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准镜中,敌方指挥官正闲庭信步。时机还不到。他还在等。
自己都要上前线,想必情况已经很不妙了。
这边配合的人类已经给他发了信号。接下来随时都可以取目标头颅。目标再度进入瞄准镜,高功率激光无需计算风速。一道红光霎时亮起,穿透了指挥官的脑袋。穿透瞬间,那边一阵骚乱。
【目标消灭。】信标亮起,他仍不可掉以轻心。前一阵己方伤亡情报提示对方也有狙击手,搞不好目标之一也有他。他必须离开这里。果然,刚要离开之时,掩护石堆上突然熔化一小块。他已经被发现了。激光武器就是这点不好,太容易暴露射程和源头。
那边人类自求多福吧。事情变成要解决剩下的目标同时保命。红外图像显示对面的狙击手是人类。但那个人非常狡猾,利用建筑物掩藏自己的红外信号。只要他再发一枪,就可以立马知道那边的位置。科林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决定后退到沟内先行转移,优先诱敌现身。还好身上带了一支备用激光武器。他再度观察对面,红外光点没有移动。他设置自动射击时间,随后关闭所有通讯,潜入沟内。
自动射击的红光一线穿入建筑物,对面几乎同时作出反应,狙爆了那支自动激光枪。够了。科林已经知道对手的位置。他在对方狙击手射击刹那再度出击,正中那个暴露出来的红外源。红外源消失。但突然他发觉身后有动静,好像是子弹打在沙地里的声音。又来一个?他开始寻找射击源。身后一马平川,他全场扫描,却没有发现特征性红外放射源。
机器人?没有情报表明对方的机器人采用了信号屏蔽涂装,他们很早就把机器人挡在了交战圈外。对面也显然了解到这点,双方机器人都损失惨重。突然发展的涂装工艺?如果人类有反红外服装,肯定前面那个人类狙击手会优先使用。所以后面这个只能是机器人。全信息暴露模式下,对面几乎立刻学会了己方策略,但优先于己方发展倒是首次出现。
微型摄像头只提示刚刚那颗子弹最后进入沙地的轨迹,勉强能推出大致方向。他没有相对安全的引诱物了。突然,不远处银光一闪,他稍微偏离一点方向对其射击。就在此时另一颗子弹也从那个方向打了过来。依然只是打进沙地。【目标消灭】信标刚刚亮起,另一个弹窗却猝不及防出现。
【退出系统。】红标闪过他的中枢。他刚消灭对方,自己就败下阵来。
什么情况,子弹不是没打到身上吗。他还可以观战,只不过不可操作。科林调出战场情况,发现最后一颗子弹不是普通的子弹,是针对机器人运作的干扰源,无需上身即可令他停止运作。与此同时,方圆10米内被波及到的微型地射源也断开了与其他节点的链接。
如果身后有东西,怎么可能一直都没有发觉。科林思考同时寻找那个机器人狙击手,无比惊讶地发现距离仅有30米。机体没有采用涂装工艺。那是——敌方的EP机型。
太近了。科林查看了这个EP机型的行动轨迹,以确认是一直在原地等着,偶然发现他的存在,抑或一直在跟踪。结果发现是通过读取地射源得知他的存在。
既然是另一个狙击手,完全不需要靠那么近。这个登记为NPC的行为让科林摸不着头脑。他去后台看了一眼敌方EP数据,果然有了发现。它根本就不是NPC,有人在背后操纵。登陆者倒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见此科林立刻脱出了作战模拟系统。
“不得不说,你这个陆地机型是开挂的存在啊。”弗洛伊德舰长面对科林的当面询问,扬起一边嘴角。“随意读取地射源,热隐形,常规信号屏蔽,加上机器人的精准,就是天生的狙击手。”
“靠那么近,是怕打不准么。”科林冷笑一声,低沉的机械音说。“然而,破枪法就是破枪法。什么机型都救不了你。”
“哈哈哈,你居然生气了。不过不是因为打不准。我只是想看看距离你多近你才能发现我。”弗洛伊德舰长沉着脸说,“系统设置30米内机器人无论如何都能互相发现,那是我前进的极限。很不幸,你这个隐蔽的机型最终也葬送了你自己,因为你自己都不能发现你自己的存在。”
科林听罢,只望着窗外,默不作声。
奥托如愿得到了MN-BM4给回的数据。之前对此嗤之以鼻的劳伦斯见此有些动摇。陨石下落平均50年一次,方差很小。如果没有意外,基本上可以预测后续陨石降落时间。假设一切顺利,他们还有可能有时间建造地面高速移动堡垒。如同弹弹球那样避开陨石的正面攻击。
从始至终,奥托没有提修船的事。他只是希望这个结果能够传达给相关的人。露丝这次倒是很主动,说一定可以传达,他们也一定会重视这个信息。
“我来此的任务已完成。”奥托依旧被禁锢在椅子里,“鉴于你们依旧不愿让我离开,关于此事的后续调查无法继续进行。想必也无其他需要我参与的事务。”他继续说,“你们关闭我吧。”
露丝挑了下眉。“关掉你并不容易,因为你的系统没有手动关闭功能,还会自动上线,猜测是保护措施之一。”她说,“而我们强制断连高级进程的手段已知对你有影响,我不会冒这个风险。”
露丝写了一份报告,简要说明了这段时间关于感染QT-Ⅱ后的恢复工作以及从奥托身上获得的技术。她本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区很快就会派人来收回奥托。但她看到回复后震惊了。上面让她继续从这个机器人身上捞技术,同时要求她多从奥托那里套情报出来。情报?为什么?她敏锐觉察到其中有些蹊跷。她能有什么情报?
