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号,晚九点,聂成江新宅】
一个坡脚男人走到陈老刘身侧,附耳道:“老大,聂成江在卧室里等你。”
“在我这儿摆什么架子。”陈秋生转身正要往楼梯上走,肩膀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一下。
“六哥——”
这一声叫得缠绵又轻佻,众人纷纷隐晦而又好奇地把视线投了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
端着酒杯,颇为懒散地站在陈秋生身后。他虽然穿着名贵的定制礼服,却又没系领带,整个人无端地透着一股子潇洒和不羁。
“找死啊你!”反应过来的阿虎冲了上去。
路垚讪笑着躲开保镖的拳头,朝着陈老六叫道:“六哥,有话好说啊,这可是聂府!”
陈老刘抬手止住了阿虎的动作:“小赤佬,侬又来了。”
“见你一面,可真是太难了。”路垚拍了拍被保镖弄皱的袖子,“那钱你也拖了快半年了,该还了吧?”
陈秋生冷笑道:“你还敢跟我提这个事情?你放出的假消息,让我们所有人都爆了仓。我没找你要钱,已经给你脸了!”
“欸,话可不能这么说,”路垚腆着脸笑了一下,“要不是六哥你不听我的非要加仓,也不至于一夜间就血本无归。这赔了钱,总不能算在我身上吧?”
听了这话,陈秋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好一个路垚,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你要是再缠着我,我见一次,打一次!”
“阿龙阿虎!”
“有!”那两个光头保镖大喝一声,惊得路垚往后退了半步。
“我说过了,见一次!打一次!”
话音一落,阿龙阿虎狞笑着扑上前来,一左一右钳住路垚的手将他往外拖去。
“陈秋生!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是,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路垚一边挣扎一边喊着,“我数三个数啊,赶紧放手!”
“一!”
“二!”
只听见“啪!”地一声,路垚一米八八的单薄身躯以一个母猪拱地的姿势,被拍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呸 !”阿龙朝他吐了口唾沫,“小瘪三,一天到晚寻死,早晚弄死你!”
“再来就给你沉黄浦江头去!“阿虎比了个中指。
痛痛痛痛……路垚在心中写了三千字脏话,好容易才从地上呲牙咧嘴地爬了起来。
“陈秋生!这个梁子咱们算结下了,你给我等着!”
路垚叉着腰朝别墅大吼,吼完便听见别墅里面一阵兵荒马乱。趁着还没有人追出来,他十分有骨气地撒腿就跑。
装完逼就跑真他喵的刺激!
“妈的他找死!”陈秋气得把雪茄往地上一摔,一直候在旁边的坡脚男人,见状赶紧端来一杯酒,“老大老大老大,消消气,消消气。”
“跟这种小赤佬犯不上,”何鲲劝道,“聂成江还在楼上等着呢。”
陈老六接过酒一饮而尽,还没等何鲲伸手去接,他就反手又把酒杯砸在了地上。
“什么味啊这酒,我要的是波尔多!浓的,double!”
何鲲嘴唇抖了抖,没敢说话。
“以前没动他是因为沙逊,下次再来弄死他!”
陈秋生骂骂咧咧地在楼梯上走着,两个保镖见他有些醉了,跟在两侧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何鲲跛着脚跟在后面,眼见陈秋生往卫生间去了,他赶紧抢到前头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只是当卫生间的门一推开,何鲲就愣住了。他这些年跟在陈秋生身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这把卫生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镜子的倒是第一次见,乍一看让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氛围。
“老大,没人。”
酒气上涌的陈秋生挣开了阿龙阿虎往里走去,眼瞅着他进了隔间,保镖才转过头识相地门口守着。
“最近江湖上不太平,你们两个做小弟的,招子给我放亮点,听见没?”何鲲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
“是是是,何秘书。”
眼见着何鲲掏出了烟,阿龙连忙拿出火给他点上。何鲲看见阿虎在一旁探头探脑地,便从自己兜里给他两分了一根。
“鲲哥,你说这厕所里装这么多镜子干啥用啊?尿尿的时候不觉得别扭啊?”
阿龙闻言推了一下阿虎,“不该问的别问!洋人弄得东西你晓得啥子?”
