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净幽蓝的海底,珊瑚丛映射出溢彩的流光,璀璨怡人。
这次我终是得以听清白衣红衫的小男孩与青衣白衫的小女孩之间的对话。
“…妹妹,你说,等我回去了,娘亲会不会又惩罚我?”
“不会的……哥哥,我阿娘不是说过啦…姨已经答应不会再惩罚你了。”
“可是……我还是有点儿害怕。南海很好,我很喜欢你们,我、不想回去。”
“…哥哥不必害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看,这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阿娘说能保护我平安无虞。现在赠你一半,就让它替我保护你吧……”
“……这玉……我……那……藏……”
可竟也是还没听上几句正经的,我就被不知从何处吹落到我鼻尖的木槿花瓣给痒醒了。
晚风轻轻拂过,带着清爽的凉意。
不过是昨夜折腾得稍微晚睡了一些,我今日居然午休了一遍还不够,晚膳后又倚着窗边的长椅就这样盹过去了。
白日里无论如何也不再同意锦觅又要与我同床共枕的要求,我让纯儿带着其他仙娥将云瑟阁西侧的琉芳阁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扫以及布置了一遍,毫不留情地将锦觅的物什打包扔了进去。
要是再继续与她同睡啊,我这胳膊就别想好了。天知道这只葡萄,啊不对,这片霜花为何睡姿能如此多姿多彩,我只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瑟缩在床榻边缘侧身背对着她。
一想到昨夜戌时顺路带上锦觅一道去了璇玑宫我就后悔万分,不然我肯定是不会见到润玉与旭凤带天兵合力围剿彦佑的打斗场面了。毕竟作为一个信奉love and peace的善良小仙女,自上次穷奇一战留下的阴影我还没成功缓过来呢。
———昨夜———
本来是润玉让我夜里戌时再来璇玑宫等他,要带我去一处好地方的,可竟然在路过留梓池附近时碰到了锦觅。她一脸做贼心虚地抱住我的胳膊就开始撒娇,让我不要把她偷偷来赴旭凤之约的事告诉爹娘。虽说是旭凤此前在九霄云殿就与锦觅约好了,但却放了鸽子。
那肯定是不能丢下我的可爱姐姐不管的。于是为了好交代,我就捎上了锦觅一起去到璇玑宫。空旷的庭院里、清亮的月色下,锦觅仍是不停与我念叨着旭凤的不厚道。不多时,听见不知何方传来了一句空灵的诗句,就见锦觅跳起来绕着庭院搜寻了一圈无果、叫了一声“扑哧君给我出来”,便有一青衣男子显出了身形。我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日天后寿诞一直同锦觅坐在一处的仙倌啊。
两人颇有些打情骂俏意味地寒暄了几句,那位“扑哧君”才总算是发现了我的存在。互相道了个招呼,方知晓他是十二生肖之中的蛇仙,名唤彦佑。锦觅满心欢喜地与他介绍我这个妹妹,他竟也毫不客气地拿婚约之事“调戏”了我几句。当真是自来熟到稍微有些没脸没皮了。我果然是更喜欢如阿玉那般谦逊有礼之人。
见我有些无奈的神色,彦佑便停止了打趣,道出了出现在璇玑宫的原因。
原是破军星君奉了润玉、旭凤之命在到处搜捕彦佑,慌不择路才逃到了璇玑宫,瞧着锦觅在此故现身来辞个行。
锦觅看来是真的傻。当我犹疑着要不要询问他是因何会被搜捕,锦觅却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才能帮他逃脱。不过这也才是真朋友的表现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锦觅嚷嚷着让我帮忙去找把刀好拿来给彦佑假装挟持她之时,旭凤就仿佛是开了闪现技能突然飞到了我们眼前。
吓得我一个激灵就立刻将二人护在身后往后退了好几步。
“若早有这等觉悟,哪会落得这般田地。”
旭凤张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陷入了迷茫。
这彦佑,到底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旭凤与润玉都同时与他对立。
