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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人入梦
唐浮羽 2022-12-27

楔子

叙拉古的春雨和雷声整月连绵不休,只有那些花匠能从芽间感受到一丝万物复苏的气息,怪不得人说这里的阳光堪比黄金。芸芸众生为各种事摧眉折腰,努力忽视淋湿头顶的雨滴,所以当天幕中的金黄照亮屋檐上的雨渍,叙拉古的人们终于打心底为迟来的太阳欢呼,当然,一些热爱俯视他人的虫豸除外,他们低头是因为高高在上,可不是为了讨生活。

和晴天一同到来的,除了结网的蜘蛛,还有捕捉故事的异乡人。

“嘿,老伙计我们又见面啦,近来还好吗?”格里曼推开餐馆缀着铃铛的大门,将身后的灰色披风一抖搂,自顾自地寒暄起来。仔细一瞧,他成年男性的体格偏生了张娃娃脸,绿色贝雷帽上面还别着两朵雏菊,看起来滑稽可笑。

“去去去——”老板在柜台后发出了驱赶松鼠的声音:“又想来吃白食?你这家伙环游世界靠的不是唱歌弹琴,而是蹭百家饭吗?”

“别这样,我还是有好好编写歌谣的,话说回来,你这不是还记得我吗。”说着,格里曼弹拨了一下手里的里拉琴,弦丝振动铮铮作响,他哼唱一曲,歌声里有拉特兰高塔上停栖的白鸽,雕梁画栋的教堂,周围食客纷纷为这位拥有美妙歌喉的吟游诗人行注目礼,却听得琴弦上音符一转,格里曼掏出了拨片,摆出一副弹吉他的架势。歌声中故事逐渐展开,而故事的主角似乎是一个红头发的拉特兰小姑娘。

音乐家能够在编曲段落上表现情绪,从而引导听众想象,而这般不着调的音阶,显然那位拉特兰姑娘是个活泼灵动,又会给人制造“惊喜”的调皮鬼。噢,我发誓一定是的。老板在柜台那边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被歌曲中时而出现的如同走调般的滑音逗得忍俊不禁。

“怎么样,是不是首有趣的打油诗呢?少女潜入办公室销毁假期作业,却意外烧掉了校长的胡子,道歉的方式是跑去礼拜堂门口表演摇滚搞募捐,却又把修士的脸气得五颜六色,最后在教堂的厨房发现了宝藏。”

“好了吧格里曼,弹奏不属于它的曲风,你的琴要哭了哦。”

“那之后呢?为什么厨房会有宝藏啊?”

“嘿嘿……肚子饿了,让我吃饱了再继续嘛,我要吃……奶油通心粉!”格里曼的目光从黑板上写着的菜单逡巡一阵,锁定了今天的菜式。

“真受不了你了。”老板招呼后厨,不一会儿就端出了一份热腾腾的食物,诗人喜笑颜开,端着托盘落座,他旁边那桌坐了个黑色头发的少女,面前摆着一份——加入了罐头菠萝的披萨。

“噗。”格里曼不禁笑出声,这种起源于哥伦比亚北部的吃法居然没有被周围的叙拉古人群起而攻之?他朝少女赔笑,表示自己尊重不同的口味,复又跟自己那盘奶油通心粉战斗起来。

其实那首歌他压根没编完,不过他打心里认为自己先前的表演也足以抵这顿饭了。吟游诗人总是歌颂英雄,偶尔针砭时弊,咏唱普通人的轻松歌谣他不常作,格里曼吃饱喝足,正掏出琴琢磨着怎么把故事圆上,一阵不和谐的喧嚣打破了室内充满暖烘烘食物香味的气氛。

“该交公粮了。”来者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又随意地抽出左右下属的真丝围巾,默默擦拭。棍子已经十分锃亮,无需再擦,而这人仍旧擦个不停,表情越来越冷酷。

“先生,这个月已经交过。”

“不知道吗?这片街区现在由我们莫勒家族接管,之前的自然不算。”

“可是……这也是一比不小的数目……”老板心中叫苦不迭,单是每个月交纳给黑道的钱就占去营业额的半数之多,再来一次,整月的辛苦都得付诸东流。

“少废话!”

这种欺男霸女嚣张跋扈的做派虽然为人所不齿,也算是叙拉古特色,只是看老板为难的样子,叮咚——角落里的格里曼拨动了一下琴弦,自顾自地站起身。

“先生们,要不要听故事呀”

“闪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吟游诗人只是笑笑,自顾自地拨弄里拉琴,那些音律实在动人,于是当藏在琴声中刚猛的劲风割破歹徒的手腕时,他甚至后知后觉。

“唉,您这粗鄙的声音几乎要锯断诗琴,猜猜看,下一段被割破的是您的哪个部位呢?”格里曼扶了扶绿色贝雷帽上的白色小花:“想必我这流浪诗人防身的小把戏入不了您的眼吧。”

“别多管闲事了格里曼!你给我出头,下一次他们会报复得更狠。”老板拦住了诗人,他安分经营自家餐馆,深谙叙拉古小民的生存之道,少赚几分没事,别招惹大人物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才要紧。

“那么,这样如何。”在僵持的空气中,一个极为淡漠的声音从无人注意的角落传来,格里曼回头,正瞅见那黑发少女站起身。

“我把你们都解决掉,然后,让莫勒家的人去萨卢佐家找我复仇,我正住在那。”少女抽出了身后背负的剑,利刃喑哑却更显出凶光,上面残艳未尽。

“你……你是……切利尼娜·德克萨斯?!”刚刚还横眉竖目的歹徒看到少女的样貌,两股战战。格里曼吹了声口哨,倚在一边观看歹徒被少女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的戏码,叙拉古真是个野蛮却充满故事的地方,而这位叫做切利尼娜的少女,或许生来就是漩涡的中心,是诗人乐于传唱的对象,谁敢说不是呢?

“感谢您,德克萨斯小姐…呃……女士。”

“我只是希望自己常去的店一直开着,没有别的意思。”少女收起剑走到柜台边付账,却见吟游诗人双眼放光地平移到身边。

“有事?”

“恩人哪!”格里曼几乎大放情怀,德克萨斯一头雾水。在她看来,即便自己不出手,这个来历不明的诗人也能将莫勒家的杂碎解决,只是事后会有麻烦罢了。

“您这样的人最适合成为故事的主角了,所以……嘿嘿……”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请随意。”街头巷尾对自己的编排,德克萨斯早就习惯了。把她传作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或是传作不受家族喜爱被发配叙拉古当质子的可怜虫,故事往往很离谱,她不屑于理会,也无所谓多一个。不过……

“作为交换,告诉我那个故事后面的发展。”

 

一、春雷中突如其来的睡梦

这已经是本周第三十六次无端的身体接触,还有数不清多少次的视线投射了。德克萨斯收剑,将被打得满头包的劫匪“请”到边上,这些人刚被自己痛击了横膈膜,正伏在墙边干呕,让本就挂满涂鸦和斑驳广告纸片的砖墙更加污浊不堪。而那个让德克萨斯颇不自然的女孩——也就是她的新同事,正好整以暇地杵在一旁,手里拿着德克萨斯的源石剑柄研究,红色脑袋瓜估计疑惑着那些金色剑刃是怎么无端从剑柄生长出来的。

“总这样盯着我,不累吗?”德克萨斯弯腰收取被歹徒抢走的货物,没有抬头,眸光也不波及那人,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打打架而已,看你打架,怎么会累呢?”能天使对剑柄兴致渐淡,蹲在德克萨斯旁边也捡起货来,她的脸上总盈着一抹笑意,微微摇头,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见得唇齿张张合合,无端的轻快小调溢出嘴边。

德克萨斯朝她瞥一眼:“转移话题是没用的,为什么总盯着我?”

“因为你好看咯,我最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了。”

“油腔滑调。”事实上能天使几乎对她见过的每个女孩子都夸过可爱漂亮,连楼下便利店收银的店员都未能幸免,德克萨斯不吃这套,予以毫不留情的回击。

“是认真的。我看你打架,好分辨出你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能天使眯着眼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谁?”

“切利尼娜。”

在她们收拾完东西继续送货的当下,德克萨斯不免得陷入更深的思考,离开哥伦比亚和叙拉古后自己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真名,她们此前也从未见过,这来自拉特兰的女孩怎么会知道?但对方守口如瓶,端得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于是德克萨斯只能调取记忆的片段。

初次见到能天使是在一周前,陌生的她风风火火闯进企鹅物流的据点,将摊在沙发上听唱片的老板拽起来死命摇晃。大帝先生!莫斯提马在哪里?什么?她跑了,但还会再回来?那入职手续找谁办啊?

