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3
(1)
“交给你办的事怎样了?”
“这次可以让他掉出上位圈。”
“还有一个呢?”
“都照你说的办了,不会在前三。”
“还有,把捆绑在一起的换了。尽快。”
“换成怎样?”
“出道的人互动镜头多点。剩下的看着办吧。”
“这好办。那把他和毕雯珺绑在一起吧,网上呼声也不低。”
“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杜女士挂断了电话。
天色灰蒙蒙的。
人群穿梭着归家。
她并没杀伐决断的快意,眼色有些许灰浊。
“牺牲”是一个奇怪的词。
它并不一定是把好的推掉才能算数。
它也有可能仅仅从利己的角度出发。
朱正廷不是甘愿听从的、被动的人。这点她知道。
只是让他出道并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赛制背后是各大娱乐公司相对公平的协议竞争,而这不是靠人海战术就可以达到胜利的。
相反的,超过了共赢配额的公司,反而会成为众矢之。
乐华是中韩联合的娱乐公司,海外练习生的数量和实力都在业界享有盛誉。
而娱乐圈从来不是有实力就可以站住脚。
公司除了经营艺人,还要制造并扩大爆点。
说到底,练习生吃的还是青春饭。
作为乐华七子中最小而实力又数一数二的黄明昊,以及国际巨星范冰冰的亲弟弟、rap实力不俗的范丞丞,都是自带爆点和前途不可限量的。
他们同是公司在赌桌上掷地有声的筹码。
最终出道的无疑会是这二人。
这在公司的计划之内。
但是黄明昊毕竟还太小,如果让他顺利出道,未免也太简单了点。
杜女士心里自有想法。
她想让他看看顶撞不该顶撞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新的排名马上就要公布,不懂事的人该有所转变才是。
她这样想着,眼底还是没有任何波澜。
(2)
朱正廷拿好了笔,摘下笔帽。
工作人员让他在这里的镜子上写一些话,主题不限。
“节目快接近尾声了,这算是一个纪念吧。”导演组的人说。
“嗯。”他应允。
倒也没有特别的话想要说。
说起来,昨晚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有很多聚光灯,却没有一束打在自己身上。
他跑动起来,追逐着,上气不接下气,汗流浃背。
却始终望尘莫及。
渐渐地,他跑不动了,停在原地。
灯光还是不断地游走着,周围的人一个个被照亮。
那些光很刺眼。
他在梦里睁不开眼睛,像迎着风沙。
还是竭力想要睁开。
因为他在寻找另一种光。
很久了。
像过了十年、二十年那样久。
像溪水把顽石打磨成砂砾那样久。
像一颗星球划过另一颗星球那样久。
等他看到那束光的时候,似乎要变成一棵枯干的树了。
可他觉得值得。
光飘飘乎乎的,柔和地笼罩在那个人周身,像林间的晨雾。
不亮眼,却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在梦里摇摇晃晃地伸出自己的手,想去触碰。
只有他身上的光看起来好温暖。
他也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在那束光下。
而下一秒眼睛却像失焦了一样,渐渐地黯淡了。
没等那个人转过身来,他的视野像一颗燃烧着的星球一样变得一片猩红,又在转瞬之间熄灭,黑得像无法醒来的长夜。
睁开眼时,已经什么也记不得。
可是拉开窗帘让光透进房间的时候,又想起那种未等到他转身自己就被焚毁的无助,刺痛感顷刻间就遍布全身。
梦里的那种无能为力透过身体直直地传达进现实世界。
在肌肤的每一个缝隙之间轻微地炸裂开来。
他像一片纸一样兀自飘零着,在孤立无援的高空被静默地点燃。
此刻又如同被定格在那儿一样无法动弹。
梦里那个人转身之前,自己明明已经看到他身后呼之欲出的关切和易行易守的关隘。
他看到他快要伸出来握住自己的手了,看到他眼里的葱茏的山河了。
他看到站起来声援的千军万马了。
他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看到以后的生活了。
他看到他眼里的光了。
而转瞬之间自己便被焚毁。
像一颗无人问津、熬尽寿命的红矮星。
在熄灭之前没有握住那双手。
梦里伸出的手摇摇晃晃地收了回来,猝不及防地断裂后,往不知名的深处坠去。
现在他握着一支笔。
房间很昏暗,他对上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觉得惊魂未定。
如果那并不是一个梦,而自己真真正正地错过并失去了他,这双眼睛是不是该像一个被弃置的玻璃球一样,蒙上厚厚的灰尘。
往后见山非山,见水非水。
生命至此失了颜色。
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站到现在。
他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那个答案是温柔而有分量的。
它被生生地刻进每一块骨骼,却丝毫没有刺痛。
“蔡徐坤。”
这便是答案。
他是例外,是指引,是另一个世界无端却纯粹的靠近。
是他让他明白“爱”的真意。
是他让自己站在这里。
是他让他从黯淡无光的噩梦里醒来,是他把自己的手拢进口袋。
是他把他发间的雪轻轻拨去,手却不忍放开。
是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抱住他。
是他一字一顿地告白,一心一意地陪伴。
他的名字就是所有坚持的答案。
他的心很小,很狭窄。
装下这个人之后,就变得满满当当。
和他在一起,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
为那个人,也为自己。
(3)
“啊……到底在哪里?”
