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第二十章（过去篇）+间章
【今天是5月6日，星期四，最高气温23度。以下是早间新闻内容提要……】
三五成群的笑声近了又远，这个城市睡醒了，屋内的人也一样。
电视机开着，一楼的浴室起了雾，厨房里铲子在锅中搅动。
也就不到十分钟，厚蛋烧的香味飘了出来，客厅的窗台上落了两只麻雀，一只在梳理羽毛，一只在好奇的向内张望——
双手端着盘子的高大异星人率先出现，然后擦着头发的俊美少年拉开了浴室的玻璃门，两个人共同将餐具摆好，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才姗姗来迟。
【以下是详细内容……】
男播报员舒缓的低音还在继续，早餐时间则临近尾声。少年将用过的刀叉碗筷摞好，拿回厨房冲洗，小女孩抱着洋娃娃坐在高大的异星人腿上。
“今天还跟昨天一样吗？”
“短笛叔叔今天可以帮我编辫子吗？”
“好。”
窗台上又来了两只麻雀，大概跟之前那两只是一家人，四个圆滚滚的毛团子挤在一起，不知在热闹的聊着什么。
客厅里的一大一小安静异常，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起伏，以及手指穿过头发的沙沙声。
忽然，起风了，柔软的晨光从玄关慢慢渡到客厅又随着树影渡了回去，麻雀们乘风而行，直冲云霄，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更高远的碧空……
人间真是个好地方。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
【当地卫生部门正在全力调查中，目前已知全球共出现十五位疑似患者，再次提醒广大人民群众，规范养宠，遛狗牵绳……】
“我执教的大学驱逐了附近所有的流浪猫狗。”穿戴整齐的17号来到短笛身后，双手交叠搭在沙发上：“神明大人，真的是动物们的原因吗？”
“如果确诊狂犬病的话，大概率是。”他们离得很近，几乎挨上，少年呼出的气息有些湿热，尖而长的耳廓不自觉的动了动：“可看症状，似乎不太像……”
“确实不像……”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思。
事情还要从马伦上网时无意点开一个付费网站说起。
绝大多数新媒体为了获得可观的点击率都无所不用极其，其中最普遍的，就是起一个足够抓人眼球的新闻标题。
例如：震惊！万万没想到！令人唏嘘！揭开XXX最后一块遮羞布！这一幕让人怒了！结局太解气等等。
带这些标题的文章和视频大多有不错的浏览量，但那天他们看见的视频，根本没有任何标题，纯粹就是靠内容霸占了网站热搜的第一名。
视频大概是随手拍的，前半段大多是夜景和一个年轻男人的自言自语，不过就在男人路过一条幽暗的小巷时，异变突生——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得人耳膜发疼，男人被吓了一跳，紧接着镜头转到小巷里，前方没有路灯，黑黢黢的看不清虚实，只有隐约的求救声从黑暗深处传来，好像还在不停移动，一会近，一会远。
但很快那声音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撕扯声，似乎还有猫啃耗子的那种嘎吱声。
“喂？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男人环顾四周，真是巧了，附近一个人都没有。画面顿了顿，大概是男人在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怪物！”
男人嗷的一声拔腿就跑，为了能跑得更快点，连手机和录像机都不要了，现在的电子产品质量过硬，这两样东西被扔在了水泥地上，也没停止运作。
接下来的画面全是仰拍，看着有点古怪。刚才手电筒离镜头太近，曝光得厉害，根本没人能看清男人到底看见了什么，不过就在视频的最后，那个“怪物”出现了。
凌乱的头发，油腻的西装，一个“人”的侧影慢慢出现在镜头中，然后他转了过来，跛着脚，一瘸一拐得向着录像机的位置挪动，挪动，在距离镜头还有一米左右的位置突然停住了。
“不…是…我…的…错…”
随着刀割玻璃般的声音响起，那个“人”突然暴起，并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镜头猛冲！
“那怎么能是我的错！”
一张被毛发和xue肉模糊的面孔赫然闯进视线，极具冲击力的画面紧随其后，“他”竟然没有眼皮和眼白！
外凸的黑色晶状体急速转动，嘴巴的位置从里往外冒着血泡，发出似哭似笑的惨叫。
猩红的液体从那张根本看不出是人还是动物的脸上不断滑落，画面一阵晃动，那个“人”竟然把录像机捡了起来。
“骗子！你们骗我！！”
“他”对着镜头不停崩溃嘶吼，由于距离太近，好像下一秒就会从屏幕里跳出来！
这仿佛身临其境的一幕简直令人魂飞魄散，慌乱之中，马伦想要把电脑关掉，结果也不知误触了哪里，音响瞬间被开到最大，顿时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不人不鬼的惨叫和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晚上刷到这么个“一惊一乍”的视频，换了谁都容易被吓到，更别提马伦只是个小孩子。
短笛一边轻拍着窝在他怀里啜泣的马伦，一边怒不可遏，恨不得顺着网线过去把那个上传视频的人掐死。
评论区里自然也是骂声一片，这是个专门上传偷拍视频的网站，“绅士”们是过来找惊喜又不是过来找惊吓的！
【大晚上老子想看个A】片，你**给老子放个鬼片！】
热度最高的几条留言全是这种内容，大多数人都把这当成了一场恶作剧，不过将鼠标往下拉，画风就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了。
【大家好，我是视频的上传者xxx（一位很有名的黑客）。这段视频是我在jing视厅系统里冲浪时发现的，因为标注是绝密档案，我就忍不住点开看了。我逐帧分析过这段视频，毫无剪辑痕迹。至于真实性……谁知道呢？老子只是个黑客！别再让我看见有人骂老子！不然小心（大段粗口）】
这条留言很快就占据了评论区的第一，不过马上又被另一条留言顶了下去。
【我敢用生命发誓这段视频是真的！我就住在隔壁街的公寓！我就说视频里这个地方我怎么越看越眼熟！我前几天还路过那里！现在JC已经把那里封锁了，如果有谁不信你可以自己来看，就在XX市XX丁目……】
没等17号把地址看全，网页就变成了404，他刷新了一下，却发现刚才那条视频竟然搜不到了，等他再刷新一下，整个网站都被封了。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17号跟短笛相互对望，同时在对方眼中读出了担忧。
……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风平浪静。那条视频就好像某种未知的深渊巨兽，它让人类瞥见了广袤世界的一角，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恐慌后，又马上回归神秘。
17号安慰自己，是他想多了。可近一周开始，新闻里几乎每天都要重复“文明养宠，杜绝野味”，各大高校和人员密集的地方则是开始大规模的驱逐流浪动物。
地球上正悄悄发生着什么。
既然意识到了这点，就没法坐视不理。17号跟短笛提议过去看看，虽然地球那么大，发生点怪事不足为奇，可XX市跟卡楽市离得实在太近了，他很难不产生坏念头。
短笛当然表示赞同，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新的敌人？谨慎些总没错。
把老的和小的都排除，剩下的人由17号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过去。
孙悟空正在地里忙着，是琪琪接的电话，她没上过网，看电视也只关注百货商店的宣传广告，她对新闻一无所知，还当这是为修炼找的借口。
“悟空桑好不容易才收心！”孙悟天跟17号关系很好，连带着琪琪对17号印象也不错，所以她难得语气温和：“有事等这一期蔬菜熟了再说吧。”
孙悟空出不来贝吉塔就不用说了，回答只有三个字“没兴趣”。
天津饭在武馆走不开。
克林更忙，除了本职工作要做好，还要天天帮刑事搜查科的同事跟进走私案，现在全球对野生动物类的案件高度敏感，他已经快48个小时没合眼了。
18号心疼丈夫，晚上经常会过去帮他盯一会监视器或者给他送饭，连马伦都要交给17号照顾，自然也是没时间。
雅木茶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短笛和17号寻着气找过去，他正在和一帮年轻男孩带妹飙车。
一张严肃的绿脸突然出现在主驾驶窗外，雅木茶倒还好，副驾驶的辣妹直接被吓晕了过去，要知道当时的车速已经超过了220，她还以为见鬼了。