宴会厅的靡靡之音隔着楼梯传了上来,何鲲嗤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白雾:“这十里洋场的怪事多了,不该问的就别问。”
阿龙点头称是,忍了一下还是问道,“刚刚那个,被我们扔出去的小赤佬,他真是沙逊先生的人?”
“怎么,担心沙逊会找你们麻烦?”
“嘿嘿。”阿龙挠头笑了笑,“有老大在我怕啥,我就是问问。”
何鲲懒洋洋地靠在镜子上,“那个路垚确实是沙逊的人,只不过那个瘪三也不看看咱们是混什么道的?敢这么大摇大摆的来要账,真是活腻歪了。”
阿龙愣了一下,问道:“那老大欠沙逊先生的那笔钱,就真的不还了?”
怎么尽是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色。何鲲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说道:“还啊,只不过还多还少就又是一回事了。”
阿龙一听,忧心忡忡地说道:”沙逊先生在租界可是能横着走的人物,得罪了他,不会出事吧?”
“怕啥?惹急了我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何鲲冷笑一声,“上海滩毕竟还是中国人的地盘。”
卫生间传来了水流声,何鲲扭头看了一眼,赶紧狠狠的嘬了两口烟道:“老大要出来了,你们快收拾一下。”
阿龙阿虎闻言连忙把烟头扔到地上,还没等他们踩灭,厕所里头突然爆出一声惨叫!
何鲲本来就是个瘸子,平常站着都有些费劲,这狭小空间里凄惨的回音把他震得七荤八素。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就仰头往地上栽去。
守在一旁的阿龙阿虎条件反射搀住了何鲲,却发现他的脸色极不正常。眼珠直愣愣得,像是不会动了。额头上汗珠儿打滚似的往下落,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你们……你们看那是什么?”
阿龙阿虎随着何鲲颤抖的手向上看去,只见天花板上镶嵌的菱形镜子里,倒映着陈秋生佝偻的身体。而他的胸膛之上,插着一把三寸长的刀。
那只握着刀的手长的奇怪,手掌之上还戴着一只白手套。它似乎是感受到了何鲲等人的视线似的,突然松开了刀子,霎那间把手缩回了镜子里。
【十月三号,下午一点三十分,巡捕房审讯室】
“昨晚九点是上海著名实业家聂成江的新宅落成仪式,据目击者称,八点四十五分,被害人陈秋生和三名手下进入现场之后,曾与你发生激烈冲突……“
“我说的没错吧,楚垚?”
乔楚生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透。
“不是,什,什么意思?”路垚错愕地抬起头,“你们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废话!人不是你杀的,你早上为什么要逃?”卢阿生怒道。
“我……”
路垚两眼懵逼,这人讲的好有道理的亚子,他竟无言以对。
“别废话。”乔楚生皱了皱眉,“昨晚九点,干嘛去了?”
路垚似是有些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喃喃道:“昨晚,我被陈秋生的保镖轰走了,我气不过,就到停车场找到了他的车……”
“本来只是想划个车就走的,结果看到车里有盒罗密欧与朱丽叶雪茄,我就把车窗给砸了。”
“嗯?”乔楚生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意图为自己或第三人不法之利益,而窃取他人之动产不动产者,为盗窃罪,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罚金。”
“慢着慢着,我又没有真的偷!”路垚委屈地扁了扁嘴,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憋了半天才说:“我砸车窗的时候被保安发现了,那人放狗追了我五条街啊!”
“噗。”乔楚生尴尬地捂了捂嘴。
“后来我就回去了,然后今天早上醒来,你们就把我抓了,我还以为是划车才抓的我。”
卢阿生将警棍往桌上重重一敲,别说路垚吓得花容失色,就连乔探长都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探长,对付这种滚刀肉,就不能太客气!”卢阿生指着路垚的鼻子,“否则他就蹬鼻子上脸!”
“刑讯逼供是吧?好,我要见我律师!”路垚理直气壮,“这儿是租界,不是法外之地。”
卢阿生掐住路垚的脖子就要动手,被乔楚生一个眼神拦下了。
“哥哥哥,轻点!文明人都是!”三秒前还十分硬气的路垚,这会儿怂得也十分果断。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路某人记住今天了!
就在路垚趴桌上碎碎念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吵闹声。
乔探长怔了一下,等他细细一听,脸色不由得一黑。
“看着他!”乔楚生说完就走出了审讯室,摔门声震得路垚小脸儿煞白煞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