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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豪刑警》小说翻译-3
Sakurai-Aya 2020-05-24

富豪刑警的圈套

 

享用完奶油杏仁饼,品尝了一口乌干达美洲巨螯虾后,神户大助开口说道:“看吧,今天到用完餐都没有案件相关的电话打过来。”

“还真是,这还是第一次。”浜田铃江微笑着说道,“和大助少爷两人一起用餐的计划,这是第七次,其中,还没走出门就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因此取消了预约的情况有三次;抵达这家酒店的餐厅后,领班就过来让您立刻跟总局联络的情况有两次,在喝汤时和享用前菜时接到电话导致用餐中断的情况各有一次。”

铃江极为悠闲、抑扬顿挫的语调,让原本因玛歌酒庄一八九八年的红酒有些醉了的大助更加恍惚了。“亏你都记得啊。”

虽然是第一次有机会和她慢慢交谈,但大助没有任何想和她说的或是想要问她的话。并不是因为平时就经常接触作为父亲秘书的她,而是原本和她之间从一开始就,即便不说话也能心意相通吧,大助这样想。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仿佛看透了大助的想法,铃江莞尔一笑。“接下来,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呢?”

今晚,将会和她完全结合的预感愈发接近现实,大助有些紧张了起来。不仅如此,铃江明明应该也有同样的预感却十分镇定,大助感受到了从她身上而来的巨大压力。

“我在‘kayak’订了座,也预约了‘terra-cotta’。两家都是喝酒跳舞的店,高雅一些的是‘terra-cotta’,‘kayak’那边今天晚上Sammy Davis Jr.要来。去哪家?”

铃江用力地眨着眼,盯着大助,难道自己又说什么与她生活常识不符的话了吗,大助有些无力地想着。以前,同事猿渡刑警在一旁听到大助打电话后,“你不管是吃午饭还是喝酒,都要一一预约或是订座吗?”包含着对大助资本主义习性的谴责,猿渡用略显惊讶的语气这样说道。但是在大助看来,所有人都不利用预约这项便利的服务才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对大助来说,为了吃饭而不得不等待,就好比是狗狗的世界里,吃东西前还要先等一下,是极为原始的行为。还有在大学时期,不管走进哪家餐厅都一定要点全套西餐才舒服,为此还被朋友笑话过。这在大助看来,就好比是吃日料的话,不能没有味噌汤、腌菜或者茶水,反过来说,如果只是吃简单的饭菜这种应急食品,为什么非得特意跑到餐厅去吃,这才叫他不能理解。

不过铃江眨眼睛只是因为,她在考虑大助想去的是哪家。“你不喜欢听歌吧。就去‘terra-cotta’吧。”

大助他们没有结账就出了餐厅。大助的父亲喜久右卫门是这家餐厅的所有人,自然而然大助也经常到这家酒店来,反正会在月末统一发来高额的账单。

约摸二十坪[译注:约66㎡]的一楼大厅正在举行婚礼,挤满了客人。从飘散着酒气的人群中穿过,走出酒店的门廊,就到了町中心的高级商业街,这条大道笔直地通向国铁的车站。

“到停车场,还要再走一会。”大助说道。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停满了,他把车停在了稍微有些距离的熟人的钟表店的停车场里。

“今天是黄道吉日嘛。”铃江边走边说道,“但是,那种好几拨人一起——”(挺讨厌的)还没说出口,铃江就红了脸。

“是啊,挺讨厌的。”从没认真地考虑过自己的婚礼应该是什么样的,大助面无表情地同意道。

走过与这个町上气氛不符的几十家高级用品商店,尽头是钟表店和它的停车场。大助停在入口附近的凯迪拉克的旁边,有两个年轻的男孩站在那里,他们透过车玻璃一边窥视着驾驶座一边说着什么。两人都留着飞机头,个子很高,其中一个穿着背后印有红龙的黑色夹克。大助他们走近后,两人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回头打量了几眼身穿水貂毛短外套的铃江,窃笑着往大道走去。

钟表店里的老爷子透过玻璃窗一脸担心地望着大助他们。大助对铃江点点头,走到大道看了一眼后,回来走进了明治二十三年[译注:1890年]创业的老牌钟表店。

“那两个人从刚才起就紧盯着你的车。”老爷子说道,“那辆车没什么特别的吧?”

“应该没有吧。”大助答道。

“最近,有人在这一带的停车场里,把车上的天线扭弯、折断,用小刀划伤车身。”老爷子站在摆放着珠宝的展示柜内,瞪大眼睛说道,“我觉得很有可能是那两个人。”

“她的生日是这个月的。”大助拿出雪茄叼着,向老爷子问道,“有没有绿松石做的品相不错的戒指?”

“啊。绿松石的话我有。”

铃江慌张地说道,大助转过头微微一笑。“是说你学生时就有的那个小小的吧。那就是个玩具。”

“绿松石的话,有用最顶级的石头做的很不错的戒指。”老爷子雀跃地拿出宝石盒,在展示柜上并排摆好。“青金石也有很有不错的。”

不容铃江分辩,大助买好了绿松石的戒指,当场就送给了她。

两人回到停车场,刚才的两个年轻人这次大张旗鼓地并排蹲在了凯迪拉克的发动机罩上。雨刷从底部被拧弯了。他们摆弄着小刀,半张着嘴愚弄般地对走近的大助他们窃笑着。

“真过分。”铃江看到雨刷,用手指描过发动机罩上的刀痕,发出悲鸣,“一个月前才刚刚换上的。”

“在这一带的停车场恶作剧的就是你们吗?”大助对着年轻人问道。

“是又怎么样?”穿黑夹克的年轻人带着一脸白痴的笑容反问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得带你们去见警察了。”

听到大助这样说,穿黑夹克的立马扭头望向另一个年轻人,大声叫道:“你看,和我说的一样吧。像这种有钱人,只会立马叫警察。明明自己就是干了坏事才赚到钱的。”

另一个眼神阴暗的年轻人挑衅地说道:“你们打算,怎么把我们带到警察那去?”他用小刀狠狠地戳着发动机罩。“打算开这辆车载我们去吗?喂!”他用小刀刮着发动机罩,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这一带,给拽比地停着的高级车上,像这样,用小刀划伤的人就是我们。那又怎么样?来啊,你要有本事把我们带去见警察就试试看啊!”

“铃江,不好意思,请你帮忙开车。”大助如是说道,打开了车后排的门,“行了,那你们就老实地上车。警察局很快就到了。”

“什么啊,你这口气。”两名年轻人眼神愤怒了起来,威胁般地举起小刀从发动机罩上靠近大助。“明明一副胆小的样子,逞什么强。”

“再逞强,就不是在车上,要在你脸上划几刀。”

穿黑夹克的从大助口中扫掉雪茄。“老实上车个鬼啊。不过是个有钱人,别来命令人。”

“警察局很快就到了,怎么回事?啊?你又不是警察。”

“我就是警察。”大助说道。

一瞬间,愣了,而后年轻人笑了起来。“少骗人了。”

“行了,快上车。反抗的话就是妨碍公务罪加一等。”大助一边说着一边把警察证拿出来给他们看。

“喂——”

穿黑夹克的慌张地想要逃跑,大助扫过他的腿把他绊倒,又把另一个年轻人的胳膊反拧上去,收走小刀后把他推进了后排座椅。仅仅花了五秒就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行了,你也坐上来。”大助对匍匐在停车场混凝土上的穿黑夹克的说道,“逃也是没用的。迟早会抓到你的。”

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穿黑夹克的思考着到底是该逃跑还是该怎么办,突然他哭喊道:“饶了我吧。今天是第一次犯。真的。”

大助自己也坐进了后排座椅,冷言道:“你到底过不过来?”

穿黑夹克的指着坐在后排座椅的角落里,显然已经放弃的同伴说道:“你要把他带去是吧?”

“嗯啊。”

“那我也去。”穿黑夹克的极不情愿地坐在了大助旁边。

“真为朋友着想。”大助笑道,对坐在驾驶座上的铃江说道,“不好意思,麻烦开到总局。”

透过后视镜观察大助的铃江,看到大助抱歉地伸出一只手表示了一下。车子往大道上开出。

“毕竟,谁会想到刑警会开最新款的凯迪拉克啊。没错吧。”穿黑夹克的哭着辩解道。

未成年啊,大助想。

“可恶,怎么会这样。”穿黑夹克的哭了出来,“明明是个刑警,怎么会抽雪茄呢,怎么会给穿貂毛外套的女人买宝石呢。为什么刑警会这么有钱啊?太麻烦了,可恶。”他继续哭着。

“社会上就是很麻烦的。明白了吗?”大助说道。

穿黑夹克的突然表情认真起来,嘟囔道:“社会很麻烦这种事,从来没人跟我讲过。”认真的表情崩溃了,他又哭了起来,“我都不知道。”

“你正常点,笨蛋。”眼神阴暗的少年愤恨地说道,他用下巴指了指铃江,“那个女的,是女警吗?”