“短笛？17号？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雅木茶好不容易才按下朋友们的好奇心，再把这两个人像大熊猫似的围观一会，他真怕短笛控制不住脾气。
“这不是重点，你看新闻了吗？你知道XX市吗？你们那里是不是也在驱逐流浪动物？”短笛开门见山。
“说实话我很少看新闻，我就是个打棒球的，也不太关心国家大事啊。”雅木茶挠了挠头：“XX市没听说过，但是驱逐流浪动物不是很正常的吗，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你有多久没修炼了？我们可是武道家，别太懈怠！”
雅木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两个人也不再多留，他们简单告别后，便分道扬镳。
“哇，刚才的帅哥去哪了！他们到底是谁！”
短笛跟17号刚飞上天空，雅木茶就被那帮年轻人团团围住，他们两个没急着走，反而站在天上静静的看了一会。
雅木茶或许不算一位杰出的武道家或者强大的战士，但他最起码算一个成功的普通人。这么看来，他有朋友、不缺钱、生活又相对自由，还真是过得不错。
似乎其他人也过得不错，战士也是人，自然也要为了生计奔波，少年时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追求武学，但现在他们大多步入中年，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
他们肩膀上的责任更多了，他们再也不只是他们自己了。
曾经随心所欲地的日子仿佛是一阵风，你知道它来过，你记得它的样子，可你无法把它永远留住。
不过，这就是人生啊。绝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
“我们还真是“同类”。”
短笛笑了笑，这世上大概就他跟17号两个“异类”，没娶妻生子，朋友也不多，最重要的是，喝水就管饱。
“你终于发现了吗？”少年将勾在脸侧的黑发别在耳后，不自觉的微笑着：“走吧，已经很晚了。”
“是啊，已经很晚了。”
似叹息一般地望着天上银月如钩，新裹在身上的白色斗篷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晃着，像流动的风，又像翻涌的浪。
很快两个流星似的身影划破寂静，一转眼，就不见了。
——————————————————————————————————————————
原本以为没有详细的地址会找不到那条小巷，但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
那里方圆两公里都被拉上了警戒线，视频中出现“怪物”的位置，更是有好几个J.C在巡逻，还有不少穿着白色生化服的人在采样。
在陆地上想要悄无声息的接近绝无可能，可他们趴在楼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
也许是时间隔得太久，这里感觉不到一丝异样的气，连血腥味都没有，要不是这么大阵仗，谁能想到这里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
足足观望了一个多小时，期间除了JC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接近这里，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们便准备离开了。
短笛打算回趟神殿，看看丹迪，再问问他的想法。
“会回来的吧？”
似无意的发问，实则有些忐忑，若是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正在微微握紧。
没错，17号担心某人去而不返。
“这周日是你生日，你……”
啧，脱口而出的话没经过太细致的考量，但想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生日？我？”
果然短笛面色微变，似乎除了生日两个字，别的都没听到。
“我……”
他大概想说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目光中闪过一丝浓烈的情感。
那样的神色虽只有一瞬间，但足够让17号印象深刻。短笛每次想起孙悟饭的时候，几乎都是那种表情。
有眷恋，有痛苦，有快乐，又有绝望。
他一直都是矛盾的。
无论他有没有在那个人身边，他的内心似乎从未感到真正的安宁。
孙悟饭就像一盆被短笛紧紧抱在怀里的仙人掌，即使扎得他遍体鳞伤，他也放不下。
也许反之亦然。
短笛就像一朵被孙悟饭死死攥在手里的玫瑰花，他就要用力握着，最好是能藏进心里，藏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似乎从来看不见鲜xue淋漓的手掌和快要被他捏断的花茎，他只知道玫瑰好美，他好爱他，他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半空中的两个人同时沉默，不过没一会儿他们就同时恢复了正常，要问为什么，那就是已经习惯了。
一个习惯痛苦，一个习惯心酸。
“我不是还要“监视”你吗，至于生日什么的……”短笛轻咳一下，遮掩自己外露的情绪：“再说吧。”
今夜的月色格外迷人，在这样一汪温柔的银霜里，似乎离愁也没那么浓烈了。
于是17号说：“好，我知道了。”
……
跟短笛道别后，17号没急着回家，而是先去了一趟卡楽市，他必须要知道那件事跟她有没有关系。
“你来干什么？大人正在忙，没空见你。”
13号一边指挥机器人修缮场地，一边给17号下逐客令。
“如果我非要见她不可呢？”
17号懒得跟他多说，瞬间闪到男人身后，就要往里走。
“你当你是谁？你这个狂妄的小子！”
空气中的火药味陡然浓烈，两个人似乎下一秒就会动起手来，13号已经看17号不顺眼很久了，但上天没给他机会，他的耳机响了。
恭敬的听了一会，纵使千般不愿，他也让开了路，随手招呼了一个机器人。
“带他下去，大人在C座16号实验室。”
——————————————————————————————————————
双脚再次踏上神殿洁白的地砖，恍若隔世。
仔细算来，他竟然快半年没回过这里了。
短笛曾经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神殿。他可是前天神啊，他应该一直守护这里，在这里度过漫长岁月，然后……死在这里。
那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命运。
可现在，他竟然有些眷恋人间的温度，有些害怕回到孤独的生活中去。即使这里的风，这里的树，这里一切都让他感到熟悉和放松。
果然人心都是善变的，就算那美克星人也一样。
“短笛叔叔，您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这个称呼让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可笑过之后，又忍不住难过。
“您走了好久，我好想您，又不敢偷偷看……”
丹迪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错过了短笛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可就算是看到了，他大概也不会懂，他连自己的心情都不懂。
他只觉得胸口发紧，喉咙发痛，还在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原来神也会觉得寂寞啊。”了然一笑，短笛上前半步单手揽住丹迪的肩膀，抱了抱他：“对不起，忽略了你的感受。”
“成为独当一面的地球天神和依赖长辈的那美克星人并不冲突，以后想我了，直接用心灵沟通告诉我，我会回来看你的。”
……
哎？
这可真不像短笛说出来的话。丹迪直接愣在了原地，就连给两人送茶的波波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说的话有那么奇怪吗？你们……哎，算了。”
短笛有点脸紫，他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他是那美克星人，本来那些复杂又难以理解的情感，他不会有，更不会懂。
可现在……
到底他跟孙悟饭谁才是老师？
他只教导了那个孩子武艺，教导了他最简单的坚强。但那个孩子，竟然教会了他温柔，教会了他最复杂的爱……
是的，他爱他。
短笛爱着孙悟饭。
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那些无底线的纵容是什么，那是，他对他的偏爱。
