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乃夫人將需要的設定處理完,看了看女兒說了聲盡早睡便離開。靜留搬了張椅子坐到治療檯邊。夏樹瞥了眼少女,決定閉目休息。面對這樣的反應,靜留一點都不驚訝,本來就不期望對方會主動所以她開口。
「夏樹為什麼沒有離開?」
「不是沒離開,只是被拖到一點時間。」
「夏樹不老實呢。」
「忘了在跟罪犯說話?」夏樹睜開眼睛,轉頭白眼。
房裡好段時間只有機械手臂作業的輕細聲音。
「為什麼改變計畫?」少女換個方式重新問了一次。
趴伏著的女子閉著眼睛卻看得出來很用力,根本不可能睡著。睜開,看了眼赤眸又閉上。再睜開,仍是看到專注的眼神。
「啊… 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研究,反正現在後悔也沒用… 你去睡行不行? 你不累我累好嗎?」
夏樹轉開頭,一副極端不耐煩的擺擺手。
又等了一小段時間,知道話題不可能再繼續,靜留暗然起身。等房門關上,診療床上的人才緩緩躺回原來姿勢,睜開眼若有所思的眨了眨。
隔天靜留在經過母親的同意下將早餐送給夏樹。清澈的碧玉眼睛看著少女推著餐車進來,並將治療程序暫停。
「這是做甚麼?」
「你不能趴著吃早餐。」
「我不餓。」
「如果不吃東西,阿波羅會因為感應到你血糖過低而強行暫停組織重建。」
夏樹冷著眼緊盯靜留。
「夏樹覺得母親會給我有機會拖延治療時間嗎?」靜留以笑回應。
藍髮女子嘆口氣坐起身。
被毫不避諱,直直投來的目光看得不自在,進餐中的人嚥下口中的食物,抿唇。
「有話就說。」
「如果是問題呢?」
「問。」
「潘朵拉是甚麼?」
「是甚麼?」對於靜留的用詞,夏樹挑起的眉宇間留露點讚許。
等了等,只見藍髮女子一副甚麼事都沒發生的又開始用餐。
「不回答嗎?」
「我說你可以問,但沒說我會回答吧?」
靜留不服氣的咬咬下唇。
「那我說,夏樹如果是壞人的話母親絕對會依照上級指示行動。」
「哈,你真的清楚自己母親是否有動手殺人過?」
靜留眨眼,她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通常想到母親任務中要面對的人從來都只是想他們完了,沒有真的去思考真正的下場。
「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你母親沒有真的奪過任何生命。」
庫魯卡轉了轉餐具,冷笑。
「凡是殺過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你母親,差的遠,如果不是我有所保留…」
「夏樹對母親有所保留? 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她要做甚麼,感覺不出她的目的所以我想跟她私下談談,想知道是誰給她不同於其他突擊隊的命令,沒想到那會是她自己的決定。」
夏樹蹙蹙眉不知想到甚麼,表情也隨之回到孤傲寡言的殺手樣。
將最後一塊火腿送入口中,夏樹放下叉子推開餐車打算趴回診療床上。
「啊啦,這樣胃會不舒服吧。」
「哼? 不然還出去散步嗎?」
「要嗎?」
「不,恢復治療。」
靜留聽話的不再異議,輕觸螢幕。
「夏樹?」走到門口,少女止步回身。
「還有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去量那位突襲隊的脈搏?」
藍髮女子明顯一楞,原本鬆散的精神頓時犀利緊繃。
「那個時候你們就已經知道我的所在位置?」
「是的。」
夏樹低哼,靜留知道不可能得到回答後掩上門。
午餐時間,藤乃家的女主人與推著餐車的家務AI進房。見餐車上,兩個銀質大餐盤蓋,起身的女子抬眉。
「希望你吃牛肉。」藤乃夫人邊說AI將其中一盤金屬蓋打開。
「吃… 夫人不會也要在這用餐?」
「不,我們吃過了,這盤,雖然算是我的,但也是你的。」
餐蓋打開,只見一本中等厚度的書躺在金屬盤上。
「這是我祖父的日記,因為他的交代,所以今天我們才會對坐在這裡。」
「因為一本老舊的日記你願意大費周章,吃力不討好的賠上藤乃家譽?」
「不完全,畢竟對外界,你就跟神話裡的人物一樣。對你,大家甚麼都願意相信。」
「包括殘了也能跑?」
「包括死了能復生。」
庫魯卡嗤笑,卻也點頭同意如此天馬行空的說法。
「所以展示這日記的目的?」