“企鹅物流没有HR,找德克萨斯领制服去。”老板像溜冰一样从能天使的掣肘中滑出,短小的翅膀朝灰狼一指。可听见“德克萨斯”这个名字后,亢奋的女孩就被冻成了冰雕,转身望向灰狼时仿佛能听到她每一寸关节发出的咯吱声。

德克萨斯从对方身上看见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情,老板播放的蓝调乐曲更助长了感官,她首先是瞪大了双眼,金红的眼珠子像探照灯一样朝德克萨斯扫射,复又意识到自己过于直白的目光是多么失礼,开始左顾右盼无语凝噎,脸上更飘起了诡异的红晕,接着傻笑起来,探究的眼神再次黏上自己。

“哇……居然是真的耶。”女孩悄声道。

什么真的假的,莫名其妙。如果不是对方的眼神不参杂任何恶意,德克萨斯对她的印象分应该会降至地心,因为接下来的一整周女孩都在窥视自己,并有意无意地与她发生肢体接触。被祸害的重灾区自然是她的种族特征,有时会吹动空中的浮尘,假装有飞起的狼毛,于是就名正言顺地拂过她的头顶,顺便光顾狼耳。有时又假装路过,膝盖碰上她的狼尾,德克萨斯偶尔反应不及,被蹭得从尾尖到尾根都炸了毛,奇怪的感觉随之窜上脊背。

这根本就是对鲁珀的性骚扰!她终于忍不住把能天使叫去了工作室的小角落,在对方暗含着神秘期待的眼神中,德克萨斯与她划分楚河汉界——倒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对成年鲁珀没有换毛期的冷知识略做科普,并悄声“威胁”了一下这位新同事,让她安分一点,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发乎情,也要止乎礼。

未曾想,能天使的目光更加炽热起来,虽然不再迫害她的耳朵尾巴,探究的注视仍不改变。

回忆在此结束。德克萨斯睨视着身旁的萨科塔,她似乎心情极好,舞动的脚步轻快有力,光翼也在扑簌簌振动,如果不是和德克萨斯一样抱着大箱货物,准是能上天。

自己搞不定能天使。德克萨斯确信,她联想到了与自己有些私交的几位同龄女性,无论是她难以面对的乔万娜和拉普兰德,还是同为企鹅物流成员的空和可颂,她都不至于完全无法捉摸。德克萨斯本是个没有套路的人,而能天使也没有,和德克萨斯的以不变应万变不同,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在灰狼想要认真严肃地探讨问题时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你请我吃街角那家甜品店的苹果派我就告诉你。”

“如果你陪我去市中心那栋百货大楼买衣服我就告诉你。”

德克萨斯拗不过能天使耍赖,只得相陪,而往往她们的出行除了收获各色平时根本穿不出门的奇装异服,以及摄入大份糖油混合物导致的多余脂肪外毫无建树。唯一堪可一用的是能天使一眼相中的名叫寒冬信使的冬季套装,和能天使送外卖穿的那件白色外套款式极其类似。

是的,为了消除多余的脂肪,能天使推开了健身房的大门,在经过热情招待掏钱付款时被墙上张贴的海报里私教课的价格震惊。“免费体验”堪称一种高级陷阱,她囊中羞涩,花掉大半个月工资后不得不靠送外卖赚伙食费。

于周末完成了长串订单,能天使风尘仆仆地拿上换洗衣服赶往健身房,经过一些反复的肌肉收缩舒张和关节磨损,能天使在健身房的淋浴间里冲干净身上的汗,不禁思考自己这番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与她有相同疑惑的还有她的好搭档德克萨斯,灰狼本该在周末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起初她还因为能天使出门,没有黏人的视线而松了口气,尼古丁的麻醉让她在阳台的躺椅上眯起眼,唱片机里的音乐从巴赫一路放到德彪西,于是吞吐的白花蕾盛放在指尖,由聚到散。

轻松,但也无聊,总觉得缺了什么。她在缭绕的烟雾中望向挂钟,企鹅物流的员工宿舍是她们共用的四房一厅,厅堂的挂钟有着企鹅廓形,蓝黄配色,到饭点还会发出咕噜噗咕噜噗的声音报时,此刻这个蠢东西正发出噪音。德克萨斯摸出手机,在外卖软件上选好了晚饭,今晚空在事务所工作,可颂最近忙于副业几乎住在仓库,而大帝也把自己关在录音棚录歌,她徒增几分寂寥,仿佛孤家寡人。

不一会儿她听到锁孔转动的声音,红色身影悄然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大份炒米粉。能天使放下食盒朝灰狼一挑眉,表示这是她今天最后一单,送餐的对象正是德克萨斯。

“晚饭不吃了吗?”德克萨斯掀开食盒,里面的米粉混着细细的豆芽和火腿丝,她用筷子挑起几缕,朝拿起衣服就要马不停蹄赶往健身房的能天使询问。

“不吃了,再不快点私教课要迟到了。”能天使叼着皮筋,双手把红色长发都束成一个高马尾,因此答得含糊。她在电视两侧的玻璃柜旁照了照,确定没有碍眼的碎发,又看着反射出来的正在吃粉的灰狼嗤嗤地笑。

“笑什么?”

“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呀。”

德克萨斯见状撂下筷子,她不明白这种对同事应有的关心哪里值得对方介怀,而能天使嘴角的笑意还没停留多久,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就暴露了她的窘迫,眼巴巴地盯着德克萨斯的炒米粉咽了口口水,望着那张可怜兮兮的脸,德克萨斯倒因为自己没看住她乱花钱而无端生出自责来。

“吃一筷子?”

“算啦……”能天使经受住了诱惑,推门离去。

通过身体劳动获取金钱再把金钱用在身体运动上,这是否多此一举,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前段时间她每天拉着自己光顾甜品店才不得不运动的吗。这家伙到底是为了什么?一想到能天使对她的吃不胖体质羡慕嫉妒,恨不得将脂肪凭空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样子,德克萨斯无奈地摇头。

早春的夜晚依旧寒冷,从云上隐约传来雷声,德克萨斯把阳台上晾干的衣服收回屋子分别叠好,这件企鹅物流制服是自己的,披肩的边缘有些破损,上面充满了岁月的痕迹,而那条红色领巾是能天使的,她常把它打成金鱼草结,用来搭配黑色打底衫。分成两堆的衣服,德克萨斯将其中属于自己的那堆收好,至于能天使的那堆,德克萨斯望向萨科塔紧闭的房门,决定撒手不管。

事实上德克萨斯曾不止一次感觉到能天使特别不愿意让别人进入她的房间。但德克萨斯转念一想,无论是空敲门给能天使送唱片,还是可颂给她介绍兼职工作,亦或是老板无所事事正大光明地找她聊天,她们都能在房间里相谈甚欢,甚至一起扑在床上打游戏,只有德克萨斯推开房门试图打扫卫生时,能天使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差点没跳起来。

所以这个“别人”或许特指德克萨斯。

灰狼的尾巴拍打几下,商人才热衷于秘密,她显然不是,而等她洗完澡出门散步顺便去扔掉外卖盒的时候,德克萨斯的脚步打了个旋,散步的路线恰好经过隔壁街区那家新开的小餐馆。能天使曾经表示下个月企鹅物流发工资了一定要去尝尝那里的烧腊,而德克萨斯认为龙门无论哪家店的烧腊味道都差不多,被吐槽味觉失灵。

于是当能天使离开健身房吹着龙门夜晚的冷风回家,打算靠抽屉里的能量谷物棒顶过晚上这顿的时候,她被楼下站着的德克萨斯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在这里杵着干嘛,等人吗?”能天使朝远处张望。

“我在等你。”德克萨斯把餐盒举到能天使面前,里头烧鹅的味道正逸散而出,随着呼吸钻进能天使的鼻腔:“吃吧,明天是工作日,我可不想我的搭档因为吃不饱饭晕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能天使灿烂的眸光因为德克萨斯话锋一转提到工作而黯淡了些,不过她依然兴高采烈地接过了食盒,并提议想在小区楼下的花园里吃。她们找到了石桌,一旁的白玉兰树香气扑鼻,混杂着酸梅酱的甜味,不远处还有居民自发进行晚间运动,两根铁棍中间拉一张网在踢毽子,别有一番风趣。能天使显然是饿极了,吃得很快,不一会就打起嗝来,德克萨斯拧开瓶盖递过去,她猛灌几口才缓过气。

“要不就别做了吧。”德克萨斯突然开口。

“哈?”

“兼职。”

“我觉得你想跟我说的不是这个。”

“你知道?”

能天使像转笔一样让筷子在指节上旋转一圈,她咂了咂嘴摇头晃脑,健身房淋浴间的洗发香精味随着红色发丝飘散开。这个没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家伙一本正经地表示,那是个秘密,或许等到德克萨斯成为秘密的一部分,或者这个秘密不再重要,她才能如实相告。

“你是切利尼娜对么,切利尼娜不会强求世间的因果。”

“我哪有那么洒脱。”

“是呀……”能天使谓叹,她极少皱眉,让德克萨斯一时失语。

“打架的时候会喊着‘没人能束缚我’的德克萨斯,其实是个被看不见摸不着的过去束缚的家伙,这或许是一种幽默。”

“也不至于。”

“所以啊,你既是她,也不是她。”看着不明所以的德克萨斯,萨科塔人站起来,她收拾餐盒的动作行云流水,表情却太过郑重其事:“谢谢你请我吃饭~等我发工资了一定会回礼的,在此之前你可以想想要什么。”

“我只希望你和我的相处自然一些。” 

“嗯嗯~好哦,其实今天从你身上看到了些有趣的事,让我有了新的想法。不过我从未预料到你会对我这么在意?”

