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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书停留在同一页已经超过了5分钟，柏原并不是一个讨厌看书的人，相反，向来温和的他尤其眷恋图书馆的时光，纸张的气味，人工调节的室温，地面覆着吸收脚步声浅灰色的方块地毯，让整个空间有着不可思议的宁静。只是今天的图书馆多了一个让人心猿意马的存在。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看来我的脸的确比海明威好看很多。”内田有纪笑得眯起了眼睛，马尾简单地扎在脑后，身穿的白色衬衣让本来压抑的文字空间多了许多清爽。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她的背后就是一望无垠的清澈蓝天和缱绻慵懒的点点白云。柏原托着腮，朝着她背后努努嘴，示意她看窗外，不出所料，内田果然发出了阵阵赞叹。

“今天的天空真的很漂亮，以前米仓也……”话到一半，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住了嘴，无垠的天空好像突然镀上一层阴霾。

柏原没有多想，嘴角一直挂着羞涩的笑容。“我刚刚其实在想，内田你和窗外的天空，谁比较美一 点。”本以为她会如恋爱女生般娇羞，但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垂下眼睑，重新回到书中，甚至连简单的回应都没有。柏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只好翻着书作为消遣。

他对两人没法再进一步心有不甘，却又怀着一丝侥幸，虽然没有告白成功，可内田对于自己的邀约并不拒绝，他们就如情侣般出入各种地方，想到这，他大大地叹了口气，“也只是像

而已吗……？”稍微放松警惕，心里话就脱口而出，空荡荡的房间内他的声音格外刺耳。柏原慌忙捂住嘴，可还是晚了，内田不情愿地从书本上抬起头，眼里多了些责备，接着合上书本。

“打算走了吗？”柏原小心地问。内田快速点头，并没询问柏原的想法，站起身就欲还书。柏原连忙伸手拦住她，把她推回座位，将自己的书放到她面前。

“再多呆一会嘛，要不我们交换书看看？等下也可以聊聊。”

内田身体的方向转回桌子，这是她接受的信号。柏原想到又可以和她多相处些时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肘部搭在桌上，小小的软装书平摊在手上，手指摸到封底硬硬的，他疑惑地翻到最后一页，原来是图书馆的读者意见收集卡，突然一个想法闪过脑海，他从口袋的内侧抽出一支钢笔，这是他保持了多年的习惯，没想到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阳光下读书的内田有着说不出的美，眼波里藏了无数颗星星，柏原幻想着和她目光相遇的时刻，轻轻在卡片上写道，“我喜欢你的眼睛。”

不行，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柏原想到内田会看到这张卡片，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他将卡片夹在内田刚刚看得那页，上面还有她手指捏着纸张阅读的痕迹。柏原寻到了图书管理处，一位20岁左右扎着马尾的女生正霹雳啪啦地按着键盘，一副忙碌的样子。他不好出声打扰，就在管理台处盯着她的动作。

女生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她发现了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柏原，白皙的脸上霎时添了些红晕。她怯懦地低着头，声音像是从地底发出似的，柏原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听得清。

“您……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柏原摸了摸胡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问一下这本书是否有别的存本？”

“好的，是《黑色皮革手册》对吧，请您稍等。”女孩感受到了眼前男人的视线，脸颊又不自觉地发烫。她熟练地操控电脑，调出关于书的记录，羞涩地说，“有的，这本书目前还有3本存本。请问您要做什么吗？”

“啊，还有3本啊。”柏原陷入沉思，眉毛皱成一团，最终为难地开口说，“我有个请求……”他愁苦的时候眼睑下垂，轻咬下唇，像极了每个人记忆中的那个烦恼的思春少年。女生立刻将他的脸和高中曾向她告白时学长的脸重叠在一起，心底涌出了无数的怜爱和怀念。 

“没关系，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上的都可以。”她对于明星向来保持着冷淡疏离的态度，可此刻与真人面对面相处，她觉得以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柏原就如太阳一般散发着独特的引力，遇见的人都是他的行星。

