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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相逢-1
S市。
大雨。
朴灿烈穿着黑色西装坐在汽车后座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将手中的领带递给了身旁的助理。
到达目的地，司机打开车门。
他弯腰走到车外，站起身，整理了一番上衣的褶皱，然后接过对方手上的黑色雨伞，又推了推挂在鼻尖上的黑色墨镜。
不远处，有人正在等着他。
“芝林如何了？”等他走近，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因寒风袭过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真冷……伦敦天气怎么样？大小姐好不容易盼到你去看她，结果还没待满一周公司就出了事，她会不会以为你是故意的？”
“那她应该去找我叔父兴师问罪。你爸还好吗？”
“这话你该问家属。”
“怎么了？”
“……没什么，都是晦气的事。”
阴沉的天气，淅沥的落雨，像一幅黑白电影里的布景。
黑色雨伞下的身影逐渐重叠。
有人从朴灿烈的身后匆匆走过，他隐约听到对方在抱怨S市这没完没了的雨季，和不得不在这糟糕天气里出席的丧事。
人在世间最冷漠，却又不得不伪装深情的一刻，莫过于此。
为了一个人的离世聚集在一起，最先关注的无非是在这与己无关的悲伤里，谁的演技能更胜一筹。
“今天人会比较多，你就站在后面吧。”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男人小声嘱咐，“反正你跟家属也不认识，打招呼的事就免了……他们估计也没那心情。我不会在这多待，陪我爸守到仪式结束就可以走了。”
“好。”
收起伞放在门栏旁，对方往灵堂深处走去。
抬起头，朴灿烈的目光正好撞上遗像里老人家看透尘世的眼神。
“喂，你听说了吗？老爷子的那两个子女，因为老人家的遗嘱，这会儿还在内堂吵架呢。”
“啧……真是人走茶凉，仪式还没结束就闹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老太太偏心……可怜他那个常年在国外的外孙女没能见着最后一面，守夜第一晚才来，这三天说是都没合过眼。眼下还要听亲人为了钱的事吵个你死我活，也是够了。”
“我知道那姑娘，老爷子生前提到最多的就是他这位外孙女。他哪一届学生没有听他炫耀过，他外孙女聪明，漂亮，谁都比不上，另一个孙女倒是从来没听他提过。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偏偏他家老太太重男轻女，老爷子那时还插着呼吸机呢就开始安排起后事了，现在连葬礼都只见她儿子跟亲孙女各种照面。她儿子能养出什么样的女儿？我就不喜欢，见着太小家子气。”
“你不喜欢有什么用。外孙女，到头来怎么着也是个外人了。”
外人。
真是可怜。
站在两个旁若无人嚼着舌根的女人身后，朴灿烈一言不发，心思却沉重地飘远。
他跟叔父之间的争斗，不也由此起源？
谁是加害者，谁是受害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竞争的激烈，早已混淆了界限。或许只有到最后两败俱伤，才能认清血缘的不可逆转，即便是虚伪的亲情，也不是只有你死我活一种结局。
死亡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活着才是炼狱。
就如同他面前的这出喜剧。
“谢谢。”
回过神来，他感到有人站在他身侧。
清瘦的身躯微弓着腰，女人用手虚掩着半张脸，撇着头。
他听到她用英文小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签好字的合同我已经发到你邮箱，具体内容我就不细看了，实在是没有时间……不需要延期，我今晚的飞机回墨尔本……麻烦你了，请转告公司，我下周一会准时报到。”
她的声音沙哑，像是刚大哭一场。
朴灿烈看着她收起手机，站直了身体。
漂亮清秀的面容下，她的双眼红肿，脸色苍白，可神色竟满是冷漠。
“……节哀。”
鬼使神差间，他脱口而出，下一秒便有了悔意。
然而对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眼睛无神地盯着远处的遗像，像是陷入了沉思。
无言了许久，终于有人走到台前，开始主持仪式。
身旁的人于此时开口：“觉不觉得很可笑？”
“……什么？”
“很可笑啊……这丧事。就像是场喜剧电影。”她的眼睛仍看着远处，整个人如同彻底地陷入了自我的世界，与他的对话更像是一段自我剖白，“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悲伤，都在哭。可直到这一刻，如果他可以旁观一切，或许才会知道，这世上没人真的爱过他。”
“总会有人是真的在悲伤，为了他不在这件事。”不知为何，他竟再一次忍不住搭话，“比如你。”
“我没有。”
“……我不信。”