“呀,真是光荣。”铃江说道。

把凯迪拉克停在警察局的停车场里,大助让她在车里等,带着两名少年去了二楼的防犯课[译注:警察局内预防犯罪的课室]。专管未成年的丸贺刑警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就在大助把两人交给丸贺时,一直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的眼神阴暗的少年突然开始抗议:“这是钓鱼执法,没错吧?”他挺起胸膛,为了让周围的刑警们都能听见故意大声说道,“最近很成问题的那个。我要曝光给报社。为了引起我们的反感故意装成有钱人,故意让漂亮的女警穿着貂毛外套,开着最新款的凯迪拉克,都是为了让我们上钩。从一开始就打算抓我们。你们警察,盘算着让我们干坏事,耍这种花招没问题吗?我觉得这很有问题。很有问题。”屋内的刑警们大笑起来,少年惊讶地环视着周围,“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吗?”

“这个人真的是富豪。”丸贺刑警笑着说道,“他叼着的这根雪茄,是特意从哈瓦那寄来的,一根要八千五百日元。”

正巧在旁边的早野,她也是负责未成年的,是名胖胖的女警,觉得挺有趣也加了一句:“他现在戴的那块表,是劳力士的限量款,要二百五十万日元。是他大概二十个手表里,最便宜的一个。”

“饶了我吧。”大助红了脸,遮羞一般瞪着少年们:“我先说清楚了,和我一起的那位不是女警,我们在约会。顺带,我今天不当班。而且也不是防犯课的刑警。我是负责刑事案件的。明白了吗?”说完后,大助慌忙地出了防犯课的办公室。

“有钱人当刑警,就是犯罪。”少年们在他背后自暴自弃地大声叫喊,“光是有钱就已经是犯罪了,还当刑警,简直罪上加罪。”

当然,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大助在走廊上边走边想,猿渡刑警挡在了他前面。“喂,神户,你今天不是不当班吗?”

“抓到了两个坏小孩把他们送过来。”从同事的表情和态度上,大助立马就闻到了重大案件的味道。“发生什么事了?”

“绑架。刚成立了搜查总部。队长是诱拐案的老手飞騨警部,警部马上就到了。等下要开搜查会议。”

“我也参加。”大助大声说道。

“真是老样子。”猿渡苦笑道,“行吧,反正人手不够最后也是会找你的。” 

搜查总部的房间里,刑警们已经到了,狐塚刑警和往常一样,全身都仿佛化作神经中枢般地讲述着案件的经过。“被绑架的是高森阳一的独生子映一,六岁,小学一年级学生。昨天放学后没回家,家里人很担心,下午三点接到了一通男人声音的电话。让他们明天早上,也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八点半带着五百万日元的现金到国铁车站背后的公园。”

区区五百万,差点就要叫出声来,大助奋力地忍住了。小孩子的命才值五百万,未免也太轻视人命了,而后意识到五百万相当于自己一年好几个月的工资,大助的心情复杂了起来。然后陷入了疑惑中。无论何时,大助的金钱概念都处于巨额财富和低收入这两个极端中,永远无法令人安心。

“和往常一样,‘敢报警孩子就没命了’。所以高森没有联系警方。正好在他自己经营的公司的金库里,有准备发给员工的工资,五百万还差一点,他添上自己的钱装在包里,今天早上,独自去了车站背后的公园。到了八点半,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很像犯人的男人出现,抢走了包,还来不及追就消失在了车站内的人海中。但是高森回家后,不管怎么等映一都没回来。然后下午一点又接到了犯人的电话。让他再准备五百万。可能是尝到甜头了吧。高森终于忍不住报警了。打电话的时间就在刚刚,五点左右,伤心地烦恼了四个小时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吧。”

“之后,还收到过犯人的联络吗?”鹤冈刑警学者一般的脸上浮上一层阴云,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东西边问狐塚。

“没有。”狐塚转向鹤冈,用略显郑重的语气答道,“现在,布引正往受害人家里赶,还没接到任何联络。”狐塚面向全体成员,露出尖尖的虎牙窃笑道,“让布引去是因为,犯人有可能在监视受害人家。也就是说,布引是我们这群人里,最不像警察的。”

想起布引刑警那胖墩墩的身材、娃娃脸,大家一齐偷偷地笑了起来。

“接到报警电话后,立刻就让布引假装成煤气施工员去了。当然,煤气施工员若是长时间地呆在受害人家里会很可疑,之后必须要和其他人交换。”

“那是肯定的。”房间外传来愤怒的喊声,酷似格伦·福特的飞騨警部走了进来,“为什么让他装成煤气施工员?万一犯人在监视,十有八九就能察觉出警察出动了。”

“队长来了。”全体成员都站了起来。

“但是队长——”狐塚有些生气,用不满的语气说道,“除了煤气施工员外,再没有其他能迅速装扮好并且合适的职业。”

“正因如此,绑架案中刑警装扮成煤气施工员。不管是平庸的作家写的推理小说也好,还是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刑警只要假扮就一定扮成煤气施工员。这是如今的常识。再多动点脑子,动脑子。”飞騨警部白了一眼后,瞪着眼扫视了众人一圈。“现在,停在停车场的那辆红艳艳的凯迪拉克是谁的车知道吗?”

“是我的。”[译注:大助这里先说了ぼく,然后又改口わたし]大助正好站在入口附近,又在飞騨警部的旁边,他拘谨地答道。

“就是你啊。大家说的富豪刑警。”飞騨警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还穿着外套的大助,说道,“那,车里坐着的穿貂毛外套的那位绝色美女是谁?那也是你的——”

“不,那不是我的。不是,那个……”大助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她是我父亲的秘书。那个,今天我本来是不当班的,那个,在钟表店抓到了犯案的少年,所以才……”

“你说什么呢?”飞騨队长皱起了眉,“我一点也没听懂。总而言之,跟那名女性解释清楚,让她和我们一起坐那辆红艳艳的凯迪拉克去受害人家里。就算犯人在监视,也不会想到是刑警。准备要去受害人家里的是谁?”

“是我。”猿渡兴奋地喊道,“窃听器、反向追踪器、录音带等等也都准备好了。专业的机械操作员也已经在待命了。”

“很好。快去。”

飞騨队长对猿渡命令道,大助慌忙开口:“我能不能一起去?”

“还有其他要安排给你的事情。”狐塚窃笑着坏心眼地插嘴道,“你今天好像不当班,不过既然来了休息日就没了。要听从指挥。”

“把这件高级外套借去。”飞騨队长揪着大助外套的衣领,“尽量装成是有钱的花花公子。就算犯人看到了应该也只会误以为是有钱的亲戚。”

“对不住。”猿渡对并未反抗的大助抛了个媚眼,从他身上把外套拔下来穿在了自己身上。“铃江的话我也见过。我会跟她解释清楚的。我就代替你兜风到高森家去。”

“这个,她可能不愿意吧。”并且,她可能会生气吧,大助想着。

“但是,话说回来是你不好。这是你把她扔在停车场里来参加会议的惩罚。”猿渡有些同情的说着,走出了房间。

“其他人以狐塚为中心,调查车站周边的情况。”飞騨队长扶着正中央的桌子,果断地下达命令,“墨镜加口罩的打扮,车站里应该有工作人员记得。”

“飞騨。我想去高森经营的公司那边。”似乎跟警部很熟的鹤冈说道,“犯人第一次要求的金额,和公司金库里的现金吻合。有可能是了解公司情况的人做的。”

“没问题。”队长看了下手表,“或许还有人留在公司。把那边那位富豪刑警也带去。”

“那个,能别叫我富豪刑警吗?”

看到大助流露出不满,飞騨队长第一次浮现出笑容,“行了,别生气。”

搜查开始了。

好几队刑警同时展开搜查的情形要通过文字来表现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里,我们把读者的混乱放在一边,来试试尽可能地表现出这种同时性。一名刑警在进行搜查时,其他人并不是在玩,我们想要表现出这一点,不保证其效果会不会好。

猿渡他们乘上铃江开着的凯迪拉克抵达了位于郊区的高森家。他们让装有各种机器的旅行箱尽可能地看上去像是随身物品,猿渡和另一名机器操作员从车里把机器搬到屋内。

铃江也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进了高森家,几乎同一时间,狐塚刑警正在车站内的一角,向一名车站员工问道。

“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怎么样,有没有看到这样的男人?”

“正好是早高峰。”车站员工一脸歉意地摇头,“那个时间,正好是去程和回程的列车交替的时间,接连不断地有列车到站,站内挤满了在这附近的写字楼里工作的上班族。”

这么看来,犯人要求的八点半这个时间,正好是高峰期,意识到犯人的小聪明,狐塚感到愤懑。几乎在同一时刻,鹤冈刑警和大助在工厂地带的道路上,被停在路边的自动三轮车和卡车挡住了去路,只得慌忙绕道,终于抵达了高森建设金属制造株式会社的工厂兼办公室。

“都这么晚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在。”越过在路灯的照射下闪着光的水洼,大助说道。

“七点,应该还有人在吧。”鹤冈说道,“社长把公司金库里的钱统统都拿走了,隐约察觉到有事发生的财务负责人至少应该还在吧。犯人第二次提出的五百万日元,或许会让他想办法。而且,距离发工资的日子也很近了。”

“像这种小工厂的经营,有这么艰难吗?”

