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七彩云。”阿童匆匆走在前面,一如既往,精力无限。
阿铭快步跟着,便也看到大殿四周云霞,不觉惊了一惊。
“哇...到底是谁啊…这大阵仗。”
七彩云霞确不常见,只在天庭大礼时用,布云的是礼司部的骨擎小官,此仙也是一个闹心的主儿,这个以后说。
话说上次阿铭见到七彩云霞环绕殿内,还是当年八仙来时,那是千年一遇的巡礼大事,事关两界,自是庄重。今日呢,他刚醒来竟就又遇到一次,嘻嘻,这真是,好仙运了。
“我果然是个运仙!”阿铭当下就坚信了命格。
两仙狂奔而至,趁在场仙众正沉溺于云霞氛围中时,他俩生生挤出一条路来,站定,抬头看云。
较之寻常白、乌两色云朵,此时云彩并非成团儿漂浮,却是薄薄似雾,一片一片泛着多彩光晕,轻轻浮动在众仙之间,相较看呆的众仙家,这飘动的云彩反倒才像是活的。
“真好看…”阿铭赞叹。
“是啊,多大的阵仗啊。”阿童也不可自拔,专注其中。
正此时,高远处,仙鹤至,从容穿梭于彩云中,若隐若现里不时传来几声鸣叫。
众仙纷纷抬头看去,一阵寂静后方又传来阵阵赞叹声。
阿铭看着云霞中不时隐现的仙鹤,还有那旷久的鸣啼声,不觉发了呆。较之八仙大礼的欢喜盛况,此时情境平白多了些许庄重,或说… 悲凉…
“阿童…”阿铭轻轻唤了一声,可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阿童说着。
“嗯…怎么回事,这气氛,心里头…空落落的。”阿童声音蔫蔫的,这不常见。
阿铭这才发觉阿童也呆呆地,他四下看去,哇… 众仙竟都呆呆的,刚刚看热闹的喧闹一皆消逝,好似不曾存在过。
“到底是谁回来了…”阿铭轻轻自言自语。
“你不知道?”背后突然一声传来。
阿铭扭头,是梓界。
梓界已经换了衣裳,不再是那么悬浮的广袖,一身罕见的短打白衣,与平时相较,显得他身量更瘦长,嗯… 就,更不好惹的样子。
阿铭扭了扭脑袋,梓界冷哼一声:“倒也是,你一个小…”
梓界顿住,阿铭却正听他说话:“哈?小…啥呀??”
“…”梓界吞了口空气,迅速摆脱了无措姿态:“小小年纪能懂什么?”
“诶?那梓界你多大啦?”阿铭持续着他对话的真诚。
“要你管咯!”梓界翻了个白眼:“醒了就来看热闹,你挺行啊。”
“啊对热闹… 那你说到底是谁?”阿铭说着又去看了一眼云霞:“怎么有些悲凉… ”
梓界回过神来:“也怪你不知道,他们去的时候你正睡着呢…”
阿童此时也扭过头来,跟阿铭一起听。
“是暗里去的。”梓界叹口气。
“暗里?”阿童不明白,心道怪不得他不知道呢。
“嗯,因为是个,灭劫。”
“啊!”阿童的一声惊叹,让阿铭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原先刻苦时的知识点也紧跟着蹦了出来,那是《仙家考级大典》里记载的。
“历劫”
是有些机缘的仙家要经历的事,多是年岁、道行都在上升期的有志仙。或是自己申请、或是所在主位推荐,总之走完这些官方程序,若是得了名额,司命下的信兽便会上门通知下界时间。待到历劫归来,多数会升仙品,也有那极少数,倒是被降了品阶,很是奇妙。自然,除了司命,无仙可知其中缘由,连历劫的仙家自己也只能知道一会儿,因为回来交接之后,就要咽下老君府上炼制的“情灭”,这是丸弹药,顾名思义,就是吃完就会忘记下界所历之事,所见之人,从此回归没得凡尘感情的仙位。话外,“情灭“这个名儿么,早不知被阿童吐槽过多少次:“庸俗!”