在我身后更是紧紧护着彦佑的锦觅,仍是丝毫没有抓到事情重点、向旭凤说了好些求情的话。
果不其然,在旭凤面无表情地让锦觅过去他身边却被遭拒之后,他直接一道金光将小身板的锦觅吸到了自己跟前并稳稳揽住。
不过片刻,就只见破军星君与燎原君带着一大帮天兵自两侧的回廊朝着庭院涌了过来。
见是要有立刻包围住自己之势,彦佑迅速向几步远处仍呆愣着没做出反应的我靠近。
刚感受到耳边来自彦佑的“对不住了”便在下一秒就被他箍住了肩颈,抬眼间四周已是将我俩团团围住的众天兵。
而在包围圈之外被旭凤护着的锦觅见状急的直跺脚。问旭凤为何要抓彦佑得不到反应,冲彦佑喊让他别伤着我也得不到反应。
我只好在差点更紧一丝就无法呼吸的彦佑臂膀中间艰难地偏过头冲锦觅道了句“无碍”。
破军星君与燎原君因我被彦佑挟持也不敢有所动作,众天兵只是皆持剑对着彦佑。
如此剑拔弩张之势,若说没有一丝慌张那也太假,只不过我心知彦佑也只是拿我装装样子,更何况旭凤也在场,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锦觅与自家未来嫂子有半分危险的。
就在我以为这兵刃相见却无一人说话的尬冷场面还要再继续下去之时,倏然自我正前方的廊下疾速飞出一道清亮的蓝白色光影、直逼彦佑的面门而来,却又在到达眼前堪堪凝住——是阿玉的冰刃。
“彦佑你好大的胆子!速速放开菀儿!今日本只欲试上你一试,你既如此胆大妄为,就别怪润玉不客气。”
只见阿玉收回冰刃,自两掌间运起灵力幻化出一柄霜蓝冰剑,从台阶下迅速移动到离我与彦佑只有几步远之处,剑尖直指彦佑瞳孔。说话间面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狠厉,可眼神在移到我身上时却又不觉挂上了浓重的担忧。
“阿玉!”
甫一喊出声,彦佑就紧了紧在我颈边的胳膊拖着我向后滑行了数步。
“那可真是对不住大殿了。”
话音刚落,彦佑就祭出手中的玉笛横扫了出去。一阵青光晃过,刚刚还持剑包围着我与彦佑的破军、燎原君及天兵们竟都纷纷倒了后去。
我也一时惊叹于彦佑之修为的高深莫测而愣了神。
见此状,立于外围稍远处的旭凤仍是抱臂未动,阿玉却二话不说就与彦佑拼起了水系灵力。
一手仍要箍住我的彦佑只单手使玉笛对阵阿玉,形势渐渐危急。
“不知彦佑君遇上你们水系术法的大宗师夜神殿下,有何体悟?若觉吃力,何不使点火灵调剂一番。”
阿玉的水系灵力可以说在整个天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对付彦佑自然不在话下,可旭凤为何出此言?彦佑作为一条水蛇竟能习得火系术法?
火灵……旭凤……涅槃……
难道!旭凤涅槃那时偷袭的黑衣人就是彦佑!?
未待我思忖好这番结论,便只见阿玉的东面直击而来一团燃烧着的火球,一声“阿玉小心”刚喊出口、眼前的视线就被一片黑色挡住。
一位黑衣人飞身而落,阿玉也伸腿将火球踢向了庭院的花坛里,一簇茉莉霎时枯萎消散。
诧异于这火球威力的同时,见阿玉无事我才放下了心。
还没等我多看几眼阿玉,彦佑就在黑衣人的催促之下面露不甘地化光离去——当然还不忘带上我。
有黑衣人在拖延时间,想必旭凤和阿玉一时追不过来。因此彦佑一出北天门便放开了我,郑重地向我道了个歉之后就下界去了。
对彦佑丝毫不感兴趣、脑子里只惦着阿玉状况的我,重获自由之后即刻回头复又向璇玑宫行去。
尚未行至半程,就只见一道月白的清瘦身影向着我穿云而来。一身洁净的长袍早已沾染了长夜的风霜,周身尽是凉意。
四目相对,阿玉那满是忧色的双眼似乎想要将我望穿。月光在他身后晕开一圈很淡的白色光晕。
相顾无言间,我落入了阿玉温暖干净的怀抱。听着耳边坚定有力的心跳声,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阿玉的力气很大,箍得我差点喘不过气,可却不由得让人想无所顾忌地撒娇和流泪。
“菀儿……你没事就好。”
阿玉的声音带着些嘶哑,听得我不禁一阵心疼。
“阿玉你放心……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对不起……今日事出突然,累得菀儿受惊,约定好的也未能践行。待会儿邝露送你回洛湘宫,我还须同旭凤一道去九霄云殿复命。明日戌时,我再亲去接你,可好?”