「除了它,不可能有任何其他關於你的資料,祖父選傳統的紙筆紀錄意思就是沒備份。」
藤乃夫人取出打火機放到餐車上。
「你知道一旦這裡面的事實曝光會帶來甚麼樣的影響,我把決定權交給你。」
「你應該多少猜出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在乎消息走漏與否吧?」夏樹放下餐具拿過打火機把玩。
「… 真的全部不在乎?」藤乃夫人眨了眨赤眸,勾起嘴角。
「告訴我夫人,知道了夏樹•庫魯卡是誰有讓你覺得我比較容易對付嗎?」
庫魯卡反覆開關打火機看著忽明忽滅的火焰,抽了下嘴角,語氣充滿挑戰。
「不,事實上我可以大方承認如果不是因為先觀察過你,不是因為你不熟悉現代武器,不是因為你已經耗費許多體力處理大半罪犯和突擊員跟AI,我不會是對手。」
藤乃夫人頓了頓,卻露出高雅而充滿自性的微笑。反觀庫魯卡,雖是被讚美的那方,她卻顯得異常沉靜。
「庫魯卡小姐,日記裡的內容不會貶低你的能力,可是它暴露了你的弱點。」
嚓! 夏樹點燃日記,將燃燒中的紙本扔到金屬盤內。
「AI到時會負責收拾,用餐愉快。」藤乃夫人不置可否點頭起身離開。
晚餐,只有AI進來,人工智慧一直到幫著庫魯卡沐浴完才離開房間。
夏樹趴在剛換洗過,質地柔軟還帶著淡香的枕頭上,精神卻分外清醒。安靜的房中只有持續規律的機械手臂作業聲。她盯著窗外的明月,失神在流逝的時間裡直到察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理了理長髮,碧眸女子好整以暇地趴好,半闔上眼。
靜留輕悄無聲的推門走入。
「睡了嗎?」
夏樹有點意外對方只依著掩上的門,輕聲幾乎像在自言自語般地問而不是直接走近。
「就是睡了也醒了。這個時間來好嗎? 我可不想再挨槍。」
「才不會呢,父親可是很急著希望你能走。」靜留淡淡回應一面來到診療床邊。
「所以有事嗎?」
「嗯,不… 只是想來這裡,但夏樹若不喜歡我會立刻離開。」
少女走到離床最接近的窗子靠著窗緣看外頭。
「到我這賞月?」
聞言,靜留轉身微笑,將垂落的髮絲攏到耳後沒有回答。夏樹看著忽然變的寡言的少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也就只好沉默的回看。
「… 你父母很關心在乎你。」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想造成他們任何困擾… 我只是有些…」
靜留背過身,雙臂還住自己沒有接話。
「過來坐著。」
少女微楞,回頭看床上的人,眨眼。
「搬張椅子,沒要你坐我床上。」
靜留掩嘴莞爾,她還沒想到那,夏樹居然先多加解釋。
「已經被你母親說服不再深究了?」
「沒有,只是叼擾人也該有個限度,夏樹既然不希望我知道,就不應該再追問。」
「你真的只有高中而已?」
「啊啦,這樣問好像人家看起來很老呢。」
「成熟穩重跟老是兩回事。我不懂你母親為什麼會擔心你會想跟著我… 你想嗎?」
「我不想造成你的困擾。」少女選擇不正面回答。夏樹瞇眼。
「有想過離開後要做甚麼嗎?」
藍髮女子機警卻也帶笑的看著少女,直到察覺靜留別無他意才收回笑容。
「做自己熟悉的事,我還太年輕了,不到退休的時候。」
「退休?」
兩人互望了許久,不言不語卻以眼神試探對方的心態。
「夏樹其實是政府探員是吧,雖然還猜不出中間究竟發生什麼事…」
「呵… 不,我不是,你並沒有去找關於我的報導是吧? 把我想的太好對你沒好處。」
藍髮女子半瞇眼端詳工整坐著的優雅少女。靜留微偏頭沒有甚麼明顯的表情。
「我貨真價實壞到骨子裡… 生在黑暗,曾是甚麼顏色都不重要,我12歲便折斷一個男人的雙臂並把他反鎖在他房間裡。」
「這種事嚇不了我吶。」
夏樹順了順頭髮,撇撇嘴。
「我說的是事實。」
「所以才不說折他手臂的原因是吧?」
看著死盯著自己的碧眼,靜留自然的報以微笑。
「你嘶! ……」床上的人忽然雙手握拳弓起上身。
「痛嗎?」恬靜表情少了血色,少女起身接近查看。
「呃… 嗯… 嗯… 這… 這是,是正,正常現象對吧… 呃…」
「不對啊… 麻藥應該同時在作用才對,不應該突然開始疼痛。」
靜留慌張的閱讀顯示器上的資料。夏樹無法忍受又吃痛哼了聲。治療被暫停。藍髮女子力氣用盡般趴倒,劇烈喘著氣。
「我不懂怎麼回事,資料上顯示有在施打麻藥為什麼會… 我去找母親…」
說著,靜留轉身手腕卻立刻被抓住,她暗暗吃驚的回頭。
「… 不用…… 我知道是怎麼… 回事了……」仍喘著氣,夏樹額冒冷汗氣若游絲。
