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靠近
郑泽运作为孝渊集团的长孙,所居住的府邸位于首尔市郊首行山的山腰位置,首行山的南部整片都是国家保护森林公园,是隶属于由政府专门救援部门和林业局下属的国家公园管理处管理的大片自然资源地。而首行山北面的土地早在六十年前就被孝渊集团的前会长,也就是郑泽运的太爷爷郑汉霖从政府的土地拍卖中以高价买下,并且建造了大韩民国最上层家族居住的建筑群。整个建筑群分为三大部分:Allegro , Rosé 和Ombra ,每一大区域的设计风格不仅跟其名称相符更是会为所住人的实际生活需求和喜好作出特别调整。郑家的一项很严厉的家族戒条规定:年轻的郑家子孙在单身时不允许独自外住,只有在通婚需要时候,才可以与自己的配偶独自居住在首尔市或者选择住在郑府。郑泽运居住的区域是各位年轻子嗣们居住的Allegro,意大利语轻快的小快板的意思。他曾经跟妹妹一起居住在一栋单独的三层townhouse里面,直到妹妹离世。对于其他郑家人来说,他们住在空气清新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他们是人上之人,这里赋予了他们所有生活的热情。可是对于郑泽运来说,这里是牢笼。小时候觉得如宫殿般巨大的房子并没有因为自己长大而变得温馨柔软,相反变得冰冷空洞。自己一辈子都要和这些噩梦般的人黏连在一起,一辈子都清洗不了那股腐臭味。
车学沇现在就站在这栋三层的灰色小楼面前,刚刚从山下就直接被车子一路送了上来,正在发着呆,就只见一位面无表情的五十岁左右的矮胖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边拾掇起行李边一字一句的说道:请跟我来。流畅的建筑线条,楼梯,砖瓦,冷厉色调的融合,构成了这座似乎没有一点温度的钢筋森林,车学沇如同进入了漩涡,晕头转向,等到他恢复意识平衡点的时候,已经站在一间房间的门口,有一丝温热从房里飘散开来,车学沇打了个哆嗦。
“冷吗” 声音从上方传来,又是那样的没有耐心,兀自自言自语进行着对话。
“ 快点进来,我让仆人把室温调高一点,你把衣服换一下,这一路过来一定也累了,就先睡一会吧,等睡醒了,我让阿姨把你的午餐准备好送进来?”
车学沇诧异的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他让自己先睡觉吗?早上刚醒就要睡觉吗?
郑泽运看着呆望着自己的人儿,迅速从管家手里接过行李,同时拽着他的手往房间里走。
走到房间的中间,车学沇才定下心神好好地打量起这个房间,大小是自己以前租住的小地下室的好几倍,一个可以睡下三个自己的大床被安置在房间的正中,中间的地板被垫高了,整个睡觉区域被高高地衬托地如同花心一般,所有的窗帘和家具都是纯白色的,窗帘的样式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繁琐华美的印花和纹理,非常可爱和优雅。
" 这原来是我妹妹的卧室。" 郑泽运微微顿了一下," 如果你不喜欢这些花边,我可以让人全部重新订做 。"
车学沇一滞,自己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从很久之前开始,他的生命里面就只有”有“ 和”没有“两种选择而已,他想着并迅速写下几行字展示给郑泽运,还在最后加了一个笑脸的表情包。
" 郑先生,它们很漂亮,我很喜欢,不需要做任何改变了!"