可以上所述,并非历劫最玄妙之处,那最玄妙的,是仙性的变化。归来的仙家们服用“情灭”是忘却了前尘,却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性情皆作变动,甚至有活泼交际仙回归后竟成了闭门苦修者… 如此情形,那《仙家考级大典》注解言道:是成长。
而“灭劫”…
历劫中一般仙家无法触碰也绝不想触碰的地方。因为,投入灭劫的仙家,是有可能消逝在三界之中的。简单点说,要承担有去无回的风险。
也正因这缘由,可以前去经历的仙家绝非寻常之辈,多是背负着其门下传承愿景。这样的仙家,自存在之日起,便已经被固定了运格,他们承担的是光耀仙门的重任,经受的则是同龄小仙无法想象的严苛。再简单点说,能去经历灭劫的仙家,都是技法过硬,所在仙门未来的主事者。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危险么,更大。
若是细细琢磨一番,历劫不过是历心,灭劫,则能要命!
梓界此时娓娓道来,彰显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沉稳态度。
“这次下界,并不声张,因事关三门。”
“嗯?”阿童伸长了脖子,仔细听着。
“紫薇碧玉宫太乙大天帝、 九天壬女无极元君,还有咱们天庭的韩司丈人真君,此次去的都是门下亲传弟子。”
“哇…”阿童感叹:“那岂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不错。”
“只是,如何三位一同下界?”阿童疑惑神情起来了:“不是早就不做相干了么?”
梓界咳嗦一声,轻声道:“送下去的,是西方如来。”
阿童好似明白了:“大条了,那就不是只为了历练罢。”
“正是,那位从不过问这些,此次是以‘和’为上,是为三界苍生。”梓界说着点点头:“总是将来万年里,不会有事了。”
阿童明白了大概,笑着点头:“玉帝可以啊,搬了佛陀来。诶不是你怎么知道的?不是暗里去的么?”
“有我们部门的工作,我自然知道一二。”梓界很高傲。
阿童翻了个白眼,只有阿铭左右晃着脑袋,此时云里雾里,却听梓界又道:“将来的局面是稳了,可这三位却不知能不能归来…”
这话让阿童也收起了玩笑态度,眉头皱着抬头看去。
不错,灭劫里没能归来的仙家不是没有,他们三位此番所为,已然超越了各自的本位仙命,若是归来,便达仙班首列位,可左右三界局势。若不能,也算做了贡献,自当是遁入虚无,将受三界供奉。
“司命来了!”
阿铭看去,果真是司命,平日里他既要搞三界命格剧情创作还要平和各方关系,工作压力十分大,常常黑脸一张,衣冠不整不齐,可今日,他却官服在身,神情也庄重许多,走进殿内,顾自垂目站着。
“他挺紧张啊,”阿童打量着:“看来也没把握。你说,要是没回来,是不是就结下梁子了?”
“那自然…”梓界点点头:“得结下一点…”
阿铭:“梁子?为什么?”
