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就不该接这个任务。
***
一阵刺耳的金属质声音响起,向四面八方回荡着,莎伦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附近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语调截然不同。莎伦闭上眼,想集中注意听一听他们谈话的内容,然而最终,她只能分辨出几个毫不相干的词语。
非常闷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草和汗液混合的黏稠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肺,让她喘不过气来。
“……乐意……那么现在……绝好的品种。”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蒙面人走来,用戴着戒指的手敲了敲她笼子上的栏杆。
“一个美人。”嗓音低沉,没有地方口音。“她会帮我们赚一大笔钱。”
他的同伴个子要矮一些,听到他的话后,不满地抱怨起来。
“你确定那家伙能付钱?”他的双手紧张地揉搓着,“不如把她留下,再等笔更大的买卖。单一个鳞片都很值钱的。”
戴着戒指的男人在笼子前蹲下了身。
要是没有那些阻挡她的咒语,要是她此刻没有被击倒在地,莎伦一定会瞬间向他扑过去。然而现在,她只能克制着自己,把悲愤化作内心深处的一声怒号。
她的身体震颤着。
“小心点,别靠太近。”
“嗨,用不着紧张。这畜生一点也动不了,哪怕……”
莎伦把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她真恨不得离这一切远远的,随便哪个地方都比这儿强。她听着周围传来的嘶嘶声和爪子的刮擦声,想起就在几天之前,一切都还很美好……
男人大声地嘲笑着她,宛如一个恶魔。
“……你会是个好女孩儿的,对吗?”
***
“让我想想……不行。”
莎伦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觉得它像个刽子手,同时又仿佛是个救世主。还有两个小时下班。在这之前,她不能离开魔法部——而她现在很想立刻离开。
从一早开始,各种各样的活计就陆陆续续送到了魔法法律执行司:需要安排或重新安排时间的听证会,傲罗交上来写得乱七八糟的报告,以及一个关于膨胀咒使用的新草案——目前正在进行第五次修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彻底迷失在桌上那些数不尽的彩色纸飞机中。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不到一分钟前,当这个问题第无数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时,她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了,是她最好的朋友安德莉亚,同时也是她的同事。
她的好朋友——今天烫了发,涂着淡粉色的唇彩——面朝着她的方向,俯身趴向桌前,差点撞翻羽毛笔架。
“哎呀,快来吧!”安德莉亚撅起了嘴。“绝对很有意思。我还打算把那件绿色的裙子借你穿,它和你的眼睛很配。就当为你举办一个送别晚会吧!”
“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组成的晚会?”莎伦一边把纸飞机按着颜色分类,一边嘲讽道,“哇哦,我还不知道我这么受欢迎。”
安德莉亚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迅速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唉,这么说我配不上送你了?”她哀叫道,“好吧,我真幸运,在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地方之前,我总算知道了这事。”
莎伦摇摇头,挥动魔杖让三个拆开的纸飞机消失掉,这都是她已经处理好的。她又一挥魔杖,把最紧急的一批备忘录送到面前。
“你知道我一直很忙,自从……”
“……你接管了家里的诊所。我知道。”安德莉亚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为你自己的健康着想,偶尔放一个晚上的假也很重要!梅林啊,你又不是一台机器!”
听到最后一句,莎伦笑了笑,这句话纯血统的人肯定听不懂。然而,和她活泼的朋友一样,莎伦有一半的血统来自没有任何魔法的普通人。她们俩经常一起讨论麻瓜界流行的东西,这也是两人能在刚开启傲罗生涯时就迅速成为好友的原因之一。
“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放松,不是吗?只要做完了所有的文书工作,等到诊所能够离开我独立运行……也许我会去旅游,补一补我的阅读计划,练习治疗魔法……”
“别告诉我你的龙已经驯服好了?”[注1]
听到这个问题,莎伦眯了眯眼睛。几乎难以察觉。
“这玩笑永远开不腻,是吗?”她叹口气,向后靠了一会儿。“没有——只能说到目前为止,我能让火焰烧得弱一些。”
女巫正要伸手拿起一个盖有魔法部戳记的红色纸飞机——重要程度为一级——就被另一只手啪得拍在了桌子上。
“莎伦。”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女巫略感意外地抬起了头。
“我知道我之前问过你,但……”安德莉亚深吸一口气,“你真做好这个打算了吗?”
