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x公子世无双
寒霜未退,早春的晚霞将天边染成浅浅的绯色。内殿的炭火烧得正旺,却依然无法完全驱散空气中淡淡的药草气息。
谢清容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毯,手腕搭在锦垫上,腕骨纤细得几乎能一眼数清。他闭着眼,眉头微蹙,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吃力,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宽大的袍子堆叠在他身上,却丝毫掩盖不住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它像一座小山般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让他显得格外笨重和脆弱。
原本如玉般光洁的脸颊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只有眼尾因为疲惫和病痛,偶尔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淡淡的阴影,掩去了他眼眸中曾经盛放的光华。此刻的他,褪去了少年时的明媚与跳脱,只剩下一种病中特有的、令人心碎的美丽。
殿门被轻轻推开,没有一丝声响。萧奕,如今的帝王,结束了一天的冗务,屏退了所有随侍,独自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以及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和墨迹气息。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榻上休憩的人,眼神深邃而复杂。那里有爱恋,有珍视,也有难以言喻的愧疚与心痛。
他的目光落在谢清容的腹部,再移到他苍白的面容,呼吸不自觉地放缓。天下已在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触手可及,可眼前人的健康,却成了他永远无法治愈的伤口。
榻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眸子,曾映照着漫天星河,如今却带着几分朦胧和困倦。他朝萧奕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声音带着沙哑:“阿奕回来了。”
萧奕快步上前,在他榻边坐下,温暖的大手立刻覆上谢清容露在毯子外的,那只抚在腹部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掌心干燥温暖,与谢清容冰凉纤细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嗯,回来了。”萧奕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累不累?可有哪里不适?”
谢清容摇摇头,想坐起身,却发现有些困难。萧奕立刻察觉到他的意图,大掌轻柔地托住他的背,小心翼翼地帮他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在扶他的时候,萧奕感受到了他单薄的身体和腹部的沉重。那只曾经能挽弓搭箭的手,现在连支撑自己坐起都有些勉强。
“只是……有些喘。”谢清容轻声说,抬手想去按压胸口,却被萧奕握住。
萧奕将他的手拢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他坐得更近了些,让谢清容可以靠在他的肩头。谢清容顺势将头轻轻靠了过去,贪恋地汲取着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太医说,这是正常的。胎儿大了,压迫到了……”萧奕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谢清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依偎。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的存在,轻柔地动了一下。
萧奕的另一只手,一直放在谢清容的肚子上,感受着那隔着衣衫传来的微弱胎动。他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即将为人父的复杂情感。那是期待,是喜悦,但更多的是对谢清容安危的忧虑。
“太医的药喝了吗?”萧奕问。
“喝了……”谢清容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听起来有些软糯无力。
“暖炉也换过了?”
“嗯。”
萧奕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紧紧地拥着他,仿佛想将自己全部的温暖和力量都输送给他。谢清容能清晰地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他手臂传递来的温度和保护。
“上元节快到了。”谢清容忽然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飘渺的怀念。
萧奕身体微微一僵。上元节……那是他们初遇的日子,也是谢清容为他挡箭的日子。
“是啊。”他轻轻应了一声,下颌抵着谢清容柔软的发顶,“想看花灯吗?”
谢清容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萧奕怀里,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殿外。那里已是夜色渐浓,依稀能看到远处宫墙外,有零星的灯火亮起。他脑海中浮现出少年时,那个明媚跳脱的自己,如何在人潮涌动的灯会中穿梭,如何与那个沉默的皇子偶然相遇……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犹豫,又带着一丝渴望,但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如今这身子,怕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承受那份热闹和寒意。
萧奕收紧了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他知道谢清容的顾虑,也知道他心里的失落。他吻了吻谢清容的额头,语气无比坚定:“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想看花灯,我们就在殿里看,或是去暖阁。你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我便让内侍将最好的花灯都带到这里来,将这里装点得比外面更盛。或者……我们去那处高楼,视野极好,又能避开人群,只我们二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切都以你的安危为重,以你觉得舒服为先。哪里也不去都可以,只要你好好地在我身边。”
谢清容听着他的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萧奕不是在敷衍,他是真的会为他做到这一切。他抬起头,看着萧奕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眸。曾经那个隐忍蛰伏的皇子,如今已是掌控天下的帝王,可在他面前,却依然是那个温柔缱绻的爱人。
“阿奕……”他轻声唤他,带着一丝依赖和爱意。
萧奕低下头,额头抵住他的,声音喑哑:“别想那些。好好养着,最重要。”
他感受着谢清容腹部的胎动,那是新的生命,是他们共同的希望,也是谢清容用健康换来的代价。他只能更努力地守护,更深沉地去爱。
窗外,有隐约的鞭炮声传来,预示着节日的临近。室内的炉火温暖,映照着相依偎的两人。谢清容靠在萧奕怀里,感受着腹中的跳动和爱人的心跳,尽管身体病弱,却在这一刻,感到无比的安稳和满足。