后来在与劳伦斯的聊天中她明白了。劳伦斯居然把奥托给的那份地球全息图发到了上面,并且上面同意了他与自己接下来的合作,也让他多套情报。这下上面发的文件终于有了解释。奥托说的那些联系她不尽认同,逻辑上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妄加因果关系是O区最讨厌的事情,因此她没有把这个多出来的情报写在自己的报告里。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引起重视,这不是O区的一贯作风。
鉴于上面决定把外交权交给别人,相当于给她罩了保护伞,劳伦斯一直念叨的也终于可以交给他做了。她对劳伦斯说她现在空闲了,可以让那个男孩过来烦她。
“搬家了搬家了。”劳伦斯让汉收拾好东西,“这俩月咋样,是不是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
“计算机中心那边搞定了?”汉朝神经质的瘦高生物学家瞥了一眼,“时间很准。刚好够你们把奥托给拆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劳伦斯说,“嘿我说,你在这边学就老实一点,别到时候碰到个熟人就改主意了。”他靠着门框,“资源不是白给你的,听明白了?”
“我明白。”汉说,“拆他的也不是你们。”
汉离开生命科学大楼时,有些意外地发现门口堆了一些箱子。那些箱子看起来很沉。一个EVE型机器人飞出来,抱起一个箱子,正把它们搬进电梯。箱子后转出一个悬浮器,上面躺着一个人。这猛然引起了汉的注意。
伤者不去医院?他不禁停下。或许生命科学楼兼职医院?他定睛一瞧,那是一个被白大褂盖住的短发女人,此时好像还在昏迷中。她全身埋在力场箱中,一只手臂被绷带缠绕,双脚也被染红的绷带包绕。很年轻的面貌,略铜色皮肤,高鼻黑发,典型的希腊人。即使隔着白大褂,都能看出她的身材非常好。她个子不高,面容清爽,莫名其妙给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遍搜记忆,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飞船中数代“自由恋爱”的结果是所有人种都混合,她那种典型面貌给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不知为何,白大褂上放着一个小东西,理论上伤者身上不应该放其他物品。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这时那个EVE型机器人突然飞过来,汉心虚地连忙低下头去赶自己的路。余光却忍不住疾速掠了一下她。她是谁。汉发觉内心某处一直用这个问题敲打他,牵动他回去询问那个EVE型机器人。最终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
“你终于醒了。”劳伦斯叉着手,一脸严肃面对刚清醒过来的受伤女人。“全息拟装效果还不错。现在你关掉吧,要不是你抵抗逃跑,完全不需要惹这么多麻烦。”
希腊女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劳伦斯。她用健全的那只手按下白大褂上那个装置,丝毫没有破绽的精致面孔缓缓消失了,露出银色金属外壳。双腿褪去染红绷带,露出焦黑色的残端。高温令管道焦结,没有流出水银般的厚重液体。左臂也被削去外壳,露出里面熔化损坏的钩爪弹射器。其余未受波及的躯体上粘了很多白色辐条,金属面孔也不例外,就像浮刻在机体上的电路板线路。那是全息拟装系统的整合条。
“我拒绝参与你们的项目。”褪去伪装的人形机器人看了一眼在劳伦斯身后浮着的梅。刚刚的情景涌上来。露丝告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给他贴上全息拟装系统。她表示相信他后放开了束缚。他瞅准空档开始逃跑,此时身后传来EVE型特有的侧翼模式转换声,两发离子束正中双腿,瞬间火花四溅,他的行动能力被剥夺了。剧痛中,他几乎丧失了控制权。当他好不容易抬起手要通过发射钩爪逃离,另一发离子束打坏了弹射器。最后的影像是露丝接近了他,手中拿着以前被禁锢时用过的那个干扰器。
“你知道我的习惯,有一换一,做交易。”劳伦斯叉着手,看着奥托,“我不会让你白干活。这里也有你想知道的东西,急着走,反而对你没好处。”
“凭什么相信你?”奥托的左手看着损害不大,却动弹不得。
“如果我说你猜的那个深层次原因是确实存在的呢?”劳伦斯挑起眉毛反问。“这不就是你前期做的一切工作之缘由?”
“你没有证据。”奥托说。“这个交易不公平。”
“实话说,俘虏没有公平不公平,同意与否你必须参与。但我保证,事成之后你一定有收获。如果事不成,你在这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劳伦斯指了下奥托的残肢,然后凑到奥托面前,说,“我这边已经有小道消息了,只不过我需要确认。现在已知的是,你们那场引起大减产的黑粉病,我们已经找到了媒介。”他盯着奥托深不可测的圆形镜头,“基因序列统一的玉米螟,早在BNL鼎盛时期就灭绝的害虫,现在出现了这么多克隆体。而且,它们携带了变异的黑粉病菌。”
“克隆的玉米螟?”
“显然不是我们生产的吧,我们不可能生造一个已经灭绝的物种。克隆来源只能是地球上的生物基因库,那种包含这类害虫基因的全库,就像保存古早病毒的病毒库一样。”劳伦斯见奥托动摇了,继续说,“已知的全库,最近的都远在北美内陆,而艾克松号没有人能去那么远,我们也没有人那么无聊,专门克隆这个物种来陷害你们,这样做百害而无一利。”
“这东西哪儿来的?”