阿童:“睡傻啦?虽说是命格天定,可普通仙家也好,高阶仙家也罢,总是都要从司命那下界,不怪乎司命压力大,多少双眼睛看着,写得惨不行,写的简单也不行,这个度啊,不好把握。要是没回来…啧啧啧… ”
梓界叹口气:“还是这么大的阵仗…忧虑自是应当了。”
阿铭没太听明白,但跟着点点头。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漂浮的云霞开始聚拢,明光飞霞向大殿穹顶而去,仙鹤纷纷现了真身,围绕穹顶飞舞啼叫。
一众仙家寂静下来,全都集中了精神往殿门口看去。
却听一声钟鸣,似远及近,如缥缈却又嘹亮真切,直往天上去,悲凉的氛围渐渐消散,多出一份平和来。
阿铭看着门口,只见司命稍稍低头后退一步,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僧侣,倒是朴朴素素的,笑眯眯。
“阿难尊者。”阿铭听梓界说道:“即他来了,如此应该都能回来了吧。”
阿铭不解,阿童叹口气,背功课似的给他解释:“阿难陀,如来协持之一,他能来此迎接,想必三位会得祝福。”
梵音犹在,仙鹤飞舞在七彩云霞间,平添禅机。
阿难看去倒很亲切,带着笑与司命说话,司命也得体,静静与之交谈。
“司命…”阿铭不觉说道:“的确不是个普通神仙啊。”
正想着,只见仙鹤纷纷停了鸣啼,云霞也如初时,环绕回众仙身旁。
殿门处,缓缓走进一个男子。
此仙白袍玉带,宽衣广袖,手执折扇,姿态甚是飘逸。头发也自在散着,只用一个玉环定住,眉长入鬓,眼角微微提起,脸面清秀间带着一股傲气,却是好看。他站定后只对阿难点点头,未看司命一眼,司命却毫无介意,只是低头行了个礼。
阿铭还没看明白眼前,只见又一男子也进了殿来。
此仙身姿更高大些,气质也作稳当,身着玄袍,头发束起,可说一丝不苟。眉目也似凝重,一双眼睛颇含深意地打量着眼前,先是与阿难行礼,随后转向司命,说了几句话,司命带出一些他官方常用笑脸。那笑容阿铭看来,可说也是教科书版本,不多不少,社交领域正正好。
众仙都盯看着几人,这空档阿童好奇心到达了顶峰。
“喂,都谁啊?说说!”
“啧啧…”梓界即刻展现了自己也不是省油灯的事实:“刚进来的,你都不认识?韩司丈人真君门下,这次回来,搞不好以后咱们仙班都得找他报备工作呢。”
阿童点点头:“原是他,听老君说过一两次,道法了得,据说很有些能力。”
梓界:“那是自然,不然也不会让他下去。至于那个先进来谁也不搭理的,便是太乙大天帝门下,跟咱们不是一趟道的,所以不理司命那一茬。据说这次是如来亲请,太乙大天帝才应了,派了他去,算是应个情,人家本来也无所谓。”
阿童继续点头:“怪不得姿态无为到这般地步。我说,这次到底什么剧情啊?你知不知道?”
梓界摇摇头:“这谁知道呢。且看下一位,到底会不会回来?
阿铭耳朵听着,眼睛却一直看着门口,心里正想着的便是这句话。
那太乙大天帝门下弟子依旧无所谓,不时整整衣袖,或是抬头看看飞着的仙鹤,偶尔与阿难说上几句。倒是韩司丈人真君门下弟子,一反常态,神情紧张看着殿门处。司命像是明白他的心思,不时对他点头笑笑,像是一种安抚。
又不知等了多久。
“啊呀…”阿铭因着过于激动喊了出来,并被阿童迅速捂上了嘴巴。此时殿内已是一阵静默甚至呼吸声也不存在了,仙鹤纷纷飞落在地,悄悄伏低身姿。
另一位仙君回来了,是一位女君。
女君着青黑色衣裙,脸面泛白,眼神却凌厉,正静静走了进来。
司命后退一步低头抬手行礼,阿难慢慢走上前去,女君向他行礼,阿难合手回礼。
这时间里,那韩司丈人真君门下弟子紧紧盯看着女君,眼圈竟微微泛了红。阿铭看见司命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才醒来似的,也缓缓抬手行了一礼。女君见得,只微笑点头致意罢了。
唯独太乙大天帝门下弟子未挪动一二,单是看着女君,随后竟打开折扇,遮住了半面脸庞,可露着的眼睛却带着笑意。女君先与他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什么,此人才收了折扇,与女君行礼。阿难仍在一旁笑着,看去亲切。
“都回来了。”阿铭轻轻说着。
云霞再起,于穹顶聚集,女君像是想起什么,将一个东西交给阿难,阿难看后,仍旧笑着接过,随后离去。
阿铭看见了,那是一块黄玛瑙的小葫芦。
司命开始念那套官文,这空档梓界才说道:“是九天壬女无极元君门下,也是三位中品阶最高的,此一去应是受大苦难了。”
阿童:“因着品阶高责任大?”