他爱他，所以才会为他改变。
从成为一个有人性的魔王开始，那个孩子对他的影响，从来没有停止过。
可惜他太晚明白。
不，也许时机刚刚好。
爱困住了孙悟饭，也困住了他。但现在，他们大概都获得了解脱。
“今天有些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在这里看一会，也去睡了。”
把丹迪和波波支走，短笛开始寻找孙悟饭的气。
坐标在东都……呵，真跟他说得一样。
——“魔二代君，我叫孙悟饭，今年二十二岁，爱好是看书、实验和竞技。”
他真的很喜欢竞技。从分开的那天起，他大概每天半夜不见踪影，都是跑出去找人战斗了吧？可是为什么……
眉头紧皱了一下又松开，算了，他喜欢跟什么水平的人对决是他的自由。只要他快乐……他真的快乐吗？
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危险的问题，短笛赶紧收回了视线，深深的吸气，又慢慢吐出来，等平静了些，才继续向下看去。
孙悟饭战斗的样子真令人着迷。
肌肉在用力时绷紧，鼓起，海浪一样活动。额头有勃发的热汗，晶莹的水珠顺着他英俊的脸庞，汇聚在坚毅的下巴，然后被他随手掀起衣服下摆，潇洒又恣意的擦去……
——“你到底在骗谁？孙悟饭？还是你自己？”
17号严厉的质问声突然在脑海里响起，震耳欲聋。
——“你们真的能做朋友吗？可能吗？”
不可能的。短笛在心里默默回答：不可能了。
……
其实在知道17号就是跟悟饭战斗的那个人时，他并没有太意外。
没有气，实力不俗，体力爆表。地球上这样的强者寥寥无几，他又跟17号交过手，就算上半场的时候没看出来，下半场也看出来了，只是不能确定。
可就算确定了又怎么样？战士之间的公平对决他没权利喊停。
结局倒是万万没想到，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的现场他们也炸过，但从没听说过什么赔偿。
哦，也是，在他们这帮人炸了几次之后，武道大会就停办了……直到有了撒旦这个金主，才在近几年再度开展。
还有一点出乎他意料，悟饭竟然没哭。
换做以前，他们吵得那么凶，那个孩子早就哭得不成样子了。
孙悟饭哭起来很有特点，没有丝毫女气和软弱的感觉，只惹人怜爱。
先是眼圈慢慢泛红，水盈盈的，像是含了一汪秋水；接着激烈的情绪开始涌动，目光愈发炙热，仿佛随时要烧起来，又像是包了一团烈火。
短笛被那双眼烫伤过无数次，这仿佛是他们师徒间不成文的约定。
短笛叔叔，我哭了，你有没有心疼我？你该让着我了，我可是你的弟子啊。
是啊悟饭，你哭了，我当然心疼，我一定会让着你的，你可是我的弟子啊。
思绪进行到这里，突然变得茫然和畏惧，如同走进了弥诺陶洛斯的迷宫。
到底是拥有这具身体的人可以被叫做孙悟饭，还是拥有跟我共同回忆的人可以被叫做孙悟饭？
那天孙悟饭摔门而去的时候，他在想这个问题；“天堂”的人给他戴上定位器，要求他监视般若替孙悟饭还债的时候，他在想这个问题；就连般若在他前面摘下面具有些忐忑的表明身份时，他还是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他早就在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始终挥之不去，每当他想得心累，想放一放的时候，总是会发生点什么，将这个问题再度从他心底挖出来。
直到17号质问他：你还要骗自己多久？
这句话振耳发聩，一下将他从混沌中惊醒，像是收到了阿里阿德涅给忒修斯的线团。
到底，还要骗自己多久？
……
短笛不是没有过孤注一掷的勇气，什么世俗，什么道德，他只要悟饭还活着。
所以当他再一次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他就想过，这次无论任何事，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可孙悟饭偏偏把他忘了……
不仅如此，他的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不，应该说他整个人给短笛的感觉，都变了。要不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气，他们擦肩而过，短笛甚至要认他不出。
感性迅速冷却、下坠，理智重回脑海。
算了。
短笛这样想。
只要他能够快乐……
但偏偏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孙悟饭又追了上来，死死的拉住了他……
于是两条平行线，再度交缠在一起。
他们像新朋友又像老朋友一样相处，把日子过成了甜暖的蜂蜜水，可只有表面上看着一切都好。
只有短笛自己知道，他内心有多纠结。
他无时不希望悟饭想起来，又无刻不害怕悟饭想起来。
最后他安慰自己：不该把过去看得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现在……
忘记了就当做重新开始。
曾经我在他眼里那么特别，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师父，而如今，我只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
我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其他Z战士都能用伙伴的身份陪伴在他身边。
我也可以……
如果真的可以就好了。
大概是在人间呆得太久，不可避免地时刻被人类影响。
这次认清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短笛并没花费太长时间，甚至连以前那些无法理解的东西，他都找到了答案。
……
起床，吃饭，睡觉，都有精准的时间规定，就连回家和跑出去找人战斗都那么有规律。这样积极又向上的人生，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孙悟饭从来没有过的。
他们在一起同居了快五个月，孙悟饭几乎没有一天不迟到，短笛甚至可以负责任的说，这个小混蛋根本就没见过早上八点钟的太阳。
一开始孙悟饭还振振有词：魔二代君，你不用那么早把我叫起来，你就让我睡到自然醒，不然我上班会没精神的。什么你说不能迟到？你怎么知道我迟到了？
短笛见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还以为他的工作时间调整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宁可被扣工资也不愿意早起！
作为师父，不对，是朋友。短笛认为他有责任把孙悟饭这个毛病纠正过来，于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开始了。
起先一直是孙悟饭被短笛收拾的哭爹喊娘。他敢不起来，短笛就敢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从被子里硬拖出来。从卧室一路经过走廊，然后拖下楼再经过客厅和玄关，最后一脚把他踢出门外。
如此硬核的“叫醒服务”孙悟饭简直闻所未闻。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孙悟饭痛定思痛绞尽脑汁了好久，最后还真让他想到一个对付短笛的绝招……
那天短笛跟往常一样把手伸进被子里，可就在他准备把孙悟饭拖出来的时候，突然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瞬间僵硬在了原地，紧接着全身肉眼可见的泛紫。
“你……你……”牙齿在打颤，他震惊得说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
“嗯？我怎么了？”始作俑者一点没在反省，反而用力拽着他，不让他把手抽回去。
“你，放手！”短笛力气不小，可对手是孙悟饭，只要那个人不放开，他就毫无办法。
“魔二代君在害羞什么？我们，可都是男人啊。”年轻的俊脸上洋溢着“阴谋”得逞的坏笑。
每当短笛情绪激动起来的时候，他身上又甜又涩的植物香气就会变得浓郁。
孙悟饭爱惨了那种味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闻到那个味道，在心情愉悦的同时，就算刚吃过饭，他还是会觉得很饿。
不，用饿来形容并不准确，因为他喉咙也干渴得要命。
该做点什么，才能缓解这份莫名的情绪呢？
不自主的吞咽着，手心暗暗向后收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他们瞳孔深处，映着的，都是彼此的倒影
魔二代君可真好看。
这念头一冒出来，脑子不知怎么的，就开始迷糊了……
“想叫我起床何必那么麻烦呢？只要你……”
啪——