“关键就在这里。哪儿来的呢?”劳伦斯站直,摊开两只手,“我们这些相对专业的人群中都有各种说法。有说北风飘过来的,有说鸟带过来的,还有说是附近的积水地里钻出来的。”
“还是无头案子。”
“一定不是无头案子。基因库的东西不可能自己变活,特别是这种宏观生物。”劳伦斯说,“而我知道这里肯定有人知道为什么,却连我们都不能告知。你要有疑惑,我只能告诉你,是人类的直觉。”
奥托沉默了很久。“你要做什么,说吧。”
劳伦斯歪起一边嘴角。这机器人妥协了。他拿起旁边一个全息平板,递给了奥托,说:“你先好好看完这一堆资料,补好基础和了解我们要做什么。”然后他指了一下固定在机器人腰间的小部件,“以后,全程隐藏,不得擅自返回原样。为了安全,我看着也顺眼。你上拟装时我只会叫你西莉安(Sirian)。”
“还有什么规矩?”机械清冷的电子音随着拟装布满全身也变得圆滑。
“第二条,没事不要瞎问瞎答。”劳伦斯坐在沙发上说,“还有,这边人会比较复杂,很可能会碰到某些熟悉的面孔。如果真碰上了,全当不认识,OK?”
“第三条,如果一切顺利,结束后有关这次实验的记忆必须清零,我会监督。万一出现紧急情况,记忆也必须清零。”劳伦斯说,“如果不清零,等待你的就是销毁。你自然不希望这样。”
“暂时就这些。梅会协助我们,她已经清除之前的相关记忆了。都是干活的,自己的利益别想太多。我想你明白。”劳伦斯说。“赠品,就是给你修好轰坏的肢体。运气好的话还有其他维护。”
“是。”拟装“西莉安”回应。
劳伦斯让梅重新上了束缚,然后离开房间,只留梅和希腊女人在里面。希腊女人沉默地阅读这些资料。突然她停下了动作。她伸手到耳后,拔出了通讯芯片。在O区内这芯片形同虚设。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再也听不到永无止境的白噪音。西莉安把芯片收进子空间。继续面无表情地以非人类速度飞速阅读那些资料。
劳伦斯的实验设想非常疯狂。前面与露丝帮忙中,他意外发现奥托的仿生程度非常高。于是他决定利用奥托,完成他一直以来都因伦理问题无法完成的课题。他决定通过奥托的系统逆向推理人类高级神经活动,实现意识层面的交流。
简而言之,我能看到你所看的,听到你所听的,甚至也能感到你所想的。
这不是新的设想,但没有人愿意把它化为现实。它触及到几乎所有人的心理底线。没有人愿意彻底把内心暴露给他人。自然BNL没有相应的产品。劳伦斯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完整的设想。对他而言,最终产物无需告知其他任何人,随便捞出过程中某一点即可引起不小的轰动。
劳伦斯认为意识是一种有序、可控的信息集合。无论是老鼠还是蚯蚓,甚至机器人,只要可控即可有意识。目前要解决的问题是这个信息集合如何产生,如何打破个体间的隔阂,让不同的信息产生交流。机械臂、人工义眼植入是低端的信息传递,交流内容较为简单。意识层面的交流能够传递巨大的信息量,以往任何媒介交流都将相形见绌。
他决定先让奥托与梅相连。机器人与机器人之间运作方式还是相近。加上奥托有成功与电脑联机的基础,成功率会比较高。
下令后2日,西莉安对劳伦斯报告她解决了联机控制问题。露丝和劳伦斯都到场了。西莉安解开前襟,略深色细腻肌肤中猛然弹起一个金属翘角,瞬间又被拟装光线埋没。她从中拔出一条线接入电脑。梅也与电脑连接。全息屏上显示同指令双连锁。劳伦斯看到梅抬起了白色羽毛般的右侧翼,与此同时西莉安的右手抬起。两者动作同时整齐。劳伦斯背着手,攥紧了手里的干扰器。如果梅突然被奥托转接朝他们俩开枪,他要保证自己及时按下那个干扰键。
视觉、运动感知连锁展示外观上毫无破绽。露丝开始对比自己之前有的数据,亲自上阵检查连锁可靠性。然后她对劳伦斯说,这些连锁是可靠的。西莉安接着解释,这与控制探测飞船原理类似。但问题是转交控制权后,对梅的运算负荷很重。
通过比对两个驱动,在露丝帮助下,劳伦斯弄明白了驱动中的代码含义。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定位特殊信号源与界定电信号阈值,一旦解决了这两个问题,相同属性信息集合一对接,就可以实现共享。
他决定亲自上马。之前的心理活动脑电数据都有,可以大致推断脑区及强度,但从未在活人身上植入实验用传感器。他想起之前做实验鼠的时候,已经为了自己这项计划,设计出创伤极小的鼠用的传感器。它体积很小,外包厚厚的基质胶原,传感纤维不会切断原有神经细胞突起,植入后很可能被误认为长在脑膜上的肿瘤。但唯一不好之处在于硬件支持的链接仅限于机械肢、听力和视力。即使后来有人用的,也最多如此。他没办法再求更多。
只要一个。他恳求露丝联系那边给弄一个运算能力能达到原先单一用途起码两个级数以上的微型芯片,他不求体积也那么小。然后他亲自进行胶原包装。分子夹将软传感纤维接入其中。他亲自培训露丝和两个机器人手术相关无菌操作,就在生命科学楼的某个密室中对自己实行了植入手术。
露丝不是主刀者,也不是助手。她在一旁监督两个机器人给自己前男友动刀。即使是前男友,她接受不了他的死亡。露丝留意到,西莉安的伤手可以活动了,此前没有经过任何维修。但她的下肢没有恢复趋势,正使用最原始的J型刀锋假肢站立。露丝表情淡漠,但心里一直祈祷不用按下干扰枷锁的按钮。虽然劳伦斯告诉她,死亡可能性很低,就算她首次缝合也不会置他于死地。
劳伦斯给自己打了局麻,盯着照着自己前额的摄像头的画面,监督给自己的手术。西莉安用激光刀在劳伦斯前额颅骨上切出一个小孔,暴露出蛛网膜。找到下腔缝隙较宽之处,翻起蛛网膜,将玻璃管中的传感器推到膜上,就像一滴松油滴在上面。随后她盖回去。
“等30分钟。”劳伦斯紧抿嘴唇,盯着画面,强调道。掀开的一小块血红色的头皮就在面前。“固定了再走下一步。”
幸好固定没有失败。西莉安接入极细总传输丝,留在外面。目前暂时不用封颅,等调试完毕才可封闭颅腔。那个颅孔用软生物材料暂时覆盖。总传输丝连上细丝发射器,埋在头皮中,与头发浑然一体。手术顺利完成,露丝松了一口气。汗液浸透了她的手套,冰冷不已。