这样的日子,宁静中藏着不易,温暖中透着心疼。上元节将至,他们共同等待着那场盛大的夜景,以及,一个即将降临的小生命。
夜色如墨,只有漫天的繁星和即将登场的灯火点缀其间。乾清宫后方,有一处依山而建的观星楼,视野极佳,平日鲜有人至。今夜,此处却被打理得焕然一新,炉火盆暖,软垫厚毯,甚至还搬来了几盏京城最负盛名的花灯,将小小的空间照得温暖如春。
萧奕亲自抱着谢清容,一步步登上观星楼。谢清容的身体太虚弱了,即使只是走几步路,也会让他气喘吁吁。萧奕小心翼翼地搂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腹部的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健,仿佛怀里抱着的是整个世界。
观星楼视野开阔,抬眼望去,半个京城的夜景尽收眼底。远处,宫墙外的民居开始陆续亮起灯火,如同一条蜿蜒发光的河流。更远处的天空中,已经有零星的烟花炸开,绚丽的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中转瞬即逝。
萧奕将谢清容放在厚厚的软垫上,在他身后垫好靠枕。他弯下腰,仔细替他掖好狐裘毯,确保没有一丝冷风钻入。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谢清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里……视野真好。”谢清容轻声说,他靠在靠枕上,仰望着满天星斗,又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京城。曾经,他可以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巷尾穿梭自如,感受那种热闹和烟火气。如今,他只能在高处静静地观赏。心中虽有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是啊,你看,那是承天门的方向,那里每年都会有最盛大的灯会。”萧奕在他身边坐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他的手依然习惯性地放在谢清容的腹部,感受着那里的温度。
“嗯,我还记得……有一年,我偷偷溜出府,去那里看灯会。”谢清容轻声回忆,嘴角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人好多,我挤在人群里,吃糖葫芦,猜灯谜……还差点走散了。”
萧奕听到这话,心中微微一动。他当然记得那一年。那也是他第一次在灯会上见到那个如烈阳般耀眼的少年。他那时只能远远地看着,心中却燃起了不该有的奢望。
“如果当时真的走散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萧奕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谢清容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了然和温柔:“怎么会呢?你总能找到我的,对吧?”
萧奕看着他苍白却依然美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爱意和保护欲。他紧紧地抱住谢清容,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用力地点了点头:“会的,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永远。”
一阵清风吹过,带来了远处隐约的喧闹声和烟花炸开的声响。天空中,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起,带着人们的心愿,缓缓飘向夜空。它们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和坚定。
谢清容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天灯,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希望的象征,也是曾经的记忆。他伸出手,纤细的手指指向其中一盏飞得最高的灯:“你看,那盏飞得好高……”
萧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盏灯在众多灯火中格外醒目,孤独却执着地向上攀升。
“我们也放一盏好不好?”谢清容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兴致,尽管这语气中带着病弱的沙哑。
萧奕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让人准备。”
他吩咐随侍去取早已备好的孔明灯和笔墨。很快,一盏崭新的孔明灯被带了上来,灯身是浅黄色的纸,显得轻盈而脆弱。
萧奕展开灯身,示意谢清容。
谢清容靠在他怀里,接过笔。他握笔的手指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很坚定。他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在灯身上缓缓写下心愿。萧奕没有去看他写了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温暖和笔尖划过纸面的轻微沙沙声。
写完后,谢清容放下笔,轻声说:“好了。”
萧奕接过灯,点燃了底部的燃料。火焰跳跃起来,将灯身渐渐鼓起。热气将灯撑得饱满,它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飞向天空。
萧奕扶着谢清容的手,两人一同将孔明灯缓缓提起。灯身轻盈,仿佛没有重量。在将它送上夜空之前,谢清容抬起头,凝视着那盏灯,眼神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轻轻地,将自己的手覆上腹部,然后又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萧奕覆在他肚子上的手上。三只手叠在一起,感受着新生命的跳动,以及灯身传来的微弱温度。
“愿孩子……健康平安。”谢清容低语,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仿佛是将这个愿望融进了灯火之中。
萧奕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他知道,对谢清容来说,最大的愿望从来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他和这个孩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谢清容抱得更紧,然后两人一同松开了手。
孔明灯带着他们的心愿,摇摇晃晃地向上升起,渐渐融入了漫天的星光和灯火之中。它越飞越高,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橘黄色的小点,消失在视线之外。
谢清容靠在萧奕怀里,看着天灯远去,眼中泛起一丝湿意。他不知道这盏灯能飞多远,也不知道他的愿望是否能被上苍听到。他只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也别无所求,只愿腹中的孩子能够平安降生,健康长大。
“冷吗?”萧奕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微颤,关切地问。
“不冷。”谢清容摇摇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和你在一起,就不冷。”
萧奕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然后将他抱得更紧。他知道,他不能给谢清容一个完全健康的身体,这是他永远的遗憾。但他能给的,是倾尽一生的守护和爱。
