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間裡的調情淡香壓不過濃醇酒意。
君奉天索性將玉離經的襯衫解開,轉身到浴室裡擰條熱毛巾回來幫人稍作擦拭。從醉紅的臉蛋到脖頸,看著幾處自己動情時殘留下來的曖昧痕跡,君奉天喉頭逐漸乾燒,隨即又往下撥開那條串著戒指的項鍊,略略拂拭過對方胸口。
除了雲忘歸與自己以外,還有個「學長」?
「……玉離經你真多情。」
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過於咬牙埋怨,當熱毛巾擦到玉離經腰腹部位時,不知是否因為怕癢的自然反應,床上那個人翻過身,敞開的襯衫露出優美腰側與背部曲線,並因為抱上被子而呈現撅著臀的姿態。
真是致命的誘惑。
「才喊過我的名,又立即想起心心念念的學長,原來你是這麼過分的傢伙?」
勾在對方皮帶鎖釦上的手指掙扎許久,最終仍是選擇放棄,君奉天彎身微微覆上玉離經,輕吻著酒熱的耳。溫柔撫順人有點凌亂的長髮後,他替玉離經覆上被子,便轉而坐往床尾的沙發,目光卻還是無法從對方身上挪開。
太不像話,誰會在與別人親熱時喊著過往的學長?
又有誰會在茫醉時,滿目憂傷而掛懷難捨的回憶著只是一個求學過程中的恩人?要說玉離經跟這個「學長」沒有任何不尋常關係,他是不會相信的。加上自己與玉離經那層尚不明朗的過往,君奉天實在不敢想像這個人的情史竟是這麼豐富多采,還各個難忘?
--好想知道關於玉離經的一切。
想知道那段被他遺忘而玉離經閉口不提的故事,想知道自己在玉離經的生命中又算得上什麼--這種忌妒的火花實在醜陋,他的身旁明明還有閱寒英的存在。拿出手機,滿是沿路從宴會廳帶著玉離經來到這個房間的過程中,由閱寒英打來的未接電話紀錄,君奉天簡單回了封因故已經先離開會場的訊息後,便將手機電源關閉。
是逃避嗎?
君奉天無聲扒髮,壓下無數次想要向閱寒英坦白的念頭。
坦白自己喜歡著玉離經?
這麼荒謬的事情,若非他在玉離經家裡看見那件襯衫、看過那副對戒,怎麼都無法做到。
如果同樣都是欺騙,君奉天又為何獨獨對玉離經有所容忍?
混亂的思緒攻佔腦海,夜都逐漸深了,沒有選擇將玉離經送回家的自己其心可居。
靜靜看著床上熟睡的玉離經,光是意識到他終究屬於別人,心頭就有說不出的酸澀苦楚,君奉天將繭指摩娑在自己方才與人激烈纏吻的薄唇上,卻只能明瞭終將不切實際,那種交融的濕熱溫度早已流逝,更添難捨。
於是決定,四個人的糾葛,便從他這邊開始劃清吧。
君奉天離開時,已將近天亮。
額側被人溫溫落下一吻,落地窗簾也被拉得更緊實些,完美遮去外頭透進的暈光,玉離經在確實聽見學長的腳步聲走遠後才彈起身--就是因為君奉天一直在沙發坐著盯住自己,縱使好不容易有點清醒的他也礙於尷尬無法起來,裝睡裝得真有幾波不經意睡著了。
「君奉天你……」是吃自己的醋嗎?