鹤冈一脸悲哀地斜视了大助一眼。“我父亲就是经营町上小工厂的,最终破产了。做得还挺踏实的。唉,如今世道不景气。现在町上能轻松开下去的工厂,怕是掰着指头也数得过来吧。”

大助和鹤冈,已经站在了高森建设金属的跟前,卷帘门已放下,他们按下旁边员工通道外的蜂鸣器,几乎同一时刻,猿渡在高森家的接待室里,正听着布引交代交接的事项。

“犯人之后没有联系过。”穿着煤气施工员的服装,依然缺了门牙,酷似阿尔弗雷德·E·纽曼的布引,说完后用他那婴儿一样肥嘟嘟的手指着三坪左右(译注:约10㎡)的接待室角落里的电话,“就是那台电话。会打到那台电话上。”

“那事不宜迟。”负责机器操作的男子把电话移到房间中央的大桌子上,开始连接窃听装置、反向追踪器、录音机等设备。

“现在这个家里的人有:一家之主高森阳一、夫人歌子女士、还有一名家政妇,总共三人。刚才和高森商讨过了,下一次犯人打来电话时应该怎样应答。对犯人来说,现在不管是这个家里、还是高森的公司里,都没有五百万日元的现金,这也是事实,总而言之,要拜托对方等到明天银行开门。尽可能延长通话,给反向追踪争取时间。”

“我知道了。”

猿渡点头回应布引时,高森家的一家之主高森阳一面容憔悴地从隔壁的起居室过来了。他那张学者风格的瓜子脸,看不出是町上工厂的社长,看上去就精神敏感的样貌因烦恼而显得有些扭曲,看着都不忍心。虽说如此,并不知道他平常面貌的猿渡和铃江,自然也无从知晓他在案件发生一天后的这种憔悴程度是否恰当。

“这是我同事猿渡,接下来由他接班。”布引向高森介绍道。

“我是猿渡。这位是负责电话反向追踪的喜多。还有——”猿渡有些烦恼该怎样介绍铃江,纠结得身体也晃动了起来,“那个,为了顺利来到这里,她参与协助我们的伪装工作,叫浜田铃江,是普通群众。”

铃江默默地向高森鞠了一躬。本来还想说一句“此次打扰了”,怕招致对方的反感遂作罢。

“那我就告辞了。”布引对着魂不守舍的高森鞠了一躬,转而对猿渡他们说道,“那我就先回总部报告去了。煤气施工员待久了就太可疑了。”

布引出去后,猿渡立马向高森问道:“有件事令我担心,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正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什么事情的高森,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惊讶地抬起头,眨着眼说道:“她一个人呆在起居室里。什么话也不说,我有点担心。”他的眼神落到膝盖上,“有人能陪她说说话就好了。”

猿渡瞟了一眼铃江。

铃江却没有能陪高森夫人说话的自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觉得自己能够舒缓她紧张的心情。但是,想要为她做些什么的心情是有的。只是呆在她身边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意能不能传达,还有,这样做到底能不能让她心情安稳下来,铃江想着。

“那我去陪在她旁边。”

听到铃江这样说,高森一脸不安地盯着她。

“拜托你了。”猿渡说道,铃江点了下头。

铃江向高森家接待室隔壁的起居室兼餐厅走去,几乎同一时刻,狐塚正在询问车站内小卖部的一名中年女性。

“就是那种感觉的一名男性。那家伙应该十分匆忙地从这里跑了过去。”

“我不知道。”中年女性一副越是说话越是遭殃的表情,冷淡地回答道。

“你能不能想一下。八点半刚过的时候。”

狐塚边叹气边说,中年女性一副“你妨碍我做生意了”的愤怒表情,背过身去接待着接连来买烟的客人,十分忙碌的样子。

狐塚放弃了,走出小卖部,却发现从小卖部可以看到车站背后,今天早上高森社长和犯人交易现金的公园的全貌,他止住了脚步。站内为了采光,小卖部对面一侧从天花板到地面,一部分镶嵌的是透明玻璃。

“啊——”狐塚回过头来,又一次大声地问小卖部内的中年女性:“那你,在那个时间,看到那个公园里有那么一个男人了吧?不,你应该是看见了的。从这里的话是能看见的。这个很重要。那个男人在那里和什么人在说话对吧?啊?”

对于狐塚气势汹涌的提问,然而中年女性一边把烟递给客人一边朝他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原本脾气十分火爆的狐塚,难得地一直在拼命忍耐,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看警察的!”他用破锣似的喊声怒斥中年女性,几乎同一时刻,神户大助和鹤冈刑警在高森建设金属内办公室的一角,和唯一还留在公司的负责财务的女性员工相对而坐。

“方才社长跟我联系,让我再在公司待一会。”女性员工看上去三十二三,身材娇小,是个古典美人。说话有些不太清晰,“那个,我去端茶。”

鹤冈单手制止了对方准备起身的动作。“不用不用,就只是问几个问题。昨天,把现金送到高森社长府上的就是你吗?”

“是的,没错。”女人点了下头,“我叫松平惠。”

“社长跟你说了那笔钱的用途吗?”

听到鹤冈这样问,叫松平惠的女性稍微皱了下眉,点头说道。

“少爷被,那个,被绑架了。”

大助和鹤冈对高森社长的口风不紧感到惊讶,对视了一眼。

“是高森社长,亲自对你这样说的吗?”

对于大助强硬的语调,女人露出了惴惴不安的表情。“是的,那个,我在这家公司当了十年的会计,十分了解公司的情况,出纳也都是交给我来做,所以社长也,只会对我说出真实的情况。”

“也就是说。”鹤冈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口,“一般来说,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哪怕是社长,你也不会让他随意动用公司的钱,是吧。”

松平惠红着脸局促不安。

鹤冈毫不手软继续说道:“高森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告知了你真相,这么理解没问题吧?”

“嗯,也要视金额而定。”她用指尖抓着套裙的裙边揉搓了一会。

然后突然抬头,用顶嘴一般的语气开始辩解:“但是,我在公司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是没给我那么大的权力。关于公司的钱,最近经济不景气,偶尔会晚发工资,还有那个,工会的那些人也很多事,那个——”她开始变得语无伦次,终于话到一半沉默了下来。

了解到经营上有难处以及公司内部人事关系复杂,大助和鹤冈又对视了一眼。

“我们听说交给犯人的钱,将近五百万都是准备发给员工的工资。”鹤冈尽量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

“是的。准确来说是四百六十八万二千日元。”松平惠流畅地回答,“发薪日是明天,所以准备好了放在金库里。”

“明天啊。”鹤冈同情地叹了口气,“那,明天打算怎么办呢?”

松平惠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也叹了口气:“只要没能从客户那收到大笔汇款,就会推迟发工资。估计到了明天,会由我向全体员工解释清楚,请他们等等。”

“也就是说,一点钱都没有了是吗?”大助难以置信地大声说道,“银行里,也没有存款吗?毕竟这里是,有几十名员工的公司啊。怎么会这样。”在大助看来,连这点存款都没有还雇员工,几乎相当于是犯罪了。

“员工是二十二人。”松平惠露出反驳的神色,对大助说,“但是,在这一带,这种规模的町工厂都有这样内幕。我们和其他家相比,工资还算高的。基本都按照工会的要求支付了。银行存款也有一些但是很少,是给材料费准备的,若是用在其他地方,公司会破产的。”

工会,这个词是第二次从她嘴里说出来,并且还是带着反感的情绪,注意到这一点,鹤冈问道:“高森社长,跟工会的关系,不会不好吧?”

说是工会,几乎所有员工应该都是工会成员,但松平惠口中的“工会”指的应该是工会的领导,或者是委员这些人,大助想着。

松平惠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引发了警察多余的想象,露出惊讶的表情,立刻摇头否定:“与其说是关系不好,不如说是社长比较软弱,他对工会的人言听计从。”她浅笑了一下,“社长,是知识分子那种类型的。所以很明事理,况且,不过是这种小公司里的工会罢了。员工们都清楚公司的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无理的要求。”

松平惠并不是对“工会”特别反感,似乎是对高森社长的软弱感到焦虑,大助心想。

“那,员工里有没有跟高森社长关系很不好的?”

对于鹤冈触及核心的提问,松平惠瞪大了双眼。她似乎真的相当惊讶。“啊,这么说刑警们认为犯人有可能在员工里?”她剧烈地摇了摇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断定的语气,这次换做鹤冈惊讶了。

“因为,了解公司情况的人,是不会提出这么大金额的要求的。”她继续说道,“虽说犯人确实已经收到了五百万,但公司可能会因此倒闭,犯人应该不会再提出五百万的要求。毕竟公司要是倒闭了,现在经济不景气,再就业很困难,再说了,在其他公司可拿不到和这家公司一样的工资。”

被松平惠的气势有些震慑住,鹤冈慌忙地摇摇头:“你对钱的事情格外固执,这也是出于你职务的原因,但是,我所说的和钱没关系,而是个人情感上憎恨高森社长,也有这个意思在。也就是说,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憎恨高森,想让他痛苦,想搞垮这家公司?”