京城的上空,烟花开始密集地绽放,绚丽的光芒将夜空照亮,也映照着这对相依相偎的人。他们曾经历风雨,浴血奋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才换来此刻的宁静和团圆。
萧奕看着漫天的烟火,眼神坚定而复杂。他曾经渴望的天下,如今已握在手中。但他更珍视的,是怀里这个病弱却坚韧的谢清容,以及他们共同孕育的生命。为了他们,他愿意付出一切,守护好这个来之不易的平静。
谢清容靠在萧奕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感受着腹中生命的律动。烟花的巨响在耳边炸开,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内心的宁静。他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依然充满未知,但只要有阿奕在,有他们的孩子在,他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从观星楼下来,寒意像水银一样试图渗入衣袍,但萧奕怀里的温暖隔绝了一切。他抱着谢清容,一步步走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回廊上。谢清容将头靠在他的肩窝,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和沉缓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被这股坚实的力量温柔地托着。
回到温暖如春的寝殿,内侍们无声地上前,却被萧奕一个眼神制止。他亲自抱着谢清容走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柔软的被褥上。谢清容的身体因为刚才的活动而显得更加疲惫,呼吸也比刚才急促了一些。
“慢些……不急。”萧奕在他身边坐下,一只手轻柔地在他胸口顺气,另一只手则快速地解开他外面的狐裘披风。
“阿奕,我……”谢清容想说自己没事,但一个字还没出口,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到腹部,让他疼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萧奕的手臂。
萧奕立刻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焦急地唤道:“清容!清容!慢慢来……”
咳嗽止住后,谢清容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软绵绵地倚在萧奕怀里。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
萧奕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疼。他抱着怀里这个单薄得不可思议的人,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无力,那双曾经能挥动沉重长剑的手,此刻却只能在他怀里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衫。这就是那支箭留下的痕迹,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疤。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谢清容躺下,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太医听到动静,早已在侧候命,此刻得了萧奕的示意,立刻上前替谢清容诊脉。
太医把脉时,萧奕就坐在榻边,紧盯着谢清容苍白如纸的脸。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帝王的威严,只有纯粹的担忧和祈求。
“如何?”待太医诊脉结束,萧奕立刻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陛下,贵君这是咳后气滞,又兼体虚……胎儿无碍,只是贵君龙体,到底损耗得厉害……”太医斟酌着用词,不敢直言谢清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萧奕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胎儿无碍,这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但谢清容的损耗……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
“开药。”他简短地命令道,语气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太医躬身退下,去开药方。萧奕重新坐回榻边,握住谢清容冰凉的手。
“阿奕……”谢清容缓过气来,轻轻唤了他一声。
“我在。”萧奕应道,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份令人心疼的寒凉。
“孩子……是不是又大了些?”谢清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和不安。他用另一只手,轻柔地覆上隆起的腹部。
萧奕的大手也跟着覆了上去,轻轻抚摸着。他能感觉到腹部皮肤下,小家伙偶尔的蠕动和顶撞。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也是谢清容巨大的负担。
“是,长得很好。”萧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太医说,一切都很好。”
一切都很好……但这几个字在他们两人之间,听起来却带着一种近乎嘲讽的意味。谢清容的身体明明如此不好,怎么能说一切都好?
谢清容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身体一天比一天沉重,呼吸一天比一天困难。他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也知道即将到来的那一步,对他来说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上元节的灯……真美啊。”谢清容转移了话题,仿佛想将刚才的痛苦抛开。
“嗯,很美。”萧奕顺着他的话,“等你好了,我们每年都去看。”
等你好了。这句简单的话,却承载了萧奕所有的愿望和承诺。他愿意用自己拥有的全部,包括这个天下,去换取谢清容的健康。
谢清容没有回应这句话。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可以随意出入、可以习武练剑的日子了。甚至,“好”这个字,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他只是将脸颊轻轻蹭了蹭萧奕的手背,低声说:“阿奕,谢谢你。”
谢谢他,在自己病弱至此、容颜褪色时,依然如此珍视;谢谢他,为了自己,放弃了许多皇室伦常的规矩;谢谢他,给予了这个小生命存在的机会。
萧奕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他俯下身,将谢清容轻轻搂入怀中,避开了他的腹部。他将脸埋在谢清容的颈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别说谢谢……清容,是我对不起你。”
他指的是那支箭,那场战争,以及因此而毁掉的那个明媚耀眼的谢清容。这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谢清容感受着他传递来的痛苦和愧疚,抬手环住他的脖颈,虽然手臂无力,却依然努力地给予回应。