“如果有个人总在你身边转悠,即使你原本没什么感觉,也会变得在意对方。”

……德克萨斯,这么会说话,桃花运一定很好吧。能天使原想揶揄她,又觉得这家伙吸引人靠的应是那股潇洒劲儿,无论如何都跟嘴皮子没什么关系,遂作罢。

能天使虽然会卖乖耍赖,对德克萨斯的承诺却有好好遵守,这个从拉特兰远道而来的姑娘是个顶好的姑娘,她八面玲珑身手了得,一边说着要守护罗德岛的博士至万物终结之日,一边又说忘不了学姐,还时常光顾同事的生意,每个月都被可颂薅一笔。没人不喜欢她,就连曾因为她分走了太多德克萨斯的时间而吃醋的空,都认为她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只有德克萨斯,在与能天使的相处中因为对方太过了解自己而惊奇,甚至连自己未曾察觉的方面都被能天使玩笑般的三言两语剖析干净。

她就像镜子一样。有些人害怕镜子里照见的自我的真实,而德克萨斯是个从血路里杀出来的强者,她无所畏惧,若不是出于私心不愿提及自己的过去,她倒有点想让这面镜子把自己照透。

要说唯一的滑铁卢大概是在罗德岛,那里包罗万象,是怪人的聚落,而长年积累的血仇横亘在天使与恶魔之间,连能天使也吃过瘪。她曾和博士研究如何促进萨科塔与撒卡兹干员的感情,认为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充满酒精和甜点的派对更能让彼此交心,而博士的脑中已经浮现了她们闹事的样子。酒壮怂人胆,这帮干员个顶个的有种,再来点酒精那会发生什么她都不敢想,点名批评W和能天使,在搞破坏方面一骑绝尘。

“不如我们举办罗德岛101,让空和斯卡蒂来当导师,然后撒卡兹是红组,萨科塔是白组,两边进行对决。”

“饭圈是吧,驳回。而且这到底是选爱豆还是红白歌会啊。”

“那就举办钓鱼大赛比谁钓到的东西更奇怪,空军要去罗德岛厨房帮工一个月。”

“先别说史尔特尔她们这些急性子能不能坐在那一动不动几小时,你自己行吗。”

诸如此类。最后,天晓得博士大浪淘沙淘汰掉能天使层出不穷的馊主意后还能准确无误地选中那个最离谱的方案,于是在密谋的第二天,能天使和德克萨斯、可颂于食堂就餐,能天使一直含着一股诡异的微笑,比她刚来企鹅物流那会儿对德克萨斯的笑容更微妙几百倍,而没过多久,罗德岛全舰广播开启,那位博士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她引经据典仿佛一位登基讲演的新王,她旁征博引,慷慨激昂如同将军沙场点兵,于是全罗德岛都聆听了由她撰写的水平极高的撒旦×耶稣高H黄文。

德克萨斯环顾四周,只见撒卡兹和萨科塔干员都抱在一起吐成一片,只有能天使发出了惊天爆笑,一边笑一边还要用勺子击打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仿佛勺子成了木槌,盘子成了木鱼,隐约有功德+1的字样从她头顶冒出。

博士以一个悲怆凄美又意难平的情节收尾,念诵完毕后话锋一转表示作案同伙正是能天使,德克萨斯毫不意外,并对能天使即将被全舰萨科塔和撒卡兹追杀的现实冷眼旁观。

这家伙确实是该。

“不堪入耳,有辱斯文!”首先发难的是一位文邹邹的撒卡兹。

“混蛋!圣子怎么可能是0!”紧接着一位年轻萨科塔干员也怒发冲冠,只是重点略微跑偏。

“嗤,就你们这些小胳膊小腿不甚丰满的萨科塔人,肯定0啊。”有撒卡兹干员不屑道。

“你说谁不甚丰满?我每天都去健身房撸铁,昨天还是和你一起去的!”

见能天使眨巴眼睛朝自己看,德克萨斯想,如果能天使稍微用撒娇一样的语气拜托她的话,她也不是不能帮她的好搭档逃出生天,然而红发天使的腮帮子鼓起来,她指了指自己,一脸不服气:“德克萨斯,我0吗?”

……这家伙确确实实是该。

博士尚且还有许多干员护着,能天使就没那么好运了,当德克萨斯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吊在舰桥上,大风刮过,能天使左右飘荡,像个收不回去的悠悠球,还是有炫光的那种。

“呜呜德克萨斯,帮帮我。”她朝德克萨斯喊道。

“玩得开心吗。”灰狼识破了她的故作姿态,把她从舰桥上降下,却又没让她双脚沾地,停留在比德克萨斯高一些的地方。

“你不会是喜欢捆绑play吧,好怪噢。”能天使在绳结下挣扎起来,其实经过几个小时的磨损,她的桎梏已经松动了,并没有勒得很痛,倒不如说她还蛮享受在高处吹风的感觉的,前提是不会摔死。

“再说我就不管你了。”

“别呀,烦请这位美丽绝伦善解人意的狼小姐把我放下去吧~我一定痛改前非。”

相信能天使会痛改前非,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恶狼会吃素。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还以为你至少进退有度。”

“唔……有个捣蛋鬼来制造麻烦让所有人同仇敌忾不是很好吗?而且不会有人打心里讨厌我的,这是我的魅力所在哟。”能天使思忖片刻补充道:“如果是德克萨斯说讨厌我的话,还是会有点伤心的。”

“你又知道了?”

“当然啦。”能天使的目光变得悠远,又盈起百分之两百的笑意:“我跟你说,以前我上中学的时候就跑去烧掉了全班人的假期作业,谁知道不小心把校长的胡子给点着了,虽然被罚的很惨,但是所有同学都很开心噢。”

“难道不是因为你没写作业吗。”

“才不是呢!姐姐好严格,逼我在圣诞狂欢之前写完,莫斯提马还帮她当监工。可是确实有很多同学交了空白的本子,被发现的话就要去礼堂当众受戒,所以嘿——我就一把火烧掉,烦恼全都没有啦。”

一把火烧掉么……幸好没把房子也……

见德克萨斯愣神,能天使用力一挣,在这样的高度下平稳落地简直轻轻松松,而当她调整好心理预期时,却被灰狼的怀抱接住了。

德克萨斯的肩膀她搂过,不过是搭档之间的勾肩搭背,德克萨斯她抱过,也不过是在恶作剧后对她卖乖而已。这次几乎是在接触到德克萨斯温热气息的同时能天使就飞快地弹开,她四处张望,大大呼了口气:“还好周围没人,要是引起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误会?你当初粘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被空和可颂误会。”德克萨斯开口便隐隐后悔,自己为何要把翻篇的旧事重提?她深知过往永远无法真正翻篇,能淡化的只有时间,而旧事重提只会让时间变成无用功,她甚至还搬出了空和可颂,为人所不齿。

“我不是那个意思……”能天使试图解释,但灰狼重新变得沉默寡言,也不知有没有把能天使的辩解听进去。


二、旧梦乘凉夏之风而来

时光荏苒,能天使逐渐习惯了作为龙门人的生活,等人的时候她会在楼下的草丛里蹲着,夏天的蚊子隔着裤袜叮了满腿包,她却从没找到过四片叶子的苜蓿。

是天使的幸运不奏效了吗?同伴朝她打趣,能天使便信誓旦旦地说,因为今年是遇见你们的第三年,所以幸运草都只长三片叶子,丝毫没想过明年这个借口还行不行得通。

“要不要比比谁打倒的敌人多?输的人请喝奶茶。”偶尔能天使提出这样无伤大雅的游戏,德克萨斯心情好便会答应,任由能天使仗着射程范围占她的便宜。往常她们的比分有来有回,只是本次比赛惜败,子弹比剑更快一步撂倒了那名壮汉。

“好耶!我要大杯冰奶茶加椰果珍珠。”能天使满心欢喜地坐在副驾驶位,等她的搭档为她跑腿。她把车内空的音乐换成电台,只可惜调了几个频道,不是讲今日邻里街坊发生的琐事就是股票基金,还有借听众来电公然表白的臭情侣,仿佛不昭告天下就显不出他们爱情的能耐。

为什么要闹到人尽皆知呢,喜欢明明是很私人的事情。她调到自己最常听的音乐电台,摇滚乐队狂热的嘶吼充盈了车内狭小的空间,又从天窗冲向昏暗的夜幕。得益于企鹅物流老板的要求,这音响的硬件要比一般车载音响好上不少,连低频都听得清楚,能天使享受这种脑瓜子被震得嗡嗡作响的感觉,就像在和同族共感。

能天使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她刚离开拉特兰时曾觉得自己是一艘迷失的夜航船,茫茫宇宙未知而黑暗,朝周围发出电波,无人与她回应。于是只能奔向视野里最亮的光点,她以为的星星,实际上也确实是追不上的吧,她踉踉跄跄,却也阴差阳错地停靠在名为企鹅物流的港湾中,这里同样没有能和她共感的同类,却有一群可爱的家伙,还有个预料之外的人,不需要共感就能心意相通。

她本应该高兴的,她能分清幻想与现实,不会让两者的界限动摇,可为什么自己最近越来越迷茫了呢。

是因为时间吗?