“能不能帮我把这本书藏起来，只让内田有纪小姐借阅呢？其它人借阅的话可以给他们借别的存本。” 

女生恍然大悟。“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是轮班制的，其它人可能会出差错……”

柏原额头沁出了汗水，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越矩，连连道歉，“啊，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是的要求太过冒犯，你就当没听见吧。”转身拿着书便欲离开。

“等等，等等。”女生慌忙叫住他，“我没说不可以呀。”她抬起手，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书紧紧抱住，红晕从脸颊跑到了耳垂。“你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不过时间不能太长，我们有月度统计。 ”                                

“真的吗，实在是太感谢了！”

柏原眼里的光太过璀璨，她不由得别开了视线。女生坐回舒服的椅子，挥挥手，示意他没关系，回过神才觉得动作太过粗鲁，本想再跟柏原攀谈几句，他已经回到座位，只把书留在了桌面。她心里叹了一大口气，不禁羡慕起内田有纪，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优秀的男友就好了。

“书怎么样？”柏原站在内田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距离太过靠近，甚至能闻到她的淡淡香水味。

内田佯装起身，轻轻拨开他的手，半是抱怨半是推脱地说，“手好重。”柏原尴尬地立住，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这时铃木过来，硬插在他们中间，说实话，柏原因此而长舒一口气，他想拉近和内田的距离，但若因此被她讨厌，那可就得不偿失。铃木若无其事地和内田搭话，“哎，换书读了吗？刚刚还看你在读《黑革》呢，这么快就读完了！”

内田食指比到嘴唇，示意铃木放低声音。她小声说道，“还没，打算这几天读完。铃木姐说真的，你应该多放我几天假，让我多来几次图书馆吸收一下人类的精神财富，不然人就成空壳啦！”

铃木弯曲指头，给了她脑袋一记重击，“我是不是听错了内田小姐，你可是第一次说要来图书馆哦~”

内田揉了揉被敲的地方，做了个鬼脸。“以后我会常来！我可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铃木抱起双臂，略带无奈地对柏原说，“我们家的这个幼稚鬼就拜托柏原先生你了，可要多带她来几次，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言出必行。”她转头又对内田说，“先把《黑革》看完吧，过几天我可要考考你哦！”

内田没有畏缩，反而有点得意地拍着胸脯说，“《黑革》的话没问题，我看电视剧看了很多遍，里面的台词都背得出来哦。”

柏原见气氛缓和，趁机插话，“没想到你喜欢《黑革》啊，米仓凉子的演技确实不错。”

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内田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我说错什么了吗？柏原不解地看向铃木，她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柏原又仔细回想刚刚的对话，极力想找出是哪个词惹得内田不快，不过思来想去，却还是毫无头绪。而内田却换了情绪，仿佛刚刚的情绪只是一场表演。三人走出门扉，内田挂着微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两人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柏原本想开口，铃木私下扯扯他的袖子，柏原立刻会意，以工作为由，和铃木一起离开。

“铃木小姐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两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今天是周末，为了躲避行走的路人，肩膀不时地碰撞，和不是恋人关系的异性如此亲密地接触，让柏原有些害羞，也有些困恼。

“没什么啦，只是有纪刚才怪怪地，让她一个人静静比较好。”她忽然想到什么，嘴边扬起一丝坏笑，“不过图书馆能静心养性，柏原你最近要多带她来几次，不如就明天？明天她没什么安排，好像后天也没有，对对，最近都没那么忙，记得约她出来。”

“啊…好，我现在就发信息…稍等，内田，明天上午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好吗，点击发送，哎，她马上就回了，说可以……”柏原兴奋地望着铃木，她欣慰地拍拍他的肩，两人就这么各自散去。

第二天，内田和铃木如时赴约。柏原热心地想帮内田拿过手中的女士包，内田一侧身，柏原接了个空，为了避免尴尬，铃木将她的包塞到柏原手中，她俏皮地眨眨眼，柏原发自心底感激她的帮助。