“傻瓜……”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温柔的责备,“你保护了我,保护了谢家,保护了这个天下……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因为我爱你。这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却像融化在空气中的蜜糖,甘甜而温暖。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外面依稀传来烟火声,殿内炉火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紧密地叠在一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们都知道,平静的日子即将迎来巨大的波澜。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伴随而来的是太医们越来越频繁的诊脉和越来越凝重的脸色。
谢清容开始出现轻微的阵痛,虽然还不规律,却像是一种预告,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他的睡眠变得更加困难,夜里常常因为腹部的坠胀和呼吸不畅而惊醒。每一次惊醒,萧奕都会立刻察觉,起身陪伴在他身边,替他擦汗,给他喂水,或是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冰凉的指尖。
上元节的喧嚣渐渐远去,皇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乾清宫的侧殿,却仿佛进入了一种备战状态。太医们日夜轮值,产婆被请入宫中候命,各种名贵的药材被源源不断地送来。
萧奕除了处理必要的政务,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谢清容身边。他推掉了许多宴请和朝会,甚至将奏折搬到了寝殿处理,只为了能随时看到谢清容,确保他安全无虞。
夜晚,当谢清容在病痛和不安中辗转反侧时,萧奕会握着他的手,轻声给他讲一些平淡的趣事,或是两人少年时的回忆。谢清容听着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有时会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有时会因为回忆起过去那个健康的自己而眼中泛泪。
他知道,他曾是京城最璀璨的明珠,如今却像一块被摔碎的玉,勉强拼凑在一起,脆弱得不堪一击。但他也知道,有一个人,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不让他再受到一丝伤害。
那份爱,沉重而温暖,是他病弱生命中最坚实依靠。而腹中的孩子,则是他们这份爱,以及曾经付出的巨大代价,最直接的证明。
他们在这份爱与担忧中,一天天等待着。等待那个新生命的降临,也等待着,一个他们都心知肚明,却不愿提及的,关于谢清容安危的未知结局。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随着预产期的临近,谢清容的身体状况愈发不稳定。轻微的阵痛已经变得不再“轻微”,它们像潮水一样,不定时地席卷而来,让谢清容疼得蜷缩起身子,冷汗浸湿衣衫。
他变得更加虚弱,连下床走动都成了奢望。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躺在榻上,靠在堆叠的软枕间,呼吸急促而浅薄。他的胃口很差,勉强能吃几口流食,但很快又会因为恶心或腹部的压迫感而反胃。
萧奕几乎寸步不离。他批阅奏折的速度比以往快了数倍,只为了能腾出更多时间守在谢清容身边。他亲自监督药汤的煎煮,盯着谢清容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他夜里不再回寝殿,而是就在谢清容榻边的软榻上浅眠,稍微有点动静就会立刻惊醒。
一日傍晚,谢清容又经历了一次强烈的阵痛。他咬着唇,额头青筋暴起,手紧紧抓住身下床单。他的腹部变得异常坚硬,疼痛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身体。
“清容!清容!”萧奕立刻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柔地摩挲。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慌,尽管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疼痛持续了许久才渐渐退去,留下谢清容筋疲力尽,大口喘息。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萧奕立刻唤来内侍,让他们准备温水和干净的里衣。他亲手替谢清容擦拭身体,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最珍贵的瓷器。他看着谢清容身上因久病和孕期浮肿而显得脆弱的皮肤,看着他腹部那些因为过度拉伸而出现的浅浅纹路,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疼痛和爱怜。
“我……我是不是很丑?”谢清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不再是曾经那个光彩照人的少年模样。
萧奕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谢清容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神。
“丑?”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是这世上最美的。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心中的谢清容。”
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谢清容汗湿的额头,吻了吻他的眼角,最后吻了吻他因为疼痛而有些苍白的唇。那个吻小心翼翼,充满了珍视和怜惜。
“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会觉得你丑?”他轻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你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家,承受了这一切……清容,谢谢你,辛苦了。”
谢清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闭上眼,感受着他温柔的吻和怀抱。他知道萧奕说的是真心话。这份爱,无关容貌,无关健康,早已深入骨髓。
为他换好干净的衣衫后,萧奕将他轻轻抱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他能感觉到谢清容身体的沉重和虚弱,但他抱得更紧,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输送给他。
“太医怎么说?”谢清容缓过来一些,哑声问。
萧奕的眼神掠过一丝凝重,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不会将那些最坏的可能告诉谢清容,他只想让他安心。
“太医说,这是正常的反应。快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就快见到我们的孩子了。”
见到孩子……这句话像一道光,穿透了谢清容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不安。他将手放在腹部,感受着那个鲜活的生命在其中蠕动。那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他们用血和泪换来的希望。
“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谢清容轻声说,眼中带着憧憬,“会像我,还是像你?”
