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演习!对伤员实施救治!”在大家都一言不发的时候,简木兰连忙发号施令,负责医疗的机关兔连忙上前对倒霉蛋实施救治。她随后一把抓住谢澄心的手将他拽向自己,一边使劲对他递眼色。一阵轻微的电流通过身体,谢澄心‘问’道:
怎么了?
还怎么了?看你给你师父气得。无论出面与否,你都是我们坚强的后盾。大闹墨门解放机关偶本是件好事,你坚持出面到和你师父吵架,真的让我很为难。
可月食系统的风险评估显示今晚的行动风险等级是赤月……
澄心,月食不过是经由月球反射给地球的日光被地球自身挡住的一叶障目,其不改变月球自身的质量和存在事实,这你应该比我明白。还别说月相循环,亏满则盈。你就安心在后方暗中协助,我不会有事的。快,去跟师父服软,咱们好明确作战计划。
见简木兰如此坚持,谢澄心也不好再争什么。他来到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师父面前,
“抱歉师父,是我太过冲动了。”
“…………把简小姐叫过来,你去和郭管家他们商讨作战计划。”
“好。”只需谢澄心回头递来一个眼神,即使隔着那层镜片,简木兰都能会意。她来到天工甲型壹号面前,找把小凳端正的坐下。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随意点。”
“那我不客气了。”绷直的上半身自然的瘫下来,无处安放的双手放在双腿上,紧紧并拢的双腿也放松下来,踝部交叉搭在一起。在礼貌地尴尬了一阵后,简木兰率先打破沉默:
“还请您放心将澄心交给我,我会对他好的。嗯~!…(抿嘴)”
完了,我这话说得跟要上门提亲一样。
“简小姐还真是不客气啊(不是,我有点紧张),”天工甲型壹号小抿一口杯中的机油,高耸的耳朵也放松的下垂几分。“不过这样爽利的性格倒是和澄心这小子很搭。实不相瞒,给澄心找个新去处是我早几百年就考虑的事。自从墨门开始研究拘生魂做木偶后,我便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而且就墨门数次搬迁的历史来看,寻常人间的深山老林藏不住我们这些机巧造物。所以我把目光放远,考察了北海,青丘,云端仙境,瀛洲等地,都有差强人意之处。”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与你们空桑的郭管家相遇。当时他正和澄心确认仿北长尾山雀型多功能机巧鸟‘珊银’的制作方案。他在听取我的诉求后,邀请我来空桑转转,顺便看看礼物的主人,也就是未来的空桑之主是否合我心意。前几次来访时,都没能见到您,便在管家的指引下看了空桑。最后一次去是几个月前,当时您正在研究用可记忆材料制作,并能自动导航的飞信系统。虽然您所做的尝试在我看来太过儿戏,但您刻苦钻研的精神倒和澄心有几分相似,所以自那以后,我便很期待与简小姐的正式会面。”
“人如其名,简小姐的到来立刻给墨门来了个下马威,面对数次刁难毫无惧色,甚至在九重天下派的五味使来临之际巧妙地就机关偶一事打了小报告。现在又求得路引,与机关偶暗中连结,誓要让万千游魂顺利归家。好一朵女郎花!”
“(笑)要不是有穹顶束缚,我怕是现在就能飞上高天九重。您把我的‘罪状’罗列的这么清楚,我都有点担心您要突然反水了。”简木兰哪受得了这么一通夸,但郭管家多年的谆谆教导让飘飘然的她立马着陆。
“反水?我没有任何理由再为墨门卖命。无论今日之事是否发生,我和墨门都只能是合作关系。当然,和空桑也是如此。至于此次大战过后,澄心与我是否就此前往空桑,我的意见是,再考虑考虑。”
“您的意见是?再,考虑……考虑?”
