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泅渡
白痴阿贺 2018-09-14

                            

 

 

 

 

山河错落,疏影横斜。

也不知去往何处。

凡尘之事并无些许留恋。

 

只身带了些书卷,且游且渔,既炊亦饮。

 

舟身古旧,但无碍。

倦了,极目望山野之上的云舒云卷,倒颇有一番美意。

 

本是一介穷书生。

佩了一柄剑,又执一壶酒。

这下落得隐客逍遥仙。

 

离家之前千辛万苦甩开了蔡府家仆,盘缠也所剩无几。

但一想到蔡知府知道他逃逸,会展露何种气急败坏之神情,他便挑眉笑起来。

 

“生在书香门第,便一定要为官?”他曾问。

 

答案若真在这些山川中便好了。

 

 

 

 

靠岸时,他折了一枝野草叼在嘴边,低头望。

粼粼波光之中倒映着的,本该是一张俊美无暇的脸。

额前有几缕青丝垂下来,脸颊不知何时被划伤。

眉宇轩昂如故,神采略逊却依旧意气风发。

往日的锦衣华服,此刻他抛却了。

 

 

泛舟已有些许时日。

山河日月看倦了几分。

他没抬眼睛,直到那块刻有“白鹤汀”的石匾映入眼帘。

若不是脚下的破船渗了水,他也许会果决地离开。

 

上了岸也不知该去往哪里。

白鹤汀鲜有人迹,密林郁郁葱葱不见来路。

他一身粗布褐衣,穿行起来倒也方便。

 

那柄剑派了大用场,一路斩了许多荆棘。

 

行至傍晚,方才觅得一湾湖水。

说巧不巧,一个破庙立在湖岸。

 

那庙简陋至极。

处处乌烟瘴气,唯独墙上的一幅丹青纤尘未染。

 

他凑近了看。

苍松,青岩,白鹤,江河,美人。

画中人一袭白衣,立于江畔,与鹤为友。

眉眼不似凡尘之物,轩昂俊逸。

眉心还有一颗朱砂。

前襟的云纹繁复细致,腰佩一管竹笛,面容如玉温润。

 

未得落款,便不知何人作此画。

他皱起眉头。

自幼就有习惯,所有属于自己的,都会刻上名字。,

书卷如此,剑身如此,酒壶也如此,均刻有“徐坤”二字。

 

没有落款的画,在他眼里不是个好寓意。

姑且唤画中人为“鹤仙”罢。

笔法灵动得似乎随时要从画中出来。

 

他伸出手想抚摸,又收了回来,只痴痴地看。

 

 

 

 

天色已黑。

再穿行回到河岸,不知会否迷失方向。

不多思量,他便在庙里立住脚。

 

初秋还不算寒凉。

他卷了些枯叶铺在地上,也没生火,遥遥对着那画像,枕着右臂。

 

 

睁开眼还是半夜。

阴风四起。月光如水,细细铺在地上。

抬眼看向那丹青,布帛之上竟空然无物。

他惊觉地往外走去,握紧剑柄。

 

 

 

 

湖岸远远站着一个人。

 

那人周身围着几只白鹤,身上披着淡淡光晕。

冷清的月光把湖水染成墨色。

 

他揉揉眼睛,以看得更真切些。

 

湖岸上立着的那个人,正是画中仙。

 

那画像,他看了数个时辰,不会认错。

霎时间竟无法动弹。

 

 

 

画中仙缓缓转身。

山岚吹起他的衣摆。

那目光清清浅浅。

眼底泛起些许微澜,迢迢却灿若瑶光。

 

他就那样一直望着他,宛若望着那幅画像。

 

风止于山林。

只一眼,他便止于此了。

 

 

 

 

日光熹微。

他睁开眼睛。

 

那画像素雅安静,画中人未动半分。

 

是梦吗?

