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早晨,侯卿在那亭子中等到了拿着一袋包子的李淳风,与平日不同的是,李淳风带了一条金丝牡丹纹的白色抹额,虽说在他脸上倒也不算突兀,但侯卿还是盯着那抹额多看了几眼。想是意识到了什么,侯卿转过眼神,问了一句,“今日袁天罡应该不会来吧。”
“袁兄这几日要细细排查长安城内的异乡之人,免得再发生之前的事情,自然没有你我清闲了。”李淳风进了亭内,点了炭火准备煮茶。
“他对长安百姓倒也尽心尽力。”侯卿想到黄巢攻入长安之时,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袁天罡和一众不良人销声匿迹,没想到他年轻时竟对长安如此上心。
“身为唐臣,此乃职责所在,理应如此。”李淳风学着袁天罡的语气回应。“他应该比我更爱这太平之世。”
“他护的是唐人的长安,若这长安不是李姓的长安,他未必会如此尽力。”侯卿从李淳风的回应中找到了自己所疑之事的答案。
“罢了罢了,大唐如日初生,国祚定长于我等寿命,倒也不必如此烦恼,我与他虽所爱缘由不同,倒也殊途同归。”李淳风将煮好的茶水倒于侯卿面前的茶盏之中。
自知李淳风此刻并不知道袁天罡竟活到了大唐覆灭那天,侯卿便不再言语,拿了茶盏,品尝起李淳风煮的茶水来。
察觉到侯卿的欲言又止,李淳风有所预感,只得叹道,“若是之后真有什么变故,我们两个人应该还是会各自执着于自己的道吧。”
“师父,我来此许久,你何时开始教我占卜打卦?”侯卿不想暴露太多之后的事,便转了话题。
“占卜之人,鳏寡孤独必得其一,且会折损自身寿命,你当真要学?”几日相处下来,李淳风见其不是什么恶毒之人,倒也动了愿意教他的心思。
“人生天地间,本就孑然一身,若能随心而行,纵使存在须臾,又有何妨。”侯卿说到兴起,起身来到亭边,伴着拂面的清风,望向远处的山谷。
“很好很好,你这徒弟甚得我心。只是有三点,你若答应为师,为师便答应教你占卜打卦之术。”李淳风低头从自己的包中,翻找自己昨日放在其中的书。
话音刚落,李淳风抬头便看到侯卿已经端坐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谨听师傅教诲。”
李淳风将手中之书放于桌上,“第一点,所占卦象已是定数,不可擅自更改。
第二点,不可借占卜之名谋人性命夺人钱财。
第三点,日后学成,不可对外称是我的徒弟。”
“前面两点徒弟明白,只是这最后一点,师父为何?莫不是嫌弃徒儿?”侯卿颇有些不解。
“你若学艺不精,学成后遭人耻笑,只要不称是我的徒弟,这样我也就没有什么责任了。”
“师父,你这是什么话,你若真心教我,以徒儿的学习能力,绝不会让师父英名受损。”侯卿心生怒意,语气也严肃起来。侯卿平时最厌恶的除了被人质疑品味不佳,还有便是被人质疑学习能力。
“非也非也,卜卦易学,但断卦却更考验悟性,悟性因人而异,不可强求。”李淳风用手点了点桌子,示意侯卿稍安勿躁。
“徒儿不求能窥尽天机,只求能推算几百年后的事情便可,待我身死之后,随机算到一个幸运者,待那人通过我提前布置的重重关卡最终获得我的毕生功法,而我只留下帅气的身影萦绕于那人心中,让那人的余生因我而璀璨。有品!”说到兴起,侯卿已经沉浸在了自己学成后的美妙幻想中。
“停!你先答应我的要求,才能谈学算卦的事情,才能有机会学成,才能完成你的愿望。”李淳风没想到侯卿竟是为此而学习占卜的,而这推演几百年后事情的能力,如今也就唯自己和袁天罡而已,看来还是很有必要让他遵守第三条约定的。
被打断畅想的侯卿回到现实中,为了自己今后的有品生活,最终只得悻悻答应了李淳风,侯卿倒是对自己的能力和悟性极有信心,再三保证自己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此后的第六日和第七日,李淳风倒也按约来到亭中教了侯卿一些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的基础,而袁天罡也依旧没有出现在亭中,李淳风额上的抹额也从未摘下来。
第七日傍晚,侯卿将六十四卦卦象悉数背出,正等待师父李淳风的夸奖,却见李淳风反倒重重叹了口气,侯卿不解,“师父,是我背得不够快吗?”
