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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沒多久，『珠理奈』就得到離開公司的允許，臨走前珠理奈故意把她裝扮成自己的模樣，說這樣子絕對會騙到玲奈。『珠理奈』雖然對這個行為有點困惑，但能夠回去的喜悅蓋過了一切。唯獨是站在一旁，感覺自己格格不入的玲奈並沒有參與其中，在她眼裡，珠理奈讓『珠理奈』變成這個模樣並不是為了好玩，而是希望對方把『珠理奈』當作是珠理奈去戀愛。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在玲奈的腦中就無法拔除，眼前的她們笑得越開心，玲奈就越感覺到一股寒意籠罩著全身。近日來這些所謂的『情緒』讓她越發厭煩，如果知道掌管著情緒的零件存在於身體哪裡部位的話，她肯定第一時間把它摧毀。

 

「喂，珠理奈」

送走了『珠理奈』，正打算要幫玲奈好好理清情緒的珠理奈在回去研究室的途中被桑原叫住。

「怎麼了？」

珠理奈回應著她，腳步並沒有停下。

「我昨天去警察廳參加新型號的推廣，跟警察閒聊的時候他們跟我說了一件事」

桑原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奇怪，但滿腦子想著玲奈的珠理奈並沒有太在意。

「是喔」

「你先停下來聽我說」

桑原拉住珠理奈的手臂，強迫她停下。

「你怎麼突然這麼嚴肅？」

看桑原緊皺著眉，一改平日嬉鬧的模樣，珠理奈也只好端正自己的態度。

「推廣出現問題嗎？」

「不，推廣很順利」

桑原抱起雙臂。

「問題是閒聊的內容。對方隨口問最近模擬公司的近況，我想著你的玲奈甦醒的故事應該很有趣，就跟他們說了。其中一個資深的警察一聽見VS型號後臉色就很不對勁，我一開始以為是他不喜歡仿生人，後面他的下屬告訴我，原來當年他的拍檔是被突然失控的VS型號殺死的」

「…」

 

桑原以為珠理奈聽見這件事後，即使不會嚇得驚慌失色，起碼也會嚇得失神。結果珠理奈只是倚著欄杆，並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喂，你有聽到我說什麼嗎？」

桑原推了推珠理奈。

「我聽到了，而且我也知道這件事」

「你知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高中的時候，我媽說的，她也是那個警察的同事」

珠理奈的聲線低了幾度，心情也隨之落了幾分。

「那你的玲奈…」

「當初我媽不忍心眼睜睜看著玲奈被回收，所以把她帶回家，所以我才能認識她」

「你的意思是你一開始就知道她會失控？她的機能缺陷就是會殺人？！」

「她——！」

珠理奈想反駁玲奈並不會殺人，但話到嘴邊，腦中就浮現運動會的畫面。

「她只是缺乏同理心而已，現在又裝上了情緒插件，假以時日…」

「假以時日？！你知道她在研究室睡了多久吧？！」

桑原一下子捂著嘴，一下子又捂著額頭。不敢相信自己和其他同事居然跟一個可能隨時失控的仿生人共處一室這麼久，根本就是藏了一個炸彈在身邊。

「…難怪她這個系列會被停止開發…難怪她是最後一個型號…」

珠理奈看桑原踩著慌張的腳步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那副模樣像是得知了自己患上了絕症一樣。

「玲奈不會失控，你也跟她相處好幾個月了，不是嗎？」

「我不知道她是會失控的仿生人！」

桑原低聲吼著，激動得快要貼上珠理奈的臉。

「…」

珠理奈凝視著桑原，緩緩開口。

「VS型號的確是有缺陷，但曾經發生過意外不代表玲奈也會做一樣的事。就像是殺人犯的孩子不一定會走上同一條路一樣」

「…你瘋了」

桑原盯著珠理奈搖了搖頭。

「瑞希…」

珠理奈想抓著她的手臂讓她聽自己說下去，卻被她狠狠甩開。

「你真的像瘋了一樣迷戀那個人偶了。你是把我們的命當作垃圾，你知道嗎？萬一她失控呢？最先死的人會是誰？可能會是離玻璃櫃最近的我，可能是差不多每晚加班的佐藤——」

「會是我」

珠理奈打斷桑原的話，在她愣住的當下再重複一遍。

「玲奈如果失控，最先死的會是我」

「你無法保證…」

「我可以」

珠理奈歎了一口氣。

「她醒來之後，離她最近的人是我，即使在研究室加班她也不曾離開我半步，不是嗎？」

「新聞…！」

桑原本來想要反駁什麼話，但昨天警察說的某句話像在黑暗的房間中突然亮起一盞燈那樣，點醒了她。

「新聞？」

「…仿生人在高中殺人的新聞…」

珠理奈這下終於明白桑原想說什麼了。

 