若是梦,剑柄的凉意曾让他为之一怔。

他凑近了看,未看出半分端倪。

 

蔡氏家规素来强调格物致知。

他慌慌张张地在湖边洗了脸,四处游走挖得几根野菜,钻了大半天的木头终于生得火光,草草地烹煮起来。

他倒要看看,这摄人心魄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吃饱喝足后,又枕着双臂,遥想着昨夜那泓秋水,及自己难以抑制的如炬目光,不禁红透耳根。

 

又忆二三少年事。

蔡知府日日教自己读些书卷。

而画中仙这等荒唐事只在志怪杂谈中见过。

妖怪还是神仙,都真这般美艳。

他笃信昨夜并不是梦。

且若真是一方恶煞,自己早就该丢了小命。

 

入夜,周身微凉。

他生了一堆火,静静地等着。

志怪书卷的笔者们,究竟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今夜便可应验。

 

画像上遥远而如玉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有些朦胧。

他总忆起自己伸出又收回的手。

 

取下那壶酒,兀自饮了几口。

 

喉咙一阵苦涩。

睡意渐浓,他合上双眼。

 

 

睁开眼又是夜半。

庙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

他抬眼看,对上一双惊恐的眼睛。

那双眸子睁得大大的,映着火光。

 

在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画中仙又后退了几步。

他双手放在额前,弯下腰,缓缓言道:

“阁下不必害怕。在下只是一介夜游行至此间的书生,别无他意。敢问……”

 

“先生……是先生吗?我在这里等了很久。”未等他说完,画中仙便开口。

那声音满是不确信,和竭力掩盖的一丝狂喜。

 

“先生?”蔡徐坤狐疑地抬起头。

“免贵姓蔡,名徐坤,非阁下所谓之先生也。”半晌他回答道。

“阁下不必害怕,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他注视着那双眼睛道。

 

那双眼睛里还是写满了惊恐。

画中仙一句话也没说,退得远远的,颤颤地看着那堆篝火。

 

莫非是……怕火?

蔡徐坤顿悟。

“阁下稍等,我这就去把火灭了。”

他把壶里的酒倒在庙外,一滴不剩,装载了些湖水进来,浇灭了它。

只可惜了那壶酒,仅剩的。

他皱皱眉。

 

“阁下请坐。没事了。”那语气里有恳求。

 

画中仙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杂糅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阁下如何称呼?”蔡徐坤又问。

 

沉默许久,那人才说:

“正廷。先生曾唤我朱正廷。”

 

 

“正廷……敢问正廷公子所说的先生是?”他又问。

“是……我等的人。”

 

“想必也是个神仙了。”

像阁下一样。

剩下半句蔡徐坤没说。

 

“也?”朱正廷抬眼。

“非也。我只是先生丹青妙笔所生的一只云鹤罢了。不足为道。”他的语气总算轻松起来,似放下防备。

 

 

“阁下方才为何唤我‘先生’?”蔡徐坤又问。

 

二人此刻坐在庙里的草堆上,看起来倒像乱世中逃亡的人。

 

“你的眉眼...和先生生得一个模样。”他看着他坦言道。

蔡徐坤轻声笑起来,道:“是小生有幸。”

 

志怪书卷中倒是提及过“转生”一事。

只是天下之大,眉眼相似也非绝无仅有。

 

“敢问先生现居何处?”他又问。

“不在这儿了。”那双眼睛里顷刻黯淡。

 

“那他离开这儿多久了?”

“忘了。”

朱正廷站起身来,往庙外走去。

 

“我只是先生留在尘世的一幅丹青。先生不带着我,便无处可去。先生...连名字也没留下。我只记得他的眉眼。”

“先生再不来,我怕该忘了他的模样。”

那语气很淡漠,却难掩失落。

 

“后来想,先生画作那么多。我只是其中一只鹤罢,实在不足为道。”

先生若要走,我本留不住。念先生之恩,给我留了几只鹤。”

“我夜夜从画中出来,总盼着先生回来。”

“我是他遗落在这儿的一幅画。就算不带走我,留下名字也好啊。”

 

“草木枯荣数十载,万物自有时辰。我后来想,大抵世间没什么会永远留下来。”

“就像你,只是夜游罢了,天一亮便会走。”

 

朱正廷回望蔡徐坤的眼睛,道:“我说的对么?”