“是真的。”她露出一丝苦笑，“不去想是否爱过，亲人的离世就不会令人感到痛苦难耐，亦不用再去纠结这世上到底会不会有人真的能无条件的爱我……亦或是，只因为我不在人世，而如同失去了全世界般地痛彻心扉。”
这是太过孤独，决绝，以及令人心痛的留言。
他突然很想给眼前的陌生人一个拥抱。
手机却在此时震动。
“抱歉。”
最终，朴灿烈转身朝灵堂外走去。
三个月后。
北郊的劳资纠纷暂时告一段落。为了不让爷爷和父亲，甚至叔父，将心思从公事转移到他的个人情感上，他决定外出回避一阵子。
“我本来以为你会去伦敦。”
分公司行政总裁助理装作在为他介绍各部门，实则却在他耳边八卦：“芝林肯定已经知道了对吧？说不定已经气到把你微信拉黑了。要不要抽空看一眼？”
“不必。我跟她本来就不是需要互相报备的关系。”
“原来朴少爷喜欢的是男人……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朴灿烈上下打量了男人好几眼，然后冷哼：“你想得美。”
对方尴尬一笑，忍不住摸了摸鼻尖。
“不过，”他随后正色道，“既然你来墨尔本是打着协助项目组的名号，不会不知道这是你叔父回国之前在澳洲推进的最后一项业务吧？”
他当然知道。
盛世集团在澳洲的分公司总部设立在墨尔本，人资部门正在进行劳资合同文案的最后修订。与之相关的跟澳洲某家劳资系统合作的开发项目也已经进展了两年，即将到达尾声。
协议提交近半年，公平工作调查专员署委员却迟迟没有发表对文案的最终裁决，新系统也没有任何好消息，朴灿烈隐约感到事情不大对劲。
“分公司现在的人资经理还是那个人？”
“是。”
行政总裁助理指了指不远处的会议室隔间，一个戴着单边金框眼镜的男人正在做演讲。
“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四年，劳资的新项目也一直都直接由他在管理。只是……三个月内，半数以上参与过项目组测试的劳资专员纷纷提出离职，连正常业务也受到了一定影响。总公司之前说会派人调查，你来也真是巧了。”
“新人呢？”
“坐在角落那两个。”
从朴灿烈的位置，只能看到两个女人的侧影。
他只觉其中一人很是眼熟，只是看不清她的样貌，心里不大确定。
他问：“你看好哪一个？”
“顾繁。”
行政总裁助理伸出手，指向了刚好在此时举手向人资经理示意的女人。
她从座位上站起的时候，朴灿烈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S市那场大雨。
那个单薄的，他很想要搂在怀里的莫名怦然。
这么巧。竟然是她。
“签好字的合同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不需要延期，我今晚的飞机回墨尔本。”
眼睛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朴灿烈语气笃定地问道：“她是不是三个月前的第二个周一入的职？”
“……你认识她？”
不认识。
“我要她的全部资料，现在就要。”他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要惊动任何人。”
从会议室走出来，顾繁被同事叫住。
“你有看出些什么苗头吗？我怎么觉得项目组越来越邪乎了……”她们走在人群的最后，同事小声在她耳边说道，“短短三个月走了一半人，说明问题肯定很严重。”
“我对项目组的了解还没你多。不过我问的那件事……”
“经理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新来的竟然还点头拍马屁。”
“……我也是新来的呀。”
“你跟她可不一样。”
她也是新来者之一，却已经被当作入职多年的自己人。
“对了，开会前我刚从行政办那儿听说，总公司派了个特助过来，人现在已经在公司各部门视察了。虽然不知道对方具体是什么来头，但似乎被外派过来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协助项目组的。”
特助？
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意外。
在澳洲，几乎每个公司更改劳务合同条例都需要经过公平工作调查专员署的审核和许可方可实施。两年前研究生在读的时候，顾繁就听说盛世集团澳洲分公司着手开始修改即将到期的条例，然而却至今都没有得到调查署委员的最终许可。
负责这一部分内容的项目组偏偏在此时又离奇地出走了好几个员工。
还真是……有趣。
“叮。”
顾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她看了一眼短信内容，脸色一点一滴地沉了下去。
“小繁？”同事察觉出她的异样，小心翼翼地询问，“没事吧？”
“……没有。”
她删掉信息，将手机放回衣服口袋里：“对了，王姐之前不是一直想要试一下公司附近新开的那家泰国菜？我订了位，到了午休时间你可要记得提醒一下我。”
“没问题！小繁你可真是个工作狂，除了工作上的事其他倒都健忘得很，反差萌呀。”
“……反差萌什么鬼……”
同事并没有看到顾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狡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