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都看着李江氏忽而明媚一笑,可李江氏心中却是寒气顿生。皓都单手搭棚望了望天,转而对魏叔玉道:
“有劳魏主簿帮本官穿衣准备。”
魏叔玉点头,随即跟着皓都到一旁准备。
“哥,你说大人真的有把握吗?”根生在一旁小声问苏礼道。
苏礼一开始还坚信皓都是对的,如今被李江氏这么一闹心中却也含糊起来。
“这,可能吧。”
“要是大人真的被罢了官,那李忠哥岂不是冤情难以昭雪!”根生有些着急,慌了神。
“哎呀!这不还没验尸吗!”苏礼心中也开始不耐烦。
再言二人,魏叔玉站在皓都身后,帮其将白色验服穿在皓都身上。待魏叔玉转身来到皓都面前,为其系腰带,此时皓都低头轻语。
“一会儿莫要站在风口下,也不要靠近草棚。”
魏叔玉抬头看着皓都不解:“为何?”
“李忠已死快近一年,尸身早已腐烂,面目全非不说,尸臭奇臭无比,我怕你受不住。”
“我又不是稚童,哪有忍受不住的。如若你要人帮忙,我还可帮上。”
魏叔玉虽说与那些贵公子不同,但也是自幼养尊处优,哪里知道这仵作之行的苦。
“你若是真的能帮上倒还好,别到时候我还要将你抱回去。”
“你总是这般轻佻吗?”
魏叔玉双眸看着皓都,手中狠狠地将腰带一勒,皓都倒吸一口气却看着他笑了出来,眼睛弯成弦月。
“对心爱的人,也算轻佻吗?”
皓都这话又惹得魏叔玉脸颊绯红,他忙低头来到桌上取出一瓶子,打开看是切好的姜片。于是便拿着瓶子,问向皓都。
“这是何物?要如何用?”
皓都接过瓶子,夹出一片递到魏叔玉嘴边。
“张嘴。”
魏叔玉不明白皓都此举,但也乖乖的张开嘴。魏叔玉以为皓都要喂他吃下姜片,便身体向前倾,却没想被皓都虚晃一招吃了个空。
皓都冲着魏叔玉挑眉一笑,将姜片放在自己的口中,又将桌上的麻油蘸取抹在鼻下。
“验尸还是我来,你在一旁观看就好。”
说完,皓都来到停放棺椁的草棚内,吩咐力夫起棺钉,将李忠尸身抬出放在草席上。
虽然周边火盆里早已烧上了苍术、皂角,但是尸腐恶臭依旧让人作呕。处在下风口的群众,有些早已俯身呕吐,有些捂着口鼻避开。魏叔玉虽站在远处,但也闻到,随即干咳呕了起来。
力夫将尸体放好也躲了出去,只剩下皓都一人。
“许老汉,记录。”
皓都喊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转头见许老汉早已躲得远远的,再看其他人早已经吐的七荤八素。
皓都摇摇头:“真是没用。”
“皓都,我,我,记录。”
就见魏叔玉一手拿着簿,一手执笔,面部扭曲眼周沾着泪花撇着头,站在草棚下。他按照方才皓都所做,含了姜片,抹了麻油,才忍着恶心过来,但是方才那个味道已经印在脑海中,即便做了准备也忍不住的恶心。
皓都本不想让魏叔玉来这腌臜之处,欲将魏叔玉赶离。
“皓都,我既已来,做正事要紧。”
皓都见魏叔玉坚决如此,便不再言其他,专心勘验李忠尸身。
李忠尸身已埋土近一年,已经腐烂但未全露骨。皓都戴着手套,从上到下仔细翻检,未见明显的刀砍之伤。后用清水将李忠尸身上的污秽之物清理干净,也未见刀砍伤。若是刀砍之伤为致命之伤,就算尸腐之后,紧贴骨头的地方不腐。
再验李忠是否为中毒而亡。皓都将银钗插入李忠咽喉,又用热酒糟自下腹开始向上敷洗。若是因中毒而死,腹内淤积的毒素会随热气蒸发向上,导致银钗变黑。皓都将银钗拿出,虽始为黑色,但很快又恢复原色。看来,中毒也排除了。
县大爷捂着口鼻,伸着脑袋向草棚眺望。李江氏浑身紧张盯着皓都,藏在衣袖内的手指,扣进肉内却不知痛。
皓都将可能致人死亡的原因都排除,现在只剩下李忠的脑部。皓都双手放在李忠头部两侧,缓缓移动仔细检查,忽而在头顶部停顿一下,随即站起身来。
“皓都?”魏叔玉见皓都神色凝重,忙问道。
皓都双眉紧皱望着魏叔玉,低声道:“检验完毕,并非他杀。”
魏叔玉心中虽早已想到过无数次这样的结果,可是如今听皓都亲口说出,还是依旧不知所措。手中的毛笔,不知何时落在地上。
“可能真的是我错了,李忠并非他杀,而是病亡。”皓都低头将手套取下,淡然一说。
“哎呀我的苍天啊!哎呀我的夫君啊!民妇被昏官冤枉,何人可给民妇做主啊!圣上若是您英明,定要为民妇做主啊!”李江氏忽而坐地嚎啕大哭起来。
魏叔玉闻声看了一眼李江氏,方才的不知所措全无,转而是淡定。而后将手中的簿放在一旁,拉着皓都离开草棚。来到一处,面对着皓都低着头将他身上的验服解下。
“皓都,不管如何,我定会求父亲在御前为你斡旋一二,绝不会让你进那诏狱。”
皓都看着魏叔玉颤抖的双手,解了半天都没有解开简单的扣子。皓都索性扯下验服,拉着魏叔玉的手来到火盆前,将醋浇在火盆上,带着魏叔玉跨过。
“这一跨,便可除去身上的尸臭。”
魏叔玉生气的甩开皓都的手,盯着他的眼睛。
“皓都,此时还管这些作甚!你知道,你的命随时会——”魏叔玉眼红的望着皓都,哽咽说不出后面的那个字。
“你怕我死?”皓都看着魏叔玉问道。
“我怕。我更怕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我却没有任何办法!”魏叔玉眼中打转的泪珠儿,终是滑落脸颊。
皓都伸出手指,将那挂在魏叔玉脸上的泪滴抹掉。
“魏叔玉,你这个小哭包啊!我这还没死呢,你是不是哭的有些早了?”
“皓都,你怎么还有心情说什么浑话!”魏叔玉气急败坏道。
“放心!这世上能要我皓都心甘情愿献出命的,除了你再无他人。”皓都面带笑颜看着魏叔玉,“所以,你若说不想我死,我便活着。”
“我不想你死,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会死的。”皓都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魏叔玉知道皓都是在安慰自己,可他却不知道皓都心中正在打算着什么。
皓都身体前倾,附在魏叔玉耳边道:“还未睡过你的床榻,若是此时死了,说来倒有些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