“啊,这种事,我也——”松平惠陷入了思考。似乎真的没有头绪。

“那,不是公司里的人也行,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昨天这里的金库里放了差不多快五百万日元的现金?”

对于大助的提问,松平惠回答,除了自己和社长外,恐怕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明天白天还得再来一趟。”出了高森建设金属,在回去的路上,鹤冈对大助说道。

松平惠一个人的回答靠不住,还需要详细地询问其他员工吧,大助心想。

就在大助这么想的时候,几乎同一时刻,在高森家的接待室。

好的,行了。到此为止吧。

通过文字来表现同时进行的事项,严格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为了尽可能接近而做出了尝试,结果弄得不上不下。至此这种写法只会给读者造成混乱。且阻碍故事的发展,读起来也很无趣,写的人也觉得没有意思。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让故事有趣起来,把小说中时间上的连续性,用纸牌排列的方式来表现怎么样呢?当然,并不是完全地混在一块,只让案件的一部分连续起来,写完这一部分后再连续地写其他部分。这样的话读起来应该更容易,此外,还有一项对作者来说也有利的事情,就是这可以给读者设下圈套。原本,在范·达因所写的《推理小说二十则禁忌》中,有一条是“作品中除了犯人使用的诡计外,作者不可添加其他诡计愚弄读者”,而本书的作者本来就不是推理作家,就算认真地写,看惯了推理小说的头脑聪明的读者们也会立马就看穿犯人的诡计,请原谅作者在情节之外的少许加工。但是,对某些读者“无论如何都想按时间顺序来读”的要求,从下一章的小标题开始,在“A”的后面,可跳过“B”“C”“D”“E”,接着“A’”来读,再按照“B”“B’”“C”“C’”这样的顺序来读。

 

A 二十四日晚上八点四十分

神户大助和鹤冈刑警回到搜查总部时,以飞騨队长为首的留在总部里的刑警们,因犯人再次往高森家打了电话而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在商讨。“刚才收到了猿渡的报告。”已经从高森家回来了的布引对刚进办公室的大助他们解释,“八点半左右,犯人打来电话,询问钱准备好了吗。这次是女人的声音。可能有共犯吧。似乎是用手帕捂着嘴巴打的电话,还是能感觉出是女人,声音非常含糊。高森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说了,钱还没准备好,明天会去银行借,请犯人再等等。然后犯人出乎意料,爽快地说了‘知道了,那就等到后天。二十六号早上八点半,像今天早上一样在车站背后的公园里,把钱装进包里拿来。’流利地说完后,立马就挂了电话。没能进行反向追踪,但磁带上的录音似乎成功完成了。那个磁带,你的未婚妻铃江会——”

“不是未婚妻。”大助脸红地抗议道。

布引露出缺了的门牙笑道:“你的朋友铃江,回去的时候会开着你那辆鲜红的凯迪拉克顺带把磁带送到这里来。也不能总让她帮忙。”

“肯定的啊。”大助皱眉说道,“她是父亲宝贵的秘书。请不要老是使唤人家。”

“那,猿渡他们还在高森家是吗?”

“对,当然都还在。”对于鹤冈的提问,布引重重地点头答道,“今天晚上他们恐怕会在高森家过夜吧。犯人有可能再打来电话,这次打电话的女的,是不是真正的共犯,这一点也还没弄清楚。下一次打电话的可能又会是男性的声音。”

“说到底,为什么高森会说没钱让犯人等呢?”大助追问道,“交易定在后天,也就意味着归还映一的时间也会延后。高森不心疼映一吗?”

“我说你啊。”对于大助的愤怒,布引眨了眨眼,“正是因为没钱,高森才会联系警察的啊。原本,在电话中让犯人等,是为了拖长对话的时间,以便反向追踪,但实际上也确实存在问题,据高森本人所说,他在银行也几乎没有存款,现在正向有业务往来的福寿银行申请贷款,但还没批下来。而且神户你也应该明白的吧。警察也不能鼓励受害人去支付赎金。”

“当然,我明白。我明白的。但是——”大助烦躁地用拳头轻轻地锤了好几次旁边的桌子。“不管有没有钱,和实际把不把赎金交给犯人无关,而是取决于和犯人交涉的方式,这会造成巨大的差异,这一点上,当然是有钱会更加有利。”

布引苦笑道:“但就是没钱啊。”

“公司都那样了,银行也不会批贷款的吧。”鹤冈从一旁,用安慰的口吻对大助说道。

“喂,你们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飞騨警部在桌旁问道,鹤冈边走近他边汇报:“我们见到了财务负责人。感觉公司内部应该没有可疑的人,但有好几个想不通的问题,明天打算再去一趟,听听其他员工怎么说。”

“公司里似乎也一分钱都没有了。”大助站到鹤冈旁边来,说道,“银行里还有点钱,是准备付材料费的。”汇报到此,大助终于忍不住对飞騨队长控诉道,“队长。这或许有违警察的方针,高森映一第二次的五百万日元赎金,请让我来出。说到底,要是有了这些钱,交易就根本不用推迟到后天。而且就目前来看,高森在后天交易时限来临之前,也凑不到钱,交易被推迟,除了能给警察的搜查争取到时间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意义。若是没能找出犯人,反正到了后天,也只能是装着报纸做成的假钞去。如果有钱的话,或许映一就能早点回到家里了,逮捕犯人的机会,说不定也会更早地出现。当然,未必付了赎金犯人就会把映一还回来,毕竟有第一次的例子在。但是,考虑到逮捕犯人是第一要务,准备好钱也是手段之一,而且仅仅因为没能拿出区区五百万,映一要是有个万一——”大助的脸上浮现出冷笑,冷静地回看了一下正盯着自己看的飞騨警部,感到有些羞耻,略微做出了反省,“真是失礼了,突然提出这么没头没脑的提案,非常抱歉。确实,我也明白队长讨厌我这种有钱人习性。但我并不是想炫耀自己有钱才说的,说到底现在是资本主义社会,我只是对那些自然发生的,有违刑警信条的,对自己内心极其丑陋的精英意识感到愤怒,也对犯人感到愤怒,对于警察机构的调查方针,我并不是想加以干涉,那个……”

对于大助语无伦次的话语,刑警们都笑了出来。

“你说什么呢,一点也没听懂。行了行了。我能想象出你想说什么。”飞騨队长苦笑道,“确实要是有钱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但是警察借钱给诱拐案的受害人付赎金,没有这样的先例,可能会开不好的先河。”

就在大助慌张地准备反驳的时候,外出调查车站周边情况的刑警们蜂拥而入。

狐塚听了犯人再次打来的电话中的内容后,叫了声“可恶”,悔恨地捶胸顿足。“又是早上八点半吗!果然这次也想趁着早高峰逃到车站里吧。顺利地逃了一次尝到了甜头,打算使用同样的手段。行啊,这次可不会让你顺利逃走。”

“听你这么说,看样子问询调查没有收获啊。”飞騨警部说道。

狐塚面向警部报告:“没错。犯人知道那个时间段,车站周边出勤的上班族很多,站内十分拥挤。车站员工、小卖部里的女的,没有一个人目击到疑似犯人的男子。不过,有一名女性目击到了奇怪的事情。这个女的是站内小卖部的店员,在这个小卖部能望到公园的全景。这名中年女性非常难对付,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开始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吼了她一声后,她那顽固的神经好像突然断开了一样,呜咽着全招了。据她所说,第一次在公园交付赎金的时候,几乎同一时刻,发生了一起不合逻辑的事情。”

 

B 二十五日早上七点三十分

远望着有山有谷、有森林有草地的数千坪的庭院,在回廊式的早餐专用餐厅内,神户喜久右卫门老人一边享用着椰汁伊势龙虾冷盘这样的简餐,一边侧耳倾听独生子大助和秘书浜田铃江交互说着的诱拐案的内容。“我每次听到你的活跃表现,就深感活到这个岁数,还是有价值的。”喜久右卫门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泪水,话到一半抬起头,呜咽着说道:“像我这样的坏人,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天使一般的正义伙伴。”老人的肩膀颤抖起来,“而且这次铃江也帮了大助。”

大助和铃江在一旁看到喜久右卫门开始抽泣,对视了一眼,又来了吗。

大助一口气喝完咖啡,嘎啦一声把杯子放回托盘上,大声说道:“别哭。”

被大助一反常态的强硬口气吓到,喜久右卫门眨了眨眼。“吓我一跳,眼泪都缩回去了。”而后变得有些不高兴,不停地用叉子戳着伊势龙虾,小声嘟囔道:“难得可以像往常那样心情舒畅地哭一场。”

“哭的人或许能心情舒畅,但我们很担心啊。”大助对父亲说道,“最后总是被呛到,踹不上气,弄得一团乱。父亲,那样很难受的吧。”

“虽然难受,但也有处于生死界线上的涅槃之乐,铃江的照顾也让人很舒服。算了,这种事无所谓了。”喜久右卫门咳了一声,“你今天早上似乎在为什么事生气,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生气?”