意识被人用力扇回脑海，孙悟饭瞬间清醒，赶紧捂着脸道歉，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一把将短笛拽上了床，还差点让人骑到自己身上。
现在别说短笛，就连他都尴尬的要命。为了报复天天折磨他的短笛，孙悟饭特意luo睡，他知道短笛一定会害羞的，可他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并没想惹他生气。
“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可能是没睡醒，对我就是没睡醒！”
孙悟饭指天画地的发誓，态度诚恳，目光真挚。
短笛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愤恨的扭头就走，并且发誓无论孙悟饭几点起床，他都不再去管。
不过后来，是用不到他再管了。
……
离开“天堂”的头几天，短笛时常心悸，潜意识告诉他，悟饭过得不太好，但具体哪里不好，他又想不到。
他搜寻过好几次孙悟饭的气，基本三点一线，研究所，森林别墅，撒旦市的家。
孙悟饭的生活跟以前比，几乎没发生任何变化，只是少了一个他而已。
只是……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短笛始终忘不了孙悟饭那天临走时的神情。深似雾夜的双眼里，积压了厚厚地一层阴霾，多到一点一点地向外延展着，多到快要溢出来。
目光里有痛苦，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难以理解和无可奈何。
到后来他都有点不敢看孙悟饭了，他有点愧疚，可他也不能让悟饭把那些人正大光明的领回家吧？
悟饭可是学者啊，还是英雄撒旦的女婿，像这样一个正派人士，大晚上跑到地下拳场赌钱，还一时冲动毁坏了场地，要让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代价只是让他做一段时间人质而已，又不是永久的，两三个月而已。
……
敛好气，短笛站在梧桐树的枝桠间，向里看去……
孙悟饭好像一下变得忙碌起来了，而且是每天都很忙。但他是那样井然有序的在工作，那样有条不紊的在生活。
除了眉宇间略显疲态，孙悟饭整个人状态简直好极了，连之前的松懈散漫和玩世不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魔二代这个人的存在与否没带给他一点影响。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
短笛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好像，他不再是重要的，就好像，他变得可有可无。
没有他，孙悟饭照样活得好好的，或许比他在的时候还要好？
数日来的担忧和不安都成了笑话，就连他本人也是。
要是换做以前，他一定会欣慰和感激，最多有点难过，或者别的什么都好，总之绝对不会失落和痛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弟子，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却不正常起来了？
……
锅里煮着汤，裙带菜、味噌与嫩豆腐混合成一股温暖的香味。最近马伦常来，短笛跟17号可以什么都不吃，但她不行。
暗自笑笑，真是到哪都跑不了当保姆的命运。
17号也不是没想过帮忙，但除了自虐狂，任何人在吃了短笛做的饭之后，都会拒绝再给他这只盐糖不分的菜鸟练手。
水开了，将大火转成小火，慢慢煨着那锅汤。距离完成还有一段时间，短笛百无聊赖的靠着墙，抱臂发呆。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不，痛苦的那个人是我！”
耳边蓦得响起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声，短笛有些疑惑的转身离开厨房，向着声音的源头客厅走去。
原来是马伦在看电影，还是一部爱情电影？这么小的孩子也能懂什么是爱情吗？
出于好奇和暂时无事可做，短笛干脆坐到沙发上，陪马伦一起看了一会。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罗密欧与朱丽叶》，短笛搜索了一下天神的记忆，是一部很有名的悲剧。
……
“简直莫名其妙……”
当见到朱丽叶拔出罗密欧的剑刺向自己，倒在罗密欧身上死去时，短笛忍不住给出这样的评价。
在他眼里这段感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不被世俗所容，为什么还要任由自己的私心胡来，最后双双送了性命？
难怪莎翁四大悲剧里没有这部，
最开始，罗密欧喜欢罗萨兰，但又对朱丽叶一见钟情。不可思议的是，朱丽叶竟然也爱上了他。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朱丽叶喜欢他什么？花言巧语？她不知道罗密欧是为了别的女人才来舞会的吗？”
眉头紧紧拢着，短笛实在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这剧情，更无法理解自己在烦躁什么。
“短笛叔叔什么都不懂。”马伦眼泪汪汪，她用电影里的台词反驳到：“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晚才遇到绝世的佳人！”
“罗密欧爱着她媚人容貌, 把一片痴心呈献给仇雠;朱丽叶恋着他风流才调, 甘愿被香饵钓上了金钩。”
“在他们遇见彼此前，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在他们彼此相遇后，才懂得了爱的真谛！”
“只要有爱就可以了吗，如果真是那样，世界早就毁灭了！”短笛有些激动起来：“他们这样是错的！是错的！如果是正确的事情，就不会有这么悲惨的结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在黄泉也不会相遇的，他们的牺牲根本毫无意义！”
“遇见五天就走过了相识、相知、相爱、婚姻、殉情？那是需要用一生去做的事！”
“在他们眼里，除了所谓爱情，其他东西都无足轻重，什么道德，什么责任，什么现实，什么亲人，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这是自私，是幼稚，他们这样像话吗？”
“像话和不像话这种东西到底是谁规定的呀！是短笛叔叔吗？”马伦站在沙发上，双手叉腰嘟着小嘴与短笛平视：“我爸爸妈妈简直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的翻版！我绝对不允许短笛叔叔讨厌这个故事！”
“胡闹！他们两个怎么是……”短笛下意识反驳，但转念一想，好像还真是……
同样的一见钟情，同样的顶着世俗的压力，同样的困难重重。唯一不同的是，克林的运气比罗密欧好，他跟自己的“朱丽叶”最后修成了正果，连爱情结晶都这么大了。
难道爱情是个靠运气的东西吗？只要运气到了，什么世俗与道德都无关紧要了？那我跟悟饭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短笛垂眸半天没有做声。
等回神之后才蓦然发现，他刚刚竟然在想那么荒唐的事情？还想的那么认真？
【罗密欧与朱丽叶仅仅是爱上了对方的外貌，就做出了生死相随的决定。这在理智的角度看来，无疑是自私和草率的行为。他们成全了自己，却留给亲人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
电影字幕放映完毕后，主持人开始念观众们的点评。
【这样对吗？这样不对。】
是的，这样不对，不仅是我，就连别人也是这么想的，这样是不对的，不对的。
短笛有点恍惚，他现在太需要有人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
承认错误和改正错误哪个更难？这大概要看，那是个什么样的错误。
【可是——】
主持人话锋一转，那美克人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
【大家不要忘了！这本身只是莎翁杜撰的一个故事，既然是杜撰，我们就不应该带着批判的眼光去看问题。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莎翁真正向我们传达的是什么？是勇敢追求爱情，反抗命运斗争到底吗？不尽然。】
【这世上从来不缺为爱情赴死的人，缺的是甘愿赴死的爱情本身！】
【朋友们！爱情和理性从来不在一家！罗密欧与朱丽叶之间的爱情多么纯粹，与金钱多寡，家庭条件，社会地位都没有关系！】
