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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系列小文之二——《江上故人老》

很多年后,她才得以再次渡江来到这里。

也许没赶上时节,漫山浓郁的花香蒙住了那缕淡雅的梨花气息,就如那男子在她的生命中也不过如点点荧光。

蓝衣姑娘在山间执着的寻找着。清风徐来,吹起她散落的发丝,吹起她左侧空荡的衣袖。仍旧清姿卓绝,仍旧淡然出尘,而心境却已不复年少时的那般澄澈。

她不禁想,如果还能再见,不知他过得怎样?还能认出自己么?

 

那时,她常常做一个梦。

梦中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提着风灯缓缓而行,一抬头,看见男子着一身如墨的衣服立于梨花白的月光下。那么浓重的黑色,她用力望去,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娘亲跟她说过,梦中大雪,是不吉。

每每梦到这里,她便惊醒,掌中是深深浅浅的指甲印。

 

那时,她必须再次拿起剑,重出江湖。

想到自己即将再次踏入一场腥风血雨,不由地眉头紧锁。但是虹去了,七剑去了,江湖,都在等他们的归来。

她已经在江边徘徊了许久。

“姑娘,你要过江吗?江那头可不太平啊。”年长的船夫劝道,“这几日的船客都是急得从江那头过来,像你这样要渡江过去的,寥寥无几啊。”

她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头纱。“是......不得不去的事。”

“姑娘莫不是去那头见什么重要的人?还是......”这一袭蓝衣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这姑娘散发出的气质却又与一般女子不同。又瞥见女子背上被缠好的剑,船夫便料到这姑娘不是一般的江湖闲人,堪堪收住了话语。

姑娘叹了一口气,正要迈步上船,不经意地一瞥,竟生生愣住。

那个眼神,疏离,冷漠,却让蓝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这种熟悉感竟让她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见女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名男子也不躲散。将头一偏,余光却还是落在她身上。

老船夫连忙对姑娘说道:“你别理他,他才刚来没几日。整天把自己包裹在黑衣服里,脾气怪的很。”

“那......可知他的姓名?”姑娘轻声问道。

“姓名?我还真不知道。那小子,话都没说过几句。我老余在这江边可算最为年长,可从未碰见过这样的!”

黑衣男子的一声轻笑,正欲转过身去,船身一摇,姑娘已经踏上了他的船。

“船家,今日可开船?”

男子挑了挑眉角,喉间发出沙哑的嗓音:“姑娘可是去江那头送死?躲在这世外桃源的村落不好?”

姑娘笑了笑,看了看身后的剑:“是去救人。”

“就凭你吗?”

“还有我的同伴。”

男子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利石在刀尖上摩擦,令人不觉而寒。手里的浆狠狠插入水中一摆,船剧烈的摇晃,而后向前逝去。

“哎......姑娘......”老船夫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蓝向他摇摇头,对那黑衣男子说道:“谢谢。”

男子只是向前用力划着。一路,二人无话。

不知怎地,风愈刮愈胜。蓝抬头,鼻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寒。

“落雪了。”她兀自说道。黑衣男子没吭声,肩头铺满了雪,却依旧机械般摇着浆。一片阴影突然盖住了他,他抬头,一把纸伞撑在他上方。

“不需要。”他冷冷说道。

姑娘没有回话。放眼望去,江中只余他们的一叶扁舟,荡漾在湖中,蓝心中不知怎么地竟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忽然想起她那场梦,也是在白茫茫的雪中,也是这种凄惶的孤寂。

在这苍茫的江上她不由地有一瞬的出神,恍惚中竟瞥见船头的男子极为凛冽的目光,撑伞的手不由地一震。

“你最好把伞挪开,”男子冷冷道,嗓音沙哑,“不怕我杀了你吗?”

“如果要杀,你早就动手了。”她对上他的目光,一片坦然。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脸色骤变,“七剑杀了我父王,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了你呢?”男子说着,将浆提起,“可惜我武功尽失,打不过你。干脆折了这浆,一起飘摇在这江中如何?”

蓝兔大惊:“你失了武功?”她喃喃道,“你怎么会失了武功!”