“当然是因为犯人。也对绑架这种卑劣的手段感到气愤,但我更无法原谅把小孩子的生命看做区区五百万、一千万。甚至,这么点钱却有很多人拿不出来,也对这样的现实感到气愤。还有,也气自己对这些事情感到气愤。”

“是对自己作为有钱人的儿子出生感到生气吧。”喜久右卫门伤心地说,“我不是个好父亲。原谅我。”

“大助少爷果然还是,想要通过某种方式把五百万交给高森社长是吗?”不知是不是想转移话题,铃江向大助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喜久右卫门点点头,“如果知道是警察借的钱,会不太好办吧。”

“没错。我和他素不相识,也不能以个人的名义借给他。”

“昨天晚上,据高森社长本人所说,他已经向福寿银行申请了贷款。”像要暗示什么一样,铃江压低了声音说道。

“嗯,我也听说了。我也在那家银行存了定期。”大助边思考边点了点头,“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啊。那只要让银行把贷款批了就行了呗。”喜久右卫门轻松地说道,“也不用动你的存款,我只要跟行长打个电话就行了。那个,铃江,赶紧跟行长家里打电话。”

“请等一下。别这样。”大助慌忙说道,“银行是因为高森的公司业绩不佳,才会犹豫要不要批贷款的。再说了,假设把绑架的事情说出来,是为了救孩子的命才申请贷款的,那对这种还不回来的钱,银行就更不可能借了。”

“银行会同意的。”喜久右卫门目光犀利地盯着大助,“不要轻视了我的发言。如果我说我要把存在福寿银行的钱全额取出,比起拿出区区五百万,就算这钱还不回来,对银行来说,哪种损失更大?怎么样,根本没法比吧。”

“不要给银行施压。我不喜欢这种做法。”大助有些愤恨地说道,“而且,这不就类似捐赠了吗?如果银行迫于父亲的压力,做出了这种类似捐赠的举动,万一暴露了,出于对有权人士的反感,这个消息转眼间就会在外面传播开来,会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最有钱的地方就是银行,那些想要钱的人会一窝蜂地跑到银行去吧。”

“唔……”喜久右卫门稍稍红了脸,沉默了。

“铃江,如果用我的存款做担保,银行会不会给高森批贷款?”大助向父亲能干的秘书问道,“当然,前提是不让高森知道。”

“也就是说,打算以担保的形式送给高森。”铃江以公事般的口吻回答,“但是这种情况下,大助少爷必须要作为担保人兼连带保证人,在担保书上盖章。然后这份文件,高森社长也得作为借款人在上面盖章,他立刻就会明白担保人是大助少爷。”

“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知道吗?”大助困惑地向铃江求助,“比方说,我在高森之后再盖章,行不行呢?”

“如果事后高森社长想看那份文件,也会立刻发现的。”不知是不是还在为昨天晚上的约会中断而生气,铃江用非常冰冷的口吻说道。

“那是肯定的。”为自己能干的秘书感到高兴,喜久右卫门难得地喜形于色,兴奋地说道,“人啊就是会有这种多余的好奇心。是谁给自己出钱了,一定会想要知道。嗯,他一定会想去看的。嗯,肯定会看的。”

“父亲这么高兴,我很困扰。”大助挠着头,“没有什么好想法吗?”

“那我就告诉你个好方法。”露出每当想到什么坏事时一定会出现的戏谑的眼神,喜久右卫门对儿子说道,“你见过金蝉脱壳贷款吗?”

“那、那是什么?”大助略微惊讶地盯着父亲,“金蝉脱壳诈骗倒是知道,金蝉脱壳贷款听都没听过。”

“是吧,我也是第一次说出来。”喜久右卫门老爷得以地说道,“当然,我也没干过。在我年轻的时候,干过类似金蝉脱壳诈骗的事情,赚了好大一笔……”被大助犀利的眼神瞪着,喜久右卫门又咳了一声,“不要用那种刑警的眼神看你父亲。都是以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把高森叫到银行,擅自借用银行的接待室,让他以为是银行贷款给他,再把钱交给他,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喜久右卫门点头道,“和金蝉脱壳诈骗正好相反。我会跟银行说,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啊。这样或许可行。”大助思考着。

 

C  二十五日下午一点十分

“不好意思,把您叫出来。借贷科的科长突然生病休息了。我是借贷科科长代理龟冈。”与其说是银行员,更像是学者的四十多的男性走进接待室鞠了个躬,等了好几分钟的高森说道:“我是高森。”高森站了起来,隐隐露出困惑的表情向龟冈问道,“我在电话里也听说了,那个,能贷款给我是真的吗……”

“没错,没错。请坐下说。”

龟冈一脸镇静地在沙发上坐下,两人在福寿银行的接待室里相对而坐。

“贷款批下来了,上午,我们的员工和我联系过了。”龟冈摘下眼镜,边擦着镜片边用淡然的口吻说道,“银行交易合约书带来了吗?”

“带来了。”高森边从公文包里拿出合约书边说,“连带保证人需要两个人,姓名栏这里也有两栏,但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保证人只有一人也行。”

“没错没错。一个人就够了。”龟冈从高森手中拿过合约书,重新戴上眼镜,“这位高森完二是……?”

“是我的亲弟弟。”高森为只能找到亲人做担保而感到羞耻,红了脸。

“高森先生。”龟冈从文件上抬起头,缓缓地开始说道,“想必您也清楚,银行会对申请贷款的个人或公司进行充分的事前调查。贵社高森建设金属制造株式会社近期的业绩,据本行的调查,要说的话并不算好,老实说,非常不理想。”

“是的。”高森诚实地点点头,疑惑地盯着龟冈,“我猜到您会这么说,我也做好了贷款会被拒绝的觉悟。但那又是为什么?”

“毕竟您是我们长期合作的客户,因此特殊地网开一面,就当做是这样吧。”鹤冈微笑着说完后,又恢复到认真地表情,压低了声音。

“其实今天早上,我看到警察来调查您和本行的交易情况,当时我就听说了事情的大概。令郎情况不妙。”

“那果然是因为——”高森瞪大了双眼,“警察应该不会要求银行拿赎金。这么说,完全是贵行处于好意……”

“请不要误会。”龟冈挺直了背,盯着高森,“就算是长年的客户,对于还不回来的钱,银行也是不会借的。这说到底不过是,给你公司的贷款。当然也要请您遵守还款期限,无法按时还款的话我们是要收走抵押物的。我们相信高森先生,您明白了吗?”

高森咬着下唇低头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抬起头来,果断地对龟冈点点头:“我明白了。感谢贵行的厚意。”

“那就——”龟冈打开接待室的门叫来年轻职员,让他把五百万日元的现金拿来。

高森把现金放进包里回去后,鹤冈刑警假扮的龟冈科长代理这一虚构人物,表情放松下来,浑身乏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很顺利呢。”

神户大助走进接待室点头笑道,鹤冈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边回应道,“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察觉到是假的,一直提心吊胆的。不管怎么说,应该没人会想到,警察会作为绑架案中的第三方——银行的人来跟他接触。幸好,高森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

在高森拿来的合约书上,大助在空着的另一名连带保证人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盖了章,交给刚才那名年轻的职员,笑着说道:“这么一来,也不需要什么金蝉脱壳了。”

 

D 二十六日上午八点二十五分

“原来如此。在这里确实能看到整个公园。”车站小卖部内,还是上次那位冷淡的中年女性所在的店,布引站在店外对狐塚说道:“犯人如果在那里拿到装着现金的包,必定会跑到车站里,从这家店门口经过。”狐塚两眼泛金光地说道:“如果还有共犯的话,映一就危险了,虽然不能在这里把他抓住,但是,车站周边埋伏了十几名水平不错的刑警,都是跟踪的好手。一定不会让犯人逃走的。”

从检票口到车站正面的大门,络绎不绝的上班族们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在通向公园的车站背面入口附近的这家小卖部周围,行人相对较少。即便如此,仍是接连不断地有上班族从人群中脱出顺便过来买香烟,狐塚和布引尽量不造成麻烦,在小卖部一角的周刊杂志柜台前并排站好,缩紧了肩膀。

“并且,万一到时候需要保护高森,还有躲在公园灌木丛里的猿渡在,在车站背面的入口处,假扮成清洁工的鹤冈,现在正在打扫。在车站的屋顶上,还有架着望远镜正在待机的家伙。完美。”

“犯人真蠢啊。拿了第一次的五百万就该满足了。真是贪得无厌。”

两人窃笑着交谈道。

“现在几点了?”

