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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间章·短笛视角）
一开始，短笛以为自己是龙。
虽然不知道“龙”是什么，但他透过薄薄的蛋壳，看着眼前那个粗鲁的男人一会激动，一会颤抖，一会又充满敬畏。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只可惜他的沾沾自喜没持续多久，就被一个温和的声音打回了原型。
“这不是龙的蛋。”那个人说。
同时还给出了让大家都信服的理由：“龙的蛋不会这么凉。”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看着数道嘲弄的眼神，短笛有点恼怒。
“这帮没见识的！除了龙的蛋，还有什么生物的蛋能像我这么大！就不会有不用岩浆孵蛋的龙吗！你们这帮没见识的！”
短笛气得在蛋里打滚，恨不得跳出来把所有人打一顿，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在里面伸手动脚，在外面的人看来，也只不过是蛋身在微微颤动。
“气死我了！”
他重重锤了一下蛋壳。
不过很快，就发生了一件更让他生气的事。
“神父大人，求求您了，就当做做好事——”
“你敢！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短笛大力挣扎，可惜没能改变任何事，最后，他还是被那个讨厌的家伙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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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
这是短笛对神父的第一印象，并且持续了很久。
正常人会在每天回家的时候自问自答，会每天抱着一颗蛋睡觉，还给一颗蛋讲故事吗？
显然短笛认为不会。
不过好在神父的胸膛十分宽厚又温暖，让他觉得舒适又安全。
所以他决定原谅，原谅神父总是翻过来调过去的，讲那些传播真善美，传播主和天父的故事。
最开始他还听得津津有味，可再有趣的故事，也不能每天都讲一遍呀！
很快，他就能把这些故事倒背如流了。
“是是是，我们要感谢仁慈的天父，我今天感谢他8遍，你别再给我讲《小兔子乖乖》的故事了！你已经讲了174遍了！”
……
“我说了别再讲了！我知道，小兔子开门就会被狼吃掉！”
短笛崩溃的锤了一下蛋壳，蛋身立刻抖动起来。
“我发誓我不开！谁来了也不开！就算是你的主，你的天父来了我也不开！除了你我不给任何人开门行不行!”
外面的青年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
“诶？你是喜欢这个故事吗？那我再给你讲一遍，从前啊……”
“啊啊啊啊啊！不要再讲了！！！！！”
“又动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
“……”
“孙悟饭，你有病。”
短笛无奈的在蛋里躺平，把自己摊成一个“大”字。身边的青年一遍遍念叨着兔子，他则一遍遍念叨着他的名字。
悟饭，孙悟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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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笛是后来才知道，这个每天用胸膛温暖他的青年，叫做孙悟饭。
他一直以为他叫神父，或者孙神父，毕竟别人都那么叫。
直到有天，短笛在梦中被弄醒。
那晚青年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结实修长的手臂紧紧箍着蛋身，压的短笛差点喘不上气。
“放手！你这讨人厌的神父！”
短笛捶打着蛋壳抗议，青年却把他抱得更紧了，还笑着喃喃自语：“妈妈，你又认错啦。”
“谁是你妈妈！”
“我是悟饭啦，悟饭哦。”
很明显悟饭比神父更像一个人的名字，于是短笛更生气了。
“你竟然不早点告诉我！我再也不会抱着你了！孙悟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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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多久，短笛就食言了。
跟以往不同，向来从容稳重的青年，那天是一路小跑着回家的。
短笛在窗口远远的就看到了。
他看到青年平时整洁的黑发有些凌乱不羁的飞扬，看到他因为激动而湿润的湛蓝眼眸，看到他微红的脸颊，看到他不住喘息着的嘴唇。
短笛的身心突然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填满，那感觉有点像青年每晚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舒适又温暖，但又好像不是，而是比那更滚烫热烈的东西。
还没等短笛想明白，青年已经跑到了门口，没轻轻推开门，也没自言自语。
他猛地冲进屋，衣服都没脱，就环抱住短笛，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忘了，什么高兴。
“你在说什么啊！”短笛看着激动的青年，用力捶打着蛋壳：“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喂！你再说一遍，我——”
还没等他说完，青年就替他下了结论。
“我真高兴你跟我一样高兴。”
他一把将蛋抱起，原地转了两圈，这两圈转得短笛晕头转向，正准备发火，青年又轻手轻脚的把他放回了床上，接着……竟然在蛋身上亲了一口！
这飞快的一吻，隔着薄薄的蛋壳，精准无误的落在了短笛的额头。
轰——