“我本就在雷阵中深身受重伤,那些人将我捉去,折磨我,侮辱我,最后给我下了蛊。我罪有应得,蓝宫主不应该是高兴的很吗!”

男子说着悲凉的话,却失心地笑了起来。蓝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如感同身受般跟着难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切确实是由七剑造成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见她幽幽地望着她,冷笑道:“你不用同情我,也不用去想着法子救我,不用浪费时间了。这个蛊无药可救。”他索性往船头一坐,“不如我们就一起结束在这江上如何?”

“我没有错。”她摇了摇头,“我上了你的船,不是为了和你拼命的。”

他挑了挑眉毛,玩味地看着她:“那你说,我们之间的帐,要怎样算呢?”

“你可以恨我,但不要牵扯到七剑,我的确是欠你的,我......”她突然哽住,望着他幽黑的瞳孔,不知如何继续。但男子继续看着他,敲打着手上的浆柄,并不打算接话,她咬咬牙接着说道,声音却放轻了些,“我......其实是不希望你死的,毕竟我还欠你的太多......但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你却伤了我.....你不应该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你信任过我么?”男子打断他,目光幽幽。

“你自己说的,‘我黑小虎行事光明磊落’,少主的本性,并不是不义不忠。可是那时候你不该这样利用我的信任,”她顿了顿,“这账不是一下子算得清的。现在江那头风卷云涌,我也实在无心再和你细说,与其现在我们二人在江上相视无言,不如让我过江,待我与其他六剑携剑平息之后,我定回来。那时你要找我复仇也不迟。”

看着姑娘终于透露出些许焦虑,男子心中有些得逞的好笑。而姑娘继续上前一步,深切地看着她:“我既上了船,就是想把当年没来及说的这些话说与你听。然而我实在不能这这里停留太久,那里需要我。此去,我要是葬身沙场,你也算如愿所偿;假若我还能活下来,我定会到这里。你可信我?”

她说的字字真切,男子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如果我说我所剩时日无多,你就愿意这样脱手而去?”

“你......”

“我中的蛊,啃噬我身体的同时,也会啃噬我的记忆,到最后我也会成为一个什么都记不清的废人了。”他笑了几声,“也是,像我这样至邪之身,早该葬身在这荒郊野岭了,你说,是也不是?”

他的话这样绝望,仿佛重新获得的生命他半点留恋也无。她眼前浮现过无数她受辱的画面,紧握的手止不住颤抖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半响,她睁开眼,一字一句地说:“黑小虎,我会尽力活着回来,你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江上,你要好好活下去。”

男子轻笑道:“别再说你给我找解药之类的话了,以前逼供时我给别人用过,这是无解之蛊,”说着他撑住了船,“不是说赶时间么,你最好麻利些,趁我反悔之前。”

忘尘蛊,伤身损智,直到抹去一切前尘之事,此蛊无解,她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还是对他说:“我会回来的。”说罢便跳下船,擦身而过的一瞬,却也听见他抛下一句:“要回来。”她回过头,看见的却又是他嘲讽的神色,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一片雪,一片雾。

“谢谢。”她笑道,“你也多保重。”

身后的黑衣男子却再也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撑着她把蓝底白花的伞,逐渐消失在雪中。

刚刚她撑在我头上的伞,竟是这样好看么。他突然没来由地这样想。脑中浮现出姑娘方才倔强承诺的神情,男子的嘴角不由地向上勾了勾。

“你竟然也曾信任过我,也希望我活着么。”

“可惜我竟连怎么去恨你,也忘记了。”他自顾自地对姑娘身后疾步扬起的雪说道。

 

 

露宿在篝火旁,他绝望的神情,他怒级的话语,一股股涌来,反反复复,浸入她的骨髓。

一闭上眼,就不由想起他的样子,哪怕他跟她说,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将她撕的粉身碎骨,她也毫不意外,可那是他竟然将自己中蛊之事说的那样平静,语气中却透露出凄凉,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魔教少主半分影子?