阿玉又抱得我更紧了些,与我解释了一通。
待我点头称“好”之后,才总算松开了我。当看到不知何时已站于阿玉身后的邝露,我顿时脸上一片羞红。
直到阿玉嘱咐完邝露、最后又依依地盯了我几眼转身离去,我才重新找回我的思绪。
问起邝露关于锦觅,得知果然是已被旭凤送回了洛湘宫,我便放心地同邝露一道匆匆回程。
之后又是安慰了满肚子疑惑与不解的锦觅直到深夜,好不容易总算让她安稳睡去,可一向睡眠质量极差的我却又是一夜浅眠。
———璇玑宫———
天阶月色凉如水。
龙爪槐下花圃里昨夜受难消散的几簇茉莉已换成了娇艳欲滴的浅色芍药。
方同邝露打听得昨夜的黑衣人原是鼠仙,在被押至九霄云殿面见天帝后他对自己谋害旭凤的恶行供认不讳,已伏诛。
对此我不禁感到一阵惋惜、内心仍是对于鼠仙与彦佑的关系而感到困惑,正愣愣坐在石桌旁手撑着下巴发呆时,头顶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掌所覆盖。
愕然抬眼回眸,果然落入了一片含笑的墨色瞳仁中。
“阿玉你回来了。”
止不住的笑意自我唇边荡漾开来。
“让菀儿久等了。”
阿玉站在我身侧挡住了皎洁的月光,他的影子正好半数落在了我身上。
白日里只要一想到今晚终于能同阿玉来一次光明正大的“约会”,我就已经开心期待得不得了了。本来阿玉是让我在洛湘宫等他的,可我打盹醒来发现已近戌时,就让小魇兽带着我写好的小纸条去布星台,而我则直接来了璇玑宫。
也不知阿玉想要带我去的好地方到底是何模样呢。
待阿玉亲手为我系上邝露拿来的披风之后,我红着脸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宫门。
犹记得几十年前在同阿玉见过数面而稍微熟识了一些之后,他就曾告诉我,若是还怕迷路,只需向着西南方向流光溢彩的彩虹桥行去,桥尽头的唯一一座宫殿就是他的璇玑宫。
不多时我们就走到了虹桥之上,这不论何时都在闪耀着七彩流光的虹桥,确实是九重天上的一道靓丽标志性风景。只不过对于那些都已千岁万岁的仙家来说,恐早已司空见惯了。
站在桥中央的最高点俯瞰桥下倒映着熠熠星光的天河水时,我还拉住了阿玉的袖子另一只手指着河面示意他看——“如此美好的星光都是出自阿玉之手,我们阿玉真是了不起”。
闻此话,阿玉也只是偏过头微微上扬了嘴角,“职责所系而已,菀儿喜欢就好”。
并没有在桥上多做停留,阿玉让我跟着他继续往南走。
我们就这样沿着天河的一岸一直向南。
一路上,尽是我在叽叽喳喳地同阿玉说着些有的没的的日常。不知为何我总感觉他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虽然平日里也是这般礼貌而温柔地应和我,但这次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
“阿玉可是……还在为鼠仙或彦佑之事而烦恼?”
