大堆奇怪的问题,现在又说自己有故障。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他们没给任何能够让自己推理的信息。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我都无法判断。

为什么会这样?

“我怎么了?”我不由得问。

“现在告诉你,你也不理解。”那个女声说。

“你们没给更多信息。”说不定他们选的这些恰好没法反馈,另外一些也许比这有点帮助。就比如树,等等。

“这就是问题,奥托。”那个女声继续说,“我们已经告诉你足够的信息了,你还是想不起来。”

我将信将疑重新回到自己一开初坐起来的地方。视野中变回了开始那幅永恒的画面,它的亮度与光影的角度有些许变化。梅在旁边。她的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圆柱状物体。之前明明没有的。她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她举起了那个东西,看上去要对准我的——眼睛。

我果断避开了它。这个东西不知为何让我恐惧。同时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你要干嘛?”

“先关机。”梅说,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但也没有施力强迫我放手。

如果这是为了方便搬运,我单纯躺在上面不动,也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为什么需要这样?“不,不需要。”我说。更重要的是,我打心底里厌恶被别人剥夺意识。

“抱歉,这是流程。”梅说。“请放手。”

“我就在此。不会妨碍你们搬运。”手臂依然挡着梅。“在清醒状态下。”

“这不会伤害到你。”角落里的女声补充道。她一定从哪儿看到了这个房间里的事情。“梅,速战速决。”

他们只是想找个理由把我关掉。我还是没有放手。但是梅突然有了动作。她的力气大得吓人。我拦不住她的动作。但我可以不让自己与那个圆柱形的黑东西来个正面接触。我以为梅会把我扳过来,强迫我正视那个圆柱底面,但等我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晚了。它不需要我看着就可以产生影响。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担架床倒了。它真的倒了吗?但后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再知晓。

机器人会知道自己何时关机吗?

至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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