「我當初根本沒有在意這個新聞，原來那個警察說的仿生人、原來當年新聞指的那個仿生人，就是你的玲奈？！」

桑原把線索連在一起的時候感覺腦袋裡引爆了一顆炸彈，真相往往會把人炸得天昏地暗。

「你真的瘋了，珠理奈」

桑原不斷重複著珠理奈瘋了的話語。

「你喜歡一個仿生人我不覺得有什麼，你現在喜歡的是一個殺人犯啊！」

「玲奈——玲奈她是為了保護我——」

「所以在你面前殺了人？你聽聽自己在說什麼好嗎？」

桑原狠狠地推了珠理奈一把。

「那我這樣子推你呢？她會不會突然失控，覺得我在攻擊你，然後為了保護你而把我殺了？」

珠理奈差點沒站穩，只好扶著身後的欄杆。

「就算是人類也會誤會…」

「對，人類也會誤會。可是人類對人類，即使體力有差異，還是有勝算。人類對仿生人呢？你覺得哪邊會贏？哪邊會在一瞬間被對方殺死？」

「…」

「如果你某天不小心激怒了她呢？你們吵架呢？我是不是要在你的喪禮上跟你的親戚說解釋『她們只是小吵了一架而已』這樣子嗎？」

「…」

「清醒一點，珠理奈」

桑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說著。

「你不喜歡人類，現在還有你自己創造出來的情人仿生人不是嗎？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一個有缺陷的仿生人？」

桑原現在想回來，當初不小心摔下玲奈的時候，她就應該讓維修部的人直接把她拿去回收。

 

為什麼是玲奈？

珠理奈在過去的十年裡也問過自己，為什麼總是放不下她？是因為她救過自己，還是因為她總是對自己不理不睬？

想來想去，在腦海中把所有跟玲奈相處的片段都重現了一次，每次到最後總會浮現那個畫面。

夏日的午後，刺眼的太陽，疼痛的肺部，煩躁的熱汗。抬起頭發現那個跟不上的人站在面前，聲音冷得像冰一樣，可是跟那個下午融合在一起卻變得很柔軟。

『你不見了』

『你不見了』

『你不見了』

那一秒的記憶在當下毫不起眼，並不是什麼驚心動魄的一見鐘情，也不是讓人怦然心動的時刻，卻怎麼都忘不了。

 

「也許…是因為她回頭找我了」

「哈？」

桑原聽不懂珠理奈突如其來的話，但沒來得及追問，眼角餘光就瞄到一個在意的身影。

「你的玲奈」

「什麼？」

珠理奈抬起頭來，桑原向她的身後抬了抬下巴。珠理奈轉過身去，看見玲奈正穿過樓下的大廳，走出公司。

「她要去哪裡？」

「我剛才就想說了，你不可能總是把她留在身邊的」

珠理奈沒有空去理會桑原的話，匆忙跑下樓梯想要去追逐玲奈的身影。

 

玲奈不知道如何解除煩擾自己的情緒，但她下意識知道要如何解決引起情緒的源頭。

離開模擬公司後，憑著上次錄下的路線，玲奈很輕易就找到了『玲奈』工作的咖啡店。越過身前嘻嘻哈哈打鬧的高中生們，玲奈推開咖啡店的大門。

 

「你的咖啡到了，請慢用」

野谷把客人的咖啡放下，聽見門鈴聲響起便抬起頭來。

「歡迎---咦？前輩？你剛才出去採買嗎？」

野谷走到剛踏入咖啡廳的玲奈面前問道。明明剛才還見她在櫃檯後面煮咖啡，怎麼突然就從門外進來了？

冷著一張臉的玲奈沒有理會她，徑自走向已被鎖定的目標。

「前輩？前——」

 

感覺到有人靠近櫃檯，『玲奈』抬起頭來，正要揚起笑臉打招呼的瞬間卻因眼前的人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而愣住。

『玲奈』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是鏡子還是人，玲奈就跳過櫃檯，拳頭向她的臉上揮去。『玲奈』嚇得來不及呼叫，下意識抱著頭蹲下。玲奈的拳頭落在她身後裝滿咖啡豆的櫃子上，一聲巨響後，櫃子因裂開而崩塌在地。

以為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的顧客驚叫一聲，坐在窗邊的『珠理奈』也好奇看向巨響的源頭。當看見玲奈的時候還困惑著她怎麼會出現，好奇走上前才發現倒在地上的『玲奈』。

「『玲奈』！」

 

無視其他人的疑問，玲奈的拳頭再度揮下。可這次還沒靠近『玲奈』就被一股力量推開，失去平衡的她往後倒去，滑過櫃檯並摔落在地上。

「『珠理奈』…」

『玲奈』看見『珠理奈』出現才鬆了一口氣。

「你沒事吧？」

「暫時沒事…」

「我們先出去」

『珠理奈』扶起『玲奈』離開櫃檯，本想從後門離開，可惜被已經站起來的玲奈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玲奈』能從她的眼中感覺到殺氣，這幅模樣自己曾經也在極度生氣的時候在鏡子中見過。但『玲奈』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讓她如此生氣，更不知道她是誰，為什麼會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玲奈，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珠理奈共享給她的記憶早在離開公司的時候就被刪除了，現在『珠理奈』只記得玲奈是在公司認識的仿生人，完全不了解這樣的玲奈會導致怎樣的後果。