莎伦垂下眼睛。事实上,这个问题她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以至于答案自动从她嘴里溜了出来,像是事先排练过一般。
“追捕邪恶的巫师,对抗犯罪……我做不下去这些了。战争结束后……”
她停住口,没有说完。令人不快的画面从脑海中飞速闪过。黑魔标记、硝烟、鲜血和死亡。大多数情况下,她可以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些,但总有某些时候,它们会突破大脑的封锁,跳到她面前来。
莎伦使劲摇摇头,把自己拖回到现实。看到安德莉亚脸上的担忧,她努力摆出一个宽慰的笑,好让她安心。
“剩下的你都知道了,”她说着,从女巫的手底下抽出了纸飞机。就在她准备打开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门还开着。两个女巫把目光转向下方,一个害羞的家养小精灵正等在那里。
“塔菲真诚地为这次打扰道歉。”他的声音像鸟儿在叫。“但塔菲奉命通知莎伦 · 艾普利,请她到行政办公室去。”
她们笑着感谢了它。家养小精灵消失后,莎伦站起身,用魔法把今天早上绑好的黑色长发扎紧了些。她用力揉了揉额头。
两个女巫一离开办公室,莎伦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你今晚为什么要出去?你那天不是说——”
“我已经发誓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我再也不碰了,”安德莉亚坚定地点点头,打断她的话。“现在我只关心我本人……”她又指了指莎伦。“……以及那些忘了照顾好自己的朋友。”
“我没有。”
莎伦的反驳使她的朋友连连摇头。
“亲爱的,你衬衫中间的纽扣没扣上,你的桌子看起来就像堆满了纸飞机的希思罗机场。”安德里亚冷冰冰地回答。看着莎伦忙乱地整理起衣服,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更别提那天我在部门冰箱里发现的过期三明治了,我甚至不会把它喂给一个斑地芒,还有——”
“好的,我懂了!”
莎伦叹了口气。实话讲,她确实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一个属于女孩们的夜晚,再来几杯名字很长的酒,这听起来很诱人。
“今晚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听到这番间接的同意后,安德莉亚激动地尖叫起来,怕是在两条走廊之外都能听到。
“感谢海尔格!你不会后悔的!”
***
我从未如此后悔过。
莎伦试着动了动她的肌肉,但最终只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
一个普通的间谍任务,仅此而已。混进去,然后再出来。然而后来一切都变了。
莎伦的搭档帮她打进了走私集团的内部,结果被揭穿并杀害。一种不明物质的注射立刻使她失去了知觉。在她昏睡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金属杠。金属杠、戴着兜帽的人,还有无数的笼子,里面囚禁着来自各个国家的魔法生物。隐形兽、八眼巨蛛、月痴兽、鹰头马身有翼兽、独角兽……现在又来了一只澳洲蛋白眼龙。
女巫从没有像现在这般痛恨过她的阿尼马格斯能力。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合适的机会把自己变回原来的样子。魔杖不见了,但即使没有魔杖,她也有希望召唤她的守护神来求救。
或许在不久之后,晕眩的感觉也会逐渐消失。这些栏杆之间的距离并不太紧密,幸运的话,她可以用人类的形态逃出去。
莎伦全神贯注地听着。有一段时间没来人了,甚至连其他被困动物的声音也渐渐变弱了。
很好,我的机会来了。她一边想一边沉入意识中,准备恢复她真正的形态。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女巫困惑地停了下来。鳞片。爪。翅膀。没有变化。看在魔法的份上,这……
莎伦试了一次。又一次。再来一次。最终,一股深深的绝望涌遍了她的全身,使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为什么我变不回去了?!
***
“您想见我?”
“啊,艾普利,今晚的女主角。”
戴尔先生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穿着棕色西装的矮胖男人,他挥手让她进去,叫她坐到面前的椅子上。他当部门主任的时间不长,战争结束后才开始。
“坐下,坐下。”
莎伦稍提高了些警惕,顺从地坐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吧,嗯?我们会非常想念你的。没人愿意放走一个能干的傲罗。”这位老巫师说着,挥动魔杖,从他左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
“谢谢,我很感激,”莎伦笑着说。“嗯,如果您不介意我问的话……为什么我会是‘今晚的女主角’呢?”
看到老板眼中闪烁的光芒,她立刻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了一下,旁边放着刚取出的文件。
” 魔法生物的非法交易。”
女巫很快就把两件事联系了起来。她叉起双臂,紧皱着眉头,往后一靠,像一个被罚了额外作业而闹脾气的小学生。
“哦,不,绝对不行,”她怒气冲冲地说,然而没人理会她的反对。
“你是这份工作的最佳人选,”戴尔先生说。“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一直在催我,说他们需要增援。不知道怎么搞的,其中一个人拿到了你的档案。他们明确要求你从内部参与间谍工作。”
“哇,真的吗?”她假装很惊讶地问。“我想知道为什么。”
面对莎伦的讽刺,老巫师毫无表情。莎伦摇了摇头。显然,在工作将要结束前的最后一周,这种事总会发生。
“您知道我很快就要走了。这种任务总是比最初预计的时间要长得多,”女巫两手一摆,努力争辩道。“就当我已经离开,您该选谁就选谁吧。”
老板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不满。他一边咕哝着,一边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脖子。
“你是最好的选择,”他再一次强调。“当然我可以理解,这个要求来的不是时候,你马上就要离职了。所以我的意见是……”
老巫师向前倾了倾身子,办公椅在他的重压下发出吱吱声,听起来像预兆着某种不祥。显然,它被魔法修复了太多次——那些税款到底用到哪里去了?