摀著額頭,不敢相信現在的君奉天會忌妒著以往身為玉離經學長的自己。
話語埋怨中的那種酸楚過於真實,讓玉離經就算沒太清醒也能徹底感受到,但那又如何?君奉天一方面不否認閱寒英提到即將訂婚的事實,一方面又對他如此曖昧與付出關懷……玉離經承認是自己喝醉了,才會禁不住心裡頭的反覆煎熬,主動親吻那個他一直深愛著的男人。
「如果再次相遇時,我們身邊和往日一樣沒有任何束縛,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重新喜歡上我的。」
但偏偏是這種糟透的重逢。
玉離經在沒什麼光線的房間裡垂首,嘗試將君奉天再次擺進心裡深處好好埋藏。
天濛濛亮,君奉天停車後,在公司附近商街買好咖啡正要離開時,卻被陌生人攔下。
攔下他的是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子,外表看起來斯文有禮,穿著正式上班族西裝,卻不知為何作出這種突兀的舉動。男子先是半躬著身,看似努力壓下緊張,卻依然有些語塞,「那個……學、君先生,能否方便耽誤您一點時間,我有件東西想給您過目一下。」
雖然與他談生意總要透過助理安排,但君奉天也想鼓勵有這種勇氣直接找上門的人。
「嗯,前面咖啡廳方便嗎?」
「可以,可以的。」
受到賞臉的人頻頻點頭,甚至在前方主動領著君奉天到咖啡廳裡,他挑了較裡面的靠窗桌椅,既不會被進進出出的上班族干擾,襯著窗邊造景也不會太過嚴謹。
君奉天看著對方急忙從公事包裡面翻找的模樣,便放下水杯準備接過一件可能非常正式的報告或是文案,沒料到交至他手裡的東西很輕、很小,只是用個牛皮紙信封袋裝著,單薄沒有內容的,他突然有點懷疑這個人是否想要越級應徵工作,裡面裝的是便利超商買的簡易履歷表?
沒錯過男子嚥涎的緊張,君奉天挑眉取出信封袋裡的東西,粗看以為是張明信片,翻轉以後,才確認那是張陳年照片,他會僵住那隻手,主要是因為照片裡面的人都是熟悉面孔。
這是張明顯於學校宿舍拍的照片,構圖四人,兩側分別是眼前這個男子與雲忘歸,中間的其中一人是他在Z高翻閱畢業紀念書中,那個最亮眼的玉離經,而另外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是君奉天?
又怎麼會是君奉天?
認出那是高中時期的自己,君奉天震驚得手都發顫,有那麼一瞬間感知不到外界的事物,連對方試探性輕輕喊他一聲學長都沒有聽見。他看見玉離經迷人的笑容,而自己也開心地與人勾肩搭背,突然意識到先前在雲海仙門大宅裡,逼問相當於不速之客的玉離經,為何侵入民宅時的經過。
"是我學長告訴我的,讓我以後開心就來,不開心也來。"
他君奉天難道是玉離經口中的那位學長?卻殘忍的開口讓玉離經離開。
那晚過分壓抑而弱聲抽泣的人渾身都在發顫,他明明可以感受到玉離經的世界因為君奉天一言一行而崩塌,卻仍然殘酷的糾纏不休--
"你真的很壞……"
「學長?」
「……」君奉天冷靜看著突然出現在他們錯綜複雜關係裡的人,不發一語。
「抱歉,我忘了先自我介紹,我叫御鈞衡。」真的與過往的君奉天差別太多,那種嚴肅又螫人的目光讓御鈞衡自始自終座如針氈,他趕緊從西裝口袋裡拿出名片,雙手奉上,「我是玉離經和雲忘歸的高中同學,同時也是……您的同宿學弟。」
「御鈞衡?」額側開始起的點點滴滴惡汗,君奉天忍下劇烈的痛楚,只想聽聽這個人帶來什麼。