「『珠理奈』你認識她嗎？為什麼跟我長得這麼像？」

「這要問珠理---」

『珠理奈』還沒回答完『玲奈』的問話，玲奈的拳頭就已經揮到眼前。『珠理奈』只好掐斷話語，攔截她的攻勢。

 

『珠理奈』只是個情人類型的仿生人，在力氣上完全不是玲奈的對手；格擋的速度跟不上，玲奈的拳頭硬生生地落在臉上。唯一慶幸的是『珠理奈』不會痛，身體也比人類強，即使臉上和身上挨了她好幾拳也仍然堅立著，不讓她靠近『玲奈』半分。

 

意識到『珠理奈』無法只用拳頭簡單打倒，玲奈隨手抓起一旁的餐刀，以迅雷之勢劃過『珠理奈』的手臂和胸口；再反手抓緊刀柄，狠狠往關節部位插入。刀尖捅入『珠理奈』的皮膚，沿著傷口拉開一條直線，藍色的血液傾瀉而出，切口處閃爍著危險的火花。

「『珠理奈』！」

在身後眼看著『珠理奈』被捅了一刀又一刀，『玲奈』想要衝上前幫忙。

「『玲奈』不要過來！」

察覺到『玲奈』動作的『珠理奈』大聲喝阻了她的靠近。硬吃了幾刀終於抓到玲奈的節奏，『珠理奈』找準時機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制衡她；可是玲奈的力氣比她大，即使被抓住了手腕也還有餘力，她用掌心頂著刀柄，一點一點地把刀尖往『珠理奈』的心臟推進。只要那裡的核心被刺穿，『珠理奈』也就玩完了。

「『珠理奈』…」

『玲奈』腦中不斷閃回『珠理奈』被車子撞到和腹部插著一把刀的樣子，那時候的笑容像是在告訴自己，她能抵抗一切。但現在的她甚至無法分神看自己一眼；所以，『珠理奈』不會是萬能的，她絕對會被眼前這個『自己』殺死的。

害怕失去的心情蓋過了對玲奈的恐懼，『玲奈』握緊顫抖的拳頭衝上前…

 

但某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珠理奈』用盡力氣阻擋刀的靠近，然而刀尖還是一吋又一吋地靠近，緩慢但確切地刺了進去。剛才被劃到的傷口早已流出了不少藍血，現在刀尖所指的地方也滲出了血水。這時玲奈突然收刀，沒有預料到這一步的『珠理奈』順勢往前倒去，導致身體失去平衡。奪回主權的玲奈舉起刀子，並再度落下…

忽然一道身影撞開了『珠理奈』，代替她的位置正面迎上刀子。

 

「啊----！」

 

痛徹心扉的喊聲響起，與剛才兩個仿生人悶聲打鬥的感覺截然不同。所有人都像被這尖叫聲喚醒一般，看清在眼前痛得彎下身的人。

 

捂著被插入一把刀子的肩膀，痛得腳軟的珠理奈緩緩跪坐在地上。與滴落在地上的藍血燃料不一樣，作為人類脆弱的血肉之軀，珠理奈肩膀上滲出的是刺眼的紅色血液。

「真的超級痛的啊…」

「珠理奈…？」

疑惑的聲音響起，珠理奈深呼吸幾口氣企圖壓下痛楚，努力張開雙眼看向隨著自己跪坐在地上的玲奈。這次，她看見的不再是回憶中事不關己的臉孔；這次，玲奈的眼中充滿了不解和驚恐。

「你…」

也許是因為痛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的原因，珠理奈似乎也聽見了玲奈的聲音在顫抖。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

珠理奈感覺肩膀又熱又痛，身體卻出奇地冷。

「幸好有『珠理奈』在…嘶…『珠、珠理奈』一定擋得住的，但如果她有什麼事，估計『玲奈』也會把我殺了」

珠理奈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道。

「然後說不定你也會殺掉『玲奈』，但我肯定擋不住你，復原『珠理奈』也需要…」

珠理奈話還沒說完就翻了個白眼，直直地往前倒下，玲奈連忙伸手抱著她。在珠理奈的身軀完全倒在自己的懷裡後，玲奈看到不遠處滿身傷痕的『珠理奈』，她也倒在了『玲奈』懷裡。雖然她傷得比珠理奈嚴重，卻仍然能夠鎮定自若地和醫護人員連線，報告現場的狀況。

視線往上挪動，玲奈看向那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玲奈』；她皺著眉，從背後雙手環抱著『珠理奈』，那既想要查看『珠理奈』的傷勢又怕弄痛她的複雜表情是如此陌生。然而，玲奈卻奇妙地感受到她的情緒，就像是自己也在心疼著懷裡的人那樣。

但是，珠理奈明明只是肩膀受傷而已...她不會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