灰狼绕过车头拉开门,她坐进驾驶位,却见能天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这种噪音中还能想心事?她关掉电台,重新播放空录的情歌,能天使抗议说不要打扰她和狂拽酷炫的帅哥主唱进行灵魂共鸣,德克萨斯挑眉,从车兜里摸出一张摇滚专辑,封面正是刚刚电台里打歌的乐队,主唱是个光头中年男人。

萨科塔被呛得不说话了,她抱着德克萨斯买回来的奶茶狠狠啜吸,然后发现奶茶既不冰,也没有椰果和珍珠。

“你昨天才因为喝冰可乐胃痛,而且待会要吃饭了。”

“不要!不加小料简直是犯罪!那还不如冰柜里四块的瓶装奶茶。”能天使痛斥。

“那先欠着,或者下次我赢你的时候,你就不用买了。”

“你……算那么清楚干什么?好朋友不就应该你欠我一点,我欠你一点,最后不清不楚的,这叫情分。”

“不懂。”

开玩笑,她当然懂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接受能天使对自己有所亏欠,却不能容忍自己对他人包括能天使有所亏欠。德克萨斯暗自揣度,最后不得不承认那是第一第二故乡刻在她身上的烙印,在哥伦比亚,亏欠意味着筹码,而在叙拉古,亏欠意味着死。

总之时间就从企鹅物流嬉笑打闹的日常中流逝,可颂还是那个怪力少女,每周工作之余去事务所给空探班,老板还是那个老板,面对德克萨斯偶尔会出现一种诡异的养父心态,而能天使,除了某日邀请德克萨斯一起在房间玩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游戏机,兴奋之余从衣柜里掏出游戏人物的服装进行cosplay之外,她还是那个能天使。硬要说的话,她似乎更恶劣了,得知德克萨斯为她甚至打算悄悄做掉莫斯提马之后,她笑了德克萨斯一整周。

有次她们在甲板上玩罗德岛工程部研发的无人机,晚霞非常美,能天使把GOPRO装在无人机上,德克萨斯操控着它飞向空中。

“噗,我只是很意外。”能天使想起这事,又乐了。

“哼。”灰狼的尾巴试图给予能天使的大腿重重一击,被反握住。

“这种幻想中的情节变成现实真是太奇怪了。”

“她所代表的你所追逐的某段过去,只会扰乱你的生活,所以……”德克萨斯试图解释。

“嗯嗯~我知道,如果德克萨斯的过去找上门,为了维护现在的生活,你会拿起武器对吧。但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能天使在霞光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头顶的灯管似乎更亮了些:“其实我挺开心噢,你用你的方式来解决我的问题,这证明你把我当自己人。”

“那你的选择呢。”

“我想……我大概会在做出判断之前,先拉上我过去与现在的每一份子开场盛大的派对!然后就交给那时的我去烦恼吧。”

还真是很能天使的回答,虽然不适用于我,但我喜欢这个答案。

可惜能天使迟迟未能等来那场派对,反倒是在一个炎热的周末午后,萨科塔的目光游移在德克萨斯的脸和她手里拿的那份送货单之间,随后毛遂自荐,说德克萨斯最近辛苦得也够久了,这份加班费还是由她来赚吧。

能天使抱着货物走在布满垃圾、痰液、土砾的巷道里,她不小心踩上了被嚼过的口香糖,用力蹭了蹭鞋底才把它弄掉。这是最后一单了,送完就可以回去休息,来点冰镇气泡水和零食,窝在沙发看电影直到睡着。

话说这人住在下城区还不如去罗德岛呢,能天使找到了收件地址,腹诽着敲响那栋灰色砖房的门。

问候您的麻烦,德克萨斯小姐。

“是你啊。”白色的狼推开门。

“哟,是我,你的货到了,请在这里签名。”

“上次说了那样的话,居然还敢一个人来。”拉普兰德接过签收单,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名字的缩写。

“怎么?你记仇啊。”

“难道有什么迹象表明我不记仇吗。”

越疯批,越弱势,真实的发疯,虚假的体面。靠不可控的情绪化来作为动力,是很危险的呢,白狼小姐。能天使曾对她这么说过,也难怪对方有此一言,不过能天使之所以敢说,是因为她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并且当时的架势,她不能任由自己的搭档在大街上和旧识进行源石技艺对轰,这样她们会被鼠王警告的。

“嗯……这可难办了,要不我请你喝一杯?”周围的路灯,如果这发出断断续续电流声的玩意还能叫做路灯的话,它亮了起来,意味着夜幕降临,周末上班的倒霉鬼们适合在此时进行一些情绪的释放。

“哈哈,好啊,我知道一个地方。”拉普兰德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不怀好意起来,而等她们来到那个有着粉色霓虹招牌的,门挂上写着girls only的酒吧门口时,她对犹豫的能天使挑衅道:“这可是你说要请的。”而能天使则是迅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嗯,很好,已经有半个月没剪,一点也不圆润。

“女同酒吧而已嘛,你才该担心担心自己。”能天使回应道,率先拉开了沉重的玻璃门。

店内冷气开得很足,中间有个巨大的圆形舞池,没人会在蹦迪的时候穿着保守,那会被认为是不受欢迎的土妞,因此舞池内充斥着白花花的大腿和搂搂抱抱的胳膊。几乎是在进去的同时,烂大街的商业熏香就裹挟着千百种脂粉味袭击了两人,随之而来的还有声浪,而鲁珀的鼻子和耳朵更加灵敏,能天使耸肩朝皱起眉的白狼感叹,亏她想得出来。

“可别闹事,毕竟是你说要来的哦。”见对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悦,她指了指那些穿梭在人群里的穿着西装梳背头的女人:“要不?我给你点两个台T?”

拉普兰德的脸色似乎更黑了。

“哇……两个还不够吗,左拥右抱,够你忙的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掀了这间店。”

“啧啧,无妄之灾。”能天使不过是在向她打趣罢了,至少明面上台T台P干的事跟酒托差不多。最后她们坐进了角落的卡座里,可即使这样,由于能天使的亮度,以及她们俩过于惹眼的外表,还是有一些人来找她们搭讪,烦不胜烦。

“那来打牌吧,输的人自罚一杯。”干坐着确实有点尴尬,于是能天使向她提议。

“发型这么普通还想打牌?”

另一边。

德克萨斯洗完澡站在阳台吹风,半湿的头发搭在肩上,她点起一支烟,手臂支撑着栏杆于高处眺望。阳台对着楼下花园,下面零星几个散步、夜跑的人,羽毛球拍击的砰砰声,还有孩童追逐的声响隐约传来。这个时间能天使应该送完货了吧,德克萨斯趿着拖鞋的脚微微踮起,她朝楼下看,不知这幅漫无目的的生活图景里会不会突然冒出红色的身影。

一个观众,一个疏离者,平等而不相溶,她用龙门人的方式去生活,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德克萨斯只是旁观,即使她正和龙门人享受着同一缕晚风。

洗衣机嘀嘀作响,德克萨斯把洗好的衣服搬去阳台晾干,不一会儿就挂满了,这时可颂和空正巧回来,可颂应当是趁空在剧场演出的时候跑到剧场外面摆摊了,身上有股烤肠的味道。

“今天的演出简直大成功呢,结束之后手都握酸了。”

“欢呼声引来了好多人,我在外面也赚翻了。”

“可惜德克萨斯今天加班没能来看我演出……咦,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工作回来?”

“能天使去了。”

“可是现在已经挺晚了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或许吧,不过她对于那个麻烦来说,同样是个麻烦。

德克萨斯拨通能天使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接通,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狂欢节的现场直播。

“呀,德克萨斯。”

“……她在哪里。”

“喵喵酒吧,她在跟驻场乐队的贝斯手调情。”拉普兰德念这名字的时候还觉得有失姿态,她看了看旁边醉得晕头转向放飞自我的能天使,决定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你该不会是分不清贝斯和电吉他吧,她一般喜欢吉他手,或者主唱。”

“管她喜欢谁,总之你如果不想她出大糗的话还是快点过来比较好。”

于是等德克萨斯驱车赶到时,亲眼正目睹能天使坐在绿色台球桌上,周遭衣香鬓影,她满脸醉意,手里拿一个台球当弹珠玩,黑裤袜包裹的长腿翘着,透出来的肉色被头顶悬挂的玫瑰金水晶灯照得发热,薄薄的汗滴从脖颈滑进敞开的领口,那长着枪茧的手指一弹,被黑色8号球撞到的白球就骨碌滚进洞里,她满意地吹了声口哨,眯起一弯金红色的月牙。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双亲健在的人耶,而且没想到你的烦恼这么老土,原生家庭问题,可是谁说白球进洞不能得分呢。”能天使朝一旁同样醉眼朦胧的白狼说道,她本就能言,醉后更是十倍甚至九倍地话多,只是完全失去了逻辑和礼貌:“就像你爹给你带来点什么心理阴影,虽说无法摆脱影响,但你也可以反过来给他们带来心理阴影啊,为什么不呢,你就去一拳把叙拉古打爆,然后——哈利路亚!”