【他们的爱是天性使然，是人类最原始的，发自身体与灵魂最深处最直白炙热的情感！遇见你，爱上你，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主持人的声音像是有着锐利的锋，几乎要将短笛割得七零八落，还没等他把自己拼好，另一个更加要命的声音就浮现在脑海。
——“老实说，我觉得我追求变强和悟饭追求跟你在一起，这二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都只是发自内心深处，最简单，最强烈的愿望。”
——“怪你什么？要怪只能怪，爱上一个人的感情是无法抑制的……”
——“短笛，你还真是固执啊。被爱的人，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特权呢”
他彻底碎了。
——“只要你想……无论何时，我永远在神殿里等着你。”
——“即使我这样恶劣的……以爱的名义伤害您，您却还是……爱着我吗？”
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此时这个那美克星人心里有场海啸，可他静静坐着，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最后是焦糊味拉回了短笛的神志，他匆匆跑回厨房，一把掀开盖子，他看到一锅乱七八糟的味噌汤，又好像看到乱七八糟的自己。
————————————————————————————————————————————————
心绪顺着地平线无限延伸，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不知不觉中，天边泛起了微光。孙悟饭在收拾东西，看来是打算回去了。
随便在东都吃了点东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他双脚一点跃上了天空。五点整的时候到达林间别墅，他没急着进去，反而蹲在庭院的一角，不知道在干什么。
短笛调整了一下视线，才发现孙悟饭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株枯死的芍药。
芍药喜阳光、耐寒，对气温要求宜凉怕热。近几年入夏越来越快，日照时间也越来越长，这株芍药最靠东，大概是被晒伤后没得到及时救治，从而导致了死亡。
孙悟饭足足看了能有十分钟，接着做出了让短笛有些意外的举动——徒手挖了个坑，将那株芍药给埋了。
他以前几乎从不关注庭院里的草木，而现在，他的动作是那样轻柔而细致，神情是那样深沉而哀伤。
好像他葬下的不是一朵花，不是一棵不会说话的植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灵魂。
最后盖上一捧土，时间已经来到了五点半，孙悟饭大概是有点累，他进屋只脱了鞋，连衣服都没脱，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接下来他会在八点半起床，会在九点准时出现在研究所，中午十二点午休，下午两点做实验，五点准时离开实验室回家，回家之后也不能休息，他还需要继续做实验。
当学者是这么辛苦的吗？悟饭他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辛苦了？这么辛苦还跑出去玩？
“短笛叔叔，您起得好早啊。”
“啊，嗯。”
神情有些不自然的搪塞着，好在丹迪并不懂他的窘迫，那美克星人实在太单纯了，单纯到短笛说什么，这个小天神就会信什么。
……
早茶时间，前天神和现天神相互探讨了一下对这件事的看法。
丹迪没感到任何陌生的气接近地球，换句话说，这件事属于地球的内部矛盾。
既然与侵略者无关，那么心至少可以放下一大半，接下来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确认这到底属于天灾还是人祸。
神爱世人没错，但他同样爱这颗美丽的蓝色星球。他该是仁慈而公正的，他不能违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如果地球希望人类灭亡，或者人类自己走向灭亡的话……我只能抱歉……”
丹迪有些不安的抬头望了望短笛，轻声问到：“您会怪我吗？”
“神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可以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用眼神安抚回去：“至于生存还是毁灭，交给人类自己去烦恼。”
依赖可不是个好习惯。更何况地球上还存在龙珠这种至宝，已经足够幸运。
两位神达成共识后，很快开始分头行动。
丹迪负责全面而细致的重新审视一遍地球。短笛则去到图书馆重新翻阅一遍人类的历史，这些东西虽说记忆里也有，但万一有遗漏呢？
他这一去，就从清晨看到了午夜。
先代天神对人类的偏爱简直超出短笛的想象，他甚至忍不住发出“难怪那个老头子这么弱”的感慨，天天就忙着看人类了，哪有时间修炼？
先代天神留给短笛的记忆极多，他平时几乎从不翻阅，一是没必要，二是觉得不屑。他才不需要什么经验，他的人生，他要自己掌控，遇到问题，他要自己想办法解决。
因此他从来不知道，先代对人类的观察竟细致入微到如此地步。
简而言之，丹迪所书写的人类历史比较官方。以年、月、周为计量单位，记载的也大多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比如社会的进步，文化的变迁以及科技的发展等等。
而先代是以天为计量单位，看着更像一本日记。似乎人类的任何一个举措都能让他感到有趣和好奇，无论大小。
“这老头子，连孙光屁股钓鱼这种事也往里写？？？”
短笛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
前面的内容看得他昏昏欲睡，后面的内容大多跟Z战士们有关，总算勾起了他的兴趣。 毫不意外的，短笛也在里面看见了他自己。
老神仙还是有点私心的，他对短笛和孙悟空两个人的观察，明显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多。
他一开始称呼短笛为那个可恨的短笛大魔王。但在短笛破壳而出后，不知怎么的，可恨那两个字，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也许是因为，那时的短笛太过无助弱小，甚至连自己吃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看到什么，就往嘴里放什么。
短笛吃过草，吃过泥土，后来他抓了一条鱼。他见过人类带着幸福又满足的表情将一条鱼吃得只剩骨头，他也好想拥有那种表情。
可当他满欢欣喜的咬了一大口鱼肉，舌尖上却只感到咸腥苦涩。他实在咽不下去，又不舍得直接吐掉，于是他就把那口肉一直含在嘴里，直到舌头麻木。
苦涩的滋味像是能顺着喉咙一路流进心里，那时他一个人站在辽阔的天地间，看着碧波无边，吹着凛冽的海风，他感到跟这世界格格不入，他感到孤独，他感到恨……
许久，他将嘴里的鱼肉全部咽下，剩下的则用气轰成灰。
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茫然和失落，只剩下残忍又冷酷的笑，他要所有人类，都落得跟那条鱼同样下场。
于是目睹了这一切的先代，还是称呼短笛为魔王，还是认为他的降生就是错误，还是认为他一定会给世界带来灾难。
不过世事难料，就算神也无法预知未来，大魔王不但没有毁灭地球，反而数次拯救了它。
命运，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图书馆开着窗户，风把一些单张的笔记吹落满地。
短笛走过去，弯腰捡起，有摘抄，有注释，竟然还有好些他跟孙悟饭的画像。
从他把那个孩子扔进冰冷的湖水开始，到后来他给了他两个苹果，再到他们一起对练，倒数第二张，是在夜晚的篝火旁，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先代在纸上写下了这样的评价。
记忆纷至沓来，过往渐渐清晰，即温暖又痛。短笛一边自言自语“这还用你说？”一边看向最后一张纸。
目光下沉，顿住，然后，久久拔不出来。
老神仙写了整整百层书柜，数千本，成万上亿字别人的故事，而对他自己的记载，就只有这么一页纸。
【今天，我见到了那个来自未来的紫发少年，他带来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三年后，地球即将被人造人毁灭。经过他的描述，我仿佛看见那如末日一般的场景，我深爱的星球，我深爱的人类，我深爱的一切，都即将不复存在。
我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神啊，我该怎么办？不对，我就是神，我一定有办法，我一定能有办法…….
