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闲散王爷x江南士族幼子
currypiggie 2025-05-17

闲散王爷x江南士族幼子

夏末的午后,暑气未消,带着一股慵懒的燥热。庭院深处的荷塘边,却是难得的清凉所在。

沈清辞小心翼翼地将双足浸入微凉的池水中,舒服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孕晚期的身子格外沉重,连日来的水肿更是让他行走不便,此刻被清凉的池水一浸,那股浮胀酸软的感觉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他微微侧过头,将大半身子的重量都倚靠在身后宽阔温暖的胸膛上。

“还好吗?” 萧绎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一只手稳稳地环在沈清辞的腰侧,另一只手则覆在他高高隆起的腹部,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圆滚肚皮的弧度和偶尔传来的、代表着新生命的轻微胎动。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沈清辞略显苍白的侧脸上,那里因怀孕带来的疲惫和固有的体弱而失了几分血色,却无损那清绝的容颜,反而添上一种令人心悸的脆弱美感。

“嗯,” 沈清辞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倦怠,却带着满足,“凉快多了,腿也舒服些。” 他动了动脚趾,带起一圈细小的涟漪,几条色泽鲜艳的锦鲤好奇地凑近,又倏地摆尾散开。

萧绎感受着掌心下那一下有力的胎动,眼底深处的担忧稍稍褪去些许,换上柔和的暖意。他轻轻摩挲着那温暖的孕肚,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琉璃,“小家伙今日倒是乖觉,没有太闹腾你。”

沈清辞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许是知道爹爹带我出来纳凉,也觉得舒坦了罢。” 他微微仰头,看向萧绎轮廓分明的下颌,眼神里是全然的依赖与信任。

微风拂过,带来荷叶与莲花的清香,几片粉色的花瓣悠悠飘落,点缀在碧绿的水面和两人素雅的衣衫上。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余下这满池清荷,一双璧人,和那孕育着希望的、沉甸甸的幸福。萧绎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更紧地护住,仿佛要将所有风雨都隔绝在外,只留给他这一方宁静与安稳。

然而,片刻的舒缓之后,沈清辞还是忍不住轻轻蹙起了眉。腰间的酸楚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随着久坐,隐隐有加重的趋势。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想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却牵扯到了腹部,引得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了?” 萧绎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声音里的紧张再次浮现。他小心地将沈清辞扶正了些,温热的手掌贴上他微凉的后腰,轻轻按揉起来。力道不轻不重,恰好按在酸痛之处。

沈清辞靠在他肩上,闭上眼感受着那份熟悉的安抚,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无事,老毛病了,坐久了腰就酸得厉害。” 他声音低弱,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让你担心了。” 即便是这种时候,他也不忘顾及对方的心情。

“说什么傻话。” 萧绎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怪,手下的动作却愈发轻柔,“你身子本就弱,怀着孩子更是辛苦。这点不适,怎能不让我担心?” 他俯身,将下巴轻轻搁在沈清辞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清雅的药香和淡淡的体温,“再忍耐些时日,等孩子平安落地,你就轻松了。”

沈清辞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入萧绎的颈窝,汲取着那份能让他安心的温暖。他知道萧绎比他更紧张,也更期待。这些日子,他夜里常因腿抽筋或胎动频繁而惊醒,每一次,身边的人都会立刻醒来,或替他揉捏,或轻声安抚,直至他重新入睡。这份无微不至的守护,是他支撑下去的最大力量。

池水轻轻拍打着他的脚踝,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他抬起眼,看着水面上悠游的锦鲤,看着远处随风摇曳的翠绿竹影,还有身边这个男人温柔专注的侧脸。心中那因身体不适而起的烦闷,渐渐被一种柔软的情绪所取代。

“阿绎,” 他轻唤了一声。

“嗯?” 萧绎低头看他,眼眸深邃如夜空,映着他的身影。

沈清辞弯起唇角,笑容清浅却真挚:“有你在,真好。”

萧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低下头,在沈清辞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重的吻,包含了千言万语的疼惜与爱恋。“嗯,我一直都在。” 他承诺道,声音坚定而温柔。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也柔和了两人相依的身影,仿佛一幅静谧而动人的画卷,在岁月中缓缓展开。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片刻的温馨宁静中时,沈清辞的腹中突然传来一阵格外有力的翻搅。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萧绎覆在他腰间的手臂。

“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哪里疼?” 萧绎的声音瞬间绷紧,方才的柔和被急切的担忧取代。他立刻低头,仔细观察着沈清辞的神色,同时掌心下的力道也变得更加专注,试图感受腹中的动静。

沈清辞缓了几口气,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些许,脸上却又添了一层薄汗。“没事…是小家伙…踢得有些用力……” 他气息微促,声音比刚才更低弱了几分,带着难以抑制的喘息,“许是…不喜欢我一直坐着……”

萧绎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和额角渗出的细汗,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这孩子月份越大,动静也越发频繁有力,对清辞本就孱弱的身体无疑是巨大的负担。他轻轻抚摸着那高耸的孕肚,柔声安抚道:“乖,别闹腾你爹爹,他身子不适,要乖乖的。” 像是说给腹中的孩子听,也像是说给沈清辞听。

他能感觉到沈清辞的呼吸有些急促,孕晚期胎儿增大,本就容易压迫心肺,加上清辞底子薄,更是容易感到气短胸闷。他不敢再让沈清辞在外面久待,即使这里的清凉能缓解水肿。

“清辞,我们回去吧?” 萧绎试探着问,语气是商量,但眼神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这里风也渐渐大了些,仔细着凉。回屋里躺着,我让陈伯给你熬些安神补气的汤水来。”

沈清辞也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方才那一下让他心悸,腰腹也更加酸胀。他点了点头,顺从地应道:“好。”

萧绎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先是轻轻抬起沈清辞浸在水中的双脚,用早已备好的柔软布巾细细擦干。那双脚因为水肿显得有些圆润,脚踝处更是明显。萧绎的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随后,他半蹲下身子,一只手牢牢托住沈清辞的后腰,另一只手臂穿过他的膝弯下方,用一个极其稳妥又不压迫腹部的姿势,缓慢而坚定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沈清辞轻呼一声,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萧绎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窝。熟悉的沉稳心跳透过衣料传来,让他瞬间安心不少。被萧绎抱在怀里,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此刻的笨重和依赖。