纷纷扬扬的纸牌被撒向空中,像红黑交杂的雪片,萨科塔人跳下桌台,一边盛情赞美着她的主,一边夺过拉普兰德的餐刀用力一掷。

刀尖扎穿大鬼的脸,又将小鬼和它钉在一起,最后当啷掉在地上,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只是为了耍帅而已。能天使的目光穿过人群,朝德克萨斯勾手。

“她喝了多少?”灰狼径直走过去拉住晕头转向的能天使,又朝尚有神智的拉普兰德问道。

“呵呵,谁知道呢,刚刚差点没在呕吐物里游自由泳。”

这明显是一种夸张的说辞,德克萨斯把能天使搁在椅子上,又找店员要来温水,将解酒药喂到她嘴边。

“不要!”她躲开了,整个人埋进德克萨斯的怀里,灰狼拿着水和药的手都僵在空中。

“切利尼娜……哇,是真的,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了你好久。”

德克萨斯的感觉很不好,因为她的搭档指尖冰凉地摸着她的脸,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却像在透过她对另一个人说话,对另一个人撒娇。这个世界上也有其他人叫切利尼娜吗?德克萨斯不清楚,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很不是滋味,周围看热闹的女人们的视线更令她烦躁,其中拉普兰德的视线是最令她不悦的。

“你再不来……再不来,我就要把心挖出来,呜呜……我输麻了……”能天使突然变得非常沮丧,也非常黏人,她抱着德克萨斯的腰不撒手,短发蹭得灰狼脖子发痒。

“挂在舰桥上的蠢货和解救蠢货的白痴,又要在这里上演什么搂搂抱抱的戏码吗,真令人感动。”拉普兰德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德克萨斯无言以对,甩下一沓龙门币,抱起能天使离开了。

为了防止她吐在车里,德克萨斯全程都开窗慢行,却又担心她伸出头去,幸好能天使除了全程醉言醉语外都很乖,她的身体摊在副驾上,一边嚷嚷着要听她喜欢的摇滚电台,一边又说放点芭乐情歌才符合她现在的所思所感。

♪:

她总不说话,健全人也扮作哑。

我也闭上眼,我俩,一个瞎子一个哑巴。

哑巴说了话,问何处是归家。

我问她心在哪,她说,属于一个傻瓜。

……

“切利尼娜,我要做一件事。”

德克萨斯试图充耳不闻,但一个红灯拦住了她,于是在这停滞的一分钟内,那双柔软嫣红的唇凑近狼耳又分开,德克萨斯花了一半时间在情歌里过滤出那几个词,又花了另一半时间去辨别她的意思。

她说,切利尼娜,我喜欢你。

德克萨斯踩下油门,车子朝她们的家开去,一路畅通无阻,她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你喜欢的“切利尼娜”究竟是谁?恍然间我竟有点希望是……

那索性就不想了吧,她不喜欢思考。

能天使迷迷糊糊地被她搬上楼,又迷迷糊糊地脱掉了留有酒渍的衣服,她在房间里一边脱,德克萨斯就一边从地上捡。她们似乎从来没有避讳过彼此的身体,作为搭档,总会在几个淋得透湿的雨天脱掉衣服坐在热源旁边,或是为了节省房车里的水一起洗澡。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德克萨斯捡起能天使的胸衣时竟有点微妙,她抬头看了看浑身赤裸的能天使,她正毫无形象地掀开被子准备躺进去,德克萨斯制止了她,用浸过热水的毛巾把能碰的地方都擦过一遍才让她上床。

她舒适地在被子里滚了两圈,又探出头来,带着醉意的眼睛笑眯眯地邀请德克萨斯来钻她的被窝,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松懈。

“明天还有工作。”

“可是……你要是不见了怎么办,你要是幻觉怎么办。”

“能天使,我不是……”德克萨斯意识到自己的舌根从来没有僵硬到这种地步。

“来向我证明你不是幻觉。”能天使坐起来,她的眼神变得多情而敏感,手指钩住了德克萨斯的腰带。“在这种时候,切利尼娜会拥抱我。”

“然后我会把我的秘密交给德克萨斯。”

 

……那索性就不想了吧。

 

夏季的阳光穿过阖紧的眼帘,能天使的梦醒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她凝视着天花板愣了好一会,翻身时鼻子几乎要撞上德克萨斯的。两个人枕同一个枕头略显急促,她尝试挪动身体去拿床头柜上搁着的水杯,被子下的手却先摸到了软软的东西。

——一个用过的指套,上面还有干涸的水渍,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能天使突然觉得一切都糟糕透顶。她的记忆断断续续,从第一次在酒馆醉倒后就蒙上了迷雾,只有一些零星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情节,但自己向切利尼娜告白的那段又该死地清晰,还有我引诱她的样子,和她弓起背喘息的样子。

“能天使?早。”德克萨斯被她的动作唤醒,黑发的鲁珀起身,被子从光洁的肩膀上滑落,声音沙沙地,像含着昨夜的朦胧。

此刻不知所措的萨科塔人在想什么呢,她在想,如何央求罗德岛工程部造一台时光机,然后穿越回去狠狠地给昨天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自己从来没有在德克萨斯面前喝醉过,即使每次战斗结束都喊着去喝一杯,但每次都在喝醉前停止。

她不是不能,是不敢,换言之,她曾经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而眼下它确实发生了。能天使的头一阵阵疼,她惨叫一声倒回床上,试图用被子把自己闷死。

“头痛吗?我拿药给你。”德克萨斯穿上衣服去而复返:“今天就请假吧,吃完药再睡一会。”

我哪睡得着……能天使你个鸵鸟,怎么占人便宜还赖账的啊,期期艾艾扭扭捏捏,很他妈矫情。

能天使被子下的手伸出来,她揪住德克萨斯的衣摆,在被子里悄声问,德克萨斯,你会怪我吗?

“我不知道。”

“好吧,那如果你生气了,就轻点打我。”

“我不会打你的。”

“我知道哦。”能天使顿了顿:“左手边柜子的第二层里有个盒子,里面有些有趣的东西,最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看。”

“嗯。”

 

三、秋雨中蜕化的迷梦

 

十五年前,当第一缕秋风自远山吹向拉特兰,被果实压弯的树枝也随之摆动。年幼的能天使穿着轻便的裤裙,手持一根伸缩杆提桶站在院子里,她有点紧张又迫不及待,高高举起杆子,却不是为了去采树上的苹果,而是准备把翻进院内的小偷打的满头包。

小偷戴一顶绿色贝雷帽,手里拿着啃了两口的果子,正在树上睡得香甜。

哼,看我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能天使对准小偷的头部,用顶端的圆形齿状摘果器狠狠地来了一下,小偷受惊,翻身从树上掉下来,又似乎被一阵风托起,安然落地。

“是我呀,是我!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嘛——原来是格里曼叔叔,想吃果子可以从正门进啊。”

“我还没有那么老吧。”娃娃脸吟游诗人擦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滴:“你家种的苹果确实又脆又甜,不过我太累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快告诉我,你环游世界又找到了什么有趣的故事?”能天使睁着星星眼看向格里曼,期待他拿出里拉琴。

“小乐!你又偷懒了!快把苹果摘完,不然赶不上做苹果酿了!”姐姐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于是能天使只得一边打果子一边听格里曼讲故事,她手脚麻利,格里曼还时常用风托起摔落的苹果,很快就摘了一桶。

“你的源石技艺也太方便了。”能天使羡慕,她把桶提到厨房,姐姐已经把榨汁机装好,每年她们都要摘自家的苹果,做派做果酱的事先往后稍稍,最新鲜水分最多的苹果当然要榨成汁,一部分自饮,一部分做成苹果酿,果渣加入牛奶和面粉烙饼。

“这瓶明天去学校带给莫斯提马……唔,先冻着吧。格里曼先生,给。”空气中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能天使打了一杯果汁给吟游诗人,于是他俩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小天使好整以暇,吟游诗人叼着杯子,空余的手拨弄琴弦。

“那我跟你讲讲我在叙拉古找到的故事吧。”

♪:

在很久以前有只小灰狼,

随波逐流却从不迷茫,

她爷爷说想,让她见世界宽广,

不顾父亲意愿令她重回故乡。

……

暴雨啊,你为何要将她阻挡?

血路迢迢切莫回头!

莫让灵魂里的怯懦令自己停留。

月色仓皇,狼挣脱捆绑,

前路认定,坐上远游的船舫。

……

别了!

涣灭的爱恨,

你的凄清我已完成。

有人相陪,

点燃昨日的火焰不再重现。

我到人间去了!