萧奕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暖意:“像你吧。像你一样漂亮,一样明媚。”
他希望孩子能继承谢清容未曾被病痛侵蚀前的所有美好。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谢清容。
谢清容也跟着笑起来,那个笑容很浅,很虚弱,却依然带着曾经的光华。
“但愿他健康。”谢清容低语,这才是他最深的愿望。比起容貌,他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拥有健康的体魄,不会像他一样,被病痛折磨。
萧奕搂紧了他:“会的。他会健康的。”
话虽如此说,但他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谢清容的身体底子太差,生产本身就是巨大的风险,更别提毒素是否会影响到孩子。但这些担忧,他都深深地压在心底,不让谢清容看到一丝一毫。
夜色渐深,殿外传来更夫报时的声音。整个皇宫都沉睡了,只有乾清宫侧殿依然灯火通明,弥漫着压抑的紧张。
谢清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睡得并不安稳,身体时不时会因为轻微的宫缩而颤抖一下。萧奕就这么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每一次细微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容突然猛地抓紧了萧奕的衣襟,身体剧烈地弓起。
“疼!”他低声呻吟,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痛苦。
这一次的阵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和持续。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额头的汗珠瞬间滚落。
萧奕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他立刻按下床头的铃铛,急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清容!清容!看着我!”萧奕扳过谢清容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试图将自己的意志传递给怀里的人。
“别怕,我在。我们一起……一起度过。”
殿外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太医和产婆们迅速涌入殿内。房间里瞬间充满了人,但萧奕的眼中只有谢清容。
谢清容看着萧奕焦急而坚定的脸,感受到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传递来的力量,在剧烈的疼痛中,仿佛找到了一线救命的稻草。
他虚弱地回握住萧奕的手,那只手曾经执掌谢家,指点江山,如今却因为病痛和怀孕而无力。但他依然紧紧抓着,如同抓住唯一的依靠。
“阿奕……”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疼痛和依赖。
“我在。”萧奕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声音沙哑而温柔,“我在这里。”
随着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谢清容的意识开始模糊。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为了阿奕,为了腹中的孩子,他必须坚持下去。
产房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紧张。屋外是寂静的夜,屋内是生与死的较量。萧奕不顾众人的劝阻,紧紧握着谢清容的手,不肯离开一步,陪伴他迎接那个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时刻。
夜色深沉,产房里的灯火却亮如白昼,将压抑的氛围映衬得更加浓重。
谢清容的身体,在剧烈的宫缩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他像海潮中的一叶扁舟,被疼痛的巨浪反复拍打。每一次收缩袭来,他全身的肌肉都会紧绷,手指用力地抓紧萧奕的手,指甲甚至在他厚实的手背上留下浅浅的印痕。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却因为疼痛和缺氧而呈现出一种紫青色。
“呃……阿奕……”他发出破碎的低吟,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艰难的咯噔声,仿佛肺叶被撕裂了一般。他曾经清越如泉的声音,此刻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萧奕半跪在榻边,另一只手轻柔却坚定地扶着他的背,试图给他一丝支撑。他的龙袍已经褪去,只穿着寝衣,额头也覆着一层薄汗。他看着谢清容痛苦扭曲的面容,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剧痛。
“清容,我在,我就在这里……”他不停地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充满安抚的力量,却无法替谢清容分担一丝一毫的疼痛。他能感觉到谢清容全身都在颤抖,身体冰凉,却又因为剧痛而灼热。
产婆们在榻边忙碌着,偶尔发出低低的、急促的指示。太医们在不远处紧张地观察着,他们的脸色同样凝重,时不时地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然后又焦虑地看向榻上的人。他们深知贵君的身体底子有多差,这生产的过程,对他的身体是何等严酷的考验。
“贵君,跟着奴婢的呼吸,吸……呼……”产婆试图引导谢清容调整呼吸,但谢清容的呼吸早已乱了节奏,他只能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去吸纳那稀薄的空气。每一次强烈的宫缩都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感到窒息。
旧伤处传来隐隐的刺痛,仿佛那支毒箭的余威仍在体内作祟,与此刻生产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他痛苦得无法自持。身体的极限似乎在一次次被突破,又一次次在意志的支撑下勉强维持。
“不能……不能这样用力……会损耗得厉害……”一位太医低声提醒。他们知道谢清容的身体脆弱,强行用力可能会导致身体彻底崩溃,但孩子……孩子也需要他用力才能出来。这是一个两难的困境。
萧奕听到了太医的低语,他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让谢清容强行用力,是在透支他本已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但他看着谢清容痛苦挣扎的样子,又怎忍心阻止他?他知道,谢清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这个孩子平安降生。
“清容……听太医的,慢慢来,别急……”萧奕一边安慰谢清容,一边用眼神示意太医,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太医无奈地摇头,到了这一步,只能依靠贵君自己。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调理他的气息,减少损耗,以及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危机。
时间在痛苦和煎熬中缓慢爬行。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产房里的灯火也似乎变得昏黄。谢清容的呻吟声越来越低,越来越虚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他看到了少年时那个在灯会上明媚笑着的自己,看到了阿奕第一次牵住他手时的温暖,看到了城墙下,那支带着寒意的箭矢破空而来……
“不……阿奕……”他在梦魇中呓语,身体因为恐惧和疼痛而痉挛了一下。
萧奕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清容,别怕,是梦……醒醒,看着我。”
谢清容费力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阿奕焦急的脸。他想抬手去触碰,却发现手指抬不起来。
“阿奕……好疼……”他喃喃地说,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很快便渗入枕巾。
“我知道,我知道很疼……”萧奕吻去他眼角的泪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力,“再坚持一下,清容……为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谢清容的思绪被这个词拉回。他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腹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努力地想要来到这个世界。那是他和阿奕的血脉延续,是他用健康换来的希望。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看到了!头出来了!贵君再加把劲!”产婆惊喜而急促的声音响起。
这句话像一剂强心针,让谢清容濒临崩溃的意志瞬间振奋。孩子!他的孩子!