人类是多么坚韧又具有智慧啊，在绝境之下连穿越时空这种事都能做得到，他们绝对不可以被毁灭！战士们斗志高昂，尤其是孙悟空，他看起来值得信任，悟空总是那么值得信任，可我还是觉得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会更好……
我该单独行动吗？不对，不可以，人类的问题，必须交给人类自己去解决。而且，就凭我，就凭我这副身体，大概也奈何不了人造人……好在，也有只有我能做到的事。
……
三年过得可真快啊，明天就是三年之期的最后一天了。战士们今天都睡得很早，他们需要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大战。
这三年来他们每一天都在刻苦训练，没有一刻松懈。为了保护他们重要的人，为了捍卫他们赖以生存的家，他们真的很努力。
与这帮孩子相识真是愉快，我何其幸运，能见证他们一点一滴的成长！我，咦？短笛怎么没睡，他在……
啊，他在看孙悟饭。
现在，我终于能彻底放心了。
短笛啊，真是抱歉。计划的最后一步非你不可，抱歉我担心过你会不会好好使用那股力量，你会不会战士们真正的敌人。
现在我有理由相信，你不会。因为，你已经找到想要守护的东西了。
短笛啊，也许你永远不会看到这些话，但我要跟你道歉，对不起我曾对你有着偏见。同时我也要感谢你，感谢你最终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我们虽说是同一个人，可我于你的感情更像是父与子。请原谅我这样想，同时我也热切的期许，你能继承我的意志，在余生的每一天，都守护这个美丽的星球。
当然，我相信你一定会的。】
“我当然会了。”短笛将这一页纸郑重叠好，重新夹回书里，纯白色的披风被他甩在身后，如空气一般在风中流动：“不过，可不是为了什么继承你的意志。”
“你可别误会了，老神。”
————————————————————————————————————————————————
短笛这边没什么收获，自有文字记载开始，地球上从没出现过，类似视频中那种“怪物”。
丹迪倒是发现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地球上的一些人类，他们的基因序列发生了改变。
“这说明什么？”短笛问。
“我猜测是生物为了适应环境而产生的进化。近些年，全球变暖越来越严重，带来的次级影响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所以……”
年轻天神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主要观点大概如下：
1.一些人类的基因序列发生了改变，可能是为了适应环境，但具体原因不明。因为那些基因发生改变的人类并没集中在某一特定区域，而是世界各地都有，还是各个年龄段都有。
2.根据短笛的描述，丹迪找到了视频中的“怪物”。那其实是一个人类男性，只不过基因序列成了乱码。他可能正是因此发狂，并且失去了一部分人类的外貌特征。同样，具体原因不明。值得一提的是，他跟新闻里其他疑似患者们关在一起，人类正在对他们进行研究，但看来没有任何进展，除了基因序列成了乱码以外，每个疑似患者的临床表现都各不相同。
3.目前无法断定人类基因序列改变，属于生物自然进化还是人为因素，同样也无法断定，目前基因序列改变的人类，是否都会发狂。
行吧，总得来说查了一天，查了个寂寞，基本上不是什么都没查到，就是原因不明。
当然短笛也没天真到，认为这事一朝一夕就能解决，他翻看着丹迪整理出来的名单，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基因序列发生改变的人数多达几百，还不确定这个数字是否在持续增长，他应该选哪一个，或者哪几个人来做样本，重点观察呢？
视线在一行行陌生的名字间游走，始终拿不定主意，就在他一筹莫展时，丹迪给他指了其中一个。
“短笛叔叔，这个人您是见过的。”
什么时候？
短笛看了那三个字半天，始终无法把它和任何一张脸对应起来，除了Z战士，他才见过几个外人？他真是想不起来了。
又仔细翻了一遍记忆，突然，他猛地记起，这人他真的见过！还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第二次是在悟饭的婚礼上！
——夏普那，一个有着金色头发的青年，也是悟饭最好的朋友。
是巧合还是其他？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极快的闪过，还没等他抓住，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迅速站到平时观察下界的位置，短笛再度寻找孙悟饭的气，只是出乎他意料的，竟然哪里都找不到，就好像孙悟饭这个人，从地球上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赶紧转过去看丹迪，后者对他摇了摇头。
神的感知方式与凡人不同，如果连神都感应不到他的气，那么只有两种可能：1.这个人不在地球上。2.这个人……已经死了。
深吸一口九天之上烈烈的风，呼出炙热的气，心脏狂跳不已，短笛只有用力按着，才能让它不要那么慌乱。
冷静。
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下一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云海。
————————————————————————————————————————————————————
林中别墅，没有。研究所，没有。撒旦市，没有。包子山，没有。卡楽市，没有。
西都，南都，东都，北都，没有。
所有他跟孙悟饭去过和他记得孙悟饭去过的地方，都没有。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我遗漏了哪里吗？
很快，短笛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每一寸皮肤都紧紧绷起。
他还有一个地方，没去找……
……
荒原的风如刀般凌冽，头顶是如墨的天空，脚下是金黄的戈壁，等戈壁到了尽头，一片绵延数里的广袤森林，便映入眼帘。
再往前走一会，那棵巨大的苹果树，就出现在了短笛面前。
它还是那样繁茂，生机勃勃。翡翠般的叶片还是那样碧绿如洗，目之所及的粗壮枝桠间依旧开满了纯白色的苹果花。
微风轻轻拂过，落英纷飞，那场景美得就像一个梦。
最重要的是，树下真的有一个人影！
月色朦胧，短笛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他能感知到那个人的气，那是个有点熟悉却又跟悟饭完全不同的气，可鬼使神差地，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他一步一步，向那个人走了过去。
我一定是被蛊惑了。
短笛想。
不然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突然想看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随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那个人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人类青年。
他脚踩着深黑的皮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被完美的包裹在黑色西装裤里，他的左手边是整整一箱烈酒，他带着黑色手套的手里也握着一瓶。
他大概是没少喝，纯黑色的西装衬衫胸口位置有点湿润，打着温莎结的银色领带上也沾了些水渍，他穿着一件无袖马甲，殷红色的，像火一样，还绣了浅金色的花纹。