“倒也不是,只是今日一别,恐怕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了。”李淳风看向远处正要落下的夕阳。
“师父此话何意?”侯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来那日前的一天晚上我便算出你会来这里有求于我,且只会再这里待上七天,之后你便会回到你原来的地方,我想应是缘分,便答应了你的请求。”李淳风想到之后的离别,语气自然带了一些伤感。
“那师父教我这几天能否让我学会卜卦之术?”侯卿此刻还是更在意自己能否学成。
“不能。即便是你这七天都在学习卜卦之术也做不到能推演几百年后的事情。虽说仅有几日的交情,没想到离别之际,你竟然还是更关心你的学业,而不是你我师徒之情。”李淳风为了让受到打击的侯卿不要低沉,还带了几句调侃。
“师父你明知道这几日并不能让我完全学会,却为何还要来教我卜卦,而不去饶疆解双生障。”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解双生障?”李淳风没想到侯卿竟然知道自己在隐瞒的事情,此人果然心思通透。
“且不谈师父你的抹额为何突然出现在你头上,也不谈为何袁天罡一直没和师父同来亭内,我倒也略懂一点蛊术,为了防止那慕容什么突然醒来逃走,那日我在他身上放了流踪蛊,那人现在还在袁天罡的国师府上,没被关进大牢,甚至也还好好活着。若不是有什么顾虑,以袁天罡的性格,他恐怕早就死了。我想袁天罡现在不但没有杀那人,恐怕还在保护他的生命安全吧。我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几天,没想到竟然只能待七天。”侯卿即便看破,不到最后也不会说出来,本以为师父是想教会自己卜卦之术之后再去解双生障,没想到师父早就明白自己并不能在这几天教会自己。更深的疑惑,终究还是让侯卿将自己的内心话讲了出来。
明白侯卿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之后,李淳风便也决定坦诚相对,“从长安到饶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要四天,我若去饶疆解双生障,便绝不能赶在你离开之前兑现我收你为徒教你占卜之术的承诺了。赶在这几天教你一些基础,这样也不枉你白叫了我这么些天的师父。”
夕阳已尽入西山,天色也昏暗起来,眼前的侯卿身影也有些模糊,发觉所剩时间不多,李淳风解下自己腰上的三枚铜钱,赠于侯卿。开始收拾自己的书和茶具。“本想只教你一些基础的,想到你的学成占卜之后的畅想,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你回去之后,到长安朱雀门处,沿城墙西行三十步,应该会找到有趣的东西。”
“师父,没想到你竟然也知道我是几百年后之人。”侯卿端详着手中的铜钱有些惊喜,李淳风果然是一位神人。
“哈哈哈哈,之前听徒弟你说过自己所学功法,我倒也读过一些书,但从未听说过这一功法,便猜测你并非当世之人,这本来是猜测,想用刚才那番话试探一番,没想到我果然猜对了。”李淳风此刻已经起身准备离去,正走下台阶,笑声渐渐停止,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几百年后,长安百姓安好?”没有答复,周围一片安静。
“几百年后,长安百姓······”怕没被听见,李淳风提高了一下声音,转身却见亭中已空无一人。
“唉,罢了罢了,还是先去饶疆找十二峒解了这双生障吧,还好当初伸手救了十二垌人。”
一处深山中,树上的一滴露水恰好滴到侯卿的鼻尖,被惊醒的侯卿发觉自己正睡于一棵树下,周围的亭子已经消失,想起李淳风和袁天罡,恍惚中仿佛这几天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但看到手中所握的三枚还未生锈的贞观年间的铜钱,侯卿又觉得这可能并不是一个梦。想起李淳风的话,要想验证这是真是假,便要到长安朱雀门下一验。
几日之后,侯卿来到了长安朱雀门下,长安依旧一片破旧,侯卿想起那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上元佳节里的热闹长安,又多了几丝感慨。“三百年后,长安百姓并不安好。”
从城门口开始,沿城墙西行三十步,李淳风比自己矮,步子自然没有自己大,侯卿便以自己的步子走了二十七步便开始拿了铁锹开始向地下挖坑,没挖几下便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带着满脸的欣喜打开盒子,却见盒中仅有一个字条。
“不是我的三十步,是你的三十步,再往前走三步再挖,挖深一点。”
看来那并不是一个梦,再向前走三步后,侯卿终于挖到了一个更大的木箱子。箱子内是十几本李淳风关于占卜之术的藏书以及另外一张字条——“愿你的余生因我而璀璨”,每本书上除了原本的内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李淳风自己的注释。
侯卿大喜过望,擦去每本书上的灰尘,摞在一起,用外套仔细包裹起来,依着之前的记忆,来到了长安城外那座山上的凉亭,三百年来,这座亭子虽然有些陈旧,但依然能看得出修缮的痕迹,亭内还有一张案几,只是那桌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灰,这里之前有人,只是那人想来已经许久没来这里了,侯卿仔细想了想,看来修缮之人定是那袁天罡,如今袁天罡离世已久,这里定然无人打扰,便将桌上灰尘擦去,开始在这亭中研习占卜打卦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