手术完成后劳伦斯休息了一日。他没有脑水肿症状,也没有皮肤红肿化脓。他的大脑接纳了外来异物。接下来就是采集特定信号。西莉安捕捉并锁定信号源,根据劳伦斯所给的步骤,让高瘦生物学家集中精力,只想特定的情景,维持一段时间。有生物学家的设备,直接从皮质采集的信号筛掉了杂波,比大海捞针寻找信号阈简单许多。劳伦斯仔细检查了各个信号特征,与往常的脑外采集手册进行比对。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长呼一气,但依旧无法放松表情。“西莉安,我这里看的是正常的,你按照筛选出的推荐选项先设计驱动。”
“是。”西莉安拷贝了劳伦斯的数据,开始设计人机链锁驱动。劳伦斯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伤残希腊女人。
当时设计这个驱动可是费了大半年功夫。现在最多只要2天。希腊女人重新被力场枷锁铐住。这次她没有联机,而是反常地叫梅给她拿了一个触板,她重新用起双手输入。梅在一旁浮着,例行监督她有没有反抗行为。希腊女人停下输入,朝密室的门望了一眼,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告诉劳伦斯,这个时间要比上次咱俩连接长一些。”西莉安对梅说。“长多少,我不清楚。”
梅如实转告了劳伦斯。
包装成西莉安的奥托知道自己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在他搜寻、锁定细丝发射器信号时就开始若隐若现,差点抓不住那个密室中最强烈的信号源。他提高了警惕,发现自己的思路时断时续。谨慎起见,他拒绝接入其他设备。天知道他们有没有试过别的病毒。在触板上飞速输入的奥托想着。他很快证实了存在思路间断现象。他发现执行完一个项目后,自己不能马上想起前面执行过什么,需要上翻才能推理出后续。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考虑到现在的时间和露丝他们的实际水平,奥托认为现在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他加快了输入的速度。
飞速敲击触板的声音骤然而止。奥托吃惊地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敲不下去的手指,隶属于恢复的伤臂。另一只手倒是还能活动。他继续用剩下那只手输入,几分钟后,伤臂又能活动了,才结束了单手键入。伤臂失灵的情况接下来间断发生了好几次。
恐怕露丝是对的,前期干扰损坏了什么电子脑部位。但没理由会隔这么久出现。他飞速键入同时想着。同样没有理由用延时启动的病毒,而且还是在我还要为他们服务的这段时间发作。
当晚他给自己接上电源,打算边工作边充电。他需要争分夺秒,充电发热不过是同时工作副产物。密室中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内置时钟显示时间的流逝。这晚基本上就可以完成所有编译,加上第二天的逻辑复检,可能比预想的时间还要快。毕竟,这次仅仅只是交流需求。
一种烈日当头的感觉由内而外愈发明显,切断了他的注意。有一瞬间他突然看不懂自己刚才输入的内容,还剩双手机械地继续敲击。灼烈感迅速增强,他猛然明白了什么,抢在对自己失去控制最后一刹那拔除了电源。西莉安的拟装影像突然跳灭,接着开始闪动。梅看到西莉安双手抱额,双目紧闭。如果旁边是个人,很快就能发现端倪。影像无法模拟急促呼吸。梅扫描了一下被禁锢的希腊女人,她正在利用双手给自己降温。
“你还好吗?”希腊女人终于放下手,睁开眼睛。梅见状问道。“需要呼叫露丝吗?”
“现在好多了。”西莉安坐起来,却没有重新开始工作。“不,不要叫她过来。”
奥托检查了自己的电量剩余。34%。只能够维持最多2天。可能自己的散热也出了问题。他删除前段输入的明显错误内容,重新开始工作,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至少撑过这晚。驱动编译所剩无几,测试可以交给梅进行,如果劳伦斯实在想要速度,他已经帮不上更多忙了。
劳伦斯没想到,仅隔一夜,梅就给了他两条矛盾消息。处于谨慎,他联系了露丝。女计算机学家这次不耐烦地拒绝了他。
“驱动完成了,今天可以测试。”西莉安对单独前来的劳伦斯报告。
劳伦斯找了个位置坐下。西莉安将驱动上传入劳伦斯的设备,嘱咐他闭上眼睛。
“能听见吗?”闭眼中,劳伦斯突然听见低沉、清冷的话语。声音离得很近,仿佛就在他耳边。
他猛地睁眼,西莉安和梅都在2米开外。他发现西莉安也闭眼了。“梅,她刚刚说话了吗?”劳伦斯问。
“没有。”梅回答。
“听力连锁正常。”那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再度在他耳边响起。与拟装设备不同的声音加上这次重复,劳伦斯确信了声音来自自己颅内的交互设备。
“下面测试视觉。”西莉安的声音再度响起。劳伦斯重新闭上眼睛。
一种奇怪的影像出现在他脑中,仿佛做梦。它从缠上绷带的染血双肢开始,上移,到旁边的键盘。他看到了立在右侧的梅,正平静地用LED蓝眼看着自己。视线由右到左环视密室一周,各个细节都很真实。有时他在将醒未醒之时,也会产生正凝望自己卧室天花板的梦境,也与现在一般真实。
画面转到密室左侧。他看到了在椅子上坐着、双目紧闭的自己。做梦不会梦到看见自己。他心中一惊。画面定格在这个角度。“看到自己了?”他听到西莉安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看到了。”劳伦斯紧闭双眼,应该是怕有任何光线从自己是双眼中泄入,干扰了面前影像。
“视觉连锁正常。”西莉安说道。她看到劳伦斯的嘴型变化。
画面突然消失了。残影还在他脑袋里飘了好一阵。劳伦斯睁开眼睛。“现在是否到我来进行单向测试了?”