萧绎抱着怀中分量不轻的人,脚步却依旧沉稳。他避开了地上散落的莲子和湿滑之处,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通往内室的回廊,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怀里人的重量,是他甜蜜的负担,也是他心头最深的牵挂。阳光透过廊檐,在他挺拔的身影和沈清辞苍白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拉长了一段无声守护的温柔时光。

穿过曲折的回廊,萧绎抱着沈清辞稳步走进了他们日常起居的内室。屋内的光线比外面柔和许多,一缕安神香的清淡烟气袅袅升起,混合着药草的微苦气息,是沈清辞早已习惯的味道。窗边设着一张宽大的软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锦垫,旁边还堆叠着几个柔软的靠枕,显然是特意为方便他随时休憩而准备的。

萧绎走到榻边,动作轻缓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沈清辞放在软榻上,生怕一丝一毫的颠簸会让他不适。他仔细调整着靠枕的角度,让沈清辞能以一个半躺的、腹部最不受压迫的姿势倚靠着。

“呼……” 一沾到柔软的依靠,沈清辞便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他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苍白的脸上仍带着未褪的疲惫。被抱回来的这段路不长,但对他而言,也耗费了不少气力。

萧绎半跪在榻边,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沈清辞额角残留的薄汗,又探了探他的手,确认没有因为方才在池边而过于冰凉。他的视线落在沈清辞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高耸的腹部,眼神里的疼惜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去叫陈伯把汤端来,” 萧绎柔声说道,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他,“你先歇会儿,什么都别想。”

沈清辞微微睁开眼,眸光有些涣散,却还是朝着萧绎的方向,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绎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低声对外面的侍从吩咐了几句,确保汤水会尽快送来,并且是温热适口的。他没有离开,而是很快又回到了榻边,搬了个绣墩在旁边坐下,静静地守着。

他没有再说话打扰,只是握住了沈清辞搭在身侧的一只手。那只手依旧有些凉,指节纤细,因为怀孕带来的水肿而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圆润。萧绎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它,试图传递一些暖意过去。

沈清辞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温暖和陪伴,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起来。他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和身边人带来的、无需言说的安全感。

室内只剩下安神香燃烧时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交织的、轻浅的呼吸声。萧绎凝视着沈清辞沉静的睡颜,心中既有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的期盼,更有对怀中这个人深深的担忧和无尽的爱怜。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尚未到来,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成为他最坚实的依靠。

窗外的天光渐渐西斜,将屋内的光影拉得更长,也为这份静谧的守护,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没过多久,陈伯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汤盅,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他先是恭敬地向萧绎行了一礼,然后将汤盅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揭开盖子,一股混合着药材清香和鸡汤醇厚味道的热气便弥漫开来。

“王爷,沈公子,安神补气的汤炖好了,温度刚刚好。” 陈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对沈清辞身体状况的关切。

萧绎点了点头,示意陈伯可以退下了。待门被轻轻带上,他才端起汤盅,用银匙舀了一勺,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试了试温度,确认不会烫口后,才小心地递到沈清辞的唇边。

“清辞,喝一点,嗯?这是陈伯特意为你熬的,能补补气力。”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看着悬在唇边的汤匙和萧绎专注而担忧的神情,他其实没什么胃口,孕晚期的不适常常让他食欲不振,甚至有些反胃。但他不忍拂了萧绎的好意,也知道自己需要补充体力,便微微张开了口。

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甘甜和药材的微苦,味道并不难接受,暖意顺着食道缓缓流淌,似乎驱散了一些身体里的虚寒。

萧绎见他咽下去了,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又舀起一勺,耐心地继续喂他。沈清辞很配合,虽然喝得很慢,但一口一口地,也喝下了小半碗。

期间,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在进食,又轻轻地动了一下,幅度不大,像是在撒娇。沈清辞忍不住低头,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为人母的温情,也带着对身体负荷的无奈。

“他倒是会挑时候。” 萧绎也感受到了那轻微的胎动,低声笑道,试图缓和气氛。他放下汤匙,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掉沈清辞唇边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汤渍。

“许是闻到香味,饿了。” 沈清辞的声音依旧带着倦意,但比起刚才,似乎多了几分生气。他看着萧绎细致入微的动作,心中暖流涌动,“我自己来吧,你也累了。”

“不累。” 萧绎不容置喙地打断他,重新拿起汤匙,“乖乖张嘴就好,能看着你多喝一点,我比什么都安心。” 他舀起最后一勺汤汁,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辞。

沈清辞拗不过他,只好顺从地喝完了最后一口。小半碗汤下肚,他觉得胃里暖暖的,身上也似乎多了些力气,虽然那份沉甸甸的疲惫感依旧如影随形。

“好了,不喝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喝不下了。

萧绎也不强求,知道他能喝下这些已是不易。他将汤盅放回小几上,又替沈清辞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薄毯,确保他不会着凉。

“睡一会儿吧,” 萧绎的声音放得更轻,“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沈清辞“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或许是汤药起了作用,或许是身边人的陪伴太过安心,这一次,他很快便沉入了浅浅的梦乡,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萧绎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安睡的容颜,握着他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脉搏和体温。窗外的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投射进来,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宁静的光晕之中,仿佛时间都为此刻的守护而停驻。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以及无论前路多少艰辛,都要护他周全的决心。

室内静谧,只余沈清辞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萧绎握着他的手,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祈祷着他能安稳地多睡一会儿。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突然,沈清辞的身子猛地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狠狠撞击了一下。他尚未完全清醒,眉头便痛苦地紧紧拧起,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原本覆在腹部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萧绎心头一紧,立刻俯身靠近,“清辞?怎么了?”