“我看看,二十分了。”

“高森差不多该出现了。”

“啊,来了。”

高森社长拎着小型手提包,从车站背面的公园入口走过,伫立在灌木丛前的路灯下。他脸色苍白,再加上两三天的神经紧绷,不知是不是睡眠不足,脚步也有些不稳。朝阳反射在他的眼镜片上,宛若被太阳光钉住了一般,高森呆站着一动不动。

“高森的那个包里,装的是真正的现金吗?”布引问道。

“应该是。”狐塚一脸苦涩,“是神户假借银行的手借给他的钱。警察这边姑且也准备了报纸裁的假钞,但为了映一的人生安全,还是决定用真钱。犯人没准是容易生气的类型,要是还有共犯的话就更危险了。”

过了一会,蹲在灌木丛里的猿渡瞟了眼手表。八点三十一。公园里早上没什么人,疑似犯人的男子,也还没有出现。

“犯人那家伙,不会注意到埋伏了吧?”八点三十五,小卖店前,狐塚嘟囔道。

“犯人可能不会来了吧。”布引意味深长地说。

车站的背面出口,鹤冈在侧面的水龙头这里用水桶接了水,一脸担忧地瞥了眼手表,八点四十分,一名高个子的男子从站内混杂的人群中脱离,走出车站后门,来到公园。这名男子戴着深色的墨镜和白纱口罩,疾步走到高森面前,沉默着向斜下方伸出右手。看上去是要拿他的包。

“你是谁?”

高森颤抖的声音,传到了灌木丛里的猿渡耳中。

“映一在哪?告诉我他在哪——”

男子沉默着向高森拿着的手提包伸出手,想要抢过来。这时,高森社长突然开始抵抗。像小孩子一样不情愿地扭着身子,为了不让包被抢走,用两只胳膊抱着。然而,男子的力量更大。包被抢走了,高森社长那瘦弱的身子跌倒在地。男子用双手抓着手提包,紧紧地夹在右腋下,向车站跑去。

等到男子往车站跑去时,“是时候该出场了”猿渡心想。虽然也很在意倒下的高森,不过他好像只是因为反作用力跌倒的,应该没什么大碍。然而就在此时,距离猿渡有段距离的地方,原本应该没人的灌木丛里,突然窜出两名男子,向着犯人追去,猿渡也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是报社记者。”

猿渡顿时脸色苍白,从灌木丛跳了出去。现在,报社记者正在追那名高个子的男人,万一让他们逮住就麻烦了,猿渡心想。他以为这次的案件报社记者还不知道,不过他想起来搜查总部确实没禁止各报社采访。但即便如此,这也太没常识了,猿渡气愤地拼命追着那两名他以为的记者。明知是诱拐案,这行为也太轻率了。恐怕是二流报社的记者,在警察之外的什么地方探查到案件的事,着急立功而埋伏在这里。真是的,太没常识了。

猿渡大声喊道:“等一下。现在不能抓那个男人。那家伙还有共犯。”

 

E 二十六日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趁着公司午休,财务负责人松平惠乘出租车回到位于同一区内的自家公寓。“回来晚了抱歉啊。肚子饿了吧?”开门后她立刻走进厨房,对在餐桌上看着少年周刊杂志的高森映一说道,她把回来路上顺带在超市买的食品接连从纸袋中拿出,摆在餐桌上。“马上就做饭,稍等一下哦。”

沉迷在漫画中的少年映一,只是“嗯”地敷衍了一声。

松平惠忘记上锁的门被人打开,鹤冈走了进来。

“映一。”他特意无视松平惠向少年搭话,“好了,该回家了。也三天没上学了。”

“刑警先生。”松平惠右手上还拿着洋葱,就那么瘫软地跌坐在地板上。

映一似乎还没从漫画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呆呆地盯着鹤冈。

鹤冈一脸怜悯地俯视着松平惠,说道:“你也真是,帮忙做了这么无聊的事。”

 

A’ 二十四日晚上八点五十分

“听你这么说,看样子问询调查没有收获啊。”飞騨警部说道。

狐塚面向警部报告:“没错。犯人知道那个时间段,车站周边出勤的上班族很多,站内十分拥挤。车站员工、小卖部里的女的,没有一个人目击到疑似犯人的男子。不过,有一名女性目击到了奇怪的事情。这个女的是站内小卖部的店员,在这个小卖部能望到公园的全景。这名中年女性非常难对付,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开始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吼了她一声后,她那顽固的神经好像突然断开了一样,呜咽着全招了。据她所说,第一次在公园交付赎金的时候,几乎同一时刻,发生了一起不合逻辑的事情。”

“嚯——”飞騨警部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合逻辑是指,事实发生的事情和高森的证言有不一致的地方是吧?”

“不知道算不算不一致。”狐塚露出自己也还没完全理解的表情,歪着脑袋,“倒不如说,高森证言中没提及的事情,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了。即是说,据小卖部的这个女人所说,今天早上八点半左右,公园里有人路倒,似乎造成了不小的骚动,虽然她不清楚准确的时间,但能够根据车站内的拥挤情况推测出来。”

“再说详细点。”

“是。这个女人推起小卖部的卷帘门是在早上七点半左右,她看到公园的灌木丛前倒着一名上班族似的男性。于是,她觉得那个男的是昨天晚上喝醉了还没睡醒,她不想惹上麻烦也没有报警,就直接没有管。尽管现在天气这么冷。真是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飞騨警部环抱着手臂,问道:“死了吗?”

“没有。是流浪汉得了肺炎失去了意识,准确来说不是路倒。偶然路过公园的行人播了一一〇,说是有病人倒在公园里,巡逻车开到了现场。我调查了一下,确实发生了这样的案子,报告书上写着,巡逻车到达现场是在八点二十分前后。之后救护车也来了,想必骚动持续到了八点半,但是——”狐塚摇摇头,“从高森的证言来看,看不出他目击到了这件事情,他完全没有提。”

“那么,高森做假证了?”

飞騨警部略显慌张地制止住躁动起来的刑警们。“别急,都别急。这一点还不清楚。还不清楚。那个公园光是看地图就能看出是狭长型的,或许是在别的地方交付的赎金。还有,高森可能是在流浪汉事件告一段落后才到公园来的。甚至,高森即便知道这场骚动,也觉得不该提,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关于这一点,再好好确认一下。”

“就我刚才在高森家问的问题来说,从高森的回答中,还无法判断出什么来。”布引拿起手边电话的听筒,“我给猿渡打电话,让他确认清楚。”

飞騨队长急忙提醒:“流浪汉的事,只要高森自己不提,我们绝不能先说出来。”

布引重重地点点头:“我明白。”

“话说……”鹤冈边注视着正在给高森家里的猿渡打电话的布引的样子,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高森怎么那么草率,就算是财务负责人,也不该把案件的事情告诉员工吧,这点有点奇怪啊。”

“是啊。”大助也点点头,“但是,那个松平惠,或许跟高森社长有特殊的关系。”

鹤冈斜视着瞪了大助一眼:“嗯。你也注意到这点了啊。观察力敏锐了不少嘛。”

因流浪汉事件去了公园里的那群人中,或许有人目击到了高森社长或是犯人,飞騨队长指示别的刑警去打听,注意到鹤冈和大助的谈话,转而面向他们:“很有意思的话题嘛。也说给我听听。”

“没有……那个……我还没……”大助又红了脸,“她连社长的性格都加以评论时,我略微有那种感觉。”

“我也有同感。”鹤冈赞同道,“但是,我先前说过的想不通的地方,不是这种凭直觉来判断的事情。就我们调查到的,那家公司明天是发薪日。然而将近五百万日元的现金至少从昨天起就在公司的金库里了。”

“嗯。”队长赞同道,“确实很奇怪。一般来说,都是先存放在银行,发薪日当天才去取,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我想起来了。”大助惊讶得身子一僵,“而且那个女的还说过,金库里放着将近五百万的现金,只有社长和她自己知道。”

“而且犯人第一次提出的金额就是五百万。”队长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

“啊!这么说是高森社长和松平惠合谋的伪装绑架……”

狐塚大声地叫了出来,飞騨队长吼了回去:“不行,不能这么草率。下结论还太早了。未知全貌容易走偏方向,如果是真正的绑架就糟了。”他闭起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思考了五、六秒钟后,仍然闭着眼做出了决断:“行了。真的也好假的也好,这两种假设都作为前提继续调查。狐塚和布引,明天去调查高森建设金属的交易对象。看看到昨天为止,有没有客户真的汇了将近五百万。其他人再去调查一遍,映一放学途中被绑架时,有没有人目击到了。还有神户——”

“在!”大助满脸期待地盯着飞騨队长。

“情况有变,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的搜查方法。我虽然不能拜托你拿出五百万来,但如果是你个人借款给高森,那我也不会过问。或许那钱还不回来。当然,前提是不能让高森察觉到是你这个刑警借的钱。如果能办到我就批准。之后再看高森社长的反应。”队长窃笑着睁开了一只眼,“可以让鹤冈协助你。”

 

B’ 二十五日早上七点四十分

“也就是说,把高森叫到银行,擅自借用银行的接待室,让他以为是银行贷款给他,再把钱交给他,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喜久右卫门点头道,“和金蝉脱壳诈骗正好相反。我会跟银行说,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啊。这样或许可行。”大助思考着,“在银行的接待室观察高森的反应,还能判断绑架到底是真是假。”

“那个,假的是怎么一回事?”