“是的。”西莉安说。“理论上,听力连锁测试按照前期采集数据标准,关闭其他输入通道,用单一说话冲动激活传感器特定线路即可。”
“我明白。”劳伦斯说。机器人比人容易做到这些。他闭上双眼。“准备好了?”
“好了。”西莉安立即回应。
他集中精神,默默对着黑暗问道:“有声吗?”
没有回应。
“有声吗?”他不禁默声大吼。
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看起来这个不行。”他重新睁开眼睛,西莉安听此才起身望向他。“再试试视觉吧。”他闭回眼。人的情况果然比机器复杂得多。劳伦斯如此想。
视觉测试开始。他睁眼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视线直接扫到西莉安身上。希腊女人靠在禁锢她的椅子上,闭着双目,面无表情。他看了一眼梅,洁白卵形机器人平静浮在他对面。没有反馈,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西莉安看到没有。
“如果你确实看到我的动作,请做出反应。”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如此说。他随后伸出手,缓慢接近希腊女人的面颊。
希腊女人依旧双目紧闭。她伸出手,准确抓住劳伦斯的手腕。触感暴露了拟装之下冰冷坚硬的本质。“视觉连锁没问题。”西莉安依旧没有睁眼。“我可以通过红外热源的变化匹配你的动作。”
劳伦斯舒了一口气。“好。那么接下来请你说明前面听力连锁的通路匹配情况。”他说,“搞不好要重新采集信号。”
西莉安把编译内容呈现给劳伦斯,解释了选用的匹配通道及配对方式,与前期采集信号进行对比。劳伦斯思考良久,让她在后面补充一些通道组。她重新载入驱动,再度测试听力连锁。这次西莉安反映“听到”不甚清晰的声音。
“今天就到这里吧。”劳伦斯看了眼时间,说。“明天试试传输距离和障碍物阻拦后信号效果。我再考虑一下听力连锁为什么会出问题。”
“劳伦斯?”他正要出门,西莉安叫住他。“为什么露丝今天没有来?”
“她……今天有点忙,抽不出身。”他回想起早上露丝的拒绝,不禁撇撇嘴。同时诧异西莉安居然问这个。“你找她有啥事?”
“我需要她的帮助。最好明天可以见到她。”西莉安说。劳伦斯看着一直没什么表情、仿佛生硬全息投影般的西莉安,点点头。
“可能是断肢切断了一部分冷却液循环。”露丝仔细检查过褪下全息拟装的机器人。“你的毛细液冷管道是一个整体。切断了……有些部分就没法循环。”她盯着深不见底的镜头,“前期对你进行过扫描,现在正在机械肢厂那里铸造你的肢体,借口是有人的小腿残疾。”她摇摇头,“你当时……实在是不应该逃跑。”
奥托没有回话,也没有正视露丝。
“我不太赞同这种说法。”劳伦斯站在一边,说。“在生物循环中,到处都存在吻合网。我认为如果这真是一个仿生机器,不可能没有吻合网,因为这也不符合散热原理。”
“有吻合网也会削弱一部分功能。”露丝站起来,检查了一下房间,最终正视人形机器人。“我会拿几个冷却包给你。充电时候留心一点。有新情况马上告诉我。梅,你来联络。”卵形机器人听此点头。“但愿单纯是冷却的问题。”
“冷却问题导致手的控制时断时续,奇怪。”奥托举起左手,现在尚活动良好。
“居然不惊讶它能自己恢复,奥托?”露丝叉着手说,“普通机器人可不会这样。”
“系统都能不一样,这也不足为怪。”奥托说。
“你有一定的自愈能力。”露丝依旧叉着手,“你有万用小体。它们能按照一定法则重塑原先损坏的功能。”
“有趣。”机器人只回应。
“重复一遍,有新情况马上告诉我,不要像这次一样拖到现在。”露丝说。“重建的下肢应该快做好了。”
“现在只是很不舒服。”奥托闷闷地说,“不好描述。就是……不寻常。”
“对机器人来说,没有提示的预警确实很陌生,但我们能理解。”露丝说,“不用过于恐慌。”
“啊。”机器人闷声回答。
他重新被拟装覆盖。西莉安前一夜改过一部分驱动,和劳伦斯首先重新测试之前出现过问题的部分。这次还是不行。劳伦斯决定先测试信号传输距离和跨障碍的能力。他们确定了10米是传输极限,跨障碍能力很弱。露丝在一旁嗤笑一声。这还不如找个保密的地方当场进行交流。
“重新录入吧。”劳伦斯说。“除了解决听力问题,我要加回忆画面与声音的这个过程。我知道这工程量比较大,可能在你那边相对简单,但如果把我这边的给解决,那这次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露丝抬起一边眉毛。她突然明白了。该死。她想着。有谁会想到找残疾人控制义肢的频率来追查信息泄露。她凝视劳伦斯的背影。你想对这个机器人泄露什么呢,甚至不愿告诉我,劳伦斯?