于心安处静听回响。

……

“嗨,格里曼叔叔,现在是真的可以喊叔叔了,我也长大一些啦。”那个几年前站在苹果树下的小姑娘换上了高校的制服,她拿出去年的苹果酿,表示一会要去医院看姐姐,没有太多时间听诗人弹琴了。

“到人间去,真好!我也想像切利尼娜一样去外面走走,如果姐姐苏醒的话,说不定有机会呢。”

吟游诗人哈哈大笑,圣倍尔那尔曾经说过,歌伶的把戏是不足以娱上帝的,这位几年一见的萨科塔小姑娘与她的信仰恰恰相反,是拉特兰最忠实的听众。或许是因为她爱上了诗里的人吧,歌里唱的故事,真真假假,也有也无,诗人想,他倒是沾了光,仰头把苹果酿喝尽,朝红发的姑娘作别。

此去经年,诗人不再来。

德克萨斯站在房间里轻轻打开了柜子,萨科塔人正在床上熟睡,光环一呼一吸间明明灭灭,她捧起盒子掂了掂,里面的东西有些分量,还在碰撞中发出声响,辛亏能天使睡得很沉。德克萨斯拉开椅子坐下,借着台灯的光线翻开磁扣,里面躺着厚厚的笔记本,还有一些信封、纸船和纸星星。

在犹豫两秒后德克萨斯决定先翻开笔记本,它有些年头了,纸页的边缘发皱发黄,就像落成了什么跨江大桥或是盖好了什么摩天大楼,总会有个纪念碑来镌刻时间,德克萨斯在第一页就看见了一个日期,距今十五年有余。

我翻开它,更确切地说,是能天使成为了一本亟待我细细翻阅的书。我有点不知所措,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直隐约地期待,不是因为多么好奇她的秘密,而是等候她愿意将秘密告知我的那一刻。

那是能天使的字迹,前面几页誊写着一首未完成的诗,作者是一个叫格里曼的人。格里曼……似曾相识的名字,更令德克萨斯意外的是诗里的内容,一些曾在叙拉古广为流传的有关她的传言,其中细节如非刻意观察绝不可能写出。与当年坊间评价她的三分憎三分惧,三分敬畏一点艳羡不同,这位诗人对她的心路历程进行了揣摩,并配合适当的修饰,但毕竟是加工后的产物,其中一些浪漫化的想象令她哑然失笑。

后面的内容更是重量级,这大概就是博士口中的二创?德克萨斯从未想过十五年前在叙拉古摸爬滚打的时候,远方的拉特兰会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对她寄托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幻想,而德克萨斯总算明白为何初次见面时能天使会露出既期待又遮掩的模样。她倒自得其乐了,换做是我……大概会尴尬吧?

说来,能天使幻想的切利尼娜并不是一个多么确切的形象。在她青春期荷尔蒙刚爆发的时候,幻想中的切利尼娜是个拥有足够力量去改变世界的叛逆者,一个仇满天下却能一剑破万法的凤傲天。跟老套武侠小说的主角一样,只一人双剑,三五红颜知己,虽然涉及到行侠仗义的行为和对秩序的破坏,但从未考虑过后果。这人还是个纯爱战士,掌握生杀大权的冷面阎罗切利尼娜只对一人眼神勾芡,然而其中原创的作为“切利尼娜的cp”的角色名字被涂掉了,在不太好看但写得很认真的字迹中活像几只趴在横线上的苍蝇。总而言之,很经典的形象,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也确实是别人的故事吧。德克萨斯继续翻阅,久违的好奇心涌上来,指尖摩挲着笔记本的毛边,灰狼看见夹在空白页里的手绘,画技欠佳,却用了心,把切利尼娜的正面和背面、双剑和表情差分都画了出来,比设定集还丰富些,甚至重点刻画了她的耳朵,用箭头标注着“毛绒绒”。

仔细看,画中的形象与自己确有几分相似,德克萨斯原本紧蹙着眉,又生生露出了无奈的笑。她往后翻,里面书写的故事也在变化,或许落笔时是能天使认清自己的性向的阶段,之所以德克萨斯会有此推测,是因为故事里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自我代入型角色。那个变得沉重忧郁的黑帮少主切利尼娜,背负血海深仇又孤苦伶仃,在最寂寞的时候遇到了困于教条的女祭司,于是春宵几度情愫暗生,两人展开一场盛大的逃亡。然而女祭司深知自己无处可逃,在最后的时刻她效仿圣子,以饼作为肉体,以酒作为鲜血,从此切利尼娜成为了自己唯一的门徒,而她回到修道院背负起苦难的十字,在火焰中迎来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故事中的切利尼娜,还是那个名叫蕾缪乐的女祭司,她们始终笼罩在一股强权之下,被压抑的时代背景推着走。这是许多人面对无力改变的事件时所能投射的无能为力的故事,但在无能为力中依然存有希望,德克萨斯不禁开始好奇是怎样的契机让她写下了这样的文字,而且其中不乏一些极度出格的桃色情节,看着以自己和能天使为蓝本的两个角色进行那样的互动,德克萨斯的耳朵发热变红,扑闪了好几个来回。

既然想象出这般内容,那是不是意味着——德克萨斯摇头赶跑了自己荒诞的念头。显而易见地,从这个时期开始,能天使似乎对书里的切利尼娜产生了奇怪的情感寄托,德克萨斯并不愿称之为爱情,因为笔者写下的任何角色都是笔者思考的一部分,换言之,无论剧情多么一波三折,无论书里她们有过多么甜蜜凄美的海誓山盟,这完全是能天使单方面的幻想,而不是两个独立灵魂的交融。作为被编排的那方,德克萨斯甚至应该生气,然而她没有,因为她拆开了盒子里的那几封信,几封自言自语的信,寄信人与收信人都是空白,时间跨度极大。

能天使的信·其一:

你好吗,切利尼娜。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你知道我一般更愿意开动脑筋去幻想,而不是这样跟你说话。不过今天心情好,捉弄温妮的作战也大成功,谁叫她仗着是校长的女儿总欺负别人呢,我是在替天行道,你可不许像姐姐那样说我顽皮。

不过温妮还是启发了我一些东西的,她最近迷上了某个哥伦比亚明星,天天幻想和对方谈恋爱,说这是在合理地做梦,周围的人都在笑她,我倒有点笑不出来。唔……虽然我不太愿意和温妮有任何相似之处,但你知道吗,那是因为我想到了你。

话说回来,你也觉得做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我明明只认识吟游诗人口中的你,居然会对你产生感情,确实很奇怪呀。有一本书上说,人爱抽象的人是为了缓解爱具体的人的痛苦,因为具体的人是变化的现实的,有时候你喜欢她,有时候会恨她,而爱抽象的人是恒久而永恒的,我们要去爱具体的人,又不要完全具体。老师并不赞成我看这本书,萨科塔人,我们这些天使生来就爱抽象的人,爱所有沐浴在三合光下的人类,任何迷途的羔羊都能得到萨科塔的抱拥,我们就是这样信仰的,并且爱着这样的自己。

我把你的存在告诉了姐姐,起初还有些忐忑,她犹豫了一下表示我可以继续做梦,但她更希望我能去谈个真正的恋爱,或者好好学习拿个高学历,争取姬圈优先择偶权。真是个又安心又令人扫兴的回答呢。

不过我相信你是具体的,切利尼娜,你不用问,我就是知道。虽然这封信根本寄不出去,你也不会问……又或许就是因为寄不出去,所以才能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

能天使的信·其二:

你好吗,切利尼娜。今天我过得很好啊,因为格里曼先生时隔两年再次造访拉特兰,带来了有关你的故事,但是我又有些不开心,因为故事里的你跟我想象中的样子有点差异了,我不知道是好是坏?

从好的方面来看,这又是一个新的证据,能证明我对你的喜欢是具体的,因为有具体的爱憎,所以发现你也有不堪和龃龉,这令我内心产生了矛盾。切利尼娜不应该是这样的呀……你于我眼中不再完美但更加真实了,这时候我意识到我依然喜欢你,肚子里好像有蝴蝶在乱飞。

最近姐姐和莫斯提马到教宗手底下做事,组成小队跑外面出任务去了,这让留在拉特兰的我不免得有些无聊,庆幸你还陪伴着我。你沉默寡言,却是个很好的听众,你会愿意听我讲我的家人和朋友么?应该愿意吧,因为我同样也愿意听你说。

嗯……姐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是对我最好的人,生起气来也很可怕,这大概是所谓的腹黑?说起来,之前她了解了你的事情之后,在监督我练习源石技艺时更加严格了,说我得足够强大,能一梭子把障碍干掉才能放心地喜欢你,我觉得有道理。而莫斯提马学姐也是个厉害人物,我想什么坏点子马上就会被她识破,做任何事情都很从容潇洒的样子,为了破坏她的从容我可没少费工夫,但大部分都失败啦,不怕你笑我,其实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希望你也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呀。

……

能天使的信·其三:

你好吗,切利尼娜。我最近……不太好。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写这封信给你,本不愿意说些不开心的事情来坏了你的好心情,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距离姐姐满身是血地被送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她一动不动,浑身插满管子躺在那,无数机器维持着她的生命,但她也几乎成为了这套机器的一部分。我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生莫斯提马的气,可我能怪谁呢,爸爸妈妈似乎知道一些,他们对此绝口不提,莫斯提马也跑个没影了,倒是她的黎博利同事,跟我颇有几分局外人的同病相怜。

局外人……是的,我发现我最不能接受的地方在于她们把我蒙在鼓里,难道我不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吗?还是说因为她们是长辈,所以长辈的事情晚辈无权过问?

