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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也温柔
-江绾歌- 2021-09-10
  • 第七封信·泡沫

信差来的时候星熊碰巧不在,信便是茨木去接的。这样的情况极少,因为茨木身子实在不好,这些年来越发只能躺着,星熊不愿劳动他起身去收信发信,又拗不过他总是想要写信的心,便替他揽下了这个活儿。

起初茨木总是不好意思麻烦他,推脱说这信寄出寄回也不是多么需要费力气的事,况且京都离这里尚远,即便是酒吞日日写了信寄来,也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的。然而这些理由被星熊统统驳回,只蛮横地留下一句:“有什么麻烦的呢,这种事你就交给咱,你只管躺着养病就行了。”

话说到这儿,茨木也不好再回绝,只好顺着他答应下来,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星熊带信给他的事,甚至今日突然要他自己去接信,还一下觉得恍惚起来。

向信差道了谢,茨木坐回到屋子里打量手中的信封。这次的信不同寻常些,首先信封的质地不像是以往见过的那种,不晓得是否是京都的新流行,且那信封上还印着茨木不认识的字,他拿起来仔细看了,觉着像是酒吞与他提起过的西洋文字。莫非是西洋人的制造工艺?茨木思忖着,将信封举起来对着光,的确看起来比从前的精细,也与本地所产有明显的差异。

可有了结论的同时他又生出新的疑惑,以酒吞的性情,即便是西洋的物什再好,他也断不会去用,那么如今他手中的这封信,究竟是不是酒吞本人所写的,就很值得商榷。

茨木生出这样的想法后又很快地叹气,他似乎总是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若是此刻星熊在这里,大约只会说:“一封信封而已,八成是那家伙随手拿来用的,计较这些做什么。”或许是不必计较的吧,可他又总是忍不住,不仅是信封这样的小事,任何牵扯到酒吞的事他总是忍不住地要去钻牛角尖。

“这样可是很不好的。”星熊曾如此告诫他。他听了,但听进去没有就很难说,终归这种若是他则如何如何的心情,何尝不是他在孤身一人的日子里去贴近酒吞的方式一种呢?

手将信封一翻,转到正面来。

“茨木童子先生 收。”

看到这行字的茨木一愣,心跳忽然慌张起来。显而易见地,这不是酒吞常用的语气,虽然他仔细辨认过,那确实是他的字迹,但这样生疏的口吻那人决不会用。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在心里胡乱推测起来,是怎样可怕的事,让酒吞不得不写下这样冷冰冰的称呼以保全他们之间不需有的分寸与体面。

他很是紧张,又急切地想看到信的内容,于是手都抖起来,信纸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让他愈发烦躁。

“茨木童子先生拜启。

很抱歉,以这样突兀地方式寄信给您。在此向您诚挚地表达我的歉意。

先前的信我的确是已经收到了,虽然我并不确定那封信是真的寄给我的,我甚至不确定那封信是否是您本人所写。但是,恕我冒昧,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并未有过与您有交集的过往。换言之,我并不清楚您究竟是什么人,也不清楚您为何会寄这样的一封信给我。

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抱歉的是,您想要寄信的对象恐怕不是我。或许我与您的友人碰巧同名,或许他曾经也住在如今我所居住的地方,总之,这不应当是一封会寄到我手中的信件。

为了不引起后续不便,您的原信我会随此信一同寄回。希望此举不会带给您不必要的误会。

打扰到您再次抱歉。

酒吞童子。”

 

信纸在手中捏了许久,纸边都已经变得褶皱却忘了放下。茨木盯着满纸的不知所言,思绪混乱起来。

他敢肯定这是酒吞的字迹,可是字里行间却不是他固有的遣词习惯,为什么那个人会写出这样的话,茨木十分想不明白。他扔下信转身打开榻边的矮柜,那里有一只匣子,放着这些年来酒吞寄给他的所有信件。他颤抖着取出最上边的一封,那是差不多半月前酒吞寄来的信,就在半个月前他还在信的开头问自己是否无恙,怎的才过了十几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呢。

他拆开那封信,将两张纸并排放在一起对比。然而,即便是茨木几乎将眼睛贴在了两张信纸上,他也分辨不出字迹的差异。茨木觉得自己几乎要绝望了,未名的恐惧像食人的巨蟒一般死死地缠绕着他,阴冷的感觉自胸口蔓延至喉咙,令他几近无法呼吸。他张开嘴,像一头快要被拖入沼泽的小兽,越是慌张就陷得越深。肺像是被巨石挤压着,有隐隐的钝痛。这可如何是好,他慌乱着,拼命想要吸一口气,却牵起病灶,猛烈地咳嗽起来。

像是玉山倾颓,他颓然倒在地上,信纸被压在他的胸口,挤出了深深的折痕。

全身的力气都快要被耗尽,可激烈的咳嗽怎么也止不住,胸口疼痛比之方才更甚,他渴望这痛苦停下来,而抽动的肺像是孩童上了发条的玩具,停不停得下来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咳……咳”茨木一手紧紧按住胸口,另一只手撑在地上,勉强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好不让自己显得更为狼狈。谁知刚用一点力,背后便要发汗,喉头紧跟着涌上一股温热,没等他意识到什么就呕出一口血来。