「我聽說學長因為創傷失去部分記憶,本來應該別打擾您的新生活,但我始終覺得……學長有權利選擇要不要去了解那段在您生命中遺失、屬於過往的故事。」
他第一次看見君奉天時,是被雲忘歸攔下的。
那個早晨飄點細雨,他專程接送映霜清上班,意外看見準備走進公司的君奉天。
御鈞衡打傘匆忙上前,卻被雲忘歸給攔下,那時候的對方沒撐傘,雨水絲絲從他臉上滑落,有說不盡的苦楚。雲忘歸勉力笑著告訴他,君奉天不記得一切,甚至有點讓人難受的是玉離經也選擇放棄了--御鈞衡當下不明白,到現在仍然不是那麼明白,但是為了兩個好友想為學長送上的祝福,他也停下步伐。
幾日前,與他們同一棟辦公大樓的映霜清說,君奉天與玉離經看起來相處得不錯,不過也聽說了學長即將與閱寒英訂婚的消息,御鈞衡整整失眠兩晚,最終決定帶著當年四個人在男子宿舍拍下的照片來找君奉天。
「……謝謝。」感受得到對方的善意,君奉天歛目收下照片,卻滿腦子攪糨糊般。
他曾經猜測,也曾經懷疑過,卻始終沒有明確的目標,甚至很難說服自己。
若不是御鈞衡的到來,不是這張證實一切的照片,他都不願意去揣測自己與玉離經曾經這麼親密的生活在同一個時光裡,最怕是自己動情找來的藉口與偏袒,怕是自己想要放下閱寒英的自私自利。
回神時,步伐已經來到自己的住處門外。
君奉天進到屋裡,不意外閱寒英正坐在沙發上翻閱雜誌。
她隨即放下書走過來,一副想問卻沒有過問的模樣,讓君奉天看得更是糾結。
「你要先去沖個澡嗎?我給你準備衣服。」沒有過問君奉天昨晚離開宴會廳去了哪裡,因為她也沒有找到玉離經,閱寒英不願意聽見君奉天撒謊,更不希望學長誠實告訴她--昨晚他與玉離經兩個人確實在一起,不管是什麼情況之下。
「不用了。」一臂輕阻準備忙活的人,他讓閱寒英坐回沙發上的同時,也取出自己口袋裡用牛皮紙信封裝的照片輕扔在玻璃桌上。君奉天看著拿起照片確認而逐漸蒼白臉色的閱寒英,他原先大可以回到Z高拍下閱寒英就讀該校的紀錄,卻總是想要給眼前的人一個主動傾訴的機會。
沒想到最終是用這種方式。
「--沒錯,你和玉離經在一起過,你是不是想聽見我這樣說?」險些揉在手裡的陳舊照片被君奉天更快取走,閱寒英壓抑不住顫抖地站起身,卻終於可以笑著說話,「對,你們曾經在一起過,並且我們都曾經就讀Z高。」
「……」鎮靜看著眼前情緒高昂的女孩,君奉天不禁淡蹙眉頭。
「但是君奉天,你可以去看看那一年究竟發生什麼大事,或許你可以去搜尋"雲大俠的直播間"這個KEYWORD,或許你可以在網路上打探消息,為什麼你和玉離經會分開,為什麼現在他與雲忘歸不敢認你。」她信誓旦旦的,用手指抵在君奉天胸口上字字深鑿,彷彿企圖挖出對方的瘡疤。
這些都是鐵錚錚的事實,當年君奉天護守玉離經的決心有多重,而後在直播中發表兩人沒有情愛關係的玉離經就該受到多少譴責,即便好幾年過去,閱寒英還是覺得不夠、永遠不夠。
"拜託你們幫我一起守護著玉離經,因為,我真的好愛他。"
那個相守的誓言,如今是屬於她的。
「我相信你會回來的,我等著你。」
直到君奉天再度離開這個家,閱寒英強勢的笑臉上才滑落許多淚水。
她知道這個世界殘酷到不行,該是時候不顧一切拿走幸福。
花費整日時間完成深度的腦部檢查後,君奉天離開醫院前往雲海仙門大宅。
看著被開啟未關的大門他有些意外,循步道而入,遠遠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池塘邊餵魚。
等到君奉天都走到那個人身後出聲,對方才突然嚇到的踉蹌幾步,隨即萬般欣喜的喊著--