“要回来。”他最后那句淡淡的话,却反反复复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怎么了?”上方传来男子的声音,褪去白日沙场上的锐气十足,他的声音轻柔而又温和。

“真希望......这一切早些结束啊。”她自言自语道,便翻过身去。

男子的手停留在姑娘的上方,终究还是没有覆上去。人人都道长虹冰魄佳偶天成,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一切都如世人所愿。可是姑娘就在身侧,她却摸不透她的心。

这一切真的是想要的吗?虹猫不禁这样想。然而他不敢想下去,最后只得这样想:也许她想说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吧。

睡意渐渐袭来,她的眼皮沉沉,在陷入浓重的黑暗前,他沙哑又无力的声音却再次传来:

“要回来。”

 

     

难得不下雪的日子,黑衣男子躺在船上昏昏沉沉,一抬头便看到了蓝色地衣决。一瞬间还以为是被雪晃花了眼,还没回过神,姑娘就已经踏上了他的船。

“蓝宫主终于肯找我复仇来了?”语气中依然带着几分调侃。她冲他笑了笑,,见他神色似乎比上次好了许多,心中也松下一口气。不经意间,还瞥见男子嘴角的一股笑意。

怎么可能呢,他终究是恨我的。她想。

浆划动了许久,船才“吱呀”一下,懒散地摇晃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动身过了。他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毒发?满脑子充斥着这样的话,正要开口,只听得男子说:“那般人的事解决了吗?”

“我......是回来取东西的。就在锦夜山上......然后便要回去的......”感受到男子突然冷下来的目光,她不由的顿了一顿。“放心,复仇的事,我还会回来的。”

男子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呵,我都差点忘了。”

船摇晃了一下,便摇摇摆摆的向对岸驶去。

天色仍旧阴沉沉的,这一场雪刚停,下一场又要来临。上次也是这样,白茫茫的雪天,仿佛春天将用于沉眠下去。

她看着黑衣男子在前面不紧不慢地摇着浆,背上的骨骼随着摇浆的频率一股股凸起,与这岸边的其他船夫并无二样。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话。直到靠岸时,她终于咬咬牙问:“中蛊之后,你的身子可还好?”

男子转向他,沙哑地开口:“不过是钻心刺骨而已。只怕这蛊毒侵蚀太快,后你我见面时,我只剩些孩童的记忆了。这样可真是便宜了你啊。”

听了她这番话,她知道他定不好受,愣神的瞬间,男子已绑好船,似是用很平常的语气继续说道:“反正也不是些美好的回忆。只是你们七剑最终是如何合璧,我父王最后是怎样灰飞烟灭的,我......已经忘了差不多了。”他露出些少有的悲凉的笑,“连这样的事我也会忘记,感觉......也没有那么恨你了。”

没有等她回话,他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将帽檐往下一拉,“蓝宫主还不快去,再拖下去我可能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脑中还留着他指点千钧、运筹帷幄的样子,而如今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他却如一介江湖闲客,无足轻重的像一根鸿毛。落到这般境地。此时若是在当年,以他在魔教的地位,哪轮的那帮人下手?受了屈辱不说,还中了这样的蛊......

她心中涌起悲凉,然而他将自己掩盖与阴影之下,似已无话可说。纵是心中五味杂陈,她还是咬着牙转身离去。

 

而后发生的就尽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什么“冰魄剑主只身独战三百人”、“冰雪聪明破机关”......人人倒她聪明伶俐,武艺高强,恨不得她多斩杀一些魔头才好。她心中却生出些厌倦的情绪,而这种情感,怕是只有远在百里开外的剑友才体会得到了。但当她再次看到他时,看到他一袭黑衣脸上神情一如既往傲气十足的样子,却一下子放松下来。

要不,就停留在这里好了。她一瞬间生出这样的念头。想起那时的话,如果一直停留在江头,似乎也挺好。

她从他身边经过,瞥见他的神色,似乎突然年少了许多。她心中讶异,想起他已是中蛊之人,心下一片悲凉。他立于船头,用力摇着浆,她看着男子的背影,明知问不出什么,却还是想知道他的近况,刚要开口,却听船头的男子道:“和我说些以前的事吧。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你......”他的语气平静得像一位老者,全然没有以前那个少主的半分影子。她望着他,却不知可以说些什么。他们之间有多少可说回忆?他的前半生,又有多少是她知晓的呢。