再次醒过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车学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纯色的已经洗地有点发白的圆领衫,缓缓坐起身来。自己清醒的时间准确的有点可怕,敲门声几乎是同时传来,有个人探头进来,车学沇迅速走下床,走到门口,对着门口的人露出微笑。这个人推着银制餐车,车上放着今日的午餐分别是:三个主菜,两种配菜,一小盅例汤和一碗稀稠适中的杂粮粥。三种主菜分别是:红酒牛肉配松露,日式炖鳕鱼配鲜虾料理,上等韩牛里脊肉炒泡菜。例汤是竹笙鸡汤。车学沇呆呆的听完这位女性侍从陈述完菜式,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他无法想象的世界,充斥着透着腐味的挥霍无度,不需要顾及一切尊严的压制,任何世间的疾苦在这里变得如羽毛般无足轻重,自己就如同被巨人踩在脚下的小草,被他俯瞰着,操纵着,践踏着。
直到晚饭时刻,车学沇才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他的郑先生,他的面色泛红精神似乎被什么填满,看着自己的时候却又像在想着别的事情,他走路有点微微的摇晃,唯一坚定不移的就是那双盯着自己的双眼。
“车学沇!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叫着自己的全名,用一种强忍镇定的口吻说着,感觉是在就要爆发的边缘。
车学沇感受到了那种情绪,但还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一股酒气瞬间四溢到了上方那一片的空气中,车学沇微微皱起了眉头。
“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在观察我吗?你也要像那些老头们在背后准备给我一刀吗?”
瞬间,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像是一团火焰般炙热地快要吞噬自己,车学沇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这种微弱的服软似乎成为对攻击的应允,郑泽运很快成了单方面的攻击方。房间虽然宽敞,车学沇也已经退到了尽头,身后只留一个靠墙放着的大提琴盒,身体被琴盒挡住了退路,可是重心却还在往后仰着去,眼看着人就要向后摔去,郑泽运似乎有预料一般,伸手牢牢地钳住了他的手臂,同时眯起双眼凑上前去:
“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我只是想对你补偿,只是……只是……只是这个而已,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把我的行为想的那么复杂,我只是,只是想简单一点…… ”
从那个人的眼眶里,车学沇第一次看到了颤动着的水光,在昏暗深夜的房间里闪着微光,那眼神也逐渐从咄咄逼人变得溢满哀伤,随后竟然慢慢地失去支撑的气力,眼看着就要阂上。于是两个人瞬间失去重心一起随着大提琴的盒子往后倒去,车学沇心里那堵墙也在郑泽运身体滑下的同时坍塌了。原来身体健全家业昌盛的他也是悲伤的,比起自己一个人艰难生活后甜甜的充满希望的短暂小快乐,他的快乐好像也没有那么容易发生。
好不容易从身上的人下抽出自己的双腿,车学沇才能够找到重心重新站起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郑先生,他上身穿着衬衫和西装背心,下身修长的双腿和被西裤包紧的饱满臀部,完美的腰部曲线和似乎比自己的肩膀要宽出一倍的直角大宽肩。同时身为男性,车学沇不禁低下头看向自己黝黑而粗燥的双手,郑先生的手修长而白皙,真的很好看,郑先生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想到这里,心中竟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热流和躁动,心跳也似乎有点快,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胸口。他想着今晚的事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郑先生今天就睡在这里比较好。等到把他安置在床上,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还好今天下午自己睡了一会,不至于非常困。车学沇坐在床头的地毯上,歪着脑袋看着床上发出鼾声的男人,他细长的双眼,坚挺的鼻梁和英气的鼻尖,他嘴角边的纹理,都是多么地带着复杂的情绪,从来没有哪一刻有过简单地变换;从来没有哪一刻带着轻松和单纯,可是人类不应该是那样不是吗?他不应该被任何人放弃,他应该受到最大的关爱,因为他是善良的纯洁的,车学沇能够感受到。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指,想要抚平那个人眉心的褶皱。
清晨,阳光似乎像射进自己的心里,睁开双眼,熟悉的白色窗帘和阳光洒进房间的那个独特的角度,就像回到童年里和心爱的妹妹在一起的每个美好的早晨,熟悉的暖意让郑泽运又再次合上了双眸。
“ 哥哥,起床了,哥哥!!”
“ 嗯?小恩?”