他有着一张很俊朗的脸，五官英气逼人，仿佛每一个线条都是精雕细琢，只是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白，除了沾染上醉意的双颊和眼下的乌青，他简直晶莹到透明。
他没带眼镜，甚至连眼睛都没睁，他的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的梳了起来，只留一缕刘海，偶尔，大概是有些痒，他还会伸出手，拨弄一下那绺不听话的碎发。
这张脸，这身衣服，像给短笛施了什么魔法，让他全身瞬间僵硬，动弹不得，只能愣愣地看着，连呼吸都停滞下来。
“悟……饭？”
就算气变了，但这个感觉，绝对不会错的。
“悟饭！”
短笛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只是，没敢走过去。这场景他梦见过无数次，无一例外地，都是噩梦。
好在，青年听见了他的呼唤，蝶翼似的睫毛轻轻颤动，孙悟饭睁开了阖着的眼，碧绿色的眸子深沉似海，一寸一寸向外透着凉意。
他的目光奇怪极了，有着毫不掩饰的爱恋，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从里到外仔细看清，再深深刻进骨头里；又有着明显的怨恨，短笛甚至察觉到了杀气，不，不仅仅是他，这方圆十里内所有的生物都感受到了。
本来还有些热闹的夏夜在孙悟饭看过来的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生物都被这种极强的压迫感和危险气息慑住。
两种截然相反的矛盾情绪，在那张冷静英俊的脸上交错，又在短暂的静默后消失不见。
孙悟饭仰头将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指腹轻轻擦去唇边的水渍，随后向已经被他看到发毛的短笛伸出手。
“你想我吗？”
他语气很淡，却又理所当然，仿佛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阐述事实。
这让短笛纠结起来，纠结着是回答“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
可孙悟饭的表情不像他的语气那么平静。
他的面部线条绷紧，头微微向下压，眼梢却向上挑，这个角度显得他眉骨格外深刻，整个人气势锋利又冰冷，似乎是在无声的警告短笛：你敢说不试试？
“过来。”
等了两三分钟短笛还是没回答，孙悟饭的耐心大概是到了极限，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收了回来，拍了拍自己身侧。
那口气不像是朋友之间，更不像师徒，反而有点像家长面对出去野了一天的孩子，充满了“你乖乖听话，我就不生气”的感觉。
虽然觉得怪异，但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短笛走到孙悟饭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支起一条腿，背靠树干席地而坐。
孙悟饭明显不喜欢短笛这个姿势，短笛才刚坐下，他就立即伸出手，将短笛两条腿放平，看短笛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的脸上才总算带了点温和的表情，然后——
“啊……”
短笛发出一声轻呼，孙悟饭竟然躺在了他大腿上！
酒精加快了血液循环，青年坚毅的侧脸，热得几乎能将他灼伤。
体温偏低的那美克星人立刻不安起来，他小幅度的扭动了一下，还反射性地抬起了手。但在那双碧绿眼眸的注视下，那只手刚抬起一半，就默默的垂了下去。
似乎只是隔着一层衣物肌fu相亲，都能让孙悟饭感到无比愉快。
他身上骇人的气势一寸一寸退了下去，整个人蜷了起来，像一只粘人的大型猫科动物，仔细听，也许还能听见他喉咙里餍足的咕噜声。
此时月光温柔的拢在他们身上，如纱如雾，曼妙又多情。
四周一下又变得很静，仿佛这天，这地，这世间万物都不复存在。全宇宙只剩下这互相依偎的两个人，还有空中轻轻飘散的纯白花瓣。
……
这种让人心安的美好持续了很久，直到孙悟饭的呼吸趋于平稳，短笛才做贼似的动了动手指，他突然很想摸一摸青年柔软的黑发。
可他刚有一点动作，那双危险又狭长的眼就猛地睁开，再度死死盯着他。
“你没睡？”短笛被孙悟饭吓了一跳。
“嗯。”孙悟饭打量了一会短笛，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不睡，你不困吗？”
“我不能睡，睡了就没办法控制我的身体了。”
“谁睡觉了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梦游吗？”
短笛又好气又好笑，孙悟饭也没反驳什么，只是幽幽的说了一句：这还不是要怪你？
他的声音太轻，转瞬间就融入夜色，以至于短笛甚至没听清他是不是真的说了话。
两个人再度回归沉默，这次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短笛还是压不下心中的疑问。
“悟饭，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小心翼翼的问到。
“你忘了？我死在这——”
“不，你没有！”短笛猛地打断孙悟饭：“你没死！”
短笛少有情绪失控，他整个人都在抖，一边抖一边还不忘用力将怀里那个火热坚实的身体抱紧，就像寒冬里最后一片的叶子，紧紧抱着树枝，不愿离去。
他是那样用力，仿佛稍微放松一点，孙悟饭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一样。
若换作以前，孙悟饭大概早就感动得忘乎所以，但这次他异常冷静。
实际上也没那么冷静，他的眼神也有那么一瞬间滚烫无比，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紧紧回抱过去，轻轻抚摸短笛的背，温声软语的安慰他：我没死。
可短笛的温柔总是那么浅薄又短暂，就像雨后街边的水洼，都不需要很长时间，只要风一吹，太阳一出来，就消失不见了。
孙悟饭真是受够了那种被给予希望又马上绝望的日子。
况且，他也确实死了，他再也不是完整的了……
想到这里，心脏突然像被一股蛮力捏住，随时都会爆裂成一团淋漓的xue花。
“放手。”他沉着声，见短笛愣愣的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放手！”
炙热的银色气息从孙悟饭身体里迸发出来，他恨恨的抬眼向上看去，短笛此时已经彻底蒙了，满脸不知所措，微凸的喉结上下游动，像一个鱼钩上的浮漂，在翡翠色的颈间若隐若现。
这一刻，孙悟饭知道自己变成了鱼，还是最愚蠢的那种。蠢到不需要什么美味的饵料，只要亮一下钩子，就能把他钓起来。
他真是气极了，他气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那个人甚至不需要说话，只是流露出一点无措的表情，他几乎就要放弃所有原则，放弃所有他认为坚定无疑的信念！
他猛地伸出手，五指张开陡然掐住短笛的脖子，然后慢慢收紧虎口。
只要他想，凭他的力量，他可以直接把这个让他沉醉，又让他迷失的人颈骨粉碎，只要他想……只要再用力一点……
这个人现在已经快窒息了吧？身体绷得好紧，生命力也在迅速消退，眼角在泛紫，眼睛氤氲着雾气，脸颊和耳尖也充血了。都这样了……还不反抗？
……
（BGM：尘埃——王雨桐）
我的老师啊，你可让我，拿你怎么办？
孙悟饭最后还是放开了手，他终归舍不得。
他是因为对这个人强烈的执念，才生生忍受了分裂灵魂的痛楚，他怎么可能杀了他？但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于是他坐了起来，一个翻身，将正在不住咳嗽的短笛ya在身下。又甜又涩的植物香气瞬间馥郁，从鼻腔游走进肺腑，几乎不到一秒钟，就唤醒了内心深处最愉悦的记忆。