心下疑惑着,我索性问了出来。
“……是、也不是。鼠仙已逝,旭凤涅槃遇刺一事水落石出。至于彦佑…此人不简单…菀儿以后若是再遇着、绕道走便是。”
提起彦佑,润玉不觉皱起了眉。这一世,彦佑如何往常一般纠缠锦觅他丝毫不想管,但昨夜竟然以我来要挟他,真是十分令他气结。他这个好义弟,倒真是从来都不让他省心。可看在娘亲的份上,他却又着实是拿彦佑无可奈何。
不知道阿玉到底在想什么,眉头越皱越深,我只好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眉心。
“事情既已告落,阿玉便不必再烦扰。往后,不论有何烦心事,只望阿玉都能说与我听。阿玉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好。还望菀儿,不要有朝一日嫌我烦才好。”
阿玉说罢又抬起手来揉了揉我的后脑勺。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近些日子越发爱揉我脑袋了。
虽然我挺喜欢的就是了。
“怎么会嫌阿玉烦。要说烦,也是我平日里话更多呢……”
侧过头看着阿玉开怀的神情,我唇角的弧度不由得又更弯了些。
“到了。”
只见阿玉朱唇轻启,顺着他的目光我朝前方望去,刹那间整个人不禁震惊得张圆了嘴巴。
含星动双阙,何曾风浪生。
此刻我正同阿玉真实地站在这宛如一面巨大铜镜般的清澈河面上,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仿佛是这九重天的尽头,我往南面看,布满了细碎星光的幽蓝天幕似乎离我并不远。
这深夜空寂静谧的天河,有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阿玉,这真的能掬出水来。”
我蹲下身,尝试着用手轻触河面,没想到居然有真实的水流从我指缝间漏过。
“傻丫头,这是天河,当然有水。”
阿玉忍俊不禁,咧嘴向我解释道。
“是吼……我还真是个傻子。可是我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站在这么宽阔的一片水面上。这里好美啊……比起落星潭竟也毫不逊色。”
我踩在水面上,忍不住跑了一圈。
“我们天界之人,本就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兴许只是菀儿还未尝试过罢了。日后,润玉自当带菀儿看遍这六界美景。”
闻言我收回了环顾的目光,回过头,看向阿玉,迈着小碎步站到了他跟前,抬起头眯眼笑着看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见我伸出小指头,阿玉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将自己的小指勾了上来。
“好。不过……一百年可不够。”
我竟觉得阿玉的笑容里越发有阴谋的味道,脸颊瞬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低下头正思忖该如何接话还是直接转移话题之时,突然感受到袖中的一团坚硬,啊有了!
“……阿、阿玉,你曾赠予过我许多物什,今天,我也有一份礼物想要赠与你。”
开口时,我还是磕磕巴巴地有些紧张。
“只要是菀儿送的,润玉都喜欢。”
情话倒是说得越来越溜了,这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彬彬有礼、自持有度的润玉么…
从袖口取出这据阿娘说是从小便伴随我长大的白色海螺,我摊开掌心,将它递到了阿玉眼前。
“它唤做‘碧海潮生’。阿娘说,这是在我出生之前,她曾随阿爹巡遍六界水域所收集来的风潮声。自小,阿娘就将它给了我。每当有烦心事时,我总会拿它出来听上一听,心情也会转好。现今,便赠予阿玉。”
“碧波如弦奏海韵,潮生明月醉天音……这合六界的风浪之声,必定动人心魄。润玉很是欢喜,谢过菀儿了。”
阿玉接过海螺,放在手中感受了几秒,竟有一瞬的失神,随即向我表达了感谢之语。
“阿玉喜欢就好。对了,它还有一个功用。我已将精血滴与它之上,以后不论我身处何方,阿玉只要吹响它,我便都能听到……”
话还未说完,阿玉的脸色突然变阴,攥起我的双手细细检查了一番。在瞧见我左手食指上的细微针孔后,轻叹了口气。
“往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阿玉眉头微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
“好嘛……我、我以后不会再随便乱戳自己了。”
思及我可能并未理解自己真正的意思,阿玉只得无奈地笑笑,又是一个摸头杀。
幽远的天河尽头平静无风,河水也无一丝涟漪,只是澄澈得不像话。
有一白一粉两个倒影映于河面上,相对而望。
天幕上蓦然划过灿烂的流星雨。河面上洒落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微弱的星光映在二人的脸上,光线朦胧,温柔异常。
我侧过头,才发现阿玉也一直侧头看着我,映着流星的眼眸微微带着笑意。眼睛里的光芒微微晃动着,意味不明。却宠溺非常。
是那样令人沉沦。
我想,我愿意永远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