话音未落,沈清辞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那隆起的腹部像是内里有活物在翻江倒海,轮廓都清晰地凸显出来,又猛地收缩回去。这突如其来的剧烈胎动显然超出了沈清辞身体的承受极限。

他猛地睁开眼,眸中尚带着未散的睡意,却瞬间被惊恐和剧烈的不适所取代。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甚至来不及侧过身,便控制不住地“呕”的一声,刚刚喝下去不久的汤水混合着酸液,悉数从口中涌出,溅落在身前的锦被和萧绎的手臂上。

污浊的气味瞬间在清雅的室内弥漫开来。

“清辞!” 萧绎惊呼出声,顾不得自己手臂上的狼藉,第一时间不是去拿痰盂,而是迅速伸手扶住沈清辞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不住颤抖的后背,试图帮他顺气。

沈清辞咳呛着,身子软软地靠在萧绎的臂弯里,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唇瓣毫无血色,额头上瞬间沁满了冷汗。他无力地喘息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还未平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带来一阵阵闷痛。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和更深的疲惫。

“别怕,别怕,没事的……” 萧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扬声对外喊道:“来人!快!”

侍从们闻声迅速赶来,看到内室的情形,皆是面色一变,却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取来干净的布巾、温水和痰盂。

萧绎接过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清辞的嘴角和下巴,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他。他看着沈清辞虚弱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急。他知道这不是清辞的错,是这孩子太闹腾,是这副身子太孱弱。

“感觉好些了吗?还想吐吗?” 萧绎低声询问,目光紧紧锁着他的脸。

沈清辞虚弱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他只是将头更深地埋进萧绎的怀里,寻求那唯一能让他稍感慰藉的支撑。

侍从们迅速清理了污物,换上了干净的被褥。萧绎全程没有放开沈清辞,只是用眼神示意他们动作轻些,快些。待一切收拾妥当,屋内的气味也散去了不少,他才重新调整姿势,让沈清辞更舒服地躺下,又拿过一杯温水,只让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看着沈清辞闭着眼,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未干的生理泪水,萧绎的心疼无以复加。他挥退了侍从,独自守在榻边,握着沈清辞冰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安抚。方才那短暂的安宁仿佛一场幻梦,现实的辛苦与煎熬,再一次清晰地摆在了眼前。

夜色悄然降临,取代了窗外最后一抹残阳。内室只点了几盏柔和的宫灯,光线昏黄,映照着榻上沈清辞苍白如纸的面容。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微弱而浅促,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耗尽了力气。方才那阵剧烈的呕吐和胎动,几乎抽空了他本就不足的精力,此刻的他,脆弱得像是一触即碎的薄冰。

萧绎坐在榻边,身形挺拔,却掩不住眉宇间深刻的忧虑和疲惫。他握着沈清辞的手,那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心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清辞偶尔因腹中不适而引起的、细微的颤抖,每一次都让他的心跟着揪紧。

他不敢再喂他任何东西,生怕再次引发呕吐,加重他的负担。看着沈清辞干裂起皮的嘴唇,他只能时不时用干净的软布蘸些温水,轻轻替他濡湿。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静默,只剩下沈清辞微弱的呼吸声和萧绎自己沉重的心跳。他凝视着沈清辞,目光复杂。这腹中的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他期盼已久的血脉延续,可如今,这份期盼却几乎要以他挚爱之人的性命为代价。巨大的喜悦和深沉的恐惧在他心中反复拉扯,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也不愿看到清辞如此受罪。

不行,不能再这样等下去。方才那样的胎动和呕吐,绝非寻常。

萧绎轻轻放下沈清辞的手,动作极缓地站起身。他走到门口,对着守在外面的亲信低声而急促地吩咐:“立刻去请御医,不,把张太医和擅长妇科的刘太医都请来!用最快的速度!就说……”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就说清辞情况不好,让他们务必用最快的速度赶到!”

亲信领命,脚步匆匆地离去。

萧绎没有在门口多做停留,立刻转身回到了内室,重新在榻边坐下。他再次握住沈清辞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也才能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他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沈清辞的手背上,那冰凉的温度让他心悸。他闭上眼,低声呢喃,与其说是对沈清辞说,不如说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在祈祷:“清辞,再撑一撑……太医马上就来了,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言喻的脆弱和恳求。在这个时刻,这位权倾朝野、素来沉稳冷峻的王爷,也只是一位害怕失去心爱之人的、普通的丈夫。

沈清辞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和话语中的焦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依赖的轻哼。

这点微弱的回应,却让萧绎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淹没。他只能更紧地握住那只手,默默地等待着,在昏黄的灯光下,继续着他无声而焦灼的守护。夜还很长,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伴随着沉重的焦虑。终于,门外传来了急促而稳健的脚步声,打断了内室压抑的静默。萧绎猛地抬起头,只见两名身着官服、提着药箱的太医在亲信的引领下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宫中资历深厚的张太医和以妇科闻名的刘太医。两人脸上皆带着肃穆之色,显然明白事态的紧急。

“王爷。” 两人匆匆行礼,目光已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榻上气息奄奄的沈清辞。

“不必多礼!” 萧绎的声音低沉而急迫,他侧身让开一些位置,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清辞,“快来看看清辞!方才……方才他腹中胎动剧烈,将晚食的汤水都吐了出来,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简明扼要地将情况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沈清辞此刻的虚弱状态。

张太医和刘太医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不敢有丝毫耽搁。张太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三根手指搭在沈清辞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凝神细诊。而刘太医则俯身,仔细观察着沈清辞的面色、唇色以及呼吸的频率和深度,又轻掀开眼皮看了看。

诊脉的张太医眉头越皱越紧,指下的脉象细弱如丝,几欲断绝,是气血亏败、元气大伤之兆。刘太医观察到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沈清辞面无血色,唇白如纸,呼吸浅得几乎难以察觉,眼底隐隐泛着青黑,皆是身体濒临极限的征兆。

片刻后,张太医收回手,与刘太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王爷,” 张太医起身,声音沉重,“沈公子底子本就虚寒,孕晚期负担沉重,方才的剧烈胎动和呕吐更是耗损了大量元气,如今气血两亏,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刘太医接着补充道:“公子脉象虚浮,胎气亦有不稳之象。当务之急,是立刻稳住公子的元气,固本安胎。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的严重性。