梓界看了阿童一眼:“你跟老君身旁多久了?”
阿童白了他一眼:“干嘛?千余年。”
梓界点点头:“怪你不知,此女君如今已然三万岁了,你们府上老君还曾亲自送过丹药呢。”
阿童:“丹药?”
梓界:“万年前的凤凰山道场,定心丹,老君以礼相送,便是给这位女君的,那时她正在九天壬女无极元君膝下修道。”
阿童:“定心丹… 难道…”
梓界:“不错,这位女君,本无心。”
阿铭听得发了呆。
梓界:“据说女君本是凤凰山的一颗果子,被鸟吃了核,却还长大了。九天壬女无极元君经历此地,见了,觉得不易,就给了这果子一缕仙气,谁想一下子就成形了,这就是仙缘了。果子从此跟随元君习道法,布阵术,属战神列位,千年前还替天庭领过兵。可即便如此,她那颗心终归是丹药化来的,有碍修行,这次下界历劫,必然要经历些极端的苦楚才是。据说,命格是司命及门下闭关多日才定下的,中间司命下界去瞧瞧效果,回来还哭了两天,直说恐怕是有点太惨了,不好交代…”
阿童:“你怎么知道?”
梓界咳嗦一声,又高傲起来:“不过上次同司命吃酒,他吃了几杯,感叹此事罢了。”
阿童酸溜溜地:“那… 历的倒是什么?”
梓界声音小了些:“似乎是为夫报仇,又遭家破人亡,却发觉一切竟是惊天骗局,终不过两手空空独留人间…”
阿铭听着这话怎么还带了韵律出来,阿童却摇着头,些许感慨。
“唉...不管如何,三位仙君不付众望,各自归来。”
梓界:“是啊,终是归来了。”
司命此时念完了公文,三位仙君便要归去复位。
女君走向等待的仙鹤,正要归去时,她回过头看着司命:“我可记住你了。”
司命汗颜中抬手回礼:“还请女尊见谅。”
女君笑笑,抬头不过,仙鹤展翅而起,随后几只仙鹤也追随而去。
韩司丈人真君门下弟子此时直直看着女君飞离的方向,那眼神中明明白白露出些许苦痛来。他却不知,太乙大天帝门下弟子正看着他笑,随后摇摇头,顾自离去。
仿佛是刹那间,云霞散去,天回归了那块天,殿又成为了这个殿,一切归位。
其中的悲凉和玄妙,已然随着三位仙君的离去,消失殆尽。
两仙慢慢悠悠往阿铭府上去。
阿铭想着什么,问阿童:“他们怎么不吃“情灭”?
“还想这事呢?罢了,他们本就不能吃。”
“不是都要吃?忘却人间前尘事。”
“他们不同,灭劫归来者,需带着界下所历留在身上的五感继续修行,不可忘。这些经历要在随后漫长的岁月修行中一点一点剥离,或说,被无视。由此,才可坚定。这也是他们必要承受的苦难。”
阿铭:“真辛苦。”
阿童点点头:“精英嘛!”
好似看出了阿铭的悲伤,阿童咳嗦一声:“或许,今儿这一场你看出点什么来没?”
阿铭看着阿童,阿童笑着指指他,阿铭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阿童:“那韩司丈人真君门下弟子和女君这次在下面一定有什么纠葛,你看那眼神…恐怕他的羁绊还没完呢。唉..惨…”
“羁绊?”
“嗯,总是没喝‘情灭’,谁说得清呢。况且他的修为且不如另外两位呢。”
阿铭点点头,阿童却还要逗他。
“后劲儿大着呢,你可知神荼和郁垒,虽在人间两两相对做门神,实则一个道场在北,一个在南,万年才能见一次面,可见面就那般亲近,甚至要拉着手呢!”
“啊?”
“因为万年前他们一起历的劫,在界下,是一对姐妹。”
“啊…”
阿童清亮笑声传来,阿铭这才明白了。
阿铭:“你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