「二師兄!」默雲徽隨意把手上的魚餌都灑了,不敢置信看著他這個人間蒸發多時的崇敬對象,兩手激動地分別握住君奉天手臂,原來藺校長看見的真是他的師兄啊,就不愧默雲徽專程從國外千里迢迢趕了回來,「我找你們好多年了,可終於讓我等到你。」
「默……默雲?」先前還想不起來的名字,在對方這種情緒的渲染下,君奉天順勢喊出他不是很確定的名,那個夢境、追逐的孩子們裡頭,就有這麼一個人,是他君奉天的小師弟。
「對,默雲徽,沒關係。」發現君奉天有些不確定的模樣,默雲徽想起玉離經曾經提到的意外事故,於是也沒有非常執意要二師兄辨認出所有的一切,應該說--能被對方認可是熟人的這一點,默雲徽就感到心滿意足,「我們先進去裡面再說。」
入屋後,默雲徽給氣色不太好的君奉天端了一杯溫開水,自己還是提前養老的沖著茶。
「我大學之後就到國外念書,至今還在攻讀第二個博士學位,久久才回來一趟。」為了避免尷尬沒話題,默雲徽選擇先從自己開始聊起,他想著怎麼引導君奉天發出提問,便隨意聊天聊地的,「這些年都要謝謝玉離經幫忙時不時過來看看房子,整理得很乾淨。」
「嗯。」他有見過玉離經在這大宅裡的樣子,回想起來是十分珍惜、十分眷戀的模樣。
「藺校長說你有回到Z高,我不太了解二師兄你現在的狀態,所以……」默雲徽不能確認君奉天的記憶斷層到什麼程度,還記得什麼、都忘了什麼,剛剛提到玉離經時,也只能從君奉天沉寂的目光中看到一絲閃爍而已,所以媒體報導的--關於二師兄跟閱寒英即將訂婚的消息是真的嗎?
「我什麼都沒想起,回到Z高也是玉離經……他帶我去的。」而那時候,他卻選擇回到閱寒英身邊。
手中的溫開水剩下半口,很快就涼了。
君奉天想到玉離經總是為他沖的熱花茶,其中幾味藥是有助於他腦部創傷的修復,但是為什麼?玉離經到底願不願意他想起過往?那個絕口不提的往事,他彷彿也知道一些了--玉離經透過雲忘歸直播說的那句話,他也爬了好幾個版終於看到。
"君奉天與玉離經,從來都沒在一起過,謠言止於智者,望週知。"
諷刺的是,同一個帖裡面,還有人張貼君奉天在學校中庭的世紀大告白,對比之下,這個真心付得實在可笑。
「二師兄……」默雲徽沒有錯過對方神情一閃而過的沒落,他以為君奉天對於這些日子以來一點收穫都沒有而感到氣餒,便想要拿點什麼出來鼓勵人,幫助君奉天早日恢復記憶,「你等等我。」
努力在雲端資料夾裡搜索陳年往事的默雲徽,終於發現自己真的受盡孤立,許多曾經聽他們提起的好玩事情都沒他的份,好不容易翻到一個未命名的資料夾,裡面就只有一張當初不知道該不該刪掉的照片--沒想到那時候的猶豫,現在居然派上用場了。
「你看。」輕笑的默雲徽把手機挪過去給君奉天看。
螢幕上是兩個靠得非常近的人,各咬著一片巧克力的兩端,玉離經的眼睛有些逃避現實的半瞇著,而他君奉天倒是老實大方的盯著身下人,鼻尖都碰著鼻尖的距離……「這是某次我們在宿舍裡打牌時的懲罰遊戲,後來你突然給我買了整套我最想收藏的大模型、很貴的那種!我就想這遊戲你肯定玩得很開心。」
那時候還沒有考慮過二師兄與玉離經的關係。
不過看來大師兄和其他人也是給君奉天打掩護吧,只有他傻傻地不知情。
「……傳給我吧。」君奉天將手機交還給人。
他不想讓努力幫忙的默雲徽失望,便淡淡笑著要了那張照片。
只是騙不過自己的,心亂如麻--怎麼會在知道實情後,還是這樣喜歡著玉離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