唉,我不应该这么揣测她们,她们对我都个顶个地好,怎么会因为长辈的傲慢而忽视我的感受,可是我也有我的不忿,不知道说给谁听。这时我无比想念你,比任何时候都想,你现在在哪呢,离开家乡以后找到归处了吗,还是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随风飘荡?我好想见你,虽然乐意说些“只是远远地看着你就足够了”之类的漂亮话,但实际上我好想牵你的手,想拥抱你、摸摸你的耳朵,这样一来你肯定会露出无奈又困扰的表情,又因为我太可爱了所以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嘿……请原谅我的恶趣味天赋,上帝一定是在创造我的时候加了些奇怪的东西。

写到这我发现,我是多么地感谢你的存在呀,即使你并不需要我,不,应该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即使知道,也不一定会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这倒不是自卑什么的,只是一件客观的事实,我知道你的事情,知道有许多人在追逐你,但唯独不清楚你会对谁动心,养大你的家族不令你动心,青梅竹马的朋友不令你动心,谁都留不住你。

幸好,我需要你的存在,却唯独对你是否也喜欢我这件事不太在意,我也长大了呀,越来越难进行什么幻想了,就连格里曼先生也不来了,我也明白你终究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只是这场梦做的太久,我几乎要醒不过来。你看,蕾缪乐给切利尼娜写了这些情书,展信的人却只有自己,多可笑呀,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喜欢越来越抽象了,我要被现实打败,也被自己打败了。

祝你在远方过得愉快,切利尼娜。

……

看上面的日期,那时我满世界流浪,急于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来代替旧的生活,反而过得很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辜负你的祝福了。

德克萨斯看完这几封信眼睛有点发酸,她揉了揉眼望向一旁熟睡的人,能天使的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不知做了什么梦。德克萨斯的心被搅得乱七八糟,她倒好,没心没肺地翻身,还踢被子。

德克萨斯为她掖好被子,发现她额间出了些汗,又打开空调。

剩下的信比较新,看日期大概是来到企鹅物流后才写的,这其中有几年的间隔,就等晚上完成了工作再读吧。

德克萨斯原本是这么计划的。

 

四、噩梦消逝于暖冬之雪

前往沃尔西尼的旅程极为单调,只有无尽的沉默相陪,而她再次踏上叙拉古这片土地只是为了完成约定。

恼人的雨就这样从天而降,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上,德克萨斯被迎进贝洛内家的宅邸,换上熟悉的装扮,握住了熟悉的剑,它在手中发出铮铮的嗡鸣,映照出低垂的眼睫。现在企鹅物流应该乱成一团了吧,没来由地,她有点后悔未把信全部读完就走了。

雨下了很久很久,这座城市中发生的事情并不单纯,但德克萨斯无所谓,她只想回家,回到企鹅物流,对此,无论是突如其来的爆炸也好,狼之主的胜负也罢,甚至成为替罪羊去等待法庭上的裁决,她都可以不在乎。

德克萨斯坐在椅子上,她待在监狱,发现这里甚至比外面清净许多,想到事情解决后就能离开,她的心稍微安定下来。回到企鹅物流之后会怎么样呢,肯定会被她们要求请半年的奶茶,如果知道了叙拉古的事情,能天使绝对会拿她开涮,但德克萨斯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反感这些,甚至很想念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

要是有一支烟就好了……德克萨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外套里层,却摸到出乎意料的东西——几封不知何时带出来的信,因为舟车劳顿,信封已经变得有点皱了。

反正暂时没什么事做,也好。德克萨斯将它拆开。

能天使的信·其四:

你好吗,切利尼娜。

很久没有写信给你了,抱歉,说来惭愧,其实这几年我甚至想过不再把感情寄托在你身上,这么讲你会生气么,但这是事实哦,我几乎都要成功了。但我遇到了一个人,让我不得不时常想起你,又回忆起你的点滴了。

你猜是谁?

嗯……你已经猜到了吧,那就是你,确切地说,是那个叫做德克萨斯的你,那个在企鹅物流里搬运生命和死亡的你。

来到企鹅物流之后每天都过得好开心,我曾经日思夜想的女孩子居然是活的,不再只是纸片上的文字和画,她会动,会说话,摸起来也是软软的毛绒绒的。她长得也和我想象得差不多,穿衣服要扣紧最上面一颗扣子的禁欲系黑长直美人,只是不太爱打理头发,发尾会向外乱翘。

可是很快我就意识到她和你不一样。她有不良嗜好,私下烟酒都来的,她没有那么洒脱,或者说,她的洒脱下仍然暗流涌动,不然为什么还在用家族的名字当代号呢……如果我来起的话肯定叫“巧克力吞噬者”“黄泉引路人”之类的。当然,她也很关心我,任由我的性子胡来,和我一起解决我闯的祸,但她对我的关心是套在企鹅物流的壳子里的,换言之,只要是企鹅物流里的人,无论是谁她都很关心。虽然关心同事是一种很美好的素养,但我心里还是有小小的期盼,期盼她在乎的是能天使,而不是“企鹅物流的能天使”。

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刚开始我拉她到处逛,试图做些普通情侣的活动,她却只当是朋友的相处,我可是和她一起在试衣间换衣服,用对方发色的杯子喝咖啡耶,木头一个。

我发现我还是讨厌无聊,讨厌平庸,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觉得我是最特别的,所以切利尼娜,我不能把对你的感情嫁接到她身上,我要把你和德克萨斯分割开了,很对不起,但请允许我喜欢你的同时继续和德克萨斯当好朋友。

今夜能来我的梦里吗?祝你愉快。

……

德克萨斯的心情没有因为能天使的信变好,反而五味陈杂,原来那段时间她的心态发生了这样的转变,我却完全没有发现。能天使确实是把另一个我当做是独立的人来喜欢的,这毋庸置疑,可现在回过头来想,醉酒的她朝我喊切利尼娜的样子,这家伙不还是没分割开吗……而我竟然吃自己的醋,真是……

德克萨斯无奈地摇头,继续看下去。

能天使的信·其五:

你好吗,切利尼娜。我最近过得很好哦。

只是昨天发生了一件让我烦恼的事,莫斯提马回企鹅物流了,我和德克萨斯还有她,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后来在派对上莫斯提马悄悄告诉我说,她之前差点被德克萨斯干掉。

一般同事会为对方做到这种地步吗?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对德克萨斯来说确实有点特别,唔……可这样真的好吗,不是说好了我俩只是普通朋友吗。所以我稍微旁敲侧击,她说是因为不想莫斯提马扰乱我现在的生活,这让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

我一向觉得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在随波逐流,学生时代随波逐流地追求分数,随波逐流地选一个不一定适合自己也不一定喜欢的专业,出来工作了,随波逐流地跟着指标走,随波逐流地躺平。甚至可以说,离开家乡之前的德克萨斯和在拉特兰没心没肺过活的我,都是随波逐流的,所以那些选择去追逐自己的生活的人才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因此德克萨斯来“干涉”我的生活了,会让我觉得很怪,这不代表我反感她这样,但这确实意味着她认为我现在的生活非常好,是应该被守护的,并且想要越俎代庖。仔细想想,莫斯提马选择了她现在的生活,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如果我找上她,也是在干涉她的生活,说到底,人和人之间产生联系就是会互相干涉,这也是没办法的,那究竟又怪在哪里呢?

我想,怪在这个人是德克萨斯吧。德克萨斯是无法用常理推敲的存在,空和可颂一直觉得我从她那张扑克脸上看出表情这件事很神奇,可我就是能做到,就像鱼会游泳,鸟会飞翔。但我依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出现过激反应,唯一的解释是,因为我的生活是她的生活的一部分。

好吧,我春秋笔法了一番,还有第二种解释,但是我对你说过的,切利尼娜,我喜欢你,只把德克萨斯当作朋友,所以我不能说出来,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唉,说不定不明白的是我,闭上眼睛无法正视自己的也是我。

我有试图捡起以前的习惯,去为你写一些故事,画些不入流的画,可最后发现无论是我写出来的你还是我画出来的你都越来越像德克萨斯了,所以我把那几页撕掉了,是我分不清了吗,我有点害怕。

就这样吧,今晚我要睡不着了,那就祝你好梦。

……

德克萨斯想,她有点明白为什么能天使要放那首唱哑巴和瞎子的歌了。

一个不速之客的造访扰乱她的清净。

“呵,是不入流的情书啊。”钻进监牢的白狼瞟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信,朝她挖苦道。

“这不是情书,是给…别人的信。”

“嗤,装什么情圣,你的名字叫切利尼娜·德克萨斯,你就是切利尼娜,你也是德克萨斯,那家伙难道不明白吗?装聋作哑罢了。”

那日的喵喵酒吧——

“完全无法理解梦女的想法,别像个恋爱脑一样,输的太难看了。”在拉普兰德眼中,能天使简直是从出生就泡在幻想的缸子里腌入味了,都没出来透过气。酒过三巡,她怀着一些不可告人的微妙心思这么说。

醉意上涌又逐渐与对方熟络的能天使晃着酒杯里的冰块反朝她调侃:“想必在你眼里情场如战场,事事都要与对方比一比,哇噻,看不出来噢,你拉普兰德还是个常胜将军?但老觉得谁先主动就输了,谁先爱上就输了,那为什么不能输呢?又不是辉夜大小姐,漫画都烂完了,就输就输!我就输,谈个恋爱还要跟喜欢的女孩子争高下那别干了。”

说着她故作姿态地啜泣几声:“可怜的蕾缪乐被切利尼娜玩弄于股掌之间,呜呜……我输惨了。”接着能天使就因为自己的表演开怀大笑起来,而有被膈应到的白狼,劝酒的手露出了一点杀机,后面才有能天使喝得烂醉抢走驻场乐队的电吉他进行solo又跳上球桌热舞的事。

