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缘关系
郑泽运与车学沇的关系暂时像是冻结了一样,过了那个必须马上要解决的节点之后,只要建立在两个人充分信任对方的关系上,问题似乎可以靠时间去缓解。郑泽运虽然不是一个擅长处理情感关系的专家,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未做过实质性伤害学沇的事情,但自己的立场和经历似乎天然地成为长期的短板,柳智善的存在是一个不愿启齿去解释的话题,自己对柳智善曾今的感情让他始终没有找到可以解释这次事件的立场,他们的感情突然就成了有瑕疵的瓷器,每当想起来已经不再那么纯洁、依赖和坚韧了。
最近忙于新项目的开启,他每天晚上几乎十点多回家。车学沇则在金医生的建议下九点半就已经睡下。每次走到紧闭的房门前,也犹犹豫豫停滞不前。好不容易找到一次可以一起吃早餐的机会,车学沇却一言不发默默吃饭,被问了简单的生活起居,也是点头或是摇头,连举手想要打手语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
车学沇之所以这样,当然也是因为过的不太好,每天虽然生活简单但脑子里面却像麻线一样混乱异常,想要整理但觉得无力起头。他虽然睡的非常早,但却很早醒,通常在凌晨四五点天只是微微亮的时候。他经常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等着天亮的一刻到来,他知道泽运最近几乎都在公司通宵工作,所以自己通常稍微吃上一点以后,就沿着别馆往更深的区域散步走去。 关于自己所爱人的那位血缘之亲的秘密地狱之门就这样开启了。
郑泽运的父亲郑仁范今年三十九岁,在二十一岁的年纪生育了郑泽运,也让他顺利成章的成为了郑家的长孙。在这样的大家庭中,长孙得到的既有权利是其他人不能相比的。虽然仁范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野心或提前为继承权做长远打算,但是郑泽运的出生也不完全是意外。郑仁范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在母亲和女性长辈面前展示出的伪善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体贴又温柔,喜爱艺术又不关心家族的经营,经常在他面前不避讳地会谈论家族生意和商业机密。在郑泽运出生后不久,父亲便以热爱艺术的理由,去法国攻读雕塑专业,乘着这个机会在欧洲大肆挥霍,对儿子的成长和家族事业不闻不问,为此老会长也差点为了这个跟他断绝关系,但是奈何他很会俘获女性长辈的欢心,她们也一同出言与老会长谈判,才把他的地位稳固下来,虽然股份不多,但还是有一定的经济地位。以这一星半点的股权,仁范虽然在海外,但还是秘密在本土和海外建立了稳定的经济型人脉网络。看似对任何都无计划,实则慢慢地隐形掌控着整个家族的事业,对任何决策了如指掌,这就是仁范的人生哲学。
在情感方面,在这个无限权威的东亚大家族,他虽然在年轻的时候给父母留下一个鲁莽大意不小心让女朋友带球嫁入郑家的形象,但在选择女友方面可以说是非常谨慎圆滑:郑泽运的生母胆小但隐忍,传统但坚韧,坚信好女人就是要默默的在一个男人背后支持,于是直到最后精神失常的那一刻,她也没有真正了解到自己丈夫的真面目。而作为子女的郑泽运,在从小耳濡目染母亲即使受到委屈也不敢反抗的样子,对父亲也慢慢产生了那种深刻又纯粹的恨意,这也是他对于车学沇的出现产生莫名其妙怜爱感的源头吧!
但是在自由奔放的欧洲,郑仁范的情史就没有那么单纯了,传的最多的一种理论就是:他喜欢年轻的男孩,那些金发碧眼,有着雪白皮肤和纤细四肢的未发育完全的男孩子是他可以立马产生性冲动的对象,为此也产生过好几次由于这些不论关系而发展的刑事案件,闹上过好几次法庭,但都被郑家的公关很好的处理了。这个世界,畸形也会在钱权面前变得理所当然。这样一个私生活极其不检点的中年纨绔子弟,突然回到家的理由也变得令人好奇,有人认为是他被哪一段感情伤的彻底,还有人认为是公司可能遇到了发展决策的关键时期,老会长希望他回来见证一切,虽然他并不掌权也并不插足任何管理;也有人认为是老会长年事已高想要对自己的所有子女交代继承方面的事项。总之,在郑仁范踏进郑家大门的那一刻,郑泽运感受到了内心的地动山摇。
所有人都还在猜测中时,郑仁范却早就开始计划自己在韩国大宅里的奢靡生活了,他一归家就对自己所居住的单独别院大动土木,重新按照自己的想法奢华地翻新了一下,他专门从法国带回了一位园艺师为他管理花园,让花园一年四季都开满各种季节的鲜花,就像是把莫奈笔下的花园搬进了郑府,规模和耗资都极大。他把一楼的四面墙全部换成落地玻璃,整个一楼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底座,在一楼吃饭读书或做其他事情时都可以看到花园无与伦比的景致。