 

 

他读出那语气里寂静又炽烈的询问了。

“我不走。”蔡徐坤缓缓道。

 

“阁下,小生不打算走了。”

他又说了一遍。

 

不是不离开这儿,只是不想离开你的身边。

他在心里念道。

 

 

 

 

 

 

 

蔡徐坤夜里再也没有生过火。

 

密林里的秋夜越来越寒凉。

朱正廷总是皓月升空时才从画里出来。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坐在湖岸的石块上。

二人话总是不多。

 

蔡徐坤念叨着书卷上看过的东西。

朱正廷半句不离先生。

 

沉默的时候,他们便看湖面的涟漪。

一圈一圈,像树的年轮。

 

 

“为什么不试试去找先生呢?”蔡徐坤问。

“我走不了。但如果...”

“如果我带着你去找,你会去吗?”他把这些天一直闷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他并不想带他去找先生。

他才不管那人把画卷抛在这儿是有何隐情。

 

他只是想带走他罢了。

带着他一同踏上那艘船,划到不知名的远方。

 

自己本就是停不下步履的人。

为了他,他把酒倒了,火也灭了。

 

他忘了他只是一幅画而已,等的也不是自己。

 

他只是想带走他。

去哪儿都好。

 

他忘不了第一眼见那幅画的感觉。

他下了狠心才收回伸出的手。

 

蔡氏家训最不齿盗窃。

可他见到他,竟起了贼胆盗心。

 

 

偶尔他会觉得不解。

那位先生,到底不是凡俗之人。

愿意舍弃这般美丽画卷的,岂非得道之人耶?

无情得很。

 

“阁下,跟我走吧。至少我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

像那个先生一样。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种稚气未脱的较劲。

 

朱正廷有些怔住了。

 

“阁下,这山林也没什么可看的。先生一定在人间呢。人间有烟火,盛会,有孩童,有歌有酒,有春秋冬夏。”

 

“阁下,我泛舟带你看看人间吧。”

他笑了起来,双眸弯成月牙。

 

朱正廷轻轻点头,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一刻他并没有想过先生如何。

 

他只想被眼前这个少年牵着,去看看人间。

 

 

 

 

修修补补,那破船终于不再渗水。

蔡徐坤小心地把画卷背在身上。

 

入夜。

朱正廷从画卷里走出来,站在船尾,衣袂飘然。

他吹奏起腰间所佩的竹笛。

 

蔡徐坤在他身后入了迷。

若世间真有仙,定是出落成此番模样。

仅一眼,胜却人间无数。

 

朱正廷跃下船尾那块木板时,蔡徐坤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种灼热感透过指尖直达胸腔。

“阁下当心。”

语气却故作平静。

 

画中仙并非不通人情。

他也对那股不同寻常的灼烧感惊觉起来。

 

他们对望着,只字未言,却也没松开手。

 

“我只是一幅画,一只鹤罢了。”

良久,朱正廷才说。

 

“我也只是一介书生,张皇闯入阁下的汀洲。”

蔡徐坤叹了口气。

 

“阁下曾说小生眉眼生得和先生无异。如若小生不是这番模样,阁下还会和我走吗?”

蔡徐坤松开手,又问道。

 

朱正廷没有说话。

 

夜微微地凉了。

行了数日,终见人烟。

数盏渔火隔岸遥遥闪烁。

河汉迢迢,悲切被敛藏在眼底,如湖面般不动声色。

 

“人间几时有你说的烟火,盛会?”朱正廷转过身去,轻轻问道。

 

“阁下……太晚了,小生该就寝了。”蔡徐坤没有回答,皱起眉头。

“也请阁下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就往市集去。”他强装镇定。

 

朱正廷还是一言不发。

 

他轻轻跃出船身,往水面坠去。

 

蔡徐坤吃了一惊,想伸手抓住他。

 

只是那画中仙竟在水面上翩跹而舞。

鸾回凤翥,翾风回雪。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浩荡的江水因他一人而停止涌流。

 

时间停转了。

 