萧绎的心沉到了谷底,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紧绷。“需要什么?药?针灸?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保住他!务必!”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尾音却无法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沈清辞依旧高耸的腹部,补充道,“孩子……也要尽力。” 但那语气,显然将沈清辞的安危放在了绝对的首位。

“臣等明白!” 两位太医齐声应道,立刻行动起来。刘太医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准备先施针稳住沈清辞的气息和胎元。张太医则走到一旁的书案边,提笔疾书,开出了一剂急救固元的汤药方子,并立刻交给门外的侍从,吩咐用最好的药材,以最快的速度煎煮。

银针泛着冷光,刘太医屏气凝神,手法精准而轻柔地刺入沈清辞身上的几处要穴。萧绎站在一旁,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看着那细长的银针刺入沈清辞本就单薄的身体,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小小的银针和即将熬好的汤药上。

他重新回到榻边,俯身靠近沈清辞,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低语:“清辞,撑住……我在这里,别怕……”

冰凉的银针刺入穴位,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但沈清辞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依旧紧闭着双眼,连一声呻吟都未能发出。他的身体太过虚弱,连对疼痛的反应都变得迟钝。刘太医捻动着银针,手法熟练,额角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次下针都极其谨慎,生怕稍有不慎便会加重病情。

萧绎站在一旁,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刺入沈清辞身体的银针,又不断地扫过他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呼吸几乎与沈清辞同步,浅而凝滞。看着银针下,沈清辞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似乎并未有明显改善,他的心就像是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下沉。他想伸手去触摸沈清辞,想给他传递力量,却又怕打扰到太医施针,只能将所有的焦灼和无助都压抑在紧握的拳头和紧抿的唇线里。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终于,刘太医施完了最后一针,轻轻吁了口气,用干净的绢布擦了擦额头的汗。

“王爷,” 他起身,声音依旧低沉,“针灸只能暂时稳住公子的气脉,略缓胎动。但根本还在于补充亏损的元气。必须等汤药来了,看效果如何。” 他不敢给出任何保证,沈清辞的状况确实凶险,脉象如风中残烛。

萧绎点了点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到一旁稍候,自己则立刻重新坐回榻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沈清辞没有施针的那只手。

那只手依旧冰凉,甚至比刚才更甚。萧绎用自己的双手将其完全包裹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哪怕只是徒劳。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等待那碗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汤药,等待一个未知的、或许残酷的结果。

屋外的脚步声响起,是侍从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快步走了进来。浓郁的药味瞬间盖过了之前的安神香,带着一种厚重的、带着希望(也可能是绝望)的气息。

张太医立刻上前接过药碗,仔细看了看色泽,闻了闻气味,确认无误后,才端到萧绎面前,“王爷,药来了,得尽快让公子服下。”

萧绎抬起头,眼底布满了血丝。他接过那碗尚且温热的汤药,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复杂的气味。他看向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清辞,眉头紧锁。现在的问题是,以清辞目前的状态,如何能将这碗药喂下去?若是再次引发呕吐,岂不是雪上加霜?

他试探着舀起一小勺,轻轻凑到沈清辞的唇边,柔声呼唤:“清辞……清辞,醒醒……喝药了……”

然而,沈清辞毫无反应,嘴唇紧闭,仿佛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药汁顺着他的唇角滑落,在他苍白的下颌上留下一道褐色的痕迹。

萧绎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褐色的药汁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洇湿了洁净的枕褥,也像是一滴冰冷的墨,滴在了萧绎的心上,迅速晕染开一片绝望的灰暗。

“王爷……” 张太医看着此景,面色更加凝重,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此刻昏沉,恐难自行吞咽。强行灌服,怕是会呛咳,反而伤了气管,或是再次引发呕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或许……可以尝试用细管缓缓滴入?只是效果会慢上许多,而且公子未必能吸收……”

效果慢?萧绎根本等不了!他看着沈清辞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看着他因缺氧而微微泛青的唇色,心中的恐慌如野草般疯长。每一分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他不能失去清辞。绝不能。

萧绎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决绝。他不再理会太医的建议,也没有再尝试用勺子。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毫无生气的爱人,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端起药碗,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汤药,药汁的苦涩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没有咽下,而是迅速俯下身,一手轻轻捏开沈清辞的下颌,另一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颈,然后,将自己的唇覆上了那冰冷、毫无生气的唇瓣。

他小心翼翼地,将口中的药汁一点一点地渡入沈清辞的口中。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气息温热,与沈清辞冰凉的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并非一个充满情欲的吻,而是充满了焦灼、祈求和孤注一掷的无限温柔。他能感受到沈清辞喉间微弱的吞咽本能,似乎是被动地、艰难地将那救命的药液咽下了一点。

站在一旁的两位太医和侍从都惊呆了,随即迅速低下头,不敢直视这过于私密、也过于冲击的一幕。他们心中震撼,却也隐隐明白了这位王爷对榻上之人的情深意重,以及此刻已是别无他法的绝境。

萧绎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中的人身上。他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将那碗浓黑的汤药,一口一口地,用自己的唇舌,渡入沈清辞的身体里。苦涩的药味充斥在他的口中,也仿佛渗入了他的心底,与那份深沉的恐惧和担忧交织在一起。

直到一碗药见了底,萧绎才微微直起身,唇上还残留着药汁的痕迹和沈清辞冰凉的触感。他剧烈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耗费的心神。他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药渍,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沈清辞的脸,急切地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好转迹象。

他重新握住沈清辞的手,那只手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刺骨了?是错觉吗?还是药力开始起作用了?

“太医!” 萧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急切的询问,“再看看!再看看脉象!”