全身的血液顿时逆流而上，短笛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只能木然的看着青年眨了眨眼睛，然后红着脸跑开。
“悟饭……”
他小声念着青年的名字，像在念着什么馥郁芬芳的东西，越念越觉得甜蜜，于是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念着。
“悟饭……”
“悟饭……”
“悟饭……”
这天平时听腻的故事也变得婉转起来，似乎无论是什么，只要是由青年那温和干净的声音讲出来，就充满了阳光的味道，就能让人陷入美好的梦境。
短笛本以为自己能一觉睡到大天亮，可后半夜就被冻醒了。
从没有的事！悟饭竟然没有紧紧抱着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脚并用，费力的从床尾爬向床头，艰难的移动着蛋身，足足挪了快一个小时，才堪堪够到青年腰部。
短笛头一次觉得，一直保护他的蛋壳是如此笨拙麻烦的东西。
要是没有这该死的壳就好了！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重重捶打着蛋身。
他是那样用力，那样急切，青年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真想快点到他身边。
可能是这个愿望实在太过强烈，坚固的蛋壳真被他锤出了一条细小的裂缝。
悟饭，等我！
咔——咔嚓——
几经努力，短笛终于挣脱了束缚，强行破壳让他十分虚弱，但他不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
风太凉，冻得他发抖，那就钻进被子里，被子太重，站不起来，那就用爬的！
向前，再向前，继续向前。
近了，很近了，只要再近一点……
累到几乎虚脱，短笛总算爬到青年脸侧，他看见，那张始终温和红润的脸，此刻没有一丝血色。
青年双眼紧闭，死死咬着牙，呼吸急促，颈间的青筋都虬结起来。
——悟饭很痛苦。
这念头从天而降，短笛甚至来不及思考，是什么让悟饭痛苦，双手就已经伸了出去。
他想抱着悟饭的脖子，想蜷缩在他怀里，然后，紧紧贴着他胸口。
就像之前无数次，他们彼此相拥，分享身体的热度，然后，带给对方温暖。
可出乎意料的，青年突然翻了身，手在枕头下急切地乱摸，仿佛是在寻找什么救命的稻草，这让短笛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青年在找什么——那条深蓝色的心形吊坠。
短笛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宝贝，竟值得他如此珍视。
总是妥善收藏在胸口，偶尔偷拿出来看看，再小心翼翼放回怀里。每天睡觉时，则压在枕头底下，一副生怕它长腿跑了的谨慎模样。
哼！有病！
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翻涌，短笛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在生气那么简单，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但他知道，这一切，都要怪眼前这个可恶的青年！
“好好抱着你的项链吧！谁管你啊！”
顺着原路爬回床尾，裹着被子几次试图把壳拼起来。
没错，短笛想再回到蛋里，但这明显不可能，于是在数次失败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为了宣泄自己的怒火，他用尽全力掐了一下青年光1uo的脚踝。
“啊——”
青年大叫着惊醒，但此时，短笛已经不想在理他了。
你就自生自灭去吧！
短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无视青年欣喜的目光，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只留给他一个小小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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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清自己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就像短笛觉得，他可以很硬气。
孙悟饭几乎每天都在围着他打转，他教他识字，教他学习人类的语言，还带着期许的眼神看着他。
傻子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可短笛偏不遂他的愿，他一句话也不想跟这个讨厌鬼说。
但实际上，他又没那么硬气，苹果很好吃，自己睡也真的很冷。
……
本来生活要继续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可昼长夜短，总是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
于是短笛想去教堂，他想白天也跟孙悟饭呆在一起。
他那样真诚又带着点羞涩地用手表示：我绝对会很乖，绝对不打扰到任何人。
他觉得孙悟饭一定会同意，可并没有。几乎事事顺着他的孙悟饭，这次坚决的拒绝了他。
“你不能去外面。”
青年只说结果，没说原因，第二天临走前，还在房门口，多上了一把锁。
这让短笛气愤，委屈，无法理解又无可奈何。
再也不会原谅你了！大坏蛋！
发泄似的将孙悟饭平时宝贝的书籍一本一本搬出来，再一页一页将它们从书脊上扯下来。撕累了，就趴在一地雪白的纸张中睡一会，醒了就继续搞破坏。
短笛本以为这样做，他心里能够痛快，但实际上并没有，他还是很难过。
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不知该做点什么，双眼无神的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回到这一地狼藉。