猛地睁开眼,同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擒着轻轻地摇动着,然后一张小圆脸映入了眼帘,是小哑巴!小哑巴面带倦意,却似乎很着急地喊他起床呢,郑泽运缓缓坐起身,意识到自己昨晚睡在小哑巴的房间里了,虽然头还带着些许的发涨,可是意识还算清醒。
" 你昨天睡在哪里了?" 略带担心地问出口。
小哑巴转身坐下,身体靠着床,对他露出腼腆的笑容,这是第一次郑泽运看到他对自己表达出那样的表情,亲近善良却没有距离感。
“ 我要赶去公司了,你是不是没有睡好,再去睡一会,我晚上回家陪你吃饭,嗯?” 没有多时间观察小哑巴的表情,郑泽运边往门口走边嘱咐着。
今天是公司正式的改制会议,自己的改制提议最终是否会被采用不仅关系着公司的未来发展更能影射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虽然是皇族,但受到股份的影响,自己的权力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各种阵营耸立,站在自己一边的股东也不够能力帮助建立起自己的守护营,而父辈打下的江山不能轻易在自己手里被毁掉,所以最近自己需要好好地把手控制公司动向的由来。历经整个月的改制会议和各种讨论交涉会,郑泽运最后赢了!他的改制提议被采纳,而且是以大票数通过,自己的实权地位终于真正的走稳了。
这整整一个月,他每周能见车学沇一次。小人儿看着稍微胖了一点,笑起来的时候两块可爱的苹果肌会皱皱巴巴地升升降降。虽然交流上面还是很困难,可是至少相比以前变得更活泼了。郑泽运的家庭医生会每周两次来家里陪着小哑巴做专为心脏缺陷人士设计的康复运动。最近的一次是郑泽运看到刚完成运动的车学沇从运动区急急地走过来,他脸色红润,微微喘着气,嘴唇的弧度向下微微弯曲着,看着像是委屈着了,可一看到郑泽运,就很开心地迎上去,嘴里兴奋地发出”啊啊,啊啊啊啊啊” 的声音。
“ 郑先生,我今天的运动心率控制到180之内了,医生先生说我最近恢复地很好,我已经好几年没有那么稳定了!” 他兴奋地打着字然后伸长了手,举的高高地给自己看。小哑巴虽然很瘦骨架很小,可是个子却不算矮,挺直了背的话也跟自己一般高,可他似乎对身高差的估算有点错误,郑泽运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得清,可是他却完全不在意,在小哑巴面前,自己仿佛变得平和了许多。
“ 那太好了,看来在我这里住对你有好处!”郑泽运刚想伸出手拍拍人儿的肩膀,却突然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一丝紧张,即刻尴尬地缩回手,可随后又听到打字的声音。
“ 谢谢郑先生,我下周开始就可以陪你去练球了,我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人儿微微笑着看着他。
“ 下周还不行,两周以后吧,这两周公司的改制还要运营起来,估计有很多事,你也再休息休息,如果无聊的话,你有什么喜欢的活动吗?我找人陪你玩?”
似乎是没有多想,小哑巴示意郑泽运跟他回到房间,走到了大提琴盒旁边,然后笑眯眯地眨了眨眼。
大提琴? 他想学拉大提琴吗?怎么会?怎么会连这样东西也被…….就像是被植入了他的灵魂里一样,他们为什么如此的相似。
“ 你……你想学大提琴吗? 你怎么会…….?” 郑泽运睁大着双眼惊诧的望向他。
小哑巴像是被吓到,退了小半步,缩起手臂,站直了身体不敢有其他动作。郑泽运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和语气,略带抱歉的更正到:
“ 不不不,我没有……..当然可以,你想学的话,我给你找老师!”
小哑巴迅速打了一些字。
“ 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机会学小提琴,爸爸失踪后,小提琴就没有办法继续了,我看到房间里有大提琴,所以就…….. ”
郑泽运看着他,那种提到大提琴后,渴望而珍贵的眼神,他很久没有见到过了。在自己冷漠单线条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沦陷在追逐带着恶臭的利益和金钱的泥沼中,心灵和面容都被腐蚀地令人厌恶和丑陋。而此刻小哑巴那柔软的黑色刘海下纯洁的杏眼却像清泉一样潺潺的流着,延绵不断地如同一只柔软的双手把他冰冷麻木的心脏包在手心里。郑泽运伸出双手,感到全身上下异常灵活,他对着车学沇示意让他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这台大提琴从今天开始就属于你,它本来是我妹妹的”
车学沇有点疑惑地望向郑先生,随后看他继续娓娓道来之后,才轻轻地坐下来。
“ 我的妹妹泽恩比我小两岁,她跟你一样也有心脏病,不过她是先天性的。五年前,她由于我母亲的照顾不当而离世。她一直是个大提琴天才,本来可以考入莱德堡音乐学院,但最后因为健康原因而没有能够去留学,本来已经手术成功了,可是就是因为她,因为她,我妹妹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 郑泽运的眼神从涣散的哀伤变得集中地聚向远方的一个位置,然后缓缓地似乎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了一句话:
“ 我到死都不会原谅她!!”