也就是一个雨后潮湿的早晨,学沇散步到此,被绝美的色彩和结构蛊惑着,不经意间就走进了恶魔的陷阱。他看到花田旁边矗立着一座庞大的玻璃房,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站在二楼的玻璃墙边望向自己。据说人的第六感知非常强烈,在有人看着你的同时,你也会感受到同一方向带来的炙热,车学沇转过头四目相对,认出那是泽运的爸爸,由于随身穿着床上才穿的白色薄T恤和一条很短的居家短裤,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害羞和回避。眼前这个男人很年轻,似乎也不比泽运大多少,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穿着运动,但身材健硕,他穿着紧身的带字母的运动T恤,露出饱满的胸肌和如山脉版的肱二头肌线条,和泽运清瘦的宽肩有很大的区别。他有着和郑泽运一样的狭长双眼,但眼窝更深邃,加上脸部坚毅的轮廓线条,整张脸像西方雕塑的一样,混血感又具有攻击性。更令人窒息的是,他的嘴唇像一朵绽开的花蕾,并且嘴角上翘,即使没有任何笑意,却也展示着花瓣般美丽的微笑。就像现在这样,他在不远的二楼带着那种微笑看着自己,车学沇感受到了捕猎者般的危险。
还未准备转身的时候,车学沇就被楼上人的手势叫停了,他被那只优雅的手指点住,并且带着一抹真正的微笑,然后,那个人就快速的从一目了然的楼梯上走下来,一种非常低沉但是令人无法拒绝的声音:
“ 早上好啊!学沇,陪我一起喝杯咖啡吧!”
在花园的中心,一组法式餐桌和椅子,不久就被摆上了巴洛克风的咖啡壶和咖啡杯,并且配上了两份提拉米苏口味的舒芙蕾。
“ 学沇,泽运跟我提到过好几次你,所以在我回国之前,特意找了手语老师,你快看看我的手语打的怎么样?你能看得懂吗?”
学沇顿感惊奇,突然被这样特殊的人物关注,但他也反应迅速:
“ 嗯嗯,您的手语打的非常好!抱歉我不知道泽运在您面前经常提起我,也没有能够早点来拜访您。”
“ 这种事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今天可以来到我的小花园已经是我的荣幸了。啊!对了,上次听到了你的演奏,真的如仙乐一般,把我深深迷住了。 来,尝一下,玫夏(geisha)咖啡豆现磨的咖啡,枚夏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咖啡豆的一种,也是我今年去看动物大迁徙从埃塞俄比亚顶级咖啡园带回来的,你喜欢喝咖啡吗?”
车学沇微微抬眼看向眼前这个明明自己很陌生但他却知道自己很多事的英俊男人,他就像摆在自己面前,冒着致命香气自己却从未尝试过的这种古老的饮料一样,他或许也可以靠近吗?由于自己心脏的问题,他从来没有品尝过咖啡,之前打工赚钱的时候更没有时间来享用这种消磨时间的饮料。但是他现在非常想要喝一口,他听到耳边传来对面男人一句话:
“ 没关系学沇,少少喝一点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一股浓香带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咽喉,带着微苦却又被牛奶的丝滑中和着,咽下去的一刻他闻到了花香,更留下了一点桃子的甜味,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尝到了一种有回味的东西。车学沇情不自禁地带着一点惊奇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天然有微笑弧度的嘴唇此时正以更大的幅度看着自己笑着,带着男性长辈对自己的慈祥之情,但又有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魔力,他心里一暖,在此刻自己孤立的情感状态之下,简直救了自己的命。
就是这样,两人开始认识也越走越近。
他们经常会在晨曦中坐在一起吃早餐聊天,郑仁范会把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缓缓地讲述给车学沇听:他在欧洲的二十多年的岁月里,遇到的人和事;各种博物馆里面奇妙的展品;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画;住过的漂亮的小庭院。车学沇会聚精会神地听上一个多小时,然后写下一些问题来问,仁范都会很有耐心的回答。车学沇也会将自己从小还在家庭条件好的时候学习小提琴,一家人出去游玩的事情缓缓用手语打出来,每当回忆到自己练习小提琴的往事时,他都会绽放出自信的笑容。
“ 学沇,你想要好好学习弦乐吗?” 仁范这天突然发问。
“ 我在首尔音乐学院有个相识很久的教授,我可以介绍你去参加演奏考试,然后只要通过特定的入学考试就可以有机会进入首音学习了,你想试试吗?”
“ 我可以……可以试试吗?”