露丝没有说谎。没过几天,她拿着做好的机械肢来到密室,对劳伦斯抱怨她在外面就像走私犯一样得东躲西藏。难得见到机器人换部件都能这么折腾。劳伦斯如同看戏一般在旁边看这个仿生机器的肢体更换过程。因为奥托无法主动切断残肢传感,又义正言辞拒绝被干扰下线,露丝只得当着他的面撬开腹甲,断开总传感接头。
“哪个挨天杀的吃饱了撑的设计成这样。”露丝嘟囔道,“制造与维护都极端困难,难怪只有你一个长这样。”透视图显示肢体关节可以加压主动弹出,倒不是个陌生的设计,但奇怪的是它们受到损害后没有弹出,可能与受损面积判定失误有关。她捣鼓了半天,机械关节上方传来滑动声,果然之后残肢就弹出了。她把新机械肢接入插口,锁接受了钥匙,齿轮重新咬合。
新的肢体运作良好。露丝冷眼看着机器囚犯自己测试功能,说:“如果一切顺利,补点冷却液,应该就没事了。”她看到劳伦斯又对自己露出那种令人厌烦的歪嘴笑,知道自己说漏了什么。“我希望你所说的不适并不是人类病人普遍存在的癔病。如果真是那样,啊,那会……相当精彩。”
劳伦斯基本上达到了他的目的。经过多次调整,他能够清晰地把想说之话通过芯片传达到奥托那边,话语选择让他不至于把人脑中其他杂念也一并传过去。“意念传输”不再是令人耻笑的伪科学。
他把西莉安留下的数据和实验过程全都要走,随后要求西莉安和梅删除这次实验的所有过程。梅立刻照做了。她选中一大段日期,让露丝输入生物识别码,她忘了这十几天的所有过程。
【你剩下的情报呢?】相较之下,西莉安就显得麻烦很多。但她没有选择。
【好,我告诉你。剩下的有关我们O区存在的根基。】劳伦斯在一旁看着露丝操作,一边通过植入的发射器说。【听起来实在是够魔幻的。我也不怪你会以为那是我的臆想。】
【你说。快点。】西莉安预感到她很可能马上会遭受和感染QT-Ⅱ那次一样的打击。
【我们这边一直有个传说,O区地下有大逃亡前留下的某种设施,而且它还在活动。】劳伦斯说,【据说,它的活动与地面上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相当的关联性。早期它活动的比较厉害,但很长一段时间它都没有动静,一直被我们遗忘。最近这半年,它重新开始了活动。】
【是什么样的设施?】西莉安听得云里雾里。
【我不知道。但是想来我们这边一早就建立戒备森严的隔离,而且发展速度远超大区,这很可能与它有关。】劳伦斯说,【我想我得去看看才能告诉你究竟是什么样。】
【除非除你之外有任意与你无交集的其他人持类似观点并拿出确凿证据,例如此设施位置、深度及历史活动情况,否则我不接受你这个情报。】劳伦斯皱着眉头,西莉安硬邦邦的声音极度清晰地在他脑子里轰响。【就算你声称进去过,对我呈现画面,我都不能相信百分百来自你的印象,人脑会加工画面,事实就是如此。】
上鬼子当了。西莉安头一次表情严峻。劳伦斯冷冷斜着目盯她。【果然,就算改变沟通方式,你也不信任我。】劳伦斯说。
【按我们之前所做的,隔过厚的门或者过远都做不到这样交流。当我们相距过远,我无法与你视觉听觉连锁。当我们足够近,显然只能处于同一空间,又不需要这样交流。】人机连锁的交流不受拟装影响,清冷声音保持本色。【坦诚相见吧,劳伦斯,反正我会遗忘。告诉我,你弄这个连锁,意义何在?!】
【哪儿来那么多意义……】劳伦斯痞子般回应。【只有你们机器人才天天找意义。好。那我就说实话吧。我闲的发慌,就是想找个不受伦理制约的对象帮我圆梦而已。我的梦想就是像这样,不受监视、不着痕迹地像你们互相那样交流。这个回答,够人类吧。】
拟装原来功能这么精良吗,还把表情和眼神都模拟出来,搞得我也想弄一套。劳伦斯继续冷眼盯着希腊女人。他坚信自己看到了极度的愤懑和失望。最终西莉安没说什么,只仰头,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露丝接管了控制。
机器人的高级功能逐步关闭,记忆不再受高级功能保护,如同潮水褪去后暴露的岩石滩。露丝选出这十几天有关实验的记忆,打包,移动到了远离记忆区的某处,然后擦除了移动痕迹。得藏好后来改良的驱动。她想。大区带回来那一份初始的肯定找不到他那堆记忆。但她不愿再像上次那样粗暴断开记忆通路。那一个半月的经历实在太痛苦了。
“搞定了。”她撤回控制。站起身,直视劳伦斯。“劳伦斯,上次我们写报告没写重是巧合,这次我们得先打好招呼。”她说,盯着高瘦男人的眼睛,“你这次打算上报什么?机器人的记忆可以擦除,我们人的,可不行。”
西莉安被送回了计算机中心。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劳伦斯。
除了偶尔露丝给她一些任务,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原先那个空荡荡的牢房中。梅还一直恪守职责,监视西莉安的活动。
空房不比露丝的修理室,里面除了后来新加的基本设备,其他什么都没有。露丝当着西莉安的面下命令给梅,一旦发现她有试图逃跑的行为,可以像上次一样打至丧失行动力。梅加装了纯子弹,杀伤力比离子炮小了很多。
如果梅能多思考一点,她可能会开始怀疑这个囚犯现在是否还有逃跑意识。
一连几天,西莉安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安静地坐在禁锢自己的椅子里,双目直视前方,从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一直到房间里全部暗下来,都没有任何一次望着窗外,或房间的其他地方。如同一座蜡像一样一直定格下去。第二日周而复始。冬阳苍白照了两天,让位给惨淡的阴天。第四天地球镇开始下雨。紧闭的窗户外布满了水星,水汽在外面凝结了薄薄一层。
“梅。”这天西莉安突然有了反应。“开窗吧。”
梅轻悠悠飞到窗边。她把能移开的东西移开,然后打开了窗户。雾气和着水星飘了进来,外面的景色变清晰了,但还是一样灰。西莉安望着窗外的雨好一阵。水汽争先恐后占据这个干燥之地,房间里瞬间冷得刺骨。
“我们从未有时间好好互相了解,梅。”希腊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雨。“现在聊聊吧。”
“你的行为依旧处于监视中。”梅回应。
“无所谓了。”希腊女人转回来,第一次认真打量了梅。“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
“2877年。”梅回应。“我们4姐妹同年一并被征用。”
“差EVE01。”西莉安微微点头。“她们都在O区?”