血液迅速向某处汇聚，把西裤d1ng出一个se情的轮廓。光是回想如此冷峻又x1ng感的老师曾在自己shen下呻y1n哭泣，孙悟饭几乎就要没法保持理智了。
低头bi切地吻上去，被慌乱的短笛咬了也没有放开，反而将那个吻不断加深。血的甜腥很快在口腔中荡开，更是刺激得他几欲发狂。
心底的兽在不断嘶吼，它叫嚣着要出来，要放肆，要破坏，要报复！
短笛至今没学会在接吻时换气，挣扎了几下之后就停止了反抗，孙悟饭也丝毫不跟他客气，继续野蛮的吮.x1，热烈的t1an.弄，恨不得直接把他拆吃入腹！
身体里不断翻腾高涨的情.yu在寻求出口，双手兴奋得像是拥有了自我意识，它们在发抖，它们在迫切地想把这个只能无助.chuan息的人剥0得0精0光0！
可孙悟饭知道，如果他又这样做了，下场只会跟从前一样，或者，更惨。
于是他硬生生的逼停了自己，这绝不容易，但一看到短笛那副隐0忍0脆0弱的表情，看着他薄唇张合，听着他压0抑在齿0喉0之0间0低0浅0细0碎0的0呜0咽。
那随着yu0望一起不可控制泛起的，还有浓烈到化不开的恨。
我的老师，我真的好恨你，你怎么可以那么贪心，你怎么能什么都想要？
你又想成为我的高岭之花，叫我打从心底里尊重敬畏不敢冒犯，又总是摆出一副无辜懵懂的样子，把我迷0惑得满脑子只想对你xia0流。
你让我欲0罢不能，让我又爱又恨，你让我毫无办法，让我失去自己。
你让我余生只能围着你打转，眼神一刻也不舍从你身上离开，可你呢？
每次你走得时候是那么干脆，从不回头看我。你的心是那么狠又那么硬，可以丝毫不顾我的感受。
你是怎么做到的？一次又一次的抛弃我，又一次再一次若无其事的回到我身边。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即使你这样对我，也让我，没办法停止爱你……
不能原谅，真是不能原谅，再也不能原谅你！绝对不会原谅你！
心脏在发酸发胀，孙悟饭绝不允许痛的人只有他自己，于是他俯身凑近那如精灵般尖而长的耳廓，压低声音说道。
“做【朋友】的游戏，好玩吗？”
“魔…二…代…君。”
——————————————————————————————————————————-
间章·刹那与永恒
我从未想过能以这种方式与“我”相见，我想，“我”也一样。
————————————————————————————————
龙珠还真是好用，轻而易举地，就将我们从一个身体中分割出来。可惜它又没那么好用，既不能复活正常死亡的人，也没办法把我从一个副人格，变成主人格。
现在，我不仅仅要与自己分离，还要跟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格共享身体，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怎么了？你不开心。”
大概是我绿色眼睛里的烦躁太过明显，他立刻伸出手，关切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你马上就要死了。”
他这副看似无所谓的样子，刺得我浑身难受，我忍不住就发了脾气。
我真是太委屈了，心像是空了一块，荒原凌冽的风，像是能直接从我胸腔中的缺口穿过去，那风在发出呜呜的回声，如泣如诉。
“我再也不是完整的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跟他抱怨。我们是一个人不同的两个人格，可大概因为我是副人格，我忍不住就想向他靠近，忍不住就想依赖他，忍不住就想成为他的依靠。
我们的记忆是共通的，情感是共通的，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充实，外人根本无法理解，可我就要失去他了……
“但你会活下去……”
他这样安慰我。
是的，他用龙珠许了愿，他被留在了有心脏病的身体里，而我，我被安放在一具全新的身体里。
这具身体跟原来我们共存的身体一模一样，无论是长相，还是强度。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也不是一模一样吧，应该是更胜从前了，这具身体更健康，更年轻，也更有活力，这具身体哪里都好，但要是没有他，我就觉得哪里都不好。
更何况，这具身体里，还有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格，这可真让我难受，要不是我现在没办法独立存在，我真想立刻把他赶出去。
“不要闹别扭了，你们要好好相处，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他怎么总是那么温柔善良？连一个被凭空捏造出来的人偶也怜悯疼惜。
“对不起的事都做了，还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跟他注定只能存在一个，我可不像你，我拒绝仁慈，谁敢挡我的路，我就要谁的命。”
“对不起……没征求过你的意见，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眼眶渐渐红了，眼里不知到底是含了一汪秋水还是一团烈火，明明带着点点泪光，却仿佛随时都能燃烧起来。
他在深深地愧疚，并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他的心肠总是这么软。哎，真是拿你没办法呢，“我”自己。
“我答应你，只要他不跟我抢，我就留着他，这已经是我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以后，谁知道呢，或许我一辈子都醒不过来呢。”
“不会的。”他这样说着，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上一句：“要真是那样，也好。”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如果短笛不来找“孙悟饭”，我就会一直沉睡，直到永远。
这多讽刺，真正的两个孙悟饭，都跟死了一样。但被龙珠创造出来的那个冒牌货，会顶着我们的名字，会接替我们的身份，会永世留在黄泉。而我们，我们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或许那样，我们也能得到解脱。
我们终于可以停下了，不用再继续追寻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不用再被那个冷冽又性感的人折磨。
一想到那个高大又俊朗的那美克星人，我这颗空荡荡的心，就忍不住疼痛起来，他大概也想到他了，眼泪流得更凶了。
被这股莫名的情绪感染，我也想哭，可无论我怎么努力，眼眶始终干涩，真是奇怪，我怎么就不会哭呢？
“我的左手没有知觉了，他大概要醒了。”
“他就是不醒，你也该走了，父亲很快就会来。”
“我知道了。”
我后退一步，又忍不住上前一大步，用力抱住他，他怎么这么瘦了，瘦到我一只手就能环抱他。
他在发抖，一边发抖，一边用力回抱我。
他黑色的眼睛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下是那么明亮，他似乎是有着千言万语要对我诉说，可最后只说了一句。
“好好活着，我们是没有回头路的。”
“没有回头路，那就向前，一往无前。”
我深深看着他，我要把他的样子永远记住。
然后我转过身，敛好气，直冲云霄。
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一定在看着我，我不能显得太不舍，那样只会让他更难过。
直到我确定他应该看不见我了，才悄悄的停下脚步。
我向下看去——
他坐在一块很大很大的岩石上面，风吹过他身边，云飘过他头顶，他向虚空伸出手，像是要触碰那些能够到幻化成碎片的记忆。
于是我无声的说。
愿你安息，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