“ 当然啦,但是也是需要你的演奏天赋到那种程度才可以!“
很快,车学沇被介绍到教授那里,通过了演奏考试,教授非常喜欢这位安静又有天赋的聋哑大提琴手,把他列为了强力推荐的候选人。于是,车学沇开始准备特殊录取人员的入学考试。本来从教育公平性来说,自己如果不跟郑氏家族有关系,是绝对不可能享受到这种特权的,但是既然有放在面前的机会,不如好好抓住,让自己强大起来也可以更好缓解或者促进自己跟泽运的关系吧。
好消息传来,车学沇被顺利录取了,从冬季学期开始,一月份就可以开始去攻读他以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弦乐表演专业,由于首音离郑宅距离较远,再加上他和郑泽运的关系始终在尴尬的边缘徘徊,车学沇做出了搬出郑宅的决定,正好韩相爀在校外的房子的室友一周才回来一天,那个房间长期空置着。知道学沇的情况后,因为反正也是室友自己家里的房子,所以就也免了他的房租。
“ 你确定没有问题吗?学沇,你这么突然的决定让我连帮你找房子都来不及!”
郑泽运站在大门口,看着管家把车学沇的行李搬上车,担忧的看着眼前还在整理着背包的人儿,但又觉得两人似乎有距离,自己伸手也没有办法帮到学沇半点。
“ 泽运,你之前帮我的还不够吗?没关系的,我住在表弟的室友的房间,离我的学校也很近,我其实每天有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琴房里面练习,住在哪里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
“ 我可能会想你,我………..”
车学沇缓缓低下头打着手势,这是这几个月来,他对着郑泽运说的最明确的一句话,这种感受就像沉重的石头每时每刻不是压着自己的心口,现在说出来,他突然感受到了异样的轻松。
打完这几句话,他头也不回的坐上了车。
” 司机,开车 “
还在回味车学沇表情的郑泽运,抬起头,只看到那辆车飞驰下山了。
“ 表哥 ”
车子一路下山很快进入那集满各种房子的街道,一年多没有回到这种环境里,车学沇明显感受到了精神紧张,但很快看到了站在车前的高大身影,正展开着阳光的笑容对着自己挥手。
“ 表哥,我给你看看你的房间。”
这是一套二室一厅的有着一个小小客厅的老式公寓房,地点在首尔交通闹市区,他的房间跟表弟的房间几乎一样大,没有主次之分。黑色床品加上简单的工作桌和椅子就是全部家具,虽然比起自己打工岁月里住的小房子好很多,但是想起仁范的玻璃阳光大别墅,自己不禁低下头去。
韩相爀以为表哥是累了,连忙拉着表哥坐到床上。
“ 表哥,我帮你把行李都拿出来,你要不要睡一小会,我下午有课,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晚上我大概六点就可以回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很快,车学沇开始每天八点去学校上课,下午通常也会有专业小课,其他所有的时间他都用在练琴上面,参加所有可以参加的音乐会,对于其他同学来说,车学沇的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就是,他极其容易静下心来演奏,不管是在家里、琴房还是坐满百余人的音乐厅,他的心理素质比常人更稳定,非常少收到外界的干扰,更别说紧张之类的。虽然他后天起步,但把一切机会当作是老天爷给与他重生的机会。他的学费和生活费是郑泽运来承担的,一来郑泽运对于父亲插足进来为自己男朋友铺路这件事已经觉得不妥,于是抢先给了车学沇一张银行卡和信用卡用做日常开销。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有的时候,车学沇觉得自己变了。他并不是很想每天回到那套老式公寓跟韩相爀一起吃饭,一来那个公寓总有一股霉味,到了冬天的阴雨天更加明显,再加上自己的卧室对面的公寓楼的同一层房间总有一个老头站在窗口每天盯着自己的房间看,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很让他担心。他也没有跟表弟说,因为有时晚上回家看到表弟为自己准备的晚饭,开心地看着自己笑的样子,自己就无法开口。他不明白这种挑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这里比自己以前租住的那间要好上很多。
半年很快过去了,车学沇全天几乎八个小时在学校,通常吃过晚饭才会回去,韩相爀一边抱怨表哥太忙但也不好说什么,他比谁都知道,这是能让表哥真正变得幸福的一件人生目标。快要第一学期末,首尔音乐学院也迎来了暑假前最重量级的一次全国弦乐独奏比赛,连续两年获得这个比赛的金奖的话,就可以获得保送美国Curtis音乐学院的名额。车学沇从来没有想到过,凭着自己普通贫穷高尔夫球童的贫贱身份,竟然有了登上塔顶的机会。他深知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但却迫切有一种可怕的贪念:他一定能够爬上去。在比赛公布规则的两天后,车学沇突然被系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 学沇,参加比赛需要两个权威者的推荐信,你的大提琴教授会给你写一封信,另外一封,不如找郑仁范先生写吧,他在欧洲文艺圈有很强的社会系带,这次比赛的推荐信成分占比非常大哦,你要好好考虑哦!”
这句建议听着轻松却又沉重,车学沇听到自己内心的那种异常的笑声,原来所有的事情有前因必有后果,有后果也也被前因牵制着。自由放飞的鸟儿还是会被束缚在某个阴暗见不得人的地牢里面,除非被剔了骨,夺了魂。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