「我的身體… 對這方面的藥物… 有很強的抗藥性… 很容易就會適應… 你只需要加大劑量。」
「加大劑量? 但是那樣不… 不好,會傷身體。」靜留蹙眉。
「不會,對我不會… 我… 你不用擔心… 快點,繼續療程…」
「如果換種藥呢?」
「… 應該有效。」
「這樣的話等明天我…」
「我不想等。」夏樹嘆氣,撐起上半身。
「聽著,靜留,我只想快點離開,我不屬於這種地方。」
「可是你急著要去哪? 外面的世界跟你所熟知的已有很大的差距,急著要去哪…」
靜留原本帶了點焦急的質問與反對語氣,因為撫上自己臉夾的溫暖手掌而氣弱。
「… 那不是你需要擔心的… 拜託了。」
夏樹的神情與態度有著無法拒絕的說服力。少女咬著下唇百般不願的點頭。依著指示,麻藥量被直接上調一倍。藍髮女子鬆口氣重新趴下。沉默間,夏樹注意要外頭的黑夜中的明月。她閉上眼深呼吸。
「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睜眼,她啞聲。
少女睜著美麗的紅眸左顧右看後起身卻遲遲不願跨步離去。
「…… 我還不想睡,夏樹若累了就休息吧,不會吵你的。」
夏樹也不再堅持要對方離開,抱著枕頭她閉起眼睛。靜留再次確認重建程序不會有問題後不發一語坐回椅子上。
又一段時間,接受治療中的人感覺到床面些微變化。睜眼,月光下,赤眸少女趴在床緣,酒紅深邃的美麗眼睛仍睜著凝視她。
「想睡了,就閉上眼睛吧。」
「還好…」
「這不是想打哈欠了?」
「沒…… 討厭,你不說我沒有感覺…」
「我不能影響你打哈欠… 或是讓你覺得眼皮越漸沉重。」
「夏樹… 很故意呢…」
「是你累了,本來就該好好去睡。」
「只是… 有點…」
「那就闔上眼睛休息一下吧。閉上眼睛,我可以哼首搖籃曲。」
「夏樹要唱歌?」
「很有效的,相信我。閉上眼睛吧。」
由於藥量使用的提高,精神也逐漸渙散的人聲音更低沉了些,緩慢溫和許多。
窗外的樹葉因夜風擺動。月光被吹來的雲朵遮掩。
「靜留?」
「……」
「晚安,好好睡。」
早上的鳥鳴喚醒床上的人。少女睜開眼睛見到熟悉的事物,她眨了眨眼。不對,這是她房間! 怎麼會?!
「父親,母親…」匆忙來到夏樹應該在的房間卻只見到父母站在診療床邊。
「夏樹…」
「庫魯卡離開了。」藤乃先生輕咳。
「怎麼會? 父親母親看著她離開的嗎?」
「沒有… 她不知何時將重建速度調快,療程提早兩個半小時結束。」
少女來到母親身邊,不願相信的要親眼見證。閃著任務完成的綠色提醒方塊刺眼得令人不想直視。靜留退步,沉默的轉身離開房間。
懊惱自己居然如此大意,少女一手扶額漫步回房。昨天晚上,夏樹的溫柔迷人聲調,那是最簡單的暗示催眠。她居然就這麼中了計,一覺到天亮。兩個半小時,現在的夏樹可能在任何地方。
緩緩坐到床上。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靜留?」
藤乃夫人出現在女兒房門口。
「還好嗎? 雖然庫魯卡小姐離開的時間超乎預期的早,我跟你父親更驚訝你不在場。」
母親的話間接回答了靜留的疑問。是夏樹把她送回房間的。可是怎麼會?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房間在哪? 靜留很難想像夏樹抱著她泰然自若的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找。不過如果是的話? 話說這樣房間不是被看光了?
「靜留?」
「是。抱歉。」
「在想甚麼?」
「沒有… 只是對自己有點失望…」
少女搖搖頭垂下目光,希望自己一時感到開心的樣子沒有被母親看到。
「你知道她離開前還做了甚麼嗎?」
靜留眨眨眼一時不知該作有甚麼心理準備。
「她搜查了阿波羅的整形系統。」
「啊啦?!」
當天晚上,有關從藤乃家中消失的夏樹•庫魯卡相關報導佔去所有媒體版面。隔兩天,各家新聞搶的採訪被庫魯卡脅迫操作阿波羅的知名整容中心。一周後,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庫魯卡成為成為無臉人的代名詞。執法單位表示會追查到底,但大眾多數保持懷疑的態度。
暑假後,關於庫魯卡的消息已不再是焦點。加爾迪羅貝事件中,唯一存活且被視為最具危險性的罪犯消聲匿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