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前,萦萦终于回到了警视厅上班。
可是她每天都是闷头工作,话说得也不多,连小野耍宝都不怎么理。小野以为她是因为身体不适才会这样,拼命想逗她笑。
“……老大,你这样让我很害怕啊。”小野苦恼,“你不在的时候案子我都有好好办,咱们系的刑事都知道,没给你丢脸……你就不用看卷宗看得那么认真了吧?”
萦萦闭上眼舒了口气,“……我是在找假.币案的资料,年后我就会申请调去大阪警察本部,如果能在这里把尾收好就好了。”
小野目瞪口呆,懵逼了两秒钟才大喊一声“什么——”。
办公室里的人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嘘——!”萦萦一把扯过他的脖子,另一手狠狠捂住他的嘴,然后对其他人尬笑,“没、没什么,大家继续工作!”
放开小野的时候他被憋得满脸通红,闪着泪花:“警部,你不要我了吗?”
“……”萦萦企图和他讲道理:“我妈今年六十五了,我爸六十七了,我弟弟还在国外不知道要鬼混到什么时候回来,大阪家里只有他们两个老人太孤独了,所以我想好好陪陪他们……”
“骗人!你弟弟已经毕业了吧?回国不过是指日可待,再说了你早晚都要嫁人的,怎么陪他们啊!”小野的智商突飞猛进,语速飞快。
“我嫁人也是在大阪啊!”
“如果你想,留在东京也行啊!你现在喊一声谁愿意娶你,你看看我身后那帮狼会不会有一群出来……”
……
萦萦靠在了椅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野,我跟你说实话吧。”
小野噘着嘴:“什么?”
“我是真的不想留在东京了。”她的背转向他,目光盯着窗外,“……我最近遇到前男友了——真正意义上的前男友。我有点,放不下他,所以眼不见心不烦,我想借此机会回去。”
小野反应了一会,没太明白其中的逻辑:“……什么意思?放不下他?就是还喜欢他的意思吗?那你纠结什么,这才更应该留下来继续跟他在一起啊!这可比你回去相亲愉快多了吧?”
“当然不能了!”萦萦白了他一眼,不想多说,胡乱解释道,“我跟他当初分手也不是因为感情问题,我们是……理想不同,不合适。”
小野终于找到了萦萦情绪异样的原因,干脆搬了把椅子过来,一副知心大姐的样子:“理想不同怎么了?警部你怎么这么死板啊,谁要求情侣必须要理想相同了?……我是个积极进取为民众安全而努力的警察,我就不能找个每天光鲜亮丽又唱又跳的大明星吗?照你的话讲,我是不是只能同办公室找一个女警察当老婆才对?”
“……”萦萦觉得自己跟他讲不通,“他的工作危险程度太高,我以后的人生都没有保障。我已经是准备结婚的年龄了,没兴趣谈一场不知前途的恋爱,我是对自己负责。”
小野呵呵两声:“可别骗自己了,对自己负责?是,的确有那种人不为了爱情豁出一切,只要享受小平静就好。但恕我直言,警部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能那么安于接受一段平凡无奇的婚姻,根本不会相了这么多次亲一次都没成过,更不会见到你前男友发现还有感觉后就慌忙逃走。”
……
这种被部下剖析深刻到骨子里的感觉太不爽了,她有一种裸.奔被围观的即视感。
她闭上眼藏住慌乱的眼神,平静了几秒钟后睁开:“小野,现在是工作时间,你给我坐回去。”
“……”小野一噎,“你听我把话说完!”
“不听,回去。”
“……警部你太胆小了,又习惯骗自己,你信不信你如果就这样逃走你四十岁也嫁不出去!呜哇——”
小野的转椅被萦萦一脚踢地滑出去五米远。
她收回腿,摸了摸骨裂过的地方,嘶了一声。
疼。
*
下午,搜查一课的佐藤刑事忽然进来,报了一个喜讯:“大家,东京特大交通事故的犯人抓住了!”