“是的,这是我这段时间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当然,并非出于对简小姐的不满意,主要还是空桑的环境不够完善。当初我与郭管家就能否由空桑先行垫付购置一些基础科研设备和研究材料争论不休,时至今日双方都无法让步。虽然郭管家说您愿意支出您累积十数万金玉的零花钱作为启动资金,但我还是谢绝了。毕竟我们师徒二人一旦在空桑落户,这些设备材料便能转化成极高的生产力。听闻不少家徒四壁的食魂前来空桑,食神大人也尽力满足其入住需求,我想,我们的要求应当不过分。”
“(嘀咕)我说怎么老爹突然把我叫去问话呢……”
把我叫过去,问我要买什么好东西,突然需要那么多零花钱。还叮嘱老郭把我的钱袋子看紧点,这厮还装模作样的回去罚我冲瀑布!回头我非得给他做上四菜一汤盯着他吃完!再把账目好好对对,花了没花了的都明确下归属。
“其实我也清楚,所谓零花钱不过是郭管家的巧立名目。要是空桑少主真有这么多零花钱,堂堂空桑还能批不下一笔食魂入住资金?管家来访墨门时便假意奉承,四处踩点。惹得距子极其不悦,只待空桑少主前来拜访,再算清就涨。没想到其主人更是匹害群之马。连空桑都没能接管就来搅扰墨门?不敢直面九重天就拿墨门撒气?这样一位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少主想乘墨门之危,请年少单纯,暗受压迫的机械大师以不尽人意的条件入住空桑,是否有借花献佛之嫌?”
“我这不过是围魏救赵之计。身为空桑系统的技术支持商,您多少应该了解,被九重天创建的空桑到底是什么地方。与其在墨门被动等待,直到管理司来要人,不如在空桑主动备战,争取早日全体解放。”
“想法倒很不错。但我要是说,他能跟你走,但只能带上头和几近报废的‘非命’,你能保证在不依靠任何墨门协助的情况下,一个月内将他俩复原吗?”见简木兰默不作声作沉思状,天工甲型壹号继续说道。“会形成这种局面,多半也是因为澄心这孩子的战斗模式。他抽取非命和自身的零件来组合形成进攻和防御手段,这种近乎自残的战斗形式注定打不了持久战。若你没有条件及时修理,到最后他只能留下还是生物质组成的头。他可曾向你提及这些困难?而你又是否主动了解过?”
“只要他魂力不散,就还有生的希望……”
“不过剩个头想必也能交差,毕竟升格食神,问剑九重才是头等大事。所以你忍得下心,让他以残缺的形态生活下去,直到你研究明白构成他肌体的全部知识。据可靠消息称,链接两地的万象阵将被锁定到只能通过三个人,正好够你们几位全身而退,想必是距子最后的仁慈。今天的话就聊到这里。”对简木兰好一番揶揄的天工甲型壹号抬起头,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走来的谢澄心。
“实不相瞒,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我保持了一整夜的开机状态,身体也一夜无眠。直到拂晓时分得知你安然无恙,才小憩一阵,甚至难得做梦。我梦见自己在总角之年遭遇意外,失去了左眼和双腿。由于天资聪颖,被墨门收留改造,成为墨门子弟。师父不在这个梦里,但我有非命,有别名阿歧的节用乙型叁号,甚至有简辛夷一道照顾我,我们生活的很幸福。可时间久了,我发现简辛夷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快乐。你说你想家了,想念那边的家人。我想和你一道回你家看看,可距子不同意。他说你记错了,你的家和家人都在墨门,双方总是为此争论不休。在又一个争吵的时刻,你拿出小刀捅向自己,要用血肉证明自己的人类身份。可利刃捅穿身体时,掉出来的却是一颗机关偶核心,我的梦到此时便醒了。梦的情境有些可怖,但究其本身,能入梦是件好事。”
“等等!你说你做梦了?”简木兰开始将自己逐渐消散的梦境碎片与谢澄心的复述逐一对应。除了一些细节和入梦时间有出入,其余部分基本一致。结合之前从阿歧和无名处得到的信息,这让她不寒而栗。
