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2024年读的第一本书,也是我接触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第一部作品。凭直觉选的这本,原因很简单,我就是很好奇它为什么要叫《门》?
这本书的阅读过程非常平静——全书围绕宗助夫妇的日常生活片段展开,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情节,即使是结尾处作者打算安排宗助与安井见面,那也只是“打算”,并没有满足我想要的戏剧化想象——两人并没有见到。读这本书不知道是时间问题(中午吃过饭晒太阳和晚上睡觉前)还是内容问题,总是读到一半困意就上来了,整本书也就这样平静地开始、平静地结束。
何为门?看完书后我查了下现代汉语词典,从里面挑出了三个意思试图去诠释这本书:
出入口的障碍物
生物学中把具有最基本最显著的共同特征的生物分为若干群,每一群叫一门
宗教、学术思想上的派别
宗助夫妇面对的第一扇门是“社会道德”之门。(其实这一部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在书本中,夏目漱石只用“违背社会道德”这几个字解释了下宗助夫妇的隐居生活原因。查阅了几篇论文,基本都解释成:大学时期,宗助背叛了好朋友安井,抢走了安井的妻子。这实际上与夏目漱石的描写存在出入,书本中安井一开始并没有将阿米介绍成是自己的女朋友或者妻子,反而他跟宗助介绍说阿米是他的妹妹)全书从头到尾都未提及“门”,但是仔细想,会惊讶地发现:宗助夫妇从未出过日本坂井房东家的那扇“门”——妻子阿米整个冬天就出去过两次,一次外出询问屏风卖价,一次春节跟丈夫宗助出门去说书场;而丈夫宗助的的确确每天出入家门上下班,但是他就像在东京修建了一条自己的“道路”,闷头往前走,起点终点从来就是家——公司。偶有一天,抬头望望,被生活的五颜六色刺激到麻木已久的感官后,突然意识到日复一日的机械般行为,寂寞孤独之感侵袭全身,但游离过后也就只有一种想法——赶紧回家。毫无外界社交的生活一方面带给宗助夫妇的是独属二人的平静,另一方面也会让“倦怠”这个鬼影时不时紧追其后,令其畏缩过活。
宗助跟阿米是一对感情极佳的夫妻,这是毋庸置疑的。两人一起生活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甚至没有闹过半天以上的别扭,更不曾因争吵而红过脸。他们会到吴服店买布来做衣服,会到米店买米做饭,但除了这些之外,他们跟社会接触的机会非常少。也就是说,社会在他们看来,除了提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之外,几乎没有存在的价值。对他们俩来说,人生中绝对必要的东西,就是跟对方在一起,而事实上,他们在这方面也都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宗助跟阿米是怀着隐居山林的心境住在城市里的。
也因此,他们的生活就过得十分单调。虽然避开了社会的繁杂琐事,却无异于主动放弃了从社会活动当中直接获取经验的机会。从结果来看,他们等于身处都会,却抛弃了都会文明人的特权。夫妻俩也经常觉得自己的日常生活缺少变化,尽管他们对彼此相守这件事从未厌倦或自叹美中不足,却也依稀感到这种彼此认同的生活有点过于刻板,似乎隐含着某种无聊无味的东西。
在“社会道德”把他们与外界形成关联的那扇门关上后,时光一过,他们也就习惯了不出去。庆幸地是,他们在都市隐居的生活中打造了另一扇“门”。
这六年当中,他们不曾轻易与尘世交流,而把这段时间全都用来体察对方的心意。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的命运早已盘根错节,紧紧相连。在世俗人的眼中,他们是两个人,但在他们自己看来,夫妻俩早已成为道义上不可分割的有机体。组成他们精神结构的神经系统早已紧密地合而为一,就连神经末梢的纤维也不例外。他们就像滴落在大盆水面的两滴油,与其说水分子被油滴推开,两滴油才聚在一块儿,不如说是油滴被水排挤而聚在一起,终至无法分离。
把宗助与阿米紧密联结在一起的正是他们从来不去主动提起的往事。可我并没有读出无奈之感,我明白社会道德的谴责下,他们选择低头生活很憋屈,但是他们很“平静”啊——在几番町的庭室中他们有着自己的节奏,不温不火,没有热恋时期的狂热,更多地是如老年夫妇般的精神依靠。两个被尘世抛弃的亚当与夏娃,围绕着桌底的那一盆火炉抱团取暖,然后睡去、醒来,等待春天。在这种相处模式下,是旁人难以察觉的默契。
每天吃完晚饭之后,宗助跟他妻子便分别坐在火盆的两边闲聊,通常大约聊上一小时。谈话内容大致也就是日常生活的琐事,但是像“这个月三十号米店的欠款如何解决”之类的家计拮据的窘状,两人却从来不曾提起过。此外,譬如针对小说、文学发表评论啦,或是男女间那种幻影般的情话啦,这对夫妇也从来不会说出口。他们的年纪虽然不大,看起来却像一对阅历沧桑的过来人一天一天地过着低调朴实的生活。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像平凡无奇毫不起眼的男女,只为了组成习惯性的夫妇关系而凑在一块儿。
最后几章节读的时候一直想着:怎么还在写镰仓的庙宇生活?怎么跑题跑这么远?但字写到这儿,我才解开了这个疑惑:夏目漱石在让宗助意识到第三扇道德宗教之“门”无法让他解开“父母未生之时,你的真面目是什么?”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坚定地在第二扇“门”里找到了——他早已认定自己与阿米的选择是对的,安井的消息正如家门后面的那个似倒未倒的悬崖石头,很危险,但真要压下来了,他早就想好对策:带着阿米走,另寻地方继续生活。
第一扇门与第三扇门让宗助夫妇总会有罪感,但第二扇门内的生活早已让他们成为彼此的信仰,平静生活。
“阿米,你有没有想过信奉什么宗教?”有一次,宗助向阿米提出这个问题。
“有啊。”阿米只答了一句,立刻反问宗助,“你呢?”宗助微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也没再对阿米的信仰提出更深入的问题。或许对阿米来说,这样反而是幸福的,因为她对宗教可说一点概念也没有。宗助跟阿米不但不曾在教堂的木椅上并肩坐过,也不曾踏进寺庙的大门一步。两人的心情能够获得最终的平静,只是凭借自然赐予的一种润滑剂,这药品的名字就叫作“岁月”。周遭对他们的指控偶尔还会从遥远的昔日忽然跳到眼前来,但那指控的声音已变得十分微弱、模糊,不至于对他们的肉体与欲望构成任何刺激,也不能再用痛苦、畏惧之类的残酷字眼来形容了。反正,他们既没有获得神明的庇护,也没有得到佛祖的保佑,所以两人的信仰目标就是他们彼此。于是,他们紧密相依,画出一个大圆。日子过得很寂寞,却也很平稳。而这种寂寞的平稳当中,又自有一番甜蜜的悲哀宗助和阿米很少接触文学或哲学,因此也没发现自己正在一面品尝悲哀的滋味,一面还在自鸣得意。相较之下,他们比那些相同境遇的文人骚客要单纯多了......
自我价值的这扇门很多时候与时代、生活这扇门不是同一个,前者为木,后者为铁。铁会生锈,不耐用,易割手;木隔音好,耐用,容易听见内心的声音。
去找一扇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