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六年级的样子,我和小学同学一起报了个作文班。上课的地点不是什么机构,而是那个退休老师的家中。老师住在老小区里,一栋楼就六层,他住顶层,因此有个小阁楼。那里便是我们上课的地方。
那是十分特别的一个老师。他不喜欢别人每次到来就说一句“邵老师好”之类的话。我先前几次去还是恭恭敬敬的招呼“邵老师好”,他也不说什么,就是笑笑,招呼一声“上楼去吧”,然后继续整理将要使用的教案。直到后来,班里的“老同学”私下里和我说他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爷爷”。随着我到达时间的提前,我也陆续听到的其他同学也都是这么“爷爷好”“爷爷好”地叫,便确认了。起初我是觉得这个老师怎么看都像是在“占我们便宜”,可后来自己也“爷爷”“爷爷”地叫,也就习惯了,甚至还觉得十分亲密。
他是个“中年大叔”吧,那时候估计是四十几岁的样子了,现在该是已经上五十了。脸大、眼睛大、笑起来有一口灿烂的不太白的牙齿。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是有点长的,夹杂着许多白发,但他总是反戴着鸭舌帽给我们上课,于是观察的不是很仔细。
有些事情,几年过去了仍记忆犹新。
小学嘛,谁没写过几次公交车让座。虽然说我已经是六年级了,但在一次写作课中,我又写了这个老题材,竭尽我“毕生”辞藻情感,将那个得不到座位的老大娘写得很是可怜无助,我想让座,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去,然后又有一个年轻人为老大娘让座……
很熟悉是吧,我觉得城里的学生基本人人都写过。
爷爷把我叫了去。我以为是题材问题,正准备解释这个作文题我想不出什么好的事例之类。但他没计较太多,只是说了一句“不要再写了”。然后他把我故事的结局改了改:再没有一个人起来让座,那个老大娘就在颠簸的车厢里摇晃着……
他问我:看得懂我为什么这样改吗?
五六年级,我哪里看的懂。摇了摇头。此后他时不时地都还会再提起这篇让座的文章,问我是不是看懂了他为何这样改。可是直到我从爷爷那里“毕业”,都没有给过他答复,算是十分遗憾了。
还有一次,是在赏析一篇文章。具体是哪一篇我是记不得了。说的好像是一个人被蜜蜂烦扰到暴怒,一挥,将蜜蜂拍到地上,再用尽全力踩,又用脚碾了碾……
【写完后查了下原文:但它毫不甘休,飞了回来,再嗡嗡骚扰我。我不耐烦了,一巴掌把这东西拍到地上,用靴子把它猛地踏进沙里去。
不一会儿,我脚下的沙爆开来,把我吓了一跳,那折磨我的小东西竟然拼命地扑着两翅钻了出来!这回我可决不让它逃生,我站起来,使出全部力量,把它碾到沙里去。
我又坐下享受午餐。几分钟之后,我注意到脚旁的地上微有异动。那只受了伤但还活着的蜜蜂,竟又一次从沙里钻出来。 ——《蜜蜂》 克莱恩·沃森】
讲这段的赏析时,爷爷是十分激动的。“你看,猛地、用尽全部力量、碾……”他说着这些关键词,头部随着语言上下起伏,音调音高无不变化着。仿佛就像是他在碾蜜蜂,或者在掐一个欠他钱总是不还的老赖,用尽全力。不得不说,他这个样子让我理解文章深刻了许多,学到的不止是这句话赏析……
听同学说,爷爷是十分喜欢我的。尽管我不是他那里做阅读或是写作文最厉害的同学,但他貌似对我是有些偏爱的。也许是因为我那时还是圆滚滚地看着可爱,也许是因为我一直答不上来为什么让座的结尾要改成那个样子,不得而知了。
记得最后一次上课,十分不舍。这是节阅读课。文章是《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爷爷说,这个标题、这个文章最后的小诗就是他送给我们的礼物。
原文:【我想对自己说的是:凡是遥远的地方/对我们都是一种诱惑/不是诱惑于美丽/就是诱惑于传说/即便远方的风景/并不尽如人意/我们也无须在意/因为这实在是一个/迷人的错/到远方去/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
我的小学十分普通,在常州市排名只是末几位的样子。六年级的我这个是知道的。本想着读个铁中,再好点读个二十四中,也就那样了。
但爷爷这句话把我送到了正衡。
我至今没有再回去看看他,不知他是不是还在教小孩子们阅读和写作,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改某个孩子作文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