张太医连忙上前,再次将手指搭上沈清辞的手腕,这一次,他的神情比之前更加专注,连呼吸都屏住了。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宫灯摇曳的光影,和众人悬在半空的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根搭在纤细手腕上的手指,等待着一个关乎生死的判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拉得无比漫长。张太医的手指稳稳地搭在沈清辞的脉搏上,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微松,神情变幻不定,让一旁等待的萧绎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宫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众人几乎停止的呼吸。

终于,张太医缓缓收回了手,长长地、却又不敢太过放松地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向萧绎,眼神中虽然依旧带着凝重,但比起方才的死寂,多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王爷,”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不敢完全放心的谨慎,“药力……似乎起作用了。公子的脉象虽仍旧虚弱至极,但比之前……稍微有力了一些,不再是那种随时可能断绝的游丝之脉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才渡药及时,总算是将一口气给吊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 萧绎立刻追问,声音急切,生怕听到任何不好的转折。

张太医躬身道:“不过公子元气亏损太过严重,胎气也只是暂时稳住,并未完全脱离危险。接下来还需要持续用药,精心调养,并且……绝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或劳累。尤其是腹中胎儿,若是再有剧烈胎动,恐怕……神仙难救。”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萧绎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弱火苗。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危险依旧悬在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他知道,清辞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风浪了。

尽管如此,比起刚才的绝望,这已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清辞还在,还有希望。

“本王知道了。” 萧绎的声音恢复了一些镇定,但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沙哑,“后续的调养,一切都拜托二位太医了。需要什么药材,无论多珍稀,立刻去库房取,本王只要他平安。”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 两位太医齐声应道。

就在这时,榻上的沈清辞似乎有了些微反应。他纤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带着痛苦意味的低吟,像是从极深的昏睡中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虽然微弱,但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清辞?” 萧绎立刻俯身靠近,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他轻轻握住沈清辞的手,柔声呼唤,“你听得到吗?是我,阿绎……”

沈清辞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却终究没有力气,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梦魇未散。但他那冰凉的手指,却在萧绎的掌心中,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寻求依赖。

这微小的动作,却给了萧绎巨大的安慰。他紧紧回握住那只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他知道,清辞还在努力,他没有放弃。

“快,再看看!” 萧绎急切地对刘太医说。

刘太医上前,再次细细观察了沈清辞的气色和呼吸,又探了探他的额温。“王爷,公子的气息似乎比刚才顺畅了一些,额上的冷汗也略有消退。这是好转的迹象,但依旧虚弱,还需要静养。”

萧绎点了点头,心中稍定。他挥手示意太医们先去偏厅休息,随时待命,自己则重新守在榻边。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清辞,看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感受着他手指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回应。

后半夜,万籁俱寂,连宫灯的火苗都似乎燃烧得有气无力,在昏暗的内室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萧绎守在榻边,眼皮沉重,却不敢合上。他只是稍稍松开了紧握着沈清辞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依旧冰凉的皮肤,感受着那微弱却平稳了些许的脉搏,心中稍稍安定。沈清辞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深了一些,虽然眉头依旧轻蹙,但总算没有再出现令人心惊的异状。或许,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甚至还未来得及带来一丝真正的慰藉,异变陡生!

榻上的人毫无预兆地猛地弓起了背,像是一只被无形之箭射中的鸟,发出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抽气声。那高耸的腹部再次剧烈地、疯狂地扭动起来,幅度之大,仿佛内里的生命在拼命冲撞,要破腹而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持久!

“清辞!” 萧绎的瞳孔骤然收缩,刚放下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扑上前,想要按住沈清辞不断挣扎的身体,手掌刚刚覆上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却被掌心下那狂乱、毫无章法的心跳骇得脸色煞白。

咚咚咚!咚咚咚咚!那心跳快得吓人,杂乱无章,像是濒死的鼓点,疯狂地敲击着胸腔,也敲击在萧绎的神经上。沈清辞的眼睛猛地睁开,眼白上翻,瞳孔涣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困难的喘息,像是溺水之人徒劳地挣扎。他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自己心口处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颈侧瞬间被涌出的冷汗浸透,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颊泛起一种不祥的青紫色。

“心悸……是心悸发作了!” 萧绎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他立刻扭头朝外嘶吼:“太医!快来!快——!”

就在他嘶吼的同时,沈清辞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与之前的胎动和心悸都不同,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具撕裂感的痛楚,源自小腹深处。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身下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锦被和他的亵裤。

那刺目的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绝望之花,狠狠刺痛了萧绎的眼睛。

他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血……是血……还有那不断涌出的羊水……

“糟了!” 几乎是同时,闻声冲进来的张太医和刘太医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两人脸色瞬间惨白。刘太医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礼仪,迅速掀开被角查看,当看到那混合着羊水和鲜血的湿迹时,他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王爷!” 刘太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惊惶,“是……是见红破水了!公子这是……这是要早产了!!”

早产?!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萧绎的脑海中炸开。他看着榻上因为剧痛和心悸而意识模糊、身体不断痉挛颤抖的沈清辞,看着那片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红色,一股灭顶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快!快准备!稳婆!热水!参片!” 张太医反应极快,立刻对着门外乱成一团的侍从们发出急促的指令,声音嘶哑,“快去准备产房!不!来不及了,就在这里!快把东西都拿来!刘太医,先给公子含服参片吊住气!快!”

原本寂静的内室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侍从们惊慌失措地跑进跑出,稳婆被紧急唤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凝重。热水、干净的布巾、剪刀……各种接生用品被迅速送了进来。

而萧绎,只是怔怔地跪在榻边,紧紧握着沈清辞冰冷汗湿、却因为剧痛而不断挣扎的手,看着他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几乎要咬碎的嘴唇,看着他涣散的眼神中不断涌出的生理泪水。他想说什么,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手背去擦拭沈清辞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动作笨拙而颤抖。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弥漫在空气中,沈清辞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如同细密的针,扎在萧绎的心上。这个他捧在手心,唯恐受一丝一毫伤害的人,此刻却要在如此虚弱、如此危险的境地下,经历生产这道生死难关。

黎明未至,而最黑暗、最残酷的时刻,已然降临。

稳婆和太医们立刻接管了内室,原本宽敞的房间瞬间显得拥挤而紧张。屏风被迅速移来,勉强隔出一个相对私密的区域,但那压抑的痛苦呻吟和急促的指令声却无法被阻隔。

刘太医小心翼翼地将一片薄薄的参片塞入沈清辞口中,试图为他吊住那口气若游丝的元气。张太医则在一旁,紧盯着沈清辞心口处的起伏和面色变化,手中捏着银针,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再次发作的致命心悸。

“热水!干净的布!” 经验丰富的稳婆沉着脸,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指挥着慌乱的侍女们,“参汤备着!剪刀煮过!”