三人挑了昨天的位置，今天仍是扎马尾的女生值班，看到他们进入，她用力地点点头，表示一切已准备妥当。不出所料，内田去书架翻出了《黑革》，拿去值班处作登记，趁着内田聊天的空档，女生巧妙地在桌底下置换了书籍，递给内田的是夹有卡片的那本。

“谢谢。”内田没有发觉，柏原尾随着她，坐到对面观察她的反应，只见内田一如平常地翻开书本，纸片赫然立在书页间，上面还隐隐约约地写着字。柏原怔怔得望着她，紧张得抱着手臂，无法怎么吞咽口水都不能缓解喉咙的干渴。快看，快看，快看，快看啊！短短的几秒钟好像延伸成一整个世纪。内田捏起纸片，眯起眼辨认着上面的字迹，然后轻轻地夹回原页。

柏原大失所望，没有预想中的感动、惊喜，甚至没有多动一下眉毛。注意到柏原的视线，内田抬起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鼻翼间拱起的笑纹将横亘在两人间如山垣断壁般的沉默顷刻瓦解。柏原又瞄了一眼插在书页中的纸片，肯定是自己写得太过朴素，才无法打动她，没关系，明天还可以约她，等下再去要一张新的卡片重新写就好，这次写诗吧，让她看到自己的文采。

柏原还在盘算着，内田已站起身，走向值班台，向绑着马尾的女生借了支笔，又回到座位，唰唰地在卡上写着什么。柏原一阵狂喜，她要给我回复吗，伸长脖颈希望得到些许线索。内田不愿人看到，一只手围成圈挡住视线，边写边警戒着左右的人，柏原只能作罢，焦躁地翻着面前的书，眼睛仍不自觉地打量对面人的动作。内田终于写完了，满意地舒了一口气，小心地将卡片放到封底的内页，之后又沉浸在故事中，眼睛不再抬起过。

柏原遏制住内心的冲动，学着内田全心投入到书中。专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铃木已经从书架另一侧走过来。每次三个人一起出来时，铃木会刻意地与两人保持距离，她会一个人悄悄地选本书去另一侧的书桌坐着，给予内田和柏原最大限度的自由。

“有纪，时间差不多了哦，晚上有个节目，现在要去做准备了。”她站在内田身后，打量着内田正在看的内容。

“稍等，看完这一章。”铃木从内田双臂下抽出书，像是检阅一般快速翻着书页，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都看到这里了。不过我们还有工作，剩下的明天再让柏原先生带你来看。”

听到他的名字，柏原茫然地瞅着两人。书中的故事跌宕起伏，让他忘却了自己的目的。转眼间，铃木已经走向值班台，她和女生攀谈起来，女生不时地捂住嘴发笑，看来铃木和人交际的确有一套。柏原终于想起了正事，他慌忙站起身，途中和归来的铃木撞个满怀，对方不带恶意地嗔怪道，“怎么冒冒失失地。”

柏原一心奔向值班台，简单地道了歉，就急急忙忙地要过书翻看。卡片完完整整地插在封底的内页。

“我也喜欢你……”看着卡片，柏原不禁念出声来，喜悦溢于言表，难道是要表白吗？等等，下面还有一行。“的眼睛。”

什么？紧捂着写了那么久就写了两行？这放在一行也未尝不可吧！写字速度也太慢了，你的笔是乌龟做的吗！啊啊啊啊啊！虽然有很多不满想抱怨，但柏原安下了心，从内田的回复看她还是喜欢我的，只要再紧追猛打，很快就能俘获她的心。柏原把卡片小心翼翼地藏到衬衫胸前的口袋，找女生讨了一张新的卡片，在上面写道，“我想更加了解你，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

他把书递给女生，嘱咐了和昨天一样的内容，特地强调了不要动书里的卡片。

“嗯，我知道，是你给内田小姐的信息吧，昨天我都没动哦，也没有让人动。”女生将散出的额发别在耳后，白净的皮肤下能看到燃烧发红的血管。

“嗯，谢谢。”柏原礼貌地点点头，眼神闪躲，他明白对方的心意，保持距离是他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好意。