 

“阁下……”他痴痴念道。

 

舞毕,朱正廷款款向他走来。

那张如玉的脸庞泛着淡淡笑容,眉心的朱砂将他勾勒得温润而妖冶。

一身雪衣竟未沾一滴江水。

果真如云鹤一般轻盈。

 

“坤……可以这样叫你么?”他问道。

未等他点头,他又说:

“先生不在了。他是他,你是你。先生眼里没我,你眼里有我。先生没见过我这般模样,你见过。”

 

“这么久了,我知道先生不会来了。” 

 

“来的是你。”

“那我便,只认你。”

他说罢,又淡淡笑起来。

 

 

 

 

 

 

 

府衙内一片狼藉。

“大人稍安勿躁,这些东西摔不得。”

数家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收拾着残局。

 

安知府脾气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为官一天,便作威作福一天。

实事未办,吃喝玩乐倒一样没落下。

山珍海味已吃得脑满肠肥,夜夜笙歌也失了兴致。

 

“这些东西摔不得?那你说说拿什么给我解闷。”

“禀报大人,近日小人听得传闻,是乃江边渔人所言,临江一带有夜着羽衣而水上舞者,不似凡人。大人如有兴致,不妨探探虚实。”

“那舞者可有何特别?”

“回大人,小人闻其俊美无双,乃世间罕有,颇似画中仙客。”

“即日启程。寻得雪衣舞者,重赏。”

 

 

安知府的部曲带了箭矢和刀。

被重赏驱使,民间也躁动起来。

 

已有数个“雪衣舞者“被押到府衙。

进去后便再没出来。

 

 

 

 

 

 

 

“那先生为何将你画作这般?如此难掩人耳目。”

蔡徐坤为朱正廷挂上面纱。

 

“画作这般,你不喜欢么?”他反问。

“非也。”他笑了起来。

 

“可惜啊,若这盛会来得早些便好。待你回到画中,明日我们便启程。”蔡徐坤道。

“去往那儿?”

“哪儿都好,离开这儿。”

朱正廷上前拉住他的手,扣紧十指,双眸笑意盈盈。

 

这些天为了逃避追捕,费了不少心思。

他本想磊落地牵他的手去灯火通明处。

船也不能用了。

 

临江小镇,秋枫渔火。

他和他找了处密林,遥遥对着河岸,饮酒静坐。

 

朱正廷是第一次喝酒。

只一口,便双颊酡然。

借着酒劲,蔡徐坤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画中仙没有抗拒。

他隐隐笑着,道:“你还说,你只是一介书生……天下书生都这般么?”

调笑罢,又回吻过来。

那吻里带着梅子酒的凉意,又像晚云般皎皎烧着。

 

渡一盏温酒入喉,夜已深了。

 

 

 

 

 

 

 

睁开眼的时候,头部一阵剧痛。

已凝固的血块因肌肉的牵动而尽数崩落。

 

自己被五花大绑至不知名处。

光线昏暗。分不清日夜。

 

若是夜晚,就坏了。

可他一时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画卷……

不好,那幅画卷。

他吃痛地挣扎着。

 

“大胆逆贼。”

那声音低低的,不容置喙。

下一刻蔡徐坤便被踹翻在地。

 

那双粗糙的手在纤白的画卷上肆意游走。

蔡徐坤一阵眩晕。

没猜错的话昏迷前应是被钝器砸伤了。

 

“住手……”

吐字有些许吃力。

 

“大胆刁民,胆敢顶撞知府。”

“把画卷……还给我。”他咳了几下,吐出一口淤血。

 

“这画卷有何稀奇?莫非真如那渔民所说,是妖画?”