萧奕的身体猛地僵住,眼神紧盯着谢清容的腹部。他的手依然紧握着谢清容的,感受到他那几乎耗尽力量的回握。
“清容,再用力!就快了!”萧奕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希望,他俯下身,几乎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压在谢清容身边,仿佛想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
谢清容发出低低的、困兽般的嘶吼,身体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腹部的疼痛达到了顶峰,胸腔也像是要炸开一样。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只剩下本能,以及脑海中阿奕和孩子的影像。
汗水、泪水浸透了他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的手紧紧抓着萧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产房里的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榻上,等待着。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孩子……
谢清容的身体猛地一松,所有的疼痛和力量在这一刻仿佛潮水般退去。他听到那声啼哭,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他知道,孩子出生了。
萧奕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猛地转头看向产婆怀里的婴儿。一个红红的、皱巴巴的小生命,正在放声啼哭。
他没有立刻去抱孩子,而是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的谢清容。
谢清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身体软绵绵地躺在萧奕怀里,眼睛半闭着,眼中没有焦点。那只一直紧抓着萧奕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清容?清容!”萧奕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他用力摇了摇谢清容,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和绝望,“清容!看着我!”
谢清容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想睁开眼,但却没有力气。
“太医!太医!”萧奕猛地抬头,看向旁边的太医们,他的眼神如同一头受伤的困兽,充满了暴戾和祈求,“救他!救清容!”
太医们早已冲上前,围在榻边,紧张地替谢清容诊脉。他们的脸色越来越差,摇头的动作让萧奕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孩子还在啼哭,那哭声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刺耳。萧奕却恍若未闻,他只抱着怀里那个呼吸微弱的人,心如刀绞。
他费尽心力,赢得了天下,却还是无法留住他的光。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致命的箭,现在,又用尽生命的力量,为他生下了孩子。
“清容……你看看我……看看孩子……”萧奕搂紧了他,声音里带着颤抖和哀求。
谢清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微微侧过头,朝着孩子哭声的方向,又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萧奕。
他努力地、努力地朝萧奕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那个笑容带着满足,带着释然,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告别。
“阿奕……”他气若游丝地唤了一声,然后,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的眼睛,缓缓地合上了。
“清容!!!”
萧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声音在寂静的产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产房陷入了一种死寂。孩子的哭声似乎也弱了下去。只有萧奕紧紧抱着谢清容,身体颤抖得像筛糠一样。
他赢得了天下,却在这一刻,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萧奕的悲吼声在殿内久久回荡,惊得窗外的鸟儿扑棱棱飞起。他紧紧抱着谢清容,任由他冰凉无力的身体倚靠在自己怀中,仿佛只要他不放手,那微弱的生机就不会完全流逝。
“太医!!”他再次厉声嘶吼,眼中布满了血丝,原本威严深邃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崩溃和绝望。
太医们顾不得皇帝的怒火,立刻上前查看谢清容的情况。他们颤抖着手探上他的脉搏,那跳动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陛下……贵君他……他气息微弱,内府亏空太过,恐怕……恐怕是回天乏术了……”一位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说道,眼中也带着一丝悲悯。他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身体,还能支撑着完成生产。这是生命的奇迹,也是生命的透支。
回天乏术……这四个字像利刃一样狠狠扎进萧奕的心脏。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怎么会?刚刚孩子都平安出生了,清容怎么会……
“不!!”他猛地打断太医的话,声音嘶哑得可怕,“不可能!你们是最好的太医!救他!无论用什么办法!救活他!!”
