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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
乔肆柒在官道旁的铺子里坐下，叫了碗羊肉面，又吩咐店家取了蒜末，匀匀铺一层，这是暗号，往常他是不吃蒜的。
那时的天下刚刚还有很多的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剑客，出鞘之剑于空中画出一朵莲花，翩飞的燕子也不能逃脱；天下第一，扛鼎拔柳不再话下的力士，惯用一把无人能举起的大锤，却能用锤削去秋后花上的薄霜；天下第一的术士，上门之人从不需开口，他自然知道他们的所虑所求……
乔肆柒也是个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弓手。从几寸的弹弓到及身长的万石弓，他都能使，穿杨贯虱不在话下。他最爱一把通体澄黄的角弓。这弓不长，石数又小，稍有气力的小孩都能拉满。有个脸上长痣的人来问他为何不用力道更大，箭速也更快的硬弓，他便远远地指一处木桩，让那人看好。
于是乔肆柒瞬息间连射两箭，那前一箭飞出道曲弧，在空中婀娜飘飞，如鲸背似鹿跃；后一箭却是如光似电，仿佛迅捷的响雷，人绝捉不到那闪过的寒光。闷响，两箭钉入木桩，却只有一声闷响。定睛看去，两个箭簇紧紧依着，羽翎微微颤动。
曾经的天下第一们，现在的境况差了很多，很多都流落市井，为了糊口，做些不太能见人的买卖。毕竟天下统一之后，天下只有一个第一，皇帝。皇帝，也是个新称呼。
来了，那人端一碗阳春面，在小桌对面坐下，就着蒜呼噜呼噜地埋头大吃，头上的帷帽也不摘下，汤汁溅上去不少。桌下藏着的手一抖，一封密信就到了乔肆柒手里。
这人总是对任务的时间、地点、方式规定得很细也很特别，还好这世上还有一个乔肆柒。
第一个是个好色的文官，用的是弹弓，青楼里熏香腻人，歌舞旖旎，乔肆柒走近了，十步内他两手一翻，石子便从眼眶穿了进去，稳稳当当地嵌在脑浆里，入殓的人无论如何都取不出来，只好新安一个假眼盖上。
第二个是个将军，他在山腰上把那张齐眉高的硬弓拉满，瞄向山坳里那处秘密的演武场，弓弦刚从指套上脱出，甚至不及泛出一丝离弦之音，将军就落马了，箭从八百步外捅破铁盔，又钻开贴身软甲，把将军的肚脐射了个对穿。
乔肆柒很好奇下一位的身份。
“是谁？”乔肆柒低声问道。
那人只是滋滋溜溜地吃面。
乔肆柒回到住处，打开密信。这是三个单子中的最后一个。
明天正午，有华盖的车队会从这里经过。东边有一棵老歪脖子树，树下栓白马，鞍后有白衣，穿上后，去射华盖下那人的心脏。
箭是指定的。
乔肆柒从鞍后取出箭。
是一支玉箭。玉料上乘，打磨得温润透光。
但玉质本就太脆，重心也不在箭头，想必会偏斜得厉害，只得用柔劲送出去。还好他带的是那把最惯用的角弓，他只一试，心中就有了数。
日头渐渐升高，官道上传来了礼乐声。乔肆柒远远地站在丘上，一夹马肚俯冲而下。他白衣白马，衽襟鼓动上下翻飞。角弓被高高举起，挽成满月。
那是乔肆柒一生中无法忘却的一射，是他最美的一射。车队缓慢地行进，尘土混着丝竹声在官道上飞扬，所有在地上的人都抬起头看。
它带一丝神性，在天上翱翔，急如惊鸿缓若归雁，白练青光，温润而矫健。那道光飞进华盖。
乔肆柒拉住马头在远处看——离弦的箭，他向来是不看的。
也许是那一箭太美，半晌后，人群中终于传出护驾的哀嚎声。
太子即位三年了，新政推行，轻徭减赋，百姓终于得以休养生息。仿佛干瘪的叶子得了几滴水，这天下又慢慢舒展开来。
官道上往来的人多了，铺子也添了几件桌椅，路过的行人商贩在此歇脚，饮酒、介绍生意、拉拉家常。
乔肆柒在铺子里坐下，要碗羊肉面，又为了纪念，加钱买了碟蒜末，匀匀地铺好。
刚要动筷子，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又坐了那人。
“你没死？”乔肆柒皱眉。
那人哈哈一笑，撩开衣襟，左腋上有道深疤。
“我不会射偏。”仍然追问。
“你当然没射偏。”那人说，“箭只要射出去就看不清轨迹，但那支箭是特制的，能透出阳光，我看见它就往右挪了屁股，时机刚刚好。”
“为什么？”
“天下一统嘛，杀人多，仇家也多。所以我只能‘死’，以息众怒呗。”那人理好衣服，“太子仁厚，百姓皆知，我一死，想必百姓拥护，仇人们也不会为过于难；我再正好顺手再帮他除掉一个眼界太高的权臣和一个胃口过大的将军，如此一来——”
“小二，来碗阳春面。”那人喊，他脸上那颗痣好像更黑更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