“还给我……”

 

“大人且慢,我们就地等待罢。究竟有何端倪,稍后便水落石出。”

安知府点头,在端架而来的椅子上箕踞而坐。

 

 

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蔡徐坤乞求着。

 

 

“禀报大人,子夜了。”家仆道。

 

蔡徐坤忍痛闭上眼睛。

 

“大人……大人!”数家仆惊恐地后退,摇醒安知府。

顺着家仆所指的方向,他瞪大了眼睛。

 

渔人所传果真不假。

雪衣舞者,俊美无双,似画中仙客。

确比那些索然无味的奇珍异兽、歌妓舞女要让人眼前一亮。

 

 

 

这会否是最后一面。

蔡徐坤对上那双眼睛,这样想道。

 

 

 

 

受了鞭刑,又是数日才醒。

荒郊野岭,竟没被野狗吞吃。

 

似做了冗长的梦。

梦里自己翻开厚厚的志怪书简,指认上方的“白鹤”二字。

也梦见父亲蔡知府覆上自己头顶的温热掌心。

还梦见那个飘满梅子酒气的夜晚。

江枫渔火,不知眠。

 

“来的是你,那我便,只认你。”

画中仙一袭雪衣,朱唇轻启。

 

梦醒了。

画卷也不在了。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美是美的。”那人捏着朱正廷的下巴审视道。

“可惜不听话。”旁人添了句。

 

“大人还修了这么好的舞池。”

“也太不识好歹了些。”

 

“昨天已是最后一天。”

“今天就押你去江上行刑。”

“真是死到临头都不说一句话。”

“可惜了这幅好皮囊……”

“有什么好可惜,不过是个山鬼罢。”

“这副皮囊和身段,连女子都该愧不如……”

“少说两句罢。”

“……”

 

 

昔日的白鹤,已成了囚鸟。

仅有的自尊零落成泥。

 

死了倒好。

他轻笑起来。

 

 

押送的队伍浩浩荡荡。

画中仙的雪衣染上尘埃和斑斑血迹,青丝散乱却依旧摄人心魄。

人群透过囚车的缝隙观赏着他。

像在看一只被无端擒住的兽物。

 

 

白鹤本该在汀洲。

不是被豢养在舞池的宠物。

 

 

直到被箭矢洞穿心脏,他还是笑着的。

 

先生没等到。

焰火和盛会也没等到。

闭上眼的那一刻,倒是闻到梅子酒的味道。

 

并不觉得痛,只是再也回不到那画卷中了。

 

本是丹青。本只是一幅画罢。

 

为何偏要带着执念从画中出来。

为何要日复日年复年,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为何等到的不是先生,却心甘情愿伸出手。

又为何离开前想的不再是先生,而是泛舟执剑的少年郎。

 

哪有什么‘仙’啊。只是先生丹青妙笔下的一只云鹤。

他本只是……只是一幅弃画罢了。

 

 

那个人也不会再来了么。

那个书生。

枕着右臂望向他的书生。

倒掉酒舀了湖水浇灭火光的书生。

伸出手说带他看看人间的书生。

背着画卷泛舟且谈笑风生的书生。

 

他曾见他在所有器物上都刻了自己的名字。

他便拢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道:

“也在这儿刻上你的名字罢。这样,我是你的。”

 

他一笔一划地用指尖写上名字,淡淡地笑起来。

 

那便好了。

 

来生不愿做一幅画了。

也不要做一只鹤。

 

只想做个普通人罢。

渔歌,酿酒,盛会,孩童。

执子之手,春秋冬夏。

够了。这便够了。

 

 

纷扬的大雨落在他的眉心,浅浅地晕染开来。

 

 

 

 

行刑的那天,他在河对岸。

在箭矢洞穿画中仙胸口的那一刹那,他失声惊叫着坠入河中。

 

水淹没了他的气息和双眼。

 

终究是没能泅渡那道长河。

终究是没能站在他面前。

 

终究是失约了。 

 

自己只是一介书生罢了。

 

 

 

 

 

 

世上再无画中仙。

 

 

 

 

拾壹

 

 

“闻山有羽衣而善水上歌舞者,欣而往之。至汀,惟见蓑衣渔叟,日夜江上不复歇。问所从来,不言。其舟之破,久矣。方见其手执画卷,曰:

‘丹青不渝,故以方誓。’

游人恨而归。

寓逆旅。夜半,汀洲大火起,烨然如昼。

世间不复白鹤林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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