萦萦心头一跳。这个案子因为身体原因她只参与了一部分,上次开会之后两天就确认了犯人的身份,不过她也是厉害,居然能一直逃到现在。
“已经审问过了吗?”萦萦和众多同事一起围过去,大家脸上都有扬眉吐气的喜悦,还好这次日本警察没有被看扁啊。
佐藤点头:“嗯,刚刚课长带头审的,那个女人是之前因假.币案被捕的犯人的家属,她男人进去之后她的精神就不太正常。案发那天早上她说再也忍不住了,她看不了自己老公在监狱里却让真正的主使逍遥法外,于是开车去袭击了那家珠宝店,想要以此报复那家店长。”
“……”萦萦蓦然睁大了双眼,“这么说,那个女人招出了假.币制造案的主使?!!”
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身份吗?当初作为窝点被发现的时候,完全找不到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没想到他居然摇身一变后开了家珠宝店大摇大摆成了店长。
佐藤耸了耸肩,“她是这么说的,不过真实性有待考证。毕竟她的精神状态不能保证正常,而且我们查过,那个名叫土屋诚的店长也没什么黑点。”
萦萦忽然想起了安室给她的资料。虽然不知道他是以什么为切入点调查的,但是如果他给的名单上也有那个人的话——
她几步跑回工位,拉开抽屉拿出文件袋,刷刷刷地翻阅着。
有了!
土屋诚。
四年前突然耀眼的新兴贵族,近两年正想尽一切办法挤入日本真正的上层社会;跟多个犯罪组织有密切联系,有建立亲密战线的意思……
土屋诚准备于12月31日跨年夜在游轮上将举办宴会……大半商政界上层人士及部分秘密组织首脑受邀。
所谓的上层,有几个真的和犯罪组织没有关联呢。
萦萦想,她可能要再休几天假了。
强行逮捕不可能,目前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能说明土屋和假.币案有关。只凭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犯人的说法,想要土屋诚那样的人配合调查是比较困难的。人家轻而易举就可以推掉,或者把警方涮的团团转又抓不到错处。
慢慢来的话……她又想尽快回大阪。
没那么多时间了。
不就是个宴会,不能以警察的身份去,以个人的名义不就好了。
*
不知道安室透是怎么查到的这么详细,既然有那么多的地下组织可能参与,这个宴会就不可能完全对外公开。毕竟里面可是黑白两道的大人物,不小心就会弄出大问题……想混进去没那么容易。
这个时候萦萦只能再去拜托好朋友幸村了——那个无所不能只能用外挂来形容的贵妇。
那位夫人知道萦萦的夙愿,很乐意帮忙,还为她配备了一个警校没毕业的小弟,据说十分全才,如果遇到意外说不定能有用处。
萦萦告诉自己,上去不是捣乱的,绝不搞事。她只是想找机会接近土屋诚,看他的锁骨下方是否有一道疤痕。——那是三年前假.币案主犯唯一被警方引诱露面的时候,与一位老刑警交手的时候留下的。
除此之外,她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毕竟场合特殊,她也不敢乱来。
更何况这趟还是瞒着爸妈。
*
12月31日下午,萦萦带着临时搭档阿福到了码头。
她的脸色不太好,因为昨天晚上睡眠质量差到爆炸。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总之,她做了半宿春.梦。
想想真是刺激……这么紧张的作战前夜,她居然会做那么糟糕的梦。这一切都是安室透的错,谁让他消失了好几年之后再回到自己眼前,还一直晃来晃去呢。
还装作一副温柔天真优雅腹黑的样子,礼貌得像一个禁欲的绅士。
邮轮是土屋和铃木财阀租赁的,后者又是一个神奇的存在……这一年来铃木名下的火车飞艇频频遭遇意外,下场都不怎么好看,居然还敢制造邮轮!萦萦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详。
上船之后,萦萦先跟阿福交代了几句,独自出发去熟悉整个邮轮的房间分部。她的计划其实很简单,找个机会让土屋脱衣服。
这件事说容易不容易,可对一个女性来说,说难也不难,就看她豁不豁得出去了。
土屋住在四层的套房,她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对方刷卡进门,有秘书跟着。她又抬头看了看监控的位置,心里盘算了一下有没有可能绕开监控。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撞到了一个人。
“啊,失礼了,非常抱歉!”