他抱着谢清容,不让任何人靠近,仿佛害怕他们会夺走他最后一丝温度。他的眼神凶狠而警惕,再也没有了刚才面对谢清容时的温柔缱绻。
“陛下……贵君的身体……根基已毁,生产又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这已经是……”太医试图解释,但面对萧奕此刻的状态,他们也束手无策。
“滚!”萧奕怒吼一声,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愤怒和痛苦,“滚出去!都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太医们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只能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留下产房里萧奕和气息奄奄的谢清容,以及远处被产婆小心翼翼抱着的,那个刚刚降生的小婴儿。
孩子的哭声似乎再次响起,但萧奕充耳不闻。他此刻的世界里只有怀里冰凉的身体。
他将脸颊贴在谢清容苍白的脸颊上,感受着那份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清容……清容……你看看我啊……”他一遍遍地轻唤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说好要一起看孩子长大的……你不能食言啊……”
他想起初遇时的明媚少年,想起他为了自己毫不犹豫挡下箭矢的决绝,想起他病后依然坚持为自己出谋划策时的隐忍,想起他孕期承受的痛苦和煎熬……所有的一切都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将他彻底淹没。
是他……是他将清容变成了这样。如果不是为了他,清容依然是那个光华万丈的谢小公子,依然可以自在地习武,可以健康地生活。
“对不起……清容……是我对不起你……”他忏悔着,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谢清容冰凉的面颊上。
他紧紧搂着谢清容,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去留住他。他将头埋在谢清容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最后一丝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只有怀里冰凉的身体如此真实。
产婆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痛苦万分的帝王,以及生死不明的贵君,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突然,谢清容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萧奕立刻察觉到,猛地抬头。谢清容微弱地睁开了眼,那双眸子依然没有光彩,却带着一丝模糊的焦点。
“阿奕……”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萧奕的心脏猛地一跳:“清容!你醒了!你醒了!”他惊喜交加,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谢清容的视线艰难地落在他脸上,然后又转动,看向不远处。
萧奕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将谢清容抱起一些,让他能看清被产婆抱着的婴儿。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父母的目光,哭声小了一些,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哼哼。
谢清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抬起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朝着孩子的方向伸去,那手上的青筋清晰可见,显得无比脆弱。
萧奕立刻心领神会,他转头对产婆说:“抱过来!”
产婆赶紧将孩子抱到榻边。萧奕小心地接过孩子,动作生涩却轻柔。他将孩子抱到谢清容面前,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小小的婴儿闭着眼睛,小脸皱皱的,但粉嫩可爱。谢清容的目光落在孩子的脸上,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母性的温柔和眷恋。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想去触碰孩子的脸颊,却又害怕自己冰凉的手会冻着他。最终,他的手指只是在距离孩子脸颊几寸的地方停下,轻轻地,仿佛隔空抚摸着。
“我的……孩子……”他气若游丝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
萧奕看着这一幕,心中酸涩难当。他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紧紧握着谢清容冰凉的手。
“嗯,我们的孩子。”他应道,声音哽咽,“很健康,很像你。”
谢清容听到这话,嘴角再次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那个笑容很淡,却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
他看着孩子,又转头看向萧奕,眼神中带着一种仿佛嘱托般的意味。
“阿奕……好好……照顾他……”他艰难地说,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萧奕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谢清容是什么意思。
“不!清容!你也会一起的!”他急切地打断他,“我们会一起照顾他长大!一起看着他成家立业!”
谢清容没有回应他的话,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涣散。他看着萧奕,眼中闪过一丝眷恋和不舍。他想再说什么,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的手,轻轻地滑落,从孩子面前,又滑落到榻上。
萧奕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他猛地将孩子放在一旁的软榻上,然后紧紧搂住谢清容。
“清容!!清容!!!”他疯狂地摇晃着他,试图唤醒他,“不要!不要离开我!!”
太医们见状,知道情况危急万分,立刻上前,跪在榻边。
“陛下……贵君他……气息全无了……”一位太医颤抖着手,在谢清容鼻息下探了探,然后,绝望地看向萧奕。
气息全无……
这四个字像晴天霹雳,将萧奕彻底击垮。他紧紧抱着怀里冰凉的人,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没有哭,只是抱着谢清容的身体,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吼。那吼声不是因为失去天下,而是因为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曾经的光芒,曾经的笑容,曾经的鲜活……都随着怀里身体的冰凉而远去。
他失去了他的清容。
他低头,将脸埋在谢清容冰凉的胸膛,听着那里再也没有跳动的心跳声。
漫长的黑夜过去了,黎明的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却无法驱散产房里的死寂和绝望。
孩子嘹亮的啼哭声再次响起,仿佛在宣告着新生命的到来,却也像在悲伤地哭诉着母亲的离去。
萧奕依然抱着谢清容的身体,像一座雕塑般僵硬。他感受着怀里逐渐冰冷的温度,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一片灰暗。
产房里死寂一片,只有那嘹亮的婴啼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萧奕像一座冰冷的雕塑,紧紧抱着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他低着头,脸埋在谢清容冰凉的颈窝,感受着那份可怕的宁静。他没有哭出声,但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
他的怀里,是他穷尽一生去爱、去守护的人。他为了他,踏上血腥的皇位之路;他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付出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可现在,这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再也不会对他露出笑容,不会再用带着病弱沙哑的声音唤他“阿奕”。
血腥气、药草气、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房间笼罩在沉重的悲伤之中。
产婆抱着孩子,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似乎也感受到了房内压抑至极的气氛,转为一种小动物般的哼唧声。
萧奕似乎终于听到了那微弱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锐利深邃的帝王之眸,此刻却是一片茫然和痛苦。他的视线越过产婆,落在那个包裹在襁褓中的小生命身上。
那是他的孩子,他和清容的孩子。是清容拼尽全力,用生命换来的孩子。
他的眼神复杂而矛盾。那里有因为清容离去而生的巨大痛苦,也有对这个孩子的茫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个孩子带着清容的血脉而来,是他留下的唯一印记,可他的降生,也意味着清容的彻底离开。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盯着,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也没有寻常父亲应有的喜悦或温柔。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产婆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身子不由得抖了抖。她怀里的孩子仿佛被这冷厉的目光惊扰,再次发出了一声更大的啼哭。
那哭声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了萧奕的心头。他无法再这样看着,他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和……也许是愤怒。
他猛地将怀里谢清容的身体放平,动作有些僵硬。他站起身,双腿因为长时间跪坐和极度的悲痛而有些不稳。他一步步走向产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产婆吓得抱紧了孩子,几乎要跪下去。
萧奕走到她面前,没有伸手去抱孩子,只是俯下身,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襁褓中的小生命。
“他……还好吗?”他沙哑着声音问道,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问起孩子的情况。
“回……回陛下,小皇子很健康,哭声洪亮,手脚都有力气……”产婆颤抖着回答,不敢抬头看他。
健康……谢清容用他的不健康,换来了孩子的健康。这个认知像一块石头,压在萧奕的心头,让他几乎窒息。
他看着孩子红红的脸,皱皱的眉眼,他想从中寻找谢清容的影子。像吗?像谁多一些?