糟了……茨木看着地上那滩暗红色的血迹,心想一会儿若是被星熊看到还不知要如何,那家伙大约会又急又恼地跳起来吧,想到那场面,茨木不免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咳了两声。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担心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还真是不像自己的风格。到底是缠绵病榻有些久了,心情也变得比从前纤细些,总不希望别人来替自己担心,好像他有多快要死掉一样。

不过,这样的场面,即便是他自己来看,也像是快要死掉的样子吧。

还是不想死掉啊……至少,也要先见挚友一面才能死掉。他这样想着,用支着自己的手臂发力向前挪动一点,所以还是要吃药。星熊为他准备的药和水放在他的枕边,本来是叫他醒来后便记得吃,可他去取了信便耽搁了。

水有些凉了,但还不算冷,药很难吃,却也勉强可以下咽。茨木皱着眉把药吞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药片极小,听星熊说是从镇子上的医馆里开来的,是西洋来的药片,小小一片却还贵得很。他本来一听是西洋来的便不打算吃的,还是星熊好说歹说,劝他若是汉方不一定治得好,而这西洋的药片里有的东西汉方里是没有的,就权当是赌一赌,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治不好,也总能多延几年寿命,到时候大约战事也结束了,酒吞回来他至少还能见上一面,他这才决定吃药。

只是,这从阎魔王手中抢寿数始终是一件苦差事,但愿是会有效的吧,也不枉大家这样辛苦一场。

“我回来了!怎么样,茨木,药吃了吗?”

走廊上传来星熊的声音,茨木的神经一紧,一把扯下披在身上的衣裳盖住地上的血渍。

“嗯……已经吃过了。”他向着推门进来的星熊答道。

“那就好。”星熊说着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放到茨木面前,“这家店的团子很好吃,你也尝尝。”

茨木点点头,伸手去拆地上的油纸包,指尖触及还有些温,想必他是买了便揣进怀里,一路火急火燎赶回来的。彩色的团子被竹签串在一起,茨木拿起其中一串,温软的团子散发着浅浅的香气。他咬下一颗细细地尝,唇齿舌尖的触感软糯,带着淡淡的甜味儿,咽下去之后,那团柔软便散开,化作挥不去的香甜,温和他被药泡苦了的腹腔。

“很好吃。”他笑了下,将手上的团子又放回去。其实他很想再吃一个,只可惜病着的日子总是费力气,仅仅是吃一个团子便让他感到疲累,于是不愿再多吃。

“你这次出门去,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星熊听了仰头想了想:“这你可是问住咱了,这两日街上还真没什么有趣的事”

“是吗……”茨木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落寞,这也难怪,他现在不便出门,整个屋子算上庭院也不大一方天地,日日守在这里也实在没趣儿。其实他也不是非得听什么趣事,左不过是想多听星熊说说外头的事,那些他来不及也怕是再没机会参与的俗事。

星熊到底是猜透了他的心思,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咱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弥助那孩子,他现在倒是长高了不少,也还惦记着从前你总陪他玩儿的日子。那小子跟咱炫耀他画画又进步了,嚷着什么时候得空也来给你画一幅。”

“那便让他来罢,”茨木笑笑,“只是我这副病躯残容只怕画出来要不好看。”

“那你便快些好起来。”

茨木点点头,目光垂下去,碰到手边的几张薄纸,突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

“星熊,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说。”星熊将盘起的一只腿立起来,手向身后一撑做成极舒服的姿势。

茨木将手边的纸拿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递过去:“我今晨收到了挚友的来信,可上面写的话,我看着奇怪,你来看看。”

星熊先是一愣,看着那张信纸半晌没敢去接:“你说……谁的信?”

“挚友的啊。”

不对,星熊锁了眉,酒吞那家伙不可能会给他写信的啊。毕竟,就连上次那封,都已经不是酒吞所写的了。

星熊抬眼看向茨木,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说。他突然觉得恐惧,舌根骤然发凉,呼吸都快乱了阵脚。这一方面是因为这封莫名其妙的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个残忍的真相。他一直东扯西扯地瞒着,如今突现出现一封酒吞的信,打得他措手不及。

这不可能。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说出这句话,却硬生生忍了下来。他不能仅凭冲动就说出这样的话,一旦他脱口,茨木会如何,他又要如何收场,如何圆过去的谎……他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些他完全不敢去想。

“这封信……他……”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利索。

“怎么了?”茨木看着他表示不解。

怎么办,现下要怎么办。星熊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慌张过,即便他当时代茨木收下那封信报时,也远没有这样慌张。

“他……”后背惊起一层冷汗,早晨喝下的茶在胃里翻搅起来,刺得他生疼。

他已经不会再给你写信了,茨木。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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