一位手里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跟她迎面相撞,托盘内的水杯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捡起杯子后站起来,温和地弯了眼角:“是我不小心,客人您没事吧?”
萦萦摇头。
服务生顺着她刚刚看的方向,擅自猜测了一下她的心思,善解人意道:“那是土屋先生的房间,监控没有死角,一般人没法接近。”
她被他的话吸引,又一次看向土屋刚刚进去的门口。
——一个从背后走来的服务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突然转身就撞到她吗?
她蓦地回头,服务生带着白手套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耳畔。
“你在干什么?”
对方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依旧是温和地笑:“刚刚这里有一只小飞虫,我在抓它。”他捻了捻手指,放下了。
萦萦的目光渐渐沉下来。
——“欸?这不是折三井小姐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什么地步呢?昨天晚上在梦里,她还听到他说话了。
她很久没见过穿西装的安室透了。他作为公安的日常服饰就是西装,那也是米色灰色等外套和白衬衫为多数,今天他居然从衬衫到外套都是纯黑色,看起来……意外的诱人。
这一刻的心情,简直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你相信缘分吗?说好不再相见的两个人,却在一桩桩意外之下频频再遇。
萦萦有些想笑。
安室透几步走过来,有些疑惑:“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服务生把原委解释了一遍,又一次道歉:“可能是我们处理不到位,才让小飞虫飞到这里了。”
“那也不是什么事,你先去忙吧。”安室点点头,两句话就把看起来很有问题的服务生放走了。
服务生和安室透面对面擦肩而过,在拐角消失不见。
安室回头看了一眼,才转回来,看到面前那张写满了“你为什么把他放走”的脸,伸出右手食指抵在唇间,无声地向她表示别多问,也别多说。
萦萦收回了原本的问题,低头看了看脚下借机思索之后才抬头扬起笑容正常寒暄:“安室先生,我怎么就觉得哪哪都有你啊?”
安室手插裤袋耸了耸肩:“这次我是受铃木财阀的委托,来邮轮上密切注视一切不寻常状况,以防再次发生前两次飞艇和神秘列车上的意外。当然,毛利老师也来了。”
“……”那这么说,那几个老朋友又都在了。
“那你呢,警方有案件需要潜入调查吗?”安室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看他的样子她就知道应该有人在听他们讲话,顺水推舟地否认:“当然不是,这不是要过新年了吗,我只是陪朋友来参加这个宴会而已。”
“原来如此啊。”安室笑了笑,忽然看了看身后——土屋的房门位置,“今晚七点开始有晚宴,土屋先生会全程出席。折三井小姐你会参加的吧?”
萦萦心头一动,露出笑容,“当然,我会准时到的。”
……
和安室告别之后,她回到房间,细细思索他刚刚跟他说的几句话。
七点之后,土屋的房间就没人了,是吗。
为什么告诉她这个?她原本关注土屋的房间位置只是顺手而已,没真想进去,再加上刚刚知道了监控那么严,虽然不是搞不定……但有必要么?
可是安室透的话肯定不是没原因的。
他是知道了土屋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暗示她过去找吗?
几乎是瞬间她就做好了决定,立刻起身去隔壁阿福的房间,告诉他临时决定的计划。
*
晚上七点,晚宴准时开始。在确定土屋出现在会场之后,她找理由打翻了一杯香槟离开去换衣服。
阿福黑进监控系统,把土屋门口的视频画面用上午的录像替代,又用程序开了门上的电子锁,把萦萦送了进去。
萦萦关上门,先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室内监控,才开始翻找东西。
他能带什么上船呢?