“你还好吗?简辛夷,你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到达了紧张状态。”
“我,我方才也作梦了,梦的内容和你的差不多,但我俩是工造部首席工程师的‘父亲’的养子,这‘老兔子’也许就是梦中澄心你师父的角色。而我负责日常维护你的义肢系统。为了阻止工造部为你安插未知部件而大闹一场,因为父亲日常不闻不问不负责而十分伤心,准备离开墨门寻找记忆中的家人。结果当晚我就被警卫破门,只好顶着潮水般的围追堵截一路杀向出口。在快跑到终点时你跑来找我想和我一起走,结果义肢突然锁死导致你无法动弹,我一不忍心就回头看你,被人从身后暗算,掏出了机关偶核心,然后梦醒了。”
“简辛夷的版本展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听上去更符合你的行事风格。”
“哈哈,我想我应该没有那么强的暴力倾向吧。”
“不,我是说,符合简辛夷勇于抗争,舍己为人的个性。”
“如果是现在的澄心遇到类似的情况,我应该也会在即将关闭的万象阵前为你转身的。”
“简辛夷最好不要那样做,毕竟已知的两种可能性都指向了致命危险。”
简木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们就一起努力,不要让这种情况发生,好吗?”
“没想到能和简辛夷同步入梦,不知此事是好是坏。如果来得及,应当为你做一次全身检查(应当没有大问题,澄心你多虑了)。至于我自己,与系统联结越久,我的人类意识和天工系统程式将愈加融合。师父说,这是用进废退。除非我像个普通人那样,维持一定程度的情感交流和人际来往,不然意识融合会是大势所趋。
‘这对你没有坏处,澄心。’他说。
‘那我以后会不会认不出您?我是说,身为我师父的您。’
他沉默了,叫我不要多想,专心学问。但我知道,师父私下里也会有享受。比如跟着录制好的乐曲,摸索着面前古琴的音调。或在熏香的氛围下,品尝由胡萝卜和苜蓿制成的蒸糕。以前是节用乙型叁号充当我的人类朋友与我交流,以维持我的人性。现在简小姐接过这棒,并且做得更好,我很感谢。”
“澄心你说的在锻炼情感交流上做得更好,该不会是说我的情绪更加丰富多变,难以应付吧?”
“………………”谢澄心低头开始思索合适的回答,简木兰甚至闻到一丝焦糊的味道。她连忙打圆场。“女孩嘛!在对情绪的感知和表达上普遍强于男孩,所以跟我学习重拾人类情感,准没错~”
“……嗯,对。适当给予对方表现机会,在问题无关紧要或他能解决时……”谢澄心得以逃离宕机边缘,开始自言自语。
“澄心……”简木兰垂下眼去。“你对前段时间来拜访墨门的九重天使者有什么了解吗?”
“我只知道墨门与他们有合作项目,但我不负责这块。我只记得几百年前的一天,他们不顾距子大人的阻止,执意要来见我一面。我以为有什么重大的技术难题需要我解决,实际上,他们只是简单地询问了我的生平。就在他们想问我最后一个问题时,师父赶到现场与他们交涉。我不知道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我只记得在使者说完后,师父便亮出十八般兵器让他们滚出去。还说只要有一天他活着,这事儿就不可能。事后他也没说是什么问题,只让我安心研究。”“不过我现在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个笑眯眯的使者。在师父追杀他们到门口时,一直倒退着走的他忽然睁眼:‘今日之事可推脱,来日之人难拒绝。属于那孩子的好日子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是他!那天我假装机关偶与使者在墨门大战时,为我撑腰的人!我就说这哪有无故的贵人相助。一想到自己身负罪名,还要被九重天暗中利用,简木兰便感到一阵颤栗传过全身。前世自己忍辱负重,结果功亏一篑不得好死的记忆又翻涌出来。她努力了好久才呕出喉头那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