萧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他被侍从半扶半请地让到了一旁,但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他能听到沈清辞断断续续、痛苦至极的抽气声,每一次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他能想象到屏风后是怎样一番景象——苍白汗湿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的身体,还有那不断涌出的、象征着生命流逝与降临的血迹。

他想冲进去,想握住他的手,想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可理智告诉他,此刻他进去只会添乱,只会让清辞更加难堪和分心。他只能站在屏风外,像一尊焦灼的石像,双手死死地攥着,指节泛白,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紧张而绷紧。

“用力!沈公子!跟着我的话用力!” 稳婆的声音传来,带着引导和催促。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沈清辞更加微弱、破碎的呻吟,以及一阵急促的、像是要窒息般的咳嗽。

“不行!” 刘太医的声音透着焦急,“公子心悸未平,气力不济,根本用不上力!这样下去,大人和孩子都危险!”

“再施针稳住心脉!” 张太医果断下令,“想办法让公子保持清醒!”

屏风后传来一阵更加忙乱的响动,伴随着沈清辞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痛呼。萧绎的心脏猛地缩紧,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份撕裂般的痛苦。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听,却又无法阻止那些声音钻入耳朵,啃噬着他的神经。

“清辞……”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嘴唇颤抖,眼中布满了痛苦的血丝。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他是权倾天下的王爷,可在此刻,在生死面前,他却连分担爱人一丝一毫痛苦的能力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对萧绎的凌迟。他能听到稳婆越来越急促的催促,太医们低沉凝重的讨论,还有沈清辞那越来越微弱、几乎要消失在空气中的呻吟。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药草和汗水的味道,令人作呕,更令人心胆俱裂。

突然,屏风后传来稳婆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是婴儿微弱至极、如同小猫般的啼哭声!

孩子……生了?

萧绎猛地睁开眼,僵硬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冲进去,却又被随之而来的、张太医带着极度惊惶的声音钉在了原地:

“不好!沈公子大出血!!”

“大出血!!”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下,瞬间将方才因婴儿啼哭而升起的那一丝微弱希望彻底击碎!内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随即被更加浓重的恐慌和混乱所取代。

萧绎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嗡鸣作响,几乎要站立不住。他猛地推开拦在身前的侍从,踉跄着冲向屏风,一把将其撞开!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只见榻上,沈清辞面色惨白如鬼,双目紧闭,嘴唇已然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微弱的呼吸几乎难以察觉。他的身下,鲜红的血液正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涌出,迅速浸透了层层叠叠的布垫,甚至蔓延到了榻沿,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汇聚成一滩刺目的血泊。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稳婆正手忙脚乱地用大量的布巾按压着出血处,但那血仿佛止不住一般,很快就将布巾染透。刘太医脸色煞白,正拼命地施针,试图用针灸止血,但效果甚微。张太医则在一旁,声音嘶哑地指挥着:“快!止血汤!立刻灌下去!人参!用最大剂量的人参吊住他的命!”

那个刚刚降生的婴儿,被稳婆匆匆用布裹着放在一旁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哭声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细小得几乎要被这片混乱和血腥所吞没,无人有暇多看一眼。

“清辞!清辞!” 萧绎疯了一般扑到榻边,跪倒在血泊之中,全然不顾沾染在衣袍上的污秽。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沈清辞的脸,却又怕自己的碰触会加速他的生命流逝。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哭腔,“你醒醒!看看我!清辞——!”

然而,榻上的人毫无反应,如同一个正在迅速失去温度的玉雕,生命的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王爷!请让开些!莫要妨碍救治!” 张太医焦急地喊道,但萧绎充耳不闻。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沈清辞,看着那张曾令他魂牵梦萦的绝美容颜此刻了无生气,看着那曾经灵动含情的眼眸紧闭,看着那曾经温言软语的唇瓣失去血色……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可以!他不能失去他!绝对不能!

“救他!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萧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嘶哑而狰狞,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若是救不活他……本王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来自一个濒临崩溃边缘的人,最绝望的嘶吼。

太医和稳婆们被他这副模样骇得心惊胆战,手下的动作更快,却也更显慌乱。止血的汤药被强行撬开沈清辞的牙关灌了下去,但很快又混合着血水从嘴角溢出。更多的银针刺入沈清辞身体的各处穴位,试图挽留那即将离散的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药味,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婴儿微弱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对这场残酷命运无声的控诉。

萧绎跪在那里,紧紧握着沈清辞一只冰冷得吓人的手,将脸埋在沾满血污的被褥间,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感受着掌心那越来越微弱、几乎要消失的脉搏,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碎裂。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如同魔怔般地低喃着那个名字:

“清辞……清辞……不要走……求你……”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浸泡在浓稠的血色和绝望之中。止血汤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沈清辞身上,却无法阻止那生命之源的不断流逝。他身下的血泊范围越来越大,那刺目的红色像是要吞噬掉整个房间,吞噬掉所有人的希望。

张太医的额头上汗如雨下,脸色比榻上的沈清辞好不了多少。他一次次地探查脉搏,每一次收回手时,眼中的绝望就更深一分。那脉象,已经不是细弱,而是若有若无,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失。

“不行……止不住……血崩之势太猛了……” 刘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因为长时间施针和巨大的压力而微微颤抖,“王爷……公子他……他快撑不住了……”

萧绎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自己的脸颊去贴沈清辞冰冷的手背,仿佛想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他口中不停地低喃着,语无伦次,时而是道歉,时而是恳求,时而是过往的甜蜜低语,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清辞……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受这种苦……你醒醒……看看我……我们还有很多地方没去……你不是想去江南看杏花吗……我带你去……你睁开眼……”

他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与冰冷的皮肤和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旁边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绝望的气氛,微弱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细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布裹中,孤零零地躺在一片混乱的边缘。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回天乏术之际,一直紧锁眉头的张太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带着极大风险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萧绎,声音急促而嘶哑:

“王爷!还有一个法子!或许……或许能搏一搏!”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濒临崩溃的萧绎猛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张太医,“什么法子?!快说!”