“我记得第一次在那个百草谷见到你。我们一起也好像是唯一一次并肩作战了吧。后来那毒虫被我们烧了个精光,火光在你的眼中跳啊跳啊,那时我就想:‘这个姑娘的眼睛真好看’。”

他这样直白地说,让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男子却转过身来,看着她,继续说着:“可是后来见到你,要不就是雪崩,要不就是在和你们七侠作战,碰到你时,你也总是争锋相对。”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她不禁想了起来。男子看着她,嘴角也微微向上挑起,脸上露出些只有少年人才有的青涩的神彩。

“你们七剑啊,我还记得那个护法,我记得当时一直都十分怀疑他‘我还记得居士,好像我对他妻子做了什么,总之也是有什么过节吧......”他兀自说着,像是盘点自己的脑中的残存的念头。“虹猫啊.....武功真是不错......”说道一半话语突然戛然而止,不知是他不愿回忆,还是已然淡忘。

二人有一句每一句地搭起了话。他的记忆倒退的厉害,她脑中关于自己和七侠之间战役的记忆已寥寥无几。那些损失惨重,令人悲痛的大事,最终也都沦为江湖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说到最后,男子慵懒地躺在船上,回忆起儿时:“记得娘亲都会在小屋前的梨树下埋下一坛梨花酿,过年的时候再取出来喝。我只尝过一小口。娘亲还答应我,待我长大些了,再取给我喝。”他半合上了眼,“可惜我再也尝不到了。连我一直耿在心中执念取尝一口那坛酒的味道,也淡却了。”他顿了顿,“不知道哪天,那坛酒,我娘亲,还有你,以及跟你聊得这些,我也统统忘却了。那便不是我了。”

他说的那样平静,却隐约渗透出来的悲凉,一点一点扎在心上。“到那时我会回来跟你酿一壶梨花酿,你不会忘记的,都会想起来的,我们之间的恩怨都还没算呢。说好的。”

“现在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恩怨,有的只是那些过往。”他起身将绳子抛上岸,蓝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对岸。“可是,我连过往也没有了。”他踏上岸,伸出手来扶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想明白了,忘记了也好。我不是以前的那个魔教少主了,你能留下来吗?”

月光如水,合着被冰封如玉砌的天地,万物澄明,而她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初见。

她看向他的眼睛,那样真切,被蛊毒抹的一片澄澈,似乎能只直接看到心里去。她不敢去想象忘忧蛊蔓延过后他的样子,可是她咬紧下唇,还是说出了那个字:“不”。

“是因为虹猫吗?”他的神色黯淡几分,手也缓缓垂了下来。

“是因为它。”蓝反手取下身后的剑,抱在胸前。她的眼神越过他,似乎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冰魄闪着淡蓝色的光辉,耿在两人中间,是跨不过去的海,是越不过的山,是他已没有资格过问的天下。

一切似乎都看的不真切,但他知道她在看什么。

女子终于还是扶着她的手,轻盈地跳下船。她一袭蓝衣立在雪地中,这才是她的归宿。她知道他不会拦他,也拦不住她。她用力朝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要回来。”

他的语气中竟少了惯常的桀骜。她不觉回头,撞见他的脸上竟露出些许颓唐的神色,一瞬苍老了许多,像做一个永别。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寒风卷的他那层单薄的黑衣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一瞬间她倒宁愿他回到从前,做那个恣意狂妄的少主。她下意识向前了一步,却又堪堪停住了脚步。黄沙漫漫,前路未卜,她又怎么能轻易给予他希望;簪花叮当,良人已付,她又要以什么姿态走向他。

姑娘抬起头,他的眸子漆黑。明明已忘却了那些残忍的往事,眼睛里却浮现出苍老与倦态。多年后,蓝兔还无法完全读懂男子那时的神情。他就静静地立在雪地中,没有期待也没有催促。“你......也要好好活着。”半响。她才说出这一句话,见他没有反应,便当他默许,转身离去。

大雪如雨,竟照亮了午时漆黑的夜。在这样透彻的雪中,年少的往事清晰地涌现上来。断崖雪崩,她从未想过,那时她感受到的唯一的温度竟是来源于他。他那么骄傲,那么不可一世,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应结束在百草谷不是吗?为何偏偏要在这寒冷的雪流中不顾生死的向她,向冰魄剑主,奋不顾身的伸出手。

明明还欠他一条命的,可雪崩后,她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可他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走来。

“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正邪两不立。”这句话,到底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

她看着他瞳孔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一点点地走向不可测的深渊,直到看着他被地雷阵的气流猛地升起......不能够啊!不能够啊!不可一世的魔教少主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丧生?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呐喊中,可却又不知道,真到拔刀相见的那一刻,自己又该怎样面对他?