安室肯定知道她上来是为了假.币案,又给她这个提示,那么肯定屋子里有些跟这个案子有关的线索。她一边翻找一边苦苦思索。
忽然,耳麦里传来阿福的声音:“土屋的秘书回来了,大概还有二十秒到。”
什么?!
……
来不及过多惊讶,萦萦环视了一下房间,果断手脚并用两下爬上了衣柜,在柜顶上趴下。
还好卧室内的灯光不那么明亮,只要他不刻意观察,绝对发现不了。
秘书进门后直直朝卧室走来,萦萦捏了一把冷汗。再确认对方并没有检查室内情况后,她偷偷探出一点视线,看着他的动作。
那个男人从床垫下拿出了几张透明的塑料板似的东西……那是……是假币的母版!
萦萦瞪大了双眼。
东京特大假.币制造案的母版当年被查抄了许多,没想到居然还有!案件的假币做得几乎和真钱没有区别,甚难分辨,这也是此案重大、牵连甚广的原因。
难怪安室要她过来,如果拿到这个,在上面查出土屋或者身边亲信的指纹的话,就可以强迫他配合调查了!
……
秘书只拿了一张母版就出去了,其余的又放了回去。
门关上后,萦萦听到耳麦里传来阿福的提示才从衣柜上下来。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拿出了剩下的几张母版,思索了片刻,拿走了最下面的一张——最有可能沾上指纹。
完成一系列之后回到房间,把母版藏好,萦萦换了身衣服回到宴会现场。
已经有很多人在舞池中起舞了。
萦萦不动声色地回到幸村身边,告诉对方事已经办妥。她由衷感慨:“幸村,这次多亏了你。没有你的话,我可能得多走好多弯路。”
对方嗤笑一声:“举手之劳而已,就算你被发现也牵扯不到我,为什么不帮呢?”幸村夫人果然够霸气,手段够老道。
萦萦看着舞池,忽然目光一凝。
幸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正在跳舞的那两个人,啧了一声:“看,你还是走不出来吧?真是一段孽缘,哪儿都躲不开他。”
小野那天教育她的话还在耳边,她忽然有些恍惚。自己真的错了吗?看着曾经那么亲密的人现在搂着别人跳舞,心里果然还是很难受啊。
发现萦萦的脸色没有预想之中难看,幸村不由得想多说两句:“其实你总说你年纪大了,没多少青春可以用来荒唐了,那反过来想,青春只剩这么几年了你都不好好珍惜,拼命压抑自己的天性,你对得起自己么?如果不是有了你,你妈三十八岁都未必结婚,你现在才多大,瞎操什么心?”
妈妈的确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胆又疯狂的女人,这么比较下来,她不如妈妈。
长叹了一口气,萦萦无奈道:“那如果他未来某一天忽然死了呢——他的工作太危险。”
侦探的工作的确有危险性,幸村很理解,转而道:“相信我,如果他某一天真的死了,你却是几经辗转不知多久之后才从别人口中得来这个消息,那滋味更不好受。”
萦萦环抱着双臂看着安室透的方向,右手食指和拇指并在一起摩擦着。她在思考幸村和小野说的话。
女人就是想得多,动不动就钻牛角尖,把自己关进死胡同。萦萦更是在死胡同里呆了四年。
她忽然笑了,对着幸村眨巴眨巴眼:“之前没觉得,最近我忽然发现我身边的人都是情感大师。——你们怎么不早来骂醒我呢?”
幸村翻了个白眼:“倒打一耙。”
盯着舞池中那两人看了五秒,萦萦忽然放下环抱的双臂,深吸了一口气,向他们走去——
幸村:“你干嘛去?”
萦萦回头一笑:“享受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