张太医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凝重:“宫中秘库里,藏有一株前朝传下来的‘九转续命参’,据传有起死回生之效,能强行吊住将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固本培元,激发潜能……但此物药性霸道无比,非寻常人所能承受!沈公子如今身体已是油尽灯枯,用此参……等同于以命搏命!若是承受不住药力,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用了,或许有一线生机,但更可能加速死亡。不用,则必死无疑。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沈清辞那本就微弱不堪的最后一点生机。

萧绎的目光扫过榻上气息已然微不可闻的沈清辞,感受着掌心中那几乎要消失的脉动,心中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决绝。以命搏命?现在的清辞,还有命可搏吗?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抓住!

“取!” 萧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取来!无论什么代价!!”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清辞就这样在他面前死去,不能!

张太医得到命令,立刻转身对外面的侍卫吼道:“速去秘库!取九转续命参!快!!”

侍卫领命飞奔而去。内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那传说中的灵药到来的时间,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漫长,更加煎熬。萧绎重新俯下身,紧紧握着沈清辞的手,将唇贴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

“清辞……撑住……再撑一会儿……一定要撑住……等我……”

他的声音带着祈求,带着承诺,也带着无尽的恐惧。他不知道这最后的希望是救赎,还是将两人一同拖入更深地狱的虚妄。但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赌上一切。

等待九转续命参的每一息,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内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近乎凝滞的死寂,只有太医们偶尔压低声音的交流,以及萧绎那几乎听不见、却从未停止的低喃。

沈清辞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致,若非胸口还有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轻微的起伏,旁人几乎要以为他已经……萧绎紧握着他的手,那刺骨的冰凉感几乎要冻僵他的指尖,也冻僵了他的心。他不敢松开,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他一遍遍地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奇迹,每一次停顿都让他心胆俱裂。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也从未如此残忍。萧绎的眼眶干涩,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布满血丝的、近乎疯狂的执拗。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额头抵着沈清辞的手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守护这具逐渐冰冷的躯壳的本能。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带着一种破开绝望的急切。一名侍卫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古朴的、雕刻着繁复纹路的紫檀木盒,双手因为紧张和奔跑而微微颤抖。

“王爷!参……参取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木盒之上。张太医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仿佛捧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打开了盒盖。

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浓郁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普通人参的甘醇,这股香气带着一种古老、苍茫、甚至有些霸道的气息,仿佛蕴含着某种强大的、近乎蛮横的生命力。木盒内衬着明黄色的锦缎,中央静静躺着一截不过手指长短、形状奇特的参须,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金色,表面隐约可见九道天然形成的、如同龙纹般的褶皱。这便是传说中能逆天改命的九转续命参。

“快!” 萧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声,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疯狂的希望。

张太医不敢怠慢,立刻取出一片最精华的部分,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玉碾将其碾成细末,又迅速兑入少量温水,化开。药液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金色,散发着更加浓郁的异香。

然而,如何喂下去,依旧是难题。沈清辞此刻的状态比之前更差,牙关紧闭,根本无法主动吞咽。

萧绎没有丝毫犹豫,他接过那小半杯金色的药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再次俯身,用同样的方式,撬开沈清辞的嘴,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急切,也更加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而绝望的仪式。

那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金色药液,带着萧绎滚烫的体温和孤注一掷的祈愿,被一点一点地渡入了沈清辞的口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榻上的人。

药液刚刚渡完,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只见沈清辞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突然泛起一层极不自然的、病态的潮红,如同雪地里突兀绽开的红梅。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快速地转动,身体也开始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像是极其痛苦又像是在积蓄力量的嗬嗬声。

他身下的出血,似乎……流速减缓了?!

“有……有反应了!” 刘太医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紧张。

萧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紧紧握着沈清辞的手,能感觉到那只手似乎不再是全然的冰冷,甚至隐约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温!那几乎消失的脉搏,在张太医指下,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开始微弱却又顽强地、一下一下地搏动起来!

希望!如同黑暗中乍现的星火,瞬间点燃了萧绎几乎死寂的心!

然而,张太医的脸色却并未完全放松,反而更加凝重。他紧盯着沈清辞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和身体的颤抖,沉声道:“药力太过霸道,正在强行激发公子的生机!这是最关键的时候!能不能撑过去,就看这一刻了!快!准备金针!护住心脉!!”

九转续命参的力量正在沈清辞体内横冲直撞,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拔河,是强行从阎王手中抢人!成功,则一线生机;失败,则万劫不复!

萧绎的心再次被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沈清辞脸上那诡异的红晕越来越深,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既充满了希望,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他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无声地呐喊:

清辞,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九转续命参的药力如同奔腾的洪流,在沈清辞枯竭的经脉中横冲直撞。那病态的潮红在他脸上蔓延,如同烈火焚烧,将他本就脆弱的身体置于冰与火的双重煎熬之中。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时而蜷缩,时而抽搐,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极其痛苦的嗬嗬声,仿佛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金针在张太医手中飞快地落下,刺入沈清辞心脉周围的各大要穴,试图引导和控制那股霸道的药力,将其引向生机,而非摧毁。刘太医则在一旁,不断地用温热的布巾擦拭着沈清辞额头和身上不断渗出的、带着异味的虚汗,同时密切关注着出血的情况。

奇迹似乎真的在发生。那原本汹涌不止的血流,肉眼可见地变得缓慢、粘稠,最终,竟然渐渐止住了!虽然身下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但至少,那象征生命流逝的源头被强行堵住了!

“血……血止住了!” 稳婆最先发现了这个变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后怕。

萧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巨大的起伏让他几乎眩晕。他看到沈清辞脸上的潮红似乎不再那么诡异骇人,虽然依旧泛红,但多了一丝活人才有的、微弱的血色。那剧烈的颤抖也渐渐平息下来,虽然身体还在因为虚弱而轻微发抖。喉咙里的嗬嗬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虽然微弱、却明显比之前有力一些的呼吸声。

张太医小心翼翼地撤去金针,再次凝神诊脉。这一次,他的手指不再颤抖,紧锁的眉头也终于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一丝疲惫至极却又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王爷……脉象……脉象稳住了!虽然依旧虚弱至极,但……但九转续命参的药力已经开始修复生机,暂时……暂时是保住性命了!”

