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上火光愈发猛烈,生生营出一个炼狱来。
楼阁内,书生、仙子两两相对,林溪隐在暗中。
“林溪… ”书生跟着那仙子念到:“京城林家之女,林溪。”
“不错。”
“为夫君报仇,一路杀了诸多官员、江湖人士,却始终了无踪迹的,林溪?”
“多?还远不足够。不必再废话,命拿来!”
林溪此时隐在暗处,进退两难:“果然,如今这世上的“林溪”有许多,那些不时遭杀的人,便就是这些“林溪”所为。”
书生却追问着:“姑娘是受了什么委屈?何故来杀人。在下官员,可否告知?”
“仙子”冷笑一声:“告知?国将不国,百姓罹难,江湖也成个浑水不清,这还不够么?”
书生点点头,很理解似的:“竟是如此。姑娘若不见怪,我便说几句。朝中事,绝非是为一人,也非是为一时,更非一人可说得的。再者,”他笑了:“姑娘才不是林溪。她不若你,可不会这般起舞。”
杀者当前,书生几言可谓镇定如是,他倒似果真是为了讲讲林溪似的:“林溪是身在官家的江湖人,你不若她,没有她的思虑,也不存她的灵气。”
林溪皱眉,不知此话从何说起?此人,又从何说起?
仙子“林溪”亦觉莫名其妙:“林溪是侠女,一身正气,你等为官之人,如何明白!”
说着听得剑击之声,林溪追看过去,书生已经站在了另一侧,那仙子剑扑空,便要再杀过去。却此时,冲出一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在仙台上杀了许多人的“书童”。
书童执剑挡住仙子去路,书生也被他护在身后。
林溪透过纱帘看着,听见书生叹了口气,他说道:“可惜了。”
这话音刚落,书童便提剑上前,“仙子”对峙之中,眼看要成下风。
书生则在一旁,整理自己官服,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事已经明了,这世上各处“林溪”,便都有自己杀人的缘由,不过借了林溪的名义罢了。而眼前这个自称“林溪“的人,是为她心中正道。
几招不过,仙子被击倒在地,眼看就要剑入心口。
“嗡…”一声震音,书童剑被拨开,突然闯入的剑气与力道,使他退后几步去。
林溪执剑侧身而立,身后是受了伤的“仙子”。此时如林溪拼杀习性,她压低了眼神,看着前面两人。
书童气了,惯来不作表情的脸上竟有了发怒模样,正要再上前去夺命,却被书生唤住。
书生望着林溪,走上前来,他没有说话,单是看着她。
“恭喜。”林溪先说了话:“你果然为官了。”
“果然是你,”书生反应了一下才说道,脸上一些笑意:“你还活着,很好。”
林溪不明白这意思。
书生还在望着她,倒是又笑了:“一别至今,林溪,你不再害怕了。”
仙子本正因痛低着头,听了这话她望过来。
林溪自然知道书生话中所指,初次得见时,自己还从未杀过人,那天的唯诺之态,一时回到眼前:“你本就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
书生看着她,没有作答,脸上却现出一些紧张的神情,却也不过是一瞬。他转眼去看那“仙子”:“她才是林溪,一剑入招,可杀人。你此时明白你们的不同了?”书生说着,竟像是为林溪感到骄傲似的,可转过头来再看林溪,脸上却又成个难以言明的神情。
仙子听得此言,明白刚才是被戏耍了一番,脸一霎便气得红了,却因为身体受伤动弹不得,不然或拼死也要再杀过去。
“放她走。”林溪不去理会,直直说道。
“杀了官中人,如何放得?”书生沉着起来:“更何况,便是这些蠢物,将许多事由加在你身上,还所谓正道,你自然明白其中苦楚。此时,正是机会。”
“机会…”林溪听见这两个字。
书生却继续说道:“今日,这些人闯下大祸,却也成天时地利人和,杀了她,她就是林溪。”他坦然说道,言语沉稳。
确然,书生所言不无道理,为人指使也好,与这世道对抗也罢,这些人以她林溪的名义杀人,使她愈发寸步难行。
今日,是个机会,“林溪”死了,林溪便就能省去许多阻碍。
林溪看着书生,他确是仕途之人了,所言之中尽是心思沉稳,这使得林溪一时想到自己的父亲。只是,林溪眼神瞥向身后,见那仙子肩头正有血流下来。
只是,果真该如此么?