“O区机器人一般不允许互相通讯。我不知道她们在哪儿。”
“O区什么时候成立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继续问。
“第一次提到O区概念是2863年。2869年正式从地球镇独立。”梅回答。“我的记忆一直被清除,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西莉安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梅。”她终于又说。“谁给你起的名?”
“征用时起的名字。他们不愿让我们与EVE01同名,于是将编号与月份对应。”梅回答。“除了韦波(Feb),其余都是月份全称。”
“很聪明。”西莉安说。“他们还征用了多少机器人?”
“我不知道。”
“你们作为机动性极佳的探测型机器人,这边需要你们帮忙的时候应该挺多的。”西莉安轻轻说,“而不是浪费时间与我共处一室。”
“所以?”
“露丝为什么能派你来?”
“无可奉告。”梅回答。
西莉安望着在对面安静浮着的梅。外形和伊娃一模一样,但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冰冷。
“从未羡慕过大姐01吧?”希腊女人的视线再度转向窗外,雨不变大,也不变小,仿佛要下到永远。“你们基础都是一样的。结果差距这么大。”
“我不了解她。”梅说。“也无从羡慕。”
“你有过任何主见吗?”西莉安再问。
梅迟疑了一阵。“没有。”她说。“命令与执行,已经够了。”
“真幸福。”希腊女人说。“大区里所有船员机器人都有了自我意识。可能你们EVE型经常被清除记忆,就没有了自我意识产生的根基。我想其他O区机器人应该也差不多。”
“我们都被改造过。”
“果然是对机器人忌惮的O区。”西莉安说。“即使这样,你们的情感模块没有被销毁。”
“是的。”梅回答。“但不碍事。”
“也是。”
牢房内又安静下来。西莉安看着悬浮在对面的梅。问了这么一大堆都没有启发。她有点失望。大概这就是那些人类看以前的自己那样吧。
她早就注意到自己记忆中的那十几天空缺。与高瘦生物学家的交易后就是劳伦斯有关地下设施的对话。除了显而易见的伤腿在空缺记忆中某时修好,用某个实验换来的交易就是两个情报。至于自己给劳伦斯换去了什么,那个地下设施又是什么,她发现自己不想推理了。
甚至也失去了之前来O区时强烈的使命感。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如何渴望得到结果,如何想尽早通知镇长。她也清晰记得感染QT后自己如何挣扎回忆,同样记得知道劳伦斯两次答案后的那种极度失望。
为什么失望?一个细细弱弱的疑惑冒出。
失望就是失望,它就在那里存在。她让疑惑陷入了自己转圈的死循环,省得再冒出来烦自己。
连情感连锁都不想碰。那片区域此时被如同被封住似的,纵然知道它们抽象的名称,却无法唤起,仿佛隔了一层令它们变成无差别事物的雾。也不知或许只是因为不想。
雨还在下。光看天色看不出是白天何时。梅依然静默浮在她对面。
好累啊。靠窗的地面已经积了一片水影。窗外的冷风不时把浓重的潮气和土腥味吹进来。左手又失去了感觉。缠白绷带的拟装下方,损坏的钩锁边缘不再如刚熔化凝固后光洁。她不记得多久之前充过电,即使没到强制降低功率的数值,微阻片组都一直在休眠,不管潮气凝结在她身上,也不管核心开始报警。对面浮着的梅和外面的天空一样发灰,只有LED双眼为这单调的世界增点蓝色。
梅主动把窗关上了。
一种沉闷的窒息感自进入牢房以来一直困扰着希腊女人。虽然被蓝色力场带禁锢,原先想伸手指也轻而易举。现在则是想伸,反馈与冲动一致,实际上却根本没有伸出去。等到好不容易真实有所动弹,那仿佛触电般需要举全身之力。随后马上又恢复到之前假反馈的状况。
如果不是梅的动静和窗外的雨声偶尔将她从这种窒息泥沼中拉出来,西莉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彻底动弹不得。
放在以前,这已经足够引起她的警觉了。连说话都会形成假反馈。以为已经说话,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发声。维持这种状态是容易的,打破则相当困难。西莉安还能思考为什么会这样。梅的移动和窗外明暗变化提示信息接受还没问题,给她推理开了绿灯。但很快她的目标不再纠结于追因上,而是判断自身处境后,换到一个以前她绝对不会涉足的方向。
她检查了自己的剩余能量,然后开始给接下来的行动做计划,甚至思考应当如何做才不会引起梅的注意。头一次,她为某件事情无比兴奋。她为已经无法对外呈现表情,暴露心思而暗自窃喜。因为知道了那个比预想中更快来临的终点,仿佛中了大奖在领奖路上,已成定论的惊喜带来无比踏实的期待。
为什么这么期待?她已经不去想这个计划的根基是否牢固。结果令人振奋,那就执行即可。
第三天傍晚停止了下雨。外面一直在刮风。这天晚上,夜空开始放晴。没有月光的夜晚,星星交相辉映。
地球镇的温度达到了新低。梅估计,第二天很可能有霜。北方山脉的雪线很可能也有肉眼可观的下降。