他想起来,清容刚才还在问,孩子像他还是像自己。清容说,只要孩子健康就好。
可是,他健康了,清容却……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痛苦再次袭来,将他吞噬。他没有再看孩子一眼,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回到榻边,重新将谢清容冰凉的身体搂入怀中。
“清容……”他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破碎和绝望,“清容,你醒醒……看看我们的孩子啊……”
他将脸颊贴在谢清容冰凉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去唤醒他。但怀里的人,却再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殿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的光一点点渗透进来,照亮了产房内的狼藉和悲伤。
太医们在殿外候命,听到里面久久没有动静,一位胆大的太医悄悄推开了殿门。他看到的是一副令人心碎的画面:帝王抱着贵君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而孩子则被产婆抱在一旁,发出偶尔的哼唧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悲伤、死亡、新生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太医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贵君的身体需要尽快处理,孩子也需要得到妥善的照顾。但面对此刻的帝王,谁敢上前一步?
他硬着头皮,轻声唤道:“陛下……”
萧奕没有反应,他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怀里的清容。
太医咬了咬牙,再次提高了一点声音:“陛下……贵君他……请让奴才们为贵君更衣,妥善安置……”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萧奕内心紧锁的痛苦。让清容更衣?安置?这意味着承认清容已经离去了。
“滚!”他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怒火,“谁也不许碰他!”
他的声音带着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陛下……这是不得不……”太医试图劝说。
“朕说滚!”萧奕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朕不会让你们碰他!朕会一直守着他!”
他紧紧地搂着谢清容,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温暖和依靠。他无法放手,无法接受清容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曾经是那个为了权力可以隐忍蛰伏的皇子,为了保护谢清容可以浴血奋战的战士,如今,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挚爱的普通人,一个抱着爱人冰冷尸体的可怜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黎明彻底到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谢清容苍白的面容上,给他增添了一丝虚幻的光泽。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太沉,太久。
萧奕就那样抱着他,一动不动。身上的衣衫沾染了血迹和汗水,显得凌乱不堪,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想这样一直抱着,仿佛只要抱得够紧,就能留住那份温暖,留住那个人。
殿外,陆陆续续有闻讯赶来的谢家人,还有一些心腹大臣,他们忐忑不安地站在殿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们知道皇帝对谢清容的感情有多深,此刻殿内的痛苦,是他们无法想象的。
孩子在产婆怀里渐渐停止了哭闹,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是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压抑。
产房内,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萧奕压抑的、痛苦的喘息声。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抱了多久,直到怀里的身体变得彻底冰凉,直到他的手臂麻木得失去了知觉,直到他的心痛到麻木。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他失去了清容。他赢得了天下,却失去了他的光。
这个孩子……他看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这是清容留下的。这是清容用生命换来的。
他站起身,动作缓慢而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将谢清容的身体放平,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然后,轻轻地,在他冰凉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那个吻带着无尽的悲伤和告别。
“清容……你等等我……”他低语,声音轻得像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他知道,他不能就这样倒下。清容留下了孩子,他必须活下去,替清容照顾好他们共同的孩子。
他转身,朝着孩子走去。他的步伐依然沉重,但眼神中多了一丝东西,那是责任,是使命,也是清容用生命延续给他的羁绊。
他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显得如此脆弱。他看着这张稚嫩的脸,想到了清容临别前看孩子的眼神。
“阿奕……好好……照顾他……”
清容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抱着孩子,走到榻边,低头看着谢清容平静的面容。
“你放心……”他沙哑着声音说,这是对谢清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命令,“我会的。我会照顾好他。我会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他抱着孩子,站得笔直,如同一个孤立无援的战士。窗外的阳光已经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对于萧奕来说,他的世界,却永远地停在了那个失去了光的黎明前。