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文坐在地上,对着面前黑黢黢的巨大机器发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晚都会来这里。她想,等她和机甲处成好朋友,是不是就可以一起飞上天。
后来,每一块铁皮、每一颗螺钉她都如数家珍,可这家伙还是冷冰冰的,最多听一听她无处安放的伤悲。
腹部隐隐作痛,提醒她冲动是魔鬼,以后打架要数一数对方人数先。可如果有机会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要在第一句屎喷出前把那群人扇飞。
她气那些人用那样恶心的话去侮辱刘恋,她气刘恋居然在那样的环境里忍了两年,她更气自己心里同那些人一样介意。
是的,从第一次见面,刘恋那么随意就给了赵梦精神安抚,她就介意。
这件事从最开始就憋在心里,她掏出手机,打给赵梦,她不想再回避这个问题了,今天必须问个明白。
“赵梦,你为什么可以接受刘恋的精神安抚,你们,你们是不是也结合过。”
震耳欲聋的骂声从听筒中炸开,“草于文文你TM有病吧!说得什么鬼话!”
于文文第一次被人骂还觉得高兴,语气中都难掩欢快,“没有吗,精神结合也没有吗。”
“我现在要是在你旁边,我锤死你信不信!你把我,把刘恋当什么了。” 赵梦听出来了,这小子是来找她要情报的,“你是不是想问关于刘恋的事儿。”
“我也不是专业的,给你打个比方吧,哨兵和向导是两台独立工作的机器,都可以开机甲,都是优秀的军人,不是说谁依附谁。
结合,就好比一根网线,把哨兵和向导连接在一起。连接后向导可以给哨兵供网,有了网络的哨兵可以处理更多的信息做更多的工作。这个传输通常来讲是一对一的。
但刘恋把自己设置成了一个WIFI,只要她同意,任何人都可以连,不需要结合。
虽然这样的连接会相对脆弱,但肯定比没有强,战场上有时候可能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于文文攥着黑掉屏幕的手机,她感知到那个单薄的身子向这边走来,感知到火石碰撞的声音和熟悉的烟草味。难怪刘恋看起来身体羸弱,难怪她的手总是冰凉。
她不是向导,不知道刘恋是如何做到的。但她能百分百肯定的是,持续又广泛的铺设精神力,随意地连接又断开,在险恶的战场上同时安抚多名哨兵将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种种“叛逆”的行为,绝对是拿命在换。
而这样一个燃烧生命去战斗去保护队友的人,却还要承受那样的污蔑与羞辱。
于文文抬头看向朝她走来的人,小熊猫背上那道旧伤口,究竟是它自己不想愈合,还是被太多人抠开过,亦或是两者都有呢。
她看过来的神情太过哀怜,就差把心疼写在脸上,刘恋不禁打趣,“喂,盯着女士的伤疤看是很不礼貌的。”
她怎么还能拿这种事开玩笑,于文文置气地别过头,又被一双冰凉的手捧住转回来,“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突然被问及自己,于文文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她从未对人诉说过内心的恐惧,习惯了一个人死扛。
她想把脸抽回来,两只耳朵却被指尖夹住。小熊猫靠近了一些,轻声说偶尔依靠一下别人不等于懦弱不代表不坚强。
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于文文开始零碎又笨拙地去形容那种失重感。
以前不管她怎么胡闹,心总是定的。那个名为地心引力的东西会时刻系在她身上,无论飞多远,最后都能顺着那根线回来。
可当周围不再有限制,她可以一直向前没了尽头,她反而开始害怕,害怕自己迷失在宇宙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见归途,故不敢起步。
烟草的味道再一次落在耳边,这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拥抱。刘恋虔诚的像在低喃一段咒语,“去吧,我会成为你的边界。”
关于哨向的精神结合是什么样子,至今没有官方统一的文字记录。有人说像两块奇形怪状的拼图完美拼合在一起,有人说像正确的钥匙在锁孔中转动发出的咔哒声,有人说像车水马龙的繁华有人说像烟火绽放的刹那。
于文文觉得自己像沉入海底。
温暖的海水包裹全身,呼吸着潮湿的氧气,海浪轻吻过每一寸肌肤,安抚下每一块肌肉。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世间万般嘈杂隔空变得沉寂。
没人能突破这片海,她很安全。
机甲发出巨大的轰鸣,撕裂云霄冲破大气层。于文文睁开眼睛,漫天的星空依旧,却不再目光幽怨地围着她。它们化做一片沙滩上熠熠闪烁的贝壳,如此美丽。
她从座椅中猛地站起,又被安全带踉跄扯回。她颤抖着解开唯一的束缚,扑在操作台前贪婪地望着窗外。
刘恋半倚在座椅旁,微笑着看着那个欣喜若狂的身影,却不想眨眼的功夫,一阵风就撞进她怀里。
于文文抱住她,激动得直蹦,“刘恋!刘恋!” 她嗓音沙哑,语不成句,只会反复得叫着她的名字。好几次脑门撞上下巴,鼻梁磕到锁骨,两个人都疼的险些落泪。
兴许是觉得自己有点丢人,于文文停下蹦跶,刘恋还以为她终于冷静,下一秒被倏地抱起转了一圈。
周围的景象在360°旋转中变得失真,大脑陷入眩晕失去思考的能力,刘恋双手扶在于文文肩上,正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
是的,她没有想起那个记忆中脸庞逐渐变得有些模糊的人,她看到的是那个年少时的,敢于去爱的自己。
咔吧,有什么东西碎了。
好像是她尘封多年的心脏,那个积满了厚厚灰尘与泥土凝成的坚硬外壳,裂开了一条缝。
等回去,需要去看一看心理医生了,刘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