“完成最后这一个任务,大家都满意……”他开始说道,声音略微放低。“我会调动我的关系,让你们家的医疗机构成为输送药物原料的首选之一。”
莎伦愣住了,这个提议听起来不错……
岂止是不错!
通常来说,医疗行业最重要的就是原料的新鲜程度,以及在紧急状况下能多快获得它们。过去她的父母一直很难找到供应商,因为被优先考虑的总是像圣芒戈医院之类的大型机构,还有其他各种专门生产魔法药水的店铺。
莎伦咬了咬下唇。当她花了超乎寻常的时间才准备回答时,她看到老板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两人都知道,他赢了。
“你的答案是什么?”
***
尖叫声。爆炸声。
莎伦睁开眼,有那么一会儿,世界仿佛像旋转木马一样转了起来,直到她重新看清楚。
一只独角兽跑过她的笼子,而一只隐形兽骑在它的背上。一时间,女巫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很快,她意识到附近有人在打仗。诅咒像五彩缤纷的霹雳一样在空中飞舞。几米之外,又发生一次爆炸。
莎伦感到脑袋一阵抽痛,不知道从上次醒来到现在过了多久。她刚想挪动一下,就倒在地上呻吟起来。
痛。她的双腿好像烧着了一样,似乎有滚烫的铁块压在上面。
“嗨,这里!”
一个男人在她的笼子前停了下来。他的魔杖尖被“荧光闪烁”点亮了,亮得她一时有点晕眩。
他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多岁,有一双友好的棕色眼睛。
“简直在开玩笑,”他喃喃道,然后大喊,“罗克茜,你敢相信吗?!”
另一个人冲到他身边。中等身材。精灵般的发型。
“怎么了?有些走私犯跑了。也许我们该——”
他把那只空着的手放到女巫脸颊上,将她的头扭过来,让她朝笼子里看。她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狂奔的戈尔工啊!是龙,又来一只?!”罗克茜咒骂道。“难道其他动物还不够人操心吗!这个我们该带到哪里去?”
男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各种选择像金飞贼一样在他脑子里飞来飞去。
“最近的保护区在苏格兰,但麦克福斯特家族只照顾附近赫布里底群岛的黑龙。”他过了会儿说道。“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案是送到威尔士。”
但这个主意立刻被否决了。
“我听说他们最近一直为场地不够而头疼。”女巫一边绕着笼子的四周观察,一边解释道。“一定是去年春天生了太多绿龙。它们的繁殖力看起来很强。”
“好吧……那罗马尼亚?”
罗克茜大笑起来,仿佛他在讲笑话。
“你认真的吗?”她问道,“这根本不可能。需要我帮你召唤一张世界地图来证明吗?”
听到她的调侃,布莱恩玩笑似的朝她扭了下屁股。
“非常有趣。但和你不一样,我至少还挺喜欢地理课的。”
两人相视一笑,过了会儿才想起他们面临的棘手处境。罗克茜抿起了嘴。
“但……罗马尼亚,布莱恩?当真吗?”她不确定地问。“这对龙来说是一段很漫长的旅程。”
男巫咧嘴一笑,心想这不是头一次有胆量做这种任务了。
几年前,为了把一条挪威脊背龙安置到罗马尼亚龙保护区,他帮助在校时的一位好友从霍格沃茨偷运了它。至少从那以后,布莱恩就知道:查理·韦斯莱是不会对一条需要新家的龙坐视不管的。罗马尼亚是个完美的计划。
“我对此很乐观。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主意?”
女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投降似地摇了摇头。
“那就这么定了。”他说着,在包里翻找出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瓶子。当液体被灌进注射器时,莎伦惊恐地叫了一声。
别再来这个了!
她希望能够阻止这一切,但很快感到了刺痛。为时已晚。
“别担心,”布莱恩小声说。尽管他对一切浑然无知,但还是令人感到安慰。“都会好起来的。”
莎伦的眼皮开始颤动,起初很快,但随着药剂的生效越来越慢。黑色斑点像甲虫一样布满了她的视野,仿佛在邀舞一般,一边转动着一边变大。终于,无边的黑暗和宽慰的言语像锚一样吸引着她,将她拖入了沉睡的海洋中。
“现在你安全了。”
***
她的老板期待地看着她,用一个词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成交?”
她本该拒绝的。
“成交。”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