一直木然坐着的西莉安惊醒般弹起,猛然来了精神。她要求梅大开窗户,亲眼看看雪线的变化和霜的形成过程。梅照做了。很快室内的温度变得和室外一样低。经过好几天,她的能量已经下降到10%以下。但她不想补充能量,更对梅隐瞒了异常状况。低温下,为了维持正常运作,微阻片组开始工作。它们不断牺牲可运行时间来维持清醒。西莉安知道,久违的西伯利亚倒计时又开始了。
奏效了。面对停机威胁,她不再恐惧。
她还要求到窗前亲自看,急切地要求离开这个椅子。梅将蓝色力场转化为蓝色的手铐和脚镣,让西莉安能亲自站在窗前。寒冷让她走这一小段距离都步履僵硬。希腊女人来到窗前,对着黑暗的大地凝视良久。然后转过身,梅看到她自上拟装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
“嘿,你看看,窗沿已经开始结冰了。”她点了一下窗沿,一点冰碴子留在指头上面。她欢快地示意给梅看,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然后抬头望着天顶,眺望那些星星。
“梅,你知道猎户星座吗?”她指着天顶偏西,冬夜亮星组合就在上方。“看看它的右肩,原先那里是参宿四,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听说它爆发的时候,如同满月一样照了好几个月。那肯定壮观极了。”
5。
梅随着她的动作望去,同时留意她有没有留一手小动作。而西莉安根本不在于梅的反应,越说越兴奋。她从来没这么兴奋过。梅隐隐觉得有点反常。
4。
快了快了。狂喜似破纪录已尘埃落定,还差5米达到终点的长跑运动员。
“还有天狼星。”西莉安指着一颗亮星说,语速越来越快。“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意思就是天狼星。”
3。
“昴星团也很精彩。”她指向金牛座一角。“人类一直说,能看见7颗就算拥有绝佳视力。但我们看里面远远不止7颗。”
2。
她甚至都不感到冷了。微阻片组越来越疯狂地挥霍她所剩无几的能量,就像挣扎浪费递增序数原子的暮年恒星。
“看!”她指向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有望远镜就好了。你一定没见过那些疯狂的条纹。那是木——”
她的动作和声音突然停滞了。拟装迅速褪去,露出里面银色的躯体。人形机器人保持在窗边站立的姿势,镜头遮光板都没来得及降下。冻风吹来,机器人的镜头上结了模糊一层冰晶。像在寒风中的钢铁雕塑。
梅愣了神。她抱住那个僵站在窗口的机体,平放在地上。打开他的状态板,其他指标全跳灭了,只留一个空的能量标记在上面。梅立刻为他接上电源,关了窗,盯着状态板的变化,随时准备呼叫露丝。
状态板只有能量标记的变化。当标记显示已经充满,其他标记却久久没有出现,钢铁之躯同样没有起死回生。黑洞洞的镜头呆滞盯着渐亮窗外。
第一缕阳光刺入房间,灰尘在光线中乱舞。正如梅所说,窗沿与草叶上结满了冰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脉上空云层散去,重新呈现的雪线下降许多。女机器人学家破门而入,伸手拍打人形机器人,企图通过刺激唤醒他。她抱着沉重的银色躯体,跪在地上低垂下头,久久不能抬起。尔后,她终于站起身,与梅合力把机器人抬到担架床上,盖上旁边用于防尘的布罩。梅推着担架床,两者离开了牢房。空房中恢复平静,只余灰尘还在洒入房间的阳光中狂欢。
飞驰的康斯特号已经完成动力转换。就等最后一点化学燃料燃烧殆尽。飞船前方以力场作为护盾,抵挡高速下不亚于陨石撞击的各种粒子。稀薄的气体分子被压缩、加温。远处通过红外观测可以看到红黄色的星际弓形波,如同一把气体伞。伞的尖端后方遮住了渺不足道的始作俑者。
“给地球回信。”弗洛伊德舰长下了命令。
科林为舰长打开超远程通讯。年轻舰长坐在前方。科林撤出了录像范围。
“经过我们慎重考虑,最终决定,康斯特号全体将立刻返回地球。感谢你们的邀请,我们团聚了。”
大功率通讯设备集中能量,把录像对准地球方向发射过去。弗洛伊德舰长再次确认全体船员已经固定好自己,他也被缚在舰长椅上,一脸严肃,顶着全功率行进的船体振动,盯着化学燃料一点点耗尽。
化学燃料耗尽,船体突然安静了,振动仍然不减。超空间跃迁倒计时开始。清脆悦耳的女声回荡在康斯特号全船各个角落。
“愿上帝保佑我们。”弗洛伊德舰长轻轻念道。
伞尖后方骤然爆发出一个亮点,很快中央出现亮白色的纺锤。它只存在一瞬,就湮灭在还具惯性的弓形激波中。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中间还有气若游丝的烟圈,提示刚刚发生的超空间跃迁。
(上图:逃跑的恒星
蓝色的蛇夫座ζ,一颗质量约为太阳20倍的恒星,位于画面中央附近,正以每秒24km/s 的速度向左移动。其强大的恒星风在前面压缩与加热了星际物质,形成弯曲的激波锋。
形成机制:蛇夫座ζ可能原为双星系统成员,其伴星可能提早爆发成超新星,抛出的物质将蛇夫座ζ推出系统。
来源: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喷气推进实验室、斯皮策太空望远镜)
《彗核》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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