“你记得挺清楚。”从拉普兰德口中得知这些事,确实让德克萨斯有点意外。

“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所以理所当然地对你喜欢的人感兴趣,当然,我最想看到的还是你在叙拉古泥足深陷逃不出去的样子。”

“哼,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

之后的事就是德克萨斯越狱救下拉维妮娅,法庭上的愚戏,她与企鹅物流的同伴在剧院重逢,却来不及说上只言片语。

再次相见的欢喜,把她们卷进危险里的自责,这些情绪都搅在一起,空没什么力量却抛头露面,德克萨斯向贝纳尔多表达了她的不满,能天使和可颂让她安心,再后来她们并肩作战,德克萨斯跟能天使说她想把乔万娜带回企鹅物流。

能天使说好。

被知道了全部的秘密,她一点也没在我面前心虚,甚至坦然得令我汗颜。

“无意义的拉扯究竟要何时结束,该纠结的也早就纠结过了。不辞而别的人啊,你会被我的秘密改变么?”能天使站在雨中抖了抖兜帽里的水,自顾自地说道:“不会的,正如我不会因为你的过去而改变对你的看法。德克萨斯你就尽量大闹一场吧,去帮你想帮的人,把阻碍你的人和事统统砸个稀巴烂。”

她一甩半湿的头发,朝我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温暖明亮的光洒下,笼罩着她也笼罩着我,从重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叙拉古的雨浇不灭能天使的天晴。

所以我才会这么喜欢她啊。

……

很久很久以后,新沃尔西尼落成,叙拉古的风波暂时落定,德克萨斯选择与斥罪和伺夜划清界限,她不属于那个远大的理想,也不像空和可颂,一个忙于演艺事业,一个忙于和新沃尔西尼建立跨国物流渠道,德克萨斯很没出息地成为了那个最闲的人,当然,还有一个立志于吃遍叙拉古所有披萨店的家伙,也挺没出息。

“你是要当美食博主吗?事先说明,如果你吃完催吐,或者花光每月的工资,我不会同情你的。”

“欸——不会的啦!德克萨斯好过分!”

说起来,回到龙门的德克萨斯在能天使的鼓动下又把头发里层染回了红色,这倒是让她回忆起对方画的那些画,虽然服饰天马行空,基本的外貌却大差不差。

“毕竟德克萨斯你除了瞳色和发色就没什么显著的特征了嘛。”

“你的意思是我很没特点?”

“如果没有狼耳朵,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黑长直啊。”能天使没有反驳,见德克萨斯的尾巴垂了下去,她找补道:“没关系,谁不想拥有一个黑长直温柔大姐姐。你看,黑长直。”能天使指了指德克萨斯的发型:“至于温柔……呃,大……”能天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虽然不是那种亚萨西,也没有比我大多少,但还是很符合姬圈审美的嘛。”

“那种破烂审美标准根本无所谓。”德克萨斯心想,她压根不想知道别的女人喜不喜欢自己这种类型。

“嚯哟——那你对谁的审美有所谓啊?”能天使啧啧称奇:“尽管说,我人形天使钢铁心,还蛮硬的,受得了。”

“当然是那个喜欢禁欲系黑长直美人的笨蛋。”

“这样自夸?”

她们相处得太久,已经很难再因为这种程度的调笑而脸红心跳,工作、战斗,全部一如往常,只是在某些时候德克萨斯会见识到对方深不见底的耻度。能天使不再保留,看见德克萨斯抽烟就来搞破坏,偶尔喝得烂醉,迷迷糊糊地和她接吻,差一点就吐在德克萨斯嘴里,还会被自己在床上说的黄段子逗笑。

为什么生蚝会对着猫咪唱歌啊,能天使的幻想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吃了奇怪的蘑菇?

幸好那个治得了能天使的腹黑女人来了,蕾缪安,能天使最亲爱的姐姐,踏着冬日的霜雪大驾光临。

“哼~★无论是做梦还是找个真正的女朋友我都做到了,厉害吧~”能天使得意洋洋,拉着德克萨斯狠狠地炫耀了一通,蕾缪安则是无奈地摇头,对沉默的灰狼表示你也挺辛苦,照顾这么个天真烂漫的傻瓜。

“什么嘛,你看看这客厅的装饰,还有桌子上的甜点,可都是我一手操办的,不要把我形容得像个小孩。”能天使拍拍姐姐的肩膀。

雪片纷纷扬扬,龙门人并不过圣诞节,但属于企鹅物流的室内平安夜的气氛着实浓厚。蕾缪安拨弄琴弦,她们围着小火炉,能天使唱的赞美诗就连空都倍加赞赏,而可颂则用她摆摊赚的钱买了好些礼物,戴上红帽子扮作圣诞老人。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恍惚之间德克萨斯无端生出一股孤独。

过去七年,回过头来看,“家人”已是个陌生的词汇了,那些被大火湮灭的曾经,被诗人传唱的歌谣,都逐渐模糊。

“发什么呆呀,快夹菜!”同伴们吆喝道。

大火过去,却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德克萨斯想。火焰燃尽,把她的心淬炼成了现在的模样,诗人的歌,滋养出了最自由不羁的灵魂。然后她们相遇了,她是她的旧梦,她又成了她的晴天。

“对了,我想起来,还有最后的一封信没写完,在你回叙拉古的前一天。”能天使凑到德克萨斯身边悄声说。

她们逃离了宴会,在拉上玻璃门的阳台,能天使两手空空,问她是要以后再看,还是现在?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就知道。”

能天使挠头,犹豫了一阵表示,那是以前的她写出来的信,容她调整一下心态。

“你好吗,切利尼娜,我过得很好啊。”

“写信给你是因为,现在蕾缪乐有件重要的事情发表!”

“我决定不再欺骗自己了,我要向那个真正的德克萨斯走去了。”

“所以切利尼娜,从今天起,我从你那里毕业啦,我……不再喜欢你了。”

“其实别看我写信的时候像个大情种,我也是有私心的呀,毕竟爱一个真实的人很辛苦,对方不可能事事都合我心意,所以最开始幻想的你是个让我偷得浮生一隅,用来肆无忌惮寄放情感的地方。”

“后来呢,后来我感到孤单,又有青春期的躁动,我把你当做陪伴的对象。再后来,姐姐的事让我意识到幻想的无力,于我真实的生活徒劳无功,那时我好难过,逼自己放弃你。”

“过了几年我加入企鹅物流,见到了真实的你却难以袒露,那时候我想,如果我幻想中的你也能出现在我眼前,那我一定会选择你,因为我在试图割舍你的时候就明白了。”

能天使阖了阖眼帘,开口变得艰难:“你已经陪我太久了,在那些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在那些迷茫无措的时候,是我臆想中的你陪我度过的许多个漫漫长夜,就算你是假的,那个切利尼娜在我心里住了很久很久,已经长到一起了。”

“现在我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一块,怎么才能不痛呢?”

阳台上的风有点冷,德克萨斯伸手握住她冻得通红的指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其实你可以继续的,你可以继续做梦,你有这样的权利。她很想这么说,但她不能践踏能天使的决心。

“我不敢说永恒,毕竟永恒这个词,诉诸于口的瞬间就不存在了,但只要我不直面我的感情,这样的纠结似乎没有尽头,那不是我想看到的。我明白,继续下去我的爱会完全变成抽象的爱,而那个具体的德克萨斯,她会感到不自在,这不对,这没有了尊重。”

“以上,切利尼娜,我十五年的念念不忘,蕾缪乐将与你作别。从此飞蓬各自远,我要去人间了。”

能天使抬头,发现有片片的雪花落在了德克萨斯眉间,她伸手去擦,却融化得更快,顺着灰狼的眉眼流下来。

“欸,开心一点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的跟你分手了……之所以没写完,就是因为你们始终是同一个人呀。”

“我只是不舍,那毕竟是十五年的时间。”

“不舍过往的时光吗?真不像你。”能天使捧起德克萨斯的脸,她的红发上也沾满了雪尘,朦胧又不真切。半晌,她的笑颜舒展开:“我好像明白了书中的意思,也做到了‘爱具体的人,却不必完全具体’,这难道不值得我们为此庆祝?”

她拉起德克萨斯的手,回头打算拉开门去继续她们的宴会,却见黄橙粉三种颜色的脑袋出现在玻璃门旁,脸上都带着促狭的笑意。

“哎呀——小乐确实也长大了。”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发表重要讲话那里开始的。”

“那不是几乎全听了吗?!”

——2022.12。24——

 

作者的话:

能天使生日快乐!这是一起度过的第四个生日!我的第一个六星,我的女儿媳妇,祝你每天可可爱爱开开心心!

阿能其实还蛮有成为holy fool的潜质的,写某些情节的时候脑子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王小波在激烈地交锋。

美中不足的是作者本人既是个母胎solo,也当不了梦女(把现实和虚拟分得很开的人是这样的)虽然会揣摩,但总会对自己写下来的东西抱有一丝怀疑。她们对喜欢的人会这样想吗会那样想吗?能天使是不是被我写得太过多情,要怎么用有限的台词表示德克萨斯对能天使的在乎?一直在纠结。

总而言之,这种“是你又不是你,认识你却又不认识你,兜兜转转还是你”的拧巴故事我还是很喜欢的,希望各位看官读得愉快。

今夜无人入梦,因为梦已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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