那些几乎快要被自己淡忘的情绪在这茫茫大雪中一点点浮现出来,又被她狠狠埋葬。当初如果不回头,不给他希望,是不是他就不会落魄到现在这个境地?她一步步向前走着,身后的脚印深深浅浅,最后又统统消失了印记。

 

那之后,他们打赢了一场重要的战役。胜利似乎就要到来。天空中绽开烟花,撕裂了夜空,她的心中却隐约有些不安。当晚,她决意要回江边一趟。到了江边天才刚蒙蒙亮,可引入眼帘的一切她宁愿被黑暗笼罩。树木、码头早已被夷平,谁也不会想到,这江边曾有过一片码头,一群船夫。

双脚想被灌了铅一样,挪不开步;脑袋中晕沉沉,不敢去想。直到身后有人叫她:“蓝姑娘?”

“是我。”她回过头。是那位最年迈的船夫。

“上次邪教经过这,几个炮下来,大家逃的逃,散的散。我一个老人家,说幸就留在着,看老天留不留我这条命!”老船夫不由笑了几声,“看来老天爷很给我命。既然活下来,我也想见一见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姑娘。”

“他还在等我吗?”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现在在哪?”

老船夫叹了口气:“这我就不知道了。大家都散了。”

她不觉握紧了手,许久才问道:“他过得好吗?”

老船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这小子孤傲的很,不喜欢和我们说话。有时候会发疯时的突然跑到后边的那个山谷里。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好像是中了什么毒,不想让我们看到发作的样子。让他去治治吧,又不肯动身。到最后时不时拉住我们说着什么话。说的最多的应该就是要等姑娘你吧,”他叹了口气,“姑娘你,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我是他......要复仇的人啊。”她笑道,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来。

 

她找到了那个洞穴。

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下意识扶住了一旁的石壁。粗糙的质感让她猛地瑟缩了一下。这个幽幽的洞穴,让人下意识想掉头。她深吸了一口气,朝里面问道:“你在这里吗?”

在这里,在这里......声音被石壁反弹,一波波荡漾开来。

她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不深的洞穴,很快就能走到尽头。她心头仅剩的一点期待也终于被泯灭,终于也放开了声音:“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她颓然的蹲下来,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就在这时,余光中瞥见石壁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这是.....

她退后几步,举起灯定睛一看,不由的愣住那里:满墙都是交错的划痕,像是.....

她脑海中浮现出渔夫的话,下一秒,手中的灯重重的落在地上。她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触上那石壁,深深浅浅的沟壑中,隐约还夹着些红色。她将头抵在冰冷的石壁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可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他毒发的样子。“如钻心般刺骨,痛不欲生......”他想起那次他在江边说的话,脸上满是不屑与自嘲。可高傲的他却宁愿躲在这清冷的洞穴里,一遍又一遍独自承受着苦痛,一遍又一遍地对着石壁宣泄着苦痛。

他的手上一定满是伤痕吧。可为什么在她面前还是那样泰然自若的摇着浆。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自负呢.....她悔恨不已。她抬起头,却忽然发觉,石壁上并不是单纯地划痕,似乎连成了什么图案。她赶紧抬起灯,接着微弱的火光细细辨认着。

树、小屋,还有几个酒坛的轮廓。她心中刺痛,心下了然,用手慢慢地拂过,脚下慢慢移步,剑、山谷、七个人影......这些都是他不肯遗忘的记忆。这些画面上又被划上些深切不一的痕迹,模模糊糊的,一层又一层地掩盖上去。

在蛊毒发作的时候,他竟是以这种方式做着斗争,铭记着这些回忆么。

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这处痕迹,比任何一处都还要深,似乎被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刻下,痕迹周遭的石壁都被凿出了裂痕。她用手慢慢地搓去石缝中的碎屑,目光落在这旁边的一副刻画上。隐约是个女子的轮廓,没有面容,只是凿了两个眼睛。

这是......