然后他的五官慢慢皱到一起,眼睛也突然弯下了一个维度,随即被手捂住。车学沇没有听到任何哭声,可是他知道,郑泽运在哭。
回忆是那么的撕心裂肺地冲上大脑,郑泽运感到一股热气冲的他眼睛发酸,液体溢出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释放感慢慢填满身心,周围放佛没有任何人,可他又知道其实学沇静静地在他身边。于是更多的泪水涌出眼眶,那么多年他在狩猎场般的商业竞争里独自奋斗的委屈心酸和迷惘,对妹妹的愧疚,对整个世界的各种差别的不理解,实在太困难太艰难了。他渐渐地呜咽出声,断断续续地哭了一阵,直到有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他的手,用着不大但坚定的力量慢慢掰开他的手指。于是郑泽运从泪光中看到了小哑巴恬静安逸的眉眼,那带着微微向上的弧度嘴角的嘴唇和一对黑白分明的杏仁型眼眸。不算太大的温差瞬间缓解了郑泽运由于情感爆发带来的炙热,那份冰凉缓缓慢慢地包裹着自己的鬓角和侧脸颊向着另一个冰凉的港湾移去。车学沇慢带着郑泽运的头,抚慰进了自己的颈窝,把整个郑泽运包围起来,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
郑泽运惊讶极了,妹妹出事之后,愤怒占据了自己所有的情绪顶端,他借助着愤怒向周围爆发着,如子弹一般射向一切可以被接收的软性物质。没有人愿意或者胆敢走近他,他用愤怒装饰自己,也用愤怒掩盖自己软弱的本性。可是今天,似乎有人努力地想要用自己有限的能力融化他的愤怒。他感觉如同陷入了温暖的泥潭,不可自拔地失去了重新冰冻自己的力气。
等到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两人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到了快要僵硬的程度,小哑巴从刚开始的轻轻拍打到后来开始轻抚他的背,似乎很有耐心地,一下重一下轻地,慢慢让郑泽运的眼皮沉重起来。
“ 对不起,学沇,我我不应该这样的,本来是说着你学大提琴的事情,我明天就为你找老师!” 郑泽运陡然清醒,坐直身体,大声略带歉意地说着。他边说边笑着看着小哑巴,以前上级和下属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地改变了,郑泽运觉得没有办法再做摸摸他的头或者肩膀的动作,因为今天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一方了吧。
一个月后,车学沇已经开始认真地练习大提琴了,他的生活突然就变得充实起来,一来高尔夫球生活重新被启动,他一周两次地陪郑泽运去练球;大提琴老师每周也会来两次,加上每天半个小时的练习时间,生活在上次发病后又渐渐地步入正轨。车学沇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这座庞然大屋其他人的视线中,关于这位体弱男孩所爆发出各种疑问和好奇,随着各种闲言碎语也开始在郑泽运和车学沇之外的所有人群中散播开来。
一开始觉察异样到,是管家和膳食师在送午餐时看着自己那焦灼的眼神,车学沇不能判断那是一种喜或者悲或带着其他情绪,但他能够感知到那不是善意。前一个月自己身体还不是很稳定的时候,管家对自己多少带着关心,食物也每次都由膳食师仔细研究和搭配得非常仔细。可是情况逐渐稳定后,他们似乎对自己就不是那么上心了,甚至有几次忘了给自己送来晚餐,这个地方没有商店,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存货,只能饿肚子熬上一晚,第二天若无其事地用早餐补救。事实上,以自己不能说话的这个缺陷,他也从来未能够和下人们有任何的沟通。从晚餐丢失这件事开始,车学沇能感觉到事情在慢慢变差,就如腐烂的产生一样,缓缓地吞噬着周围一切美好的部分,直到无法控制,变成散发着恶臭的一滩黄水。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