喜久右卫门的问题让大助回过神来,慌忙摇头道:“不。没事。”

“您是说有伪装成绑架的嫌疑是吗?”

大助被铃江突然尖锐起来的语气吓到,看着她。铃江也紧盯着大助。

大助也盯着铃江缓缓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没错。你有什么头绪吗?”

“是昨天晚上,我在高森社长家时的事情。”铃江把咖啡杯放下,平静地开始说道,“猿渡刑警看出我很担心高森夫人,就提出让我陪她说话。但是高森社长对此却表现出很警惕的样子,说白了,就是一脸厌恶。在那之前,我没想到高森社长会不担心夫人,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更加深了我的疑虑。”

“那——”大助从桌上探出身子,“你见到高森夫人了吗?和她说话了吗?”

“见是见到了,但夫人一直在玩拼图,没能说上话。”铃江意味深长地问大助,“大助少爷玩过拼图吗?”

“小时候当做益智玩具玩过嵌图游戏[译注:把带有各种形状的立体图形,嵌入到对应的空栏里的一种儿童向益智游戏。]。但是面向大人的很复杂的那种还一次都没……”

“玩那个需要精力相当集中,并不是那种能忘掉烦恼让心里轻松起来的东西。但在我看来夫人拼图的时候,玩得相当顺畅。当然,不了解那个拼图难度的人,看到夫人沉迷在拼图中的样子,反而可能会感到安心吧。”

“所以说是高森社长让夫人玩拼图的?或者是夫人正因为知道自己儿子被绑架是伪装的,所以能安心地玩拼图,是这么回事吧?”喜久右卫门现在只是反复戳着龙虾,他眯起眼睛用看亲孙女一般的眼神注视着铃江说道。

“没错。”铃江果断地回答。

 

C’ 二十五日下午一点二十分

在高森拿来的合约书上,大助在空着的另一名连带保证人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盖了章,交给刚才那名年轻的职员,笑着说道:“这么一来,也不需要什么金蝉脱壳了。”“刚才狐塚联系我了。”鹤冈往两边折了下脖子,骨头嘎嘎作响,说道,“就目前调查到的这两周内,高森建设金属没收到过大额汇款。”

“我忘记说了。刚刚队长也打电话来了。”大助说道,“在猿渡的问询中,高森似乎完全不知道流浪汉那件事,之后犯人也一次都没有打电话到高森家。啊,还有,从磁带上录下来的之前那个女人的声音中,并未发现任何明显的特征。”

“那个声音,真听不出是谁。”鹤冈点头道,“我想着会不会和松平惠的声音有什么共同点,听了好多遍。话说回来——”鹤冈压低声音道,“我今天早上又去了一次高森建设金属,想问问其他职员们,结果真是吓了一跳,所有员工一个不漏地,从昨天起就知道绑架案的事情了,还知道自己的工资被用作赎金交出去了。”

“是松平惠到处去说的吗?”大助皱眉道,“高森社长没禁止松平惠往外说。”

“倒不如说,社长很想让她说出去。员工们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社长和松平惠的关系似乎已经持续了好几年。”鹤冈眯起眼来,“愈来愈像是伪装的了。”

 

D’ 二十六日上午八点三十五分

“犯人那家伙,不会注意到埋伏了吧?”八点三十五,小卖店前,狐塚嘟囔道。

“犯人可能不会来了吧。”布引意味深长地说。

“嗯,但是——”狐塚瞟了眼布引,“还不一定是伪装的。”

八点四十分。

带着深色墨镜和白纱口罩的神户大助,从站内混杂的人群中脱离,走出车站后门。在后门侧面的水管这里用水桶打好了水的鹤冈,担忧地瞥了眼手表,他抬头确认了下是大助后,立马把视线别开。大助走到公园。高森紧盯着大助的方向。他的眼镜片上反射着太阳光,看不到表情,但能看出他因惊吓而呆立着一动不动。大助对高森的怀疑愈发加深了。刑警们已商量好,高森和打电话来的女人约好的时间是八点三十分,若是过了十分钟犯人还没有现身的话,大助就假扮成犯人接近高森,来观察他的反应。大助和高森相对而立,他无言地向斜下方伸出右手,去抓高森正提着的手提包。

高森惊讶得目瞪口呆,从嘴里挤出一句:“你是谁?”

这一瞬间,对高森的怀疑成了确信。这句话是,高森看到自己捏造出的架空的犯人出现在现实中,太过惊讶不禁脱口而出,大助不做他想。想起躲在灌木丛中的猿渡能听见,高森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改口道:“映一在哪?告诉我他在哪——”即便如此,大助的判断也丝毫不改。大助想要把手提包抢过来。不出意外,高森紧紧地抱住不放。大助心想:对高森来说,包里的钱并不是用来换回儿子的钱,银行出人意料地批了贷款,这是能够把公司从破产的危机中拯救出来的重要的钱。大助用尽全力把包抢了过来。钱被抢之后,高森会有怎样的反应,为了观察到这一点,这也是计划中的行动。没有理会瘫倒在地的高森,大助夹着包往车站的方向跑去。背后传来脚步声。这个脚步声在追赶大助。这不是同事猿渡刑警。而且听声音有两个人。甚至,还有另一个脚步声在追赶这个脚步声。听见猿渡的叫喊了。因为脚步声,大助没能听清喊的是什么。然而大助想到,这个叫喊是在引起他的注意,告诉他他的背后有人。跳过公园草坪上低矮的铁栅栏后,大助回头看了看。看到明显像是报社记者的两名男性正在紧追着自己不放,大助慌忙加快了逃跑的脚步。两名记者仍然紧追不舍,猿渡又喊了些什么。不管猿渡喊的是什么,那两名因追赶着绑架犯而兴奋得像野兽一样的报社记者都应该没有听到。现在,如果被两名急着立功的报社记者抓到就麻烦了,大助心想。如果大助的身份被他们知道了,他们就成了目击到现役刑警抢钱逃跑的证人了。即便跟他们解释这是办案的策略,仍会就这件事情遭致各种误会,显然在媒体中也会被视作大问题。万一没能逃掉……大助心想。不能因为自己不合常理的诡计,而让警察全体蒙羞。

大助往车站跑时,两名记者中的一人喊道:“抓住那家伙!”

很显然,这话是对在车站后门侧面的水管这里用水桶正在接水的鹤冈说的。鹤冈故意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助从他面前越过跑进了车站里,随后,鹤冈把水桶中的水一股脑全泼在报社记者身上。“吓死我了。”他出色地扮演了一名中年车站员工。记者们稍微踉跄了一下,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了鹤冈一眼,立马继续追大助,站内人流混杂。车站的通道被上班族挤得满满当当。打算混入人群中的大助发现,因追来的记者大声叫喊着“抓住那家伙”,人群中有好几个人注意到自己,一时间犹豫了。混入人群中可能反而会导致自己被困住。但是,犹豫只是一瞬间。报社记者追了上来。大助投身到人群中,用肩膀拨开人流,边越过男男女女的上班族边向车站正门跑去。报社记者们似乎也气势汹涌地闯进了人群中,大助身后响起被他们撞到的人的骂声和尖叫声。此时报社记者和大助之间只隔着三四米。大助把右腋下夹着的手提包拿到胸前打开。左手扶着包,右手伸进包里抓了一捆钞票出来。

封条断了,百万日元的钞票被正门吹进来的风吹往上方,在大助的头顶上飘散。人们看见一万日元的钞票正从天花板附近一张张地缓缓飘落,发出“哦——”的惊呼,大助背对着他们,又往头顶上抛了一百万。早晨昏暗的车站内,深灰色人群的上方,再次飞舞起灰白色的万元钞票。人群中四处响起“是钱”“是一万块”的叫喊声,大助接连把小捆的一万日元钞票往头顶上抛,边往身后退去,但身后却涌来一大群上班族。大助顶着人群,急忙往车站正门跑去。包里已经空了,大助把包扔了。身后男人的骂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如洪水一般。只要没人受伤就行,大助心想。然而,这群人太过礼貌、泰然处之也不行,若是不能上演互相争夺的戏码,就没法在大助和记者之间形成人墙。

从正门跑出的大助,奔向在停车场接应他的凯迪拉克。坐在驾驶席上的铃江,看到大助跑过来,打开了副驾驶那边的门。大助边上车边望着车站大门。骚动扩散到了站外,也有人往车站里面跑。追赶大助的记者似乎还没从站内跑出来。

“您干什么了?”铃江边发动汽车边问,她被大助的样子吓了一跳。

大助喘着气说:“又干了件会被骂的事。但也没有比那更好的方法了。”

 