蔡徐坤简直要把整个头探进药箱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创口贴。
朱正廷坐在他床沿上,淡淡地笑了。
“别找啦,又没出血。”他说。
“不行。都红了。”蔡徐坤头也没抬。
箱子的底端有一个契合外壳而不显眼的白色布袋。
蔡徐坤拉开了它的抽绳,急急忙忙倒出来。
印入眼帘的是各色各样的创可贴。
青蛙、小鸭、小鸡、小熊的印花均匀地分布在外包装上。
蔡徐坤从里边拿出印了小白兔的,慌慌张张地跑到朱正廷身旁坐下。
他手忙脚乱得差点把刚撕开的创口贴甩出去。
朱正廷看着他神色紧张地为并不存在的伤口而忙前忙后,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感。
“节目组也太过分了。”
蔡徐坤和朱正廷在一块儿,话总是很多。
他絮絮叨叨地小声说着:
“我还以为把我们叫过去真的是要进行什么感人的环节呢。没想到是扮鬼出来吓我们……你又这么怕鬼……”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额前金色的头发有些许乱了,依稀可见皱起的眉头。
“你看看,都红了。下次不要再用手捶墙壁了。”
听现场的工作人员说朱正廷被吓到之后直接暴走了,跑出门外控制不住地用手砸墙。
也许那就是黄明昊一直挂在嘴边的钢铁直拳吧。
像节目组心疼墙壁一样,蔡徐坤心疼朱正廷。
他握着他的手,指尖停留在贴了创可贴的地方。
“痛不痛?”蔡徐坤抬眼望向他,轻声问。
朱正廷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伤口也没有啊。”他回答。
蔡徐坤没有回应,只是叹了口气。
双手握得更紧了些。
半晌,他才说:
“创可贴也许不都是贴在伤口上的。就像,有些伤口根本看不见,但它们又确实存在。”
“有些人总是不爱承认自己受伤了,我也一样。”
“可是在同类面前,根本就藏不住。”
“我以前就在想,要是遇到那样一个人,即使他说自己没事,我也不想真的就放开手。”
“因为,”他顿了顿,“我看到了。”
“我看到你难受了。”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但我是真的想像个创可贴一样,保护你的伤口。”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些,双眼一直注视着朱正廷。
“哪怕你对我说没事,我也想保护好你。你以前就答应过我,不要再勉强的。”
“上次你回公司的事情,Justin和我说了。
照我看,你们公司可能要开始压票了。
下次排名公布如果后退了,不要太意外和难过。
然后就是,要相信粉丝。
正正,你肯定可以的,知道吗?”