这些“林溪”,为何冒死来杀人?
“国将不国,百姓罹难,江湖也成浑水一潭。”
若太平盛世,朝为朝,民为民,江湖为江湖,他们还会如此么?
或不过是世道艰难,再活不下去,无用之人尚可麻痹自己前来观赏烟花,可有志之士,却不能。这般想来,以自己的名义杀人,又有何不可?
书生看着林溪,他本在等一个回应。或者,只需林溪点头即可,身后书童便可夺那所谓“林溪”命来。只是,他却看出林溪的思虑。
林溪笑了,冷静地,却又如同嘲笑。
书生看着她:“我是为你。”
“为我么?”林溪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仙子,仙子也看着林溪,此时这姑娘头上是一层汗,顺着脸面流下来,不知是因为受伤的痛,还是刚才书生那番话的惊。林溪对她笑了笑,是为让她安心,姑娘便也点点头。
转过头来,林溪看着书生又说道“你总是这般志在必得。”
书生听着,面无表情:“你可知道,有人不许你死。你活着,一人则抵千军万马。”
林溪听着,眼神犀利起来。
她如何不知道,自己一行为人所用,也恨透了这些事由,再锐利的剑,陷入其中,也能被生生折去锋芒;再明晰的道理,陷入其中,也能成为荒唐言,都不过因着那些所谓古而有之的道理。
“使人寸步难行也就罢了,还想致人于水火深渊,永不得抬头之日。“林溪狠狠说道:“我林溪,本只为禾允报仇,却一路来看得许多,也受用了许多。总是明白了,这世间原是如此,从前的到道理,都不是道理了。今日告知于你,我确出自官家,可你我不同道,也不必由你来为我打算!。”
这话,书生眼神一丝抽动,他微微沉了目光,继而狠狠盯着林溪,不知是被驳到痛处的气,还是对眼前人无计可施的急。
“无需多言。”林溪剑起了势:“她以我名义,做我看得起的事,自然不能被你类杀了。”
这话刚落,书童便要走上前来,倒是书生,伸手将他拦下。
“我类?”书生点点头:“好,我类…”他似是动了气:“天地转换,古来有之,总要割舍的。你自以为不在我道其中,自以为所行是正道义事。你可知道,天下百姓却活在我道之中,他们要的,并非你所言道义,却是一个天和!”
说着,书生向前去。
“少爷!”那书童急了,一声唤中,剑也起势。
书生却不在意,他走到林溪眼前,若林溪想,抬手便可将他杀了。
他看着她,是气,是恨,可心中明白,更是怜爱。他看着她,终是轻声说道:“你我,道不同?却都不过蝼蚁之间… 林大人,你的父亲,是忠义之臣。”
林溪听此言,一时掉了锋芒,握着剑的手,些许颤抖。
“带此人走,从此再不要出现在嵊州。”书生继而说着,他转过身去。
林溪红了眼睛,她收了剑。
之后许久的时间里,她总回想着,那时为何要收了剑,或是因为,她明白眼前这个人并不会伤害自己。
一时,她松懈了当下,一路以来不能释怀的心境,却因这已为朝官的书生一句话,得到释怀。此时心中,是对爹爹的愧疚与思念,爹爹一定遭遇了难言的不易,如今事态,这些“林溪”所为,又会将他置于何种境地…
楼台之上只有他们四人,此时全都静着,好像今晚这一场杀人放火瞬间得到了平息,杀气散去,一切都归于平和。
林溪落入思虑,身后“仙子”站起身来,捂着伤口对林溪点头道谢。林溪恍惚中点头回应,却看向窗外仙台上还燃着的大火,那些尸体便都要随这大火消失殆尽了。天空再无烟花,周围再无人群叫好呼喊之声,盛世之景,此时如同从未存在过。
好一场虚幻之境,木然中林溪感到一种真真假假的将亡之态。
却就在这空挡,一声闷响,林溪转过头,仙子已倒在地,书生正接过身边书童递上来的丝绢擦手,他杀了她。
“林溪,你自由了。”书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