她心生疑惑,一旁被深深刻下的痕迹,除去碎屑后,竟是无比光滑的触感。

火光摇曳在一旁,她看清了。那是一个字:蓝。

他一笔一划,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勾勒下的,蓝。

纵然万千尘事终将被剥夺而去,我也不想忘记她。是年少时可望不可及的星辰,是相见时炽热而决绝的火焰,苦痛落魄时等待的火光。

我在等她。

眼泪一下子决堤而出。她再也承受不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洞穴。这些回忆对他来说是救赎,而对她来说,太沉重。

“我蓝兔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记住我。”她喃喃道。那洞穴里深深浅浅的痕迹,一刀刀剐在她心头。

白雪从无边的苍穹重重地落下,覆盖在眼睑上、眉毛上,一片柔软;她茫茫然找着,冻僵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冰雪却又这样坚硬地划破她的衣服、她的皮肤。。

这才是真正孤单冷清又纯真的雪。

“这是我欠你的。”她重重地喘息,“无论怎样,我只想让你平安喜乐地活下去啊。”

她的嗓音也变得沙哑粗糙,和这昏沉的江水一样,和这江边数位风吹日晒的渔夫一样。但却不会有人像那个男子一样,着一袭黑衣,帽檐拉得低低的,一脸不可一世的神情,在江边等她回来,和她算他们之间算不完的帐。

远处飞来一只红色灵鸽,在姑娘头顶环绕了许久,但她还是找了很久很久,最后只得拖着蹒跚的身子而归。

前路漫漫。她宁愿相信,离开她以后,他也在自己的岁月中老去了。

 

而她也不会知道,那夜铺天盖地的白雪,却是黑衣男子余生中最明亮的永昼。

 

那夜,黑夜男子看着姑娘在雪地中渐渐走远,连脚印都被埋葬,他忽然觉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也就是那时,他终于想明白,他终究是对这个姑娘恨不起来的。

记忆一点点流逝,总有一天自己会忘了她吧。那一天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场大雪似乎下了很长一段时间。

往日清净的江头,此时也响起绵延不绝的爆炸声。火光在山后张牙舞爪,誓要吞噬一切。

“你还是不肯走吗?”老渔夫问道。

他摇摇头,脸上是一贯的冷峻:“我不能走,我在等一个人。”

他倚靠在船上,眯着眼,一刹那有什么事情吉光片羽般闪过,他不由地皱皱眉,睁开眼,却又什么也想不起。

头又开始疼的起来,疼的厉害,他不由地闭上眼,很快晕晕沉沉地睡去。梦里,铺天盖地的白向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提着一股气,奋力向前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撇见了一抹绿。漫天飞雪,这里却是两树开得甚好的梨花树,细碎的花瓣落在地上,刹那没了踪迹。蓝衣姑娘撑着伞站在那里。谁曾道:“素手轻执琼花伞,青丝微绾雪花簪”。总之,是一副美好的模样。他看着那姑娘,感觉好生熟悉,正要上前,低头却瞥见自己的装束。一袭布衣,一双草履。

自己是谁?不过是一江湖闲客。

而那姑娘呢?她的眸子清亮如雪。他一定是自己在等的人。

他看着那姑娘,心中顿时一片温柔,正要上前,周遭的一切却嘈杂起来,地面摇晃的厉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不断打在他身上。他赶紧上前扶住那姑娘,轻声安慰道:“别怕。”

姑娘抬起头,嘴角是他久违了的,温柔的笑意。

他的心中顿时温柔一片,伸臂将她更紧地搂入,就像握住他漆黑生命中唯一的火光。

然后便是波涛汹涌,天旋地转。

巨大的气流连带着江水重重将他抛起,又卷入水底。

还好,彻骨的窒息感只是一瞬。然后便是久违的光亮。

 

这场漫长的雪,在那一夜戛然而止。

她活了下来,如他所愿,回到了这里。

而他,长眠于水下,活在夙愿得偿的梦境里。

他终究,还是在这片平静的江上,安详地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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