朱正廷轻轻笑起来。
他抱住蔡徐坤,脸贴得很近。
“我在梦里梦到自己就差一点儿,就能抓住你的手了。那个梦好难受。”
他的语气平静得让人感到压抑。
“我在想,还好是梦。你不会放开我的手吧。”
“不会。你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
蔡徐坤也抱住他,手臂紧紧地箍在他后背。
“我就在这里。”
他又说了一遍。
(4)
《戒烟》导师合作舞台。
朱正廷一袭白衣,妆面素雅干净。
舞台被升华的干冰装点着,雾气弥漫。
他有些无措地站上那儿。
那之前,排名已经公布了。
朱正廷从第四掉到第七,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他只是扯扯嘴角从座位上站起来。
范丞丞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上去别哭。”
黄明昊有些僵硬地和在场其他人一样鼓了掌。
朱正廷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的”。
他回过身看了看不远处的蔡徐坤。
“没事的,没事的。”那眼神仿佛也这样对自己说。
他想起那天那个拥抱,心里安定了许多。
“我今天梳了一个,我刚来的时候的发型。这个眼镜也是。”
朱正廷竭力保持住平稳的气息和笑容。
“我们当初,七个人一起来到这边。”
“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标。”
“当初说好,想象嘛,我们七个人要起一走到最后,但是现实还是很残酷的。”
他说得很慢很慢,像在念一首错落的诗。
“刚才上来的时候,手牵手谢幕,也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个节目上同台了。”
他的声音终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希望,我们还能像刚开始过来那样。”
这句话像诉说,更像带着哭腔的祈愿。
“保持着我们自己,最初的那份心。”
“回去以后会更加努力,留下来的人,会带着剩下的梦想,继续走下去。”
在眼泪掉落之前,他结束了发言,深深鞠了一躬。
不要哭。那个人会心疼。
朱正廷咬牙忍住了眼泪,转身往自己的座席走去。
他站在那儿看台下。
低了一层,比之前看得更清楚些。
黄明昊也从第二名变成了第四名。
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愤怒和无奈,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倔强。
他并不担心黄明昊。
也不太担心自己了。
他有些木然地站在那儿,跟着大家的节奏鼓着掌。
那种无措的状态一直延续到此时此刻。
站上导师合作舞台的他面容依然冷峻。
也不知道是妆面还是情绪的缘故,或者说《戒烟》这首歌也正好低沉忧郁。
他看起来是这么契合歌曲的主题。
舞台表演的中场他要跳一小段中国舞。
本来可以跳得更长、更尽兴些。
是节目组突然做出了调整,说要剪去一部分。
他苦笑了一下接受了。
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还能跳。
还是有些遗憾的吧。
连家人也说,就这样好好地去当个艺术家,不好吗。
非要吃力不讨好地去站上拥挤的舞台,承受无端的谩骂和攻击。
非要去顶替一些莫须有而又极恶的罪名。
非要被这些光晃伤眼睛。
非要被现实打得七零八落。
非要这么狼狈,非要让自己不堪入目。
“所以为什么还要去那里?去灯光下?把你学过的所有都扔了。值得吗?”
值得吗?
究竟值不值得?
十二年习舞,他在前脚和后腿膝盖架上垫子,胯部悬空练竖叉。
他平躺在练功凳上用最疼痛而最涨功的办法练横叉。
十二岁就有腹肌并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他每天做几百上千组的背腹肌训练。
他日复一日地跳跃、踢腿、控腿。
他也不记得在身上绑过多少、多重的沙袋了。
在上戏的时候,他的云里前桥和蛮子是让老师都无可挑剔甚至自愧不如的。
这样一个人跑去当偶像,值得吗?
十二年的光阴没有用对地方,值得吗?
听不见。
不想再听见那些声音。
朱正廷站在台上,环顾四周寻找自己的灯牌。
“这个世界当然有不喜欢你的人。”蔡徐坤这么对自己说过。
不要太贪心,要看到喜欢自己的人。
他站在那儿。他们站在那儿。
他们没走。
和自己一样。
演出谢幕。
朱正廷跑到蔡徐坤身边,为他擦去额前的汗珠。
“你表演的时候,我跟着唱歌了。”蔡徐坤笑着说。
“是吗?”朱正廷眼里有些许笑意。
“觉得你这场造型太好看了。真的和仙子一样。”蔡徐坤又说。
“……”他笑着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蔡徐坤,我以后不会再害怕了。”
“这些天一直有声音问我,放弃跳舞来这里到底值不值得。”
蔡徐坤注视着他的眼睛,屏息听着。
“我的答案,是你的名字。”
朱正廷一字一顿地说。
“坤,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天起,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靠近你。”
“在你之后,我没有一件像样的心事。”
“你就是我坚持的理由。”
“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逃避了。”
“我想和你一起走到谢幕。”
“走到这个舞台的谢幕。也走到人生的散场。”
“因为你在这里,我觉得我可以做到。”
“抱抱我吧。我好了。”
朱正廷的笑颜是那样灿然,一如二人初次遇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