保住性命了!

这五个字,如同天籁之音,重重地敲在萧绎的心上。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巨大的狂喜和脱力感同时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倒在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身体,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着沈清辞虽然依旧憔悴不堪、却终于有了生气、不再像下一秒就会消失的脸庞。

他活下来了……清辞活下来了……

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他,让他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眶再次变得滚烫,这一次,流下的是混合着庆幸、心疼和无尽后怕的泪水。他俯下身,将脸深深埋在沈清辞的颈窝,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体温和颈动脉的搏动,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太好了……太好了……” 他反复地呢喃着,声音哽咽。

周围的太医、稳婆和侍从们也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疲惫而庆幸的神色。这场从鬼门关抢人的战斗,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就在这时,一直被忽略在旁的那个小小婴孩,仿佛也感受到了父亲脱离危险,或是被这压抑后的放松气氛所感染,突然发出了一声比之前清晰、也更有力气一些的啼哭。

这声啼哭,终于将萧绎从激动和恍惚中拉回了一些。他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有些茫然地看向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生命。那是他和清辞的孩子,是在如此凶险的情况下,顽强降生的孩子。

稳婆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简单清理过、用干净柔软的襁褓包裹好的婴儿抱了过来,“王爷,是个小公子,虽然早产,但气息还算平稳,方才也哭出声了,是个有福气的……”

萧绎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小脸皱巴巴的,眼睛紧闭着,小嘴还在无意识地吮吸着。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有初为人父的陌生和一丝喜悦,但更多的,是看向榻上沈清辞时,那无法言喻的心疼和后怕。这个孩子的到来,几乎是以他挚爱之人的性命换来的。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婴儿柔软的脸颊,然后迅速收回,目光再次牢牢锁定在沈清辞身上。

“先把他抱下去,好生照料。” 萧绎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找最好的乳娘,确保他无虞。”

他的重心,他的全世界,始终都在榻上那个刚刚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的人身上。孩子固然重要,但此刻,没有什么比确认清辞真正安稳下来更重要。

他重新握住沈清辞的手,这一次,那只手虽然依旧虚弱无力,却不再是令人绝望的冰冷。掌心相贴,传递着劫后余生的温暖和失而复得的珍贵。夜色依旧深沉,但黎明的曙光,似乎终于不再遥远。

混乱的喧嚣渐渐退去,内室重新恢复了某种令人窒息的安静,只剩下太医们低声检查、更换药物的细微声响,以及榻上沈清辞那微弱却终于平稳下来的呼吸声。浓重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与药草的苦涩气息混合在一起,提醒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线。

萧绎依旧守在榻边,身上的血污尚未清理,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沈清辞沉睡的脸庞,那张脸依旧苍白得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瓣也失了血色,但眉宇间那因极致痛苦而紧拧的结,似乎终于舒展开了一些。至少,他还在这里,还在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沈清辞的手,那只手不再冰冷刺骨,渐渐有了一丝活人的温度。萧绎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感受着那皮肤下微弱的脉动,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琉璃。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向了鱼肚白,一丝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驱散了些许暗沉。萧绎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身心俱疲,但精神却因为后怕和庆幸而异常亢奋,无法合眼。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安静的睡颜上,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那年暮春,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他奉旨入宫议事,结束后信步闲逛,却在层层叠叠的花丛深处,第一次见到了他。那人是随入宫省亲的远房表姐来的,似乎不喜前殿宴饮的喧闹,独自寻到这僻静处,正背对着他,微微俯身,端详着一株白牡丹。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衫,衬得身形愈发清瘦,乌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手中还拿着一卷书,浑身散发着江南士族子弟特有的清雅风骨。当他缓缓转过身,萧绎只觉得满园秾丽春色,都不及他眉眼间那一抹清冷脱俗,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仿佛与生俱来的、几乎让人心头发紧的脆弱。那并非宫中常见的精致或妩媚,而是一种剔透易碎、需要小心呵护的美。萧绎的心湖,在那一刻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

萧绎的指尖微微一动,仿佛想去触碰记忆中那张清冷的脸庞。他回过神,看着眼前病榻上虚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人,心口传来一阵钝痛。他一直知道清辞身子弱,是江南沈家那个自幼就用汤药温养着的病弱公子,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眼看着他因孕育子嗣而几乎耗尽生机,在生死线上徘徊至此。

他又想起后来。他费心接近,借口探讨学问,渐渐敲开那层清冷的壳。他发现这人不仅容貌绝世,更是才思敏捷,只是性子淡泊,不慕权势,身体也的确如传闻般不经折腾。

那个初夏的夜晚,月色如水。他们在王府的亭中对弈,晚风微凉,沈清辞又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掩唇,动作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隐忍。萧绎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将自己身上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了他单薄的肩上。沈清辞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冰雪初融般,悄然碎裂,漾出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和无措。萧绎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收回思绪,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着的手。王府上下皆敬称他为‘沈公子’,而非‘王妃’。萧绎从未在意过这些虚名,他知道清辞也不在意。以清辞这般孱弱的身子,如何承担得起皇家王妃的繁琐礼仪和沉重身份?一场盛大的婚礼都可能让他不堪重负。只要清辞能安好地留在他身边,一个名分,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的情意,早已无需任何外在形式来证明。他要的,只是这个人安然无恙。

一位太医轻手轻脚地走近,检查了沈清辞的情况,低声对萧绎禀报:“王爷,公子的情况暂时稳定,只是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九转续命参虽吊住了性命,但后需调养极为重要,切记静养,万不可再受任何惊扰。”

萧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本王知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本王守着。”

太医躬身退下。内室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清晨的微光,和榻上那人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萧绎俯下身,用极其轻柔的动作,拨开黏在沈清辞额前汗湿的发丝,露出他光洁却苍白的额头。他低下头,在那额上印下一个无比珍重、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吻。

“清辞,”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疼惜和深情,“别怕,都过去了。以后,我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苦……”

无论未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守在这里,一步不离。就像从前他一步步走进他清冷的世界一样,这一次,他要将他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让他受一丝伤害。

窗外的天,终于亮了。

 



推荐文章
评论(0)
分享到
转载我的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