E’ 二十六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分

鹤冈一脸怜悯地俯视着松平惠,说道:“你也真是,帮忙做了这么无聊的事。”说完瞥了映一一眼,眨了眨眼道,“还利用小孩,太恶劣了。之后警察向映一问话的时候,不管你怎么教他说谎,小孩毕竟是小孩,你就没想过他到头来会把真话都说出来吗?还有,就算蒙混过关了,等到映一长大开始察觉到真相了,到时候你打算怎么解释呢?”“但是,但是,公司的情况已经十分紧迫了,哪有功夫想那么多。”松平惠哭了出来。

“无非就是工资,还有给交易方的汇款。让他们宽容一下不行吗?我没觉得有那么急迫。”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个人觉得情况紧急。”松平惠冷冷地说着,趴在地板上抽泣。

 

“这次的案件,从头到尾都是因高森社长的软弱引起的,这么说也不为过吧。”

案件的善后工作几乎处理得差不多了,二十六日下午四点三十分。飞騨警部面向聚集在搜查总部的全体刑警,开始说明案件的概要。“大宗交易的客户取消了订单,工程上出现失误生产出大量残次品,这些原因导致从上个月开始,公司就没有任何进项,员工的工资也好,承包商的款项也好,都付不出来了。高森社长的性格,不管是被工会围攻,还是低头去求承包商,他都无法忍受,于是就策划了一起伪装绑架。他选择了情妇松平惠当共犯。”队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望向负责调查松平惠的鹤冈。

意识到队长应该是想让他补充说明一下松平惠的事情,鹤冈开口道:“高森和他夫人的关系,近五六年都很冷淡。高森和松平惠也是从那时开始亲密起来的,高森偶尔还会去她的公寓过夜。据松平惠的供述,高森和她的关系很快就被夫人知道了,之后夫人就变得挥霍无度,因此高森在私生活中,经济上也相当困难。所以这次的案件,有一半原因出在夫人身上,因此夫人也参加了这场闹剧,被迫扮演一名担忧孩子的母亲。”

“二十三号午后,松平惠在高森家附近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等着放学回家的映一,之后坐出租车把映一带回到她的公寓。”飞騨警部再度开始说明,“映一很熟悉松平惠,父母也事先跟他讲过,他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松平惠走了。然后是,公司的金库里本来就是空空如也。所以说,也没有她二十三号傍晚拿着钱送去社长家里这回事。她实际上做的是,二十四号早上一上班,就挨个地告诉员工,映一被绑架了,原本要发的五百万的工资被充作赎金了。”

布引思索着问道:“嗯……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方面是博取同情,另一方面是为了让员工、特别是工会的那群人能够接受迟发工资。还有,若是有职员联系警察,那么案件就会被公开成为新闻。这样一来就能得到交易方的同情,即便不低头请求,对方也会答应推迟付款,也有高森这种幼稚的期待在里面。”

“这男人真没用啊。”狐塚露出尖锐的虎牙说道,“听到这样的事,简直令我作呕。”

“然而,正是干下了这种蠢事的软弱的男人,才总想把自己当受害者,期待社会能帮他。”飞騨警部说道,“接着,他的期待落空,没有一名员工报警。于是高森让松平惠在公司里到处散播犯人第二次要求赎金的事情。他似乎以为,这次总会有人去报警的。”

“为什么高森以为会有人去报警?”猿渡疑惑道,“他这个计划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第一次他以为,自己的工资被拿去给犯人了,会有人因此感到气愤,想让警察帮忙要回来而报警。第二次他以为,公司所剩不多的钱统统都被充作赎金,工资就会发得更晚了,果然还是会有人报警的吧。也就是说,高森不过是个软弱的知识分子,他的固有观念以为员工里肯定会有人反感社长。然而谁又能想到,高森虽然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但二十多名员工无一例外都很善良。他们都担心社长的家人,比起自己的工资更加担心映一的安危,结果没有一个人报警。”

“高森应该感激到哭才对。”鹤冈怅然地说道。

“如果没人报警就成不了新闻,也就得不到世人的同情。高森没办法只好在二十四号下午五点左右,自己联系了警察。为了证明绑架不是伪装的,还吩咐松平惠装作犯人在八点半左右往他家里打电话。”

“八点半的话,正好是我和鹤冈在公司见了她之后。”大助补充道。

鹤冈点点头:“我们回去后,她立刻就出了公司,用附近的公共电话给高森家里打了电话。她用手帕包着话筒,所以才变成了那样的声音。”

“猿渡在一旁观察到高森接那通电话时的样子,产生了怀疑。第一个想到或许是伪装的,应该就是猿渡。”

飞騨警部对猿渡点了点头,猿渡红了脸:“那是因为,通过电话中和犯人的交涉,归还映一的日子又往后延了两天,看上去高森并没有多担心儿子,挂断电话后,也只是一个劲地跟我诉苦说没钱。”

“福寿银行同意贷款的时候,有常识的人都会有所怀疑,但高森只是疑惑了一下下,就坦然地把钱收下了。儿子被绑架,自己因为没有赎金而苦恼,有人会帮忙出钱是理所当然的,就是因为对社会怀有这种依赖心理,高森才会不加怀疑的吧。之后到了松平惠假装犯人在电话中说的二十六号的早晨,高森不得不到公园去。本来的话,既然银行已经给了贷款,就没有必要再演戏了,犯人肯定是不会出现的。而且,因为有警察在埋伏,即便犯人没有现身也不奇怪。犯人只要再表现出罢手的样子把映一放了,让映一独自一人回到家里,应该就万事大吉了。然而犯人却出现了,高森应该吓了一大跳吧。因为神户的提议,让假扮的犯人登场,案件一下子得到解决。”飞騨警部说完从一旁瞥了眼大助,“追着神户假冒的犯人的那两名报社记者当中,有一个叫高森完二,是高森的亲弟弟。绑架案迟迟没上新闻,高森就给在二流报社上班的弟弟打了电话。一方面也是为了拜托他当银行交易合约书的连带保证人,那时候也顺带说了绑架的事。这个叫完二的弟弟,和高森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他也像他哥哥一样恣意妄为,他觉得这是个大消息,就把映一的安危抛到脑后,劝说同事一起,想赶在警察之前把犯人抓住,制造一出大新闻,于是他们一早就悄悄地藏在公园里。在高森看来,映一还在犯人手中时就上了新闻的话,能占到更大的版面,也更能获得世人的同情,然而我们也不可能去通知报社记者,所以这一点也没能如他的愿。”

“那两个记者,我恨恨地训了一顿。”猿渡露出牙齿说道,“但是,太可恶了,那两个家伙,别说乖乖听话了,一直在颠倒黑白跟我争辩说‘我们是想帮警察的,有什么不行’,真是辱没了报社记者这个职业。”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飞騨警部有些躁动不安起来,“那群记者,不,这次不是二流的都是一流的,他们正在楼下等着我们开发布会。”他苦恼地说,“虽然案件解决了,但神户抛撒五百万那件事,要怎么解释呢?我可说不出口那是刑警干的。”

神户立刻垂头丧气道:“非常抱歉。”

狐塚顿时怒吼道:“撒钱啊,真像是有钱人会干出来的事。冒冒失失地搞出这种事来,虽说是轻伤,但毕竟造成了四人受伤。”

“但是,就神户的判断,那是最好的办法了吧。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钱。”猿渡为神户辩解道,“而且那四个受伤的人都捡了不少钱,喜笑颜开的呢。”

“收回来的好像只有六万。”鹤冈窃笑道,“那么一大群人里,捡到了钱的人都没有相互供出来。”

刑警们捧腹大笑起来。

“违反了道路交通法呢。”布引坏心眼地说道。

“但那又不是车行道,只是车站里的通道应该没事吧。”鹤冈歪着脑袋苦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大助的行为正当化,可以让他免除处分。

“啊,钱不是撒出去的,是掉出来的,这样的话——”猿渡喊道。

“掉出来的钞票,自己往天花板上飞是吗?”

看到狐塚愁眉苦脸的样子,刑警们咯咯地笑了出来。

“无意中听到绑架案的小流氓,冒充犯人想抢赎金,结果搞砸了,就当做是这样吧。要是真相被报道出来,出于对有钱人的反感,神户会被舆论淹没的。行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嘿哟一声,飞騨警部站了起来。“总而言之,这个案子结了。各位辛苦了,这个搜查总部也要解散了。恭喜。”

“恭喜。”

“恭喜。”

“恭喜。恭喜。”局长不知从哪里跳着舞出来了。

“局长来了。您什么时候到的?”

“老早就躲在这张桌子下了,等着机会出场呢。”

刑警们边说着“真是出奇怪的案子啊”边走出了房间,飞騨警部在一旁向大助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浜田铃江女士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所以我也想送个小礼物给她。”

“队长要,送礼物给她?”大助略显惊讶了眨了眨眼,“要送什么?”

“她和你被打断的约会。”飞騨警部说道,“实际上,我刚才跟她打了电话。现在停车场里停着你那辆红艳艳的凯迪拉克,穿着貂毛外套的大美人正在车里翘首以盼你的到来。”


                                                                                           [第三章完,全书共四章]

第三章比第一、第二章长一些,多花了点时间,各位久等了。最后附一张文中多次提到的阿尔弗雷德·E·纽曼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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