离开的时间久了些，回去时，内田和铃木正在热烈地聊天，似是忘记还有他这个人。柏原不由得涌起一阵寂寞，他疲惫地让屁股摔在凳子上，木质的凳面冰冰凉凉，他的心也因此冷静了些。看着内田泛着喜色和兴奋的脸，柏原知道，他逃不出去了。

“柏原先生回来啦，我们走吧。”铃木率先注意到他，热情地迎上来。

柏原下定决心，抿了抿嘴唇，“嗯，我们走吧。”

第三天同一时间，三人又来到了图书馆的同一位置。

“你们看，我去那边。”

铃木离开后，柏原等待着内田看到纸片的那一刻。她保持着和昨天相同的姿势翻开书页，拿出卡片阅读着。今天的内田头戴棒球帽，低头时，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她的表情。一旁的柏原很焦躁，不时转动脖颈，紧紧盯着内田的脸。移动到侧面时，终于看清她的脸，柏原连忙打起精神，希望能读出别样的情绪。这次的内田与昨天不同，表情甚是丰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柏原比昨天更加摸不着头脑。内田依旧去值班台借了一支笔，唰唰地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平静地放入封底内页，继续读着剩下的半本书。

柏原可没有如此从容，等铃木替内田将书还到值班台，他忙不迭地冲过去，翻出书页中的卡片。上面列着一排秀气的字，“我也想多多了解你，不如，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交换秘密？她要和我交换秘密了？这不是交往前的必备事项吗？

“您…好像很开心。”值班的马尾女生面带羞涩，指了指他的脸。他急忙摸着自己的脸，左右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我的脸怎么了吗？”

女生连忙摇摇手，“没有没有，是您刚刚的笑容，有些……可爱。”

柏原挠挠脸颊，虽然经常被夸帅气，被女生夸可爱倒是第一次。他不好意思地要了新的卡片，思忖半天，好不容易下了笔。

“我的秘密是，柏原崇从再见到内田有纪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

黑色的保姆车沿着平坦的大道一路前行，内田有纪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描绘着掠过树木的曲线，可怎么画都不成形。她失落地甩甩手，扭头寻找旁边座位上的铃木。

“铃木姐，你从刚才起就拿着那张纸片翻来覆去地看，到底在看什么呀？”

“没什么。”铃木搪塞地说，小心翼翼地将卡片放在钱包的内侧口袋。“啊，倒是我想问你，笨蛋指的是谁啊？”

“啊？”内田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望着她。

“元子从来不是真正的恶人，她一开始铤而走险地犯罪，只不过因目睹太多罪行，忍无可忍……”铃木不知从哪掏出巴掌大的卡片，朗声读起来。

“啊啊啊啊啊，你从哪拿到的！”内田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臂，铃木斜着身子，伸长手臂，腾出另一只手按住内田。“动用暴力可是违法的。”

“偷看别人隐私也违法！”内田放弃了抢夺，气鼓鼓地转过身去，作势不再理会她。铃木见内田真的生气，放软了语气。“只是帮你还书时工作人员要查看意见卡而已，我只是好奇你会写什么，没想到我们的有纪这么有文采，每天都写了满满一页的读后感。”

“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铃木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等，车内陡然安静了下来，甚至听得见内田略显急促的呼吸。“为什么感想的最后，都要加一句，笨蛋我想你了？”

内田先是一愣，然后张口想解释什么。铃木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话。“不管怎样，我只有一个原则，不能影响工作，知道吗？”

“嗯。”

瞥到内田黯淡的眼神，她一瞬间明白了，不管有纪爱的是谁，那个人现在一定没有在她身边吧，有什么比爱而不得还痛苦呢？铃木苦笑着从钱包中掏出几分钟前才装进去的卡片，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她，我也在做着一样的事。

“我喜欢你的眼睛吗……”铃木喃喃自语，话音刚落，远方响起一阵清脆的响声，东北处的东京塔上绽放着一朵大大的烟花。一排排的路灯同时亮起，行将黯淡的天空重新变亮，光彩明耀，火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