他决定看书，孙悟饭就很喜欢看书。
可阅读并没给他带来想象中的快乐，反而那些熟悉的字，组成了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词，让他恐惧，让他战栗。
难以置信的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冲进屋里，在一顿翻箱倒柜后，找到一面小小的镜子。
他怔怔的看着镜子中绿色的人影，看着那双血红的眼，看着额头上的触角，看着唇角微微露出的虎牙。
许久，像有什么东西垮了下去，让这个刚来到世间不久的小生命，感到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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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笛开始对孙悟饭的亲近表示抗拒。
这绝非他所愿，但他又不得不那么做，因为孙悟饭是个神父，而他，大概是只恶魔。
老实说，他也弄不懂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跟书上描写的恶魔很像，又不完全相同。
他没有冰冷的体温，没有蜥蜴一样的尾巴，没有龙一样的双翼，他也没看到任何一种恶魔，长着他前额那样的触角。
可如果他不是恶魔，青年怎么会一直把他关在家里，甚至感觉到他想要出去，就变了脸色？
悟饭，会怎么对我呢……
烧死我？用圣水泼我？对我念神圣的祷言？还是，用银打造的利刃把我……
轻轻抱住膝盖，短笛感到害怕。
他小心谨慎起来，终日惶惶不安。可青年对他始终如一，就算被他弄得一身伤痕，也只对他温和的笑笑，这让他忍不住迷惑。
怎么回事啊？小小的青团茫然不解。书里写着，神父跟恶魔，不共戴天啊。
他怀疑过孙悟饭别有用心，但他又实在想不到，青年这么做的道理。他们之间的力量悬殊，无论青年想对他做什么，大可以随心所欲，他根本无力反抗。
就比如他有好几次，其实不想再跟青年一起睡了，但青年并不理解，还以为他在闹脾气。
“又在因为什么生气？乖，该睡觉了。”
青年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挣扎，青年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他继续挣扎，青年就继续紧紧搂着他。
如此反复几次，短笛没了力气，只能安静下来。
然后，看着青年湛蓝色的双眼里盛满笑意，伸手将团子般的他，按靠在那宽阔温暖的胸膛。
“乖，明天给你带苹果，很多很多的苹果，好不好？”
好。
短笛无声的回答。除了说好，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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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点别扭和有点甜蜜的相处中，时间慢慢流逝。
直到孙悟饭做给短笛一条新长裙，他们的关系才悄然回暖。
发自内心的喜爱和赞美，让人身心愉悦，让人浑然忘我。
短笛似乎一下有了勇气，比起眼前平淡又温馨的生活，书里那些可怕的文字，显得那样缥缈又遥远。
但他还是没有开口讲话，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可生活，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短笛在等孙悟饭回家。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呢？是说过会迟些，但现在都几点了……
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只露一个青团般的小脑袋，下巴搁在窗台上，可怜兮兮的向外望去。
在短笛困到昏迷之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总算是出现了，但他脚步虚浮，几次摔倒，这让短笛忍不住为他担心起来。
什么不能出去之类的告诫，瞬间被抛诸脑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很好，他悄悄从家里溜了出去，又扛又拖，折腾半天，总算给孙悟饭弄回了床上。
醉酒的人比想象中难缠，短笛已经说了好几次他要清理地板，可孙悟饭就是死死攥着他不放。
啊，你！气死我了！
他恼得随口一咬，效果卓越，但还没等他得意，恶果接踵而至。
孙悟饭又开启了话痨模式，不停忏悔，短笛也终于忍无可忍。
“闭嘴！！”
……
呼，世界终于安静了。
擦干净地板，再回头看，孙悟饭已经熟睡过去，给他换身衣服的想法只能搁置，打了个哈欠，钻到温暖的双臂之间，短笛闭上眼睛，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但没睡多久，短笛便醒了，被饿醒的。
昨天晚饭，孙悟饭没回来，他也就没吃，现在胃开始疯狂抗议，又是叫又是隐隐作痛，他没法忽视，只得翻身起来。
本想直接下床，但视线无意间扫到青年脸侧。
——那条该被好好放在枕下的项链，不知怎么窜了出来，除了吊坠，其他部分已经悬空，似乎下一秒就要掉到地上。
啧！
想都没想，立即伸手过去，无奈胳膊不够长。叹气，一条腿横在青年腰上，自己大半个身子侧过去，这下总算够长了。
可刚把项链塞回枕头底下，他骑着的地方，竟然上下动了动？还，有些……嗯？这是什么？
紧接着，不等好奇心找到答案，一双滚烫的手，就猛地把他牢牢按住——
……
……
其实并没实质性的，发生些什么，但冲击力依旧巨大，足够当事人反应好久。
书上说过……只有……喜欢才会……
悟饭他……？
大脑嗡嗡作响，全身僵硬麻木。
瞬间汹涌而至的情感险些淹没意识，在彻底灭顶之前，又奇迹般地，与疯狂鼓动的心